第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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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30
桌上的炒鍋中,放入了洋蔥、培根、洋菇、鮮奶,還有早已化開、融入其中的蛋黃。沒有一隻勺子放在鍋中,但所有的食材都自動地旋轉、翻攪著;沒有任何火源,料理卻散發出熱氣和迷人的奶香味。
柴任良看著眼前這幅景象,唾液源源不絕地分泌中,不由得讚嘆神勢學的恩典。
「差不多好了吧⋯⋯」貓輕輕地說,他正坐在離鍋子一公尺外的奈拉肩上,眼睛根本沒有看著鍋子,只是靜靜享受著車窗外倏忽而過的點點燈火。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一秒後,炒鍋裡早已完美交融的醬料隨即反重力似地脫離表面,在空中停留一陣子後,準確地分裂成兩堆,分別落在兩盤義大利麵條上,一滴醬汁都沒有漏。小櫃子的抽屜突然打開,從中飛出兩隻叉子,擺放在餐盤一側。
「白醬義大利麵完成啦!你們倆快吃吧!隨便做做,請多包涵。」貓轉過頭來跳下奈拉肩頭,淺藍眼睛眨了眨。
「啊⋯⋯謝謝你,看起來很好吃呢。」任良忍住心中想下跪表達感激的衝動,只說出了這一句話。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到像樣的一餐了,山上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後來他甚至⋯⋯
算了,美食當前,何必回想那些⋯⋯野蠻的日子呢。他暗想,趕緊拋下那些不想面對的回憶,抓起叉子和餐盤,捲起一口麵就往嘴裡送。
奈拉看著這幅滑稽的景象——狼頭,「狼吞虎嚥」著義大利麵條,不禁笑了出來。她也拿起自己的麵,細細品嚐著。
「這麼捧場!從你的神勢波看得出來,你有一種『開心』的情緒,我就把這當成你覺得好吃了。狼先生,你的食性、消化狀況之類的有什麼改變嗎?比較喜歡吃肉之類的?」貓走到任良旁邊,仰望著他不斷咀嚼的下顎和利齒,彷彿在對精密儀器做檢查。
「沒有,應該吧?這副牙齒咬肉以外的其他東西會有些不習慣,不過都可以正常消化。」他用叉子輕輕敲了自己的尖牙,發出清脆的響聲。
「嗯⋯⋯原來如此,外部變化為主啊⋯⋯是因為載體極限的關係吧。臉部跟牙齒的組織增生十分精巧呢⋯⋯表觀遺傳跟內分泌配合⋯⋯」貓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了起來。
他的腦中浮現了一個人影,一張他再也不想見到的臉。
「啊!不好意思,且讓我用狼先生您可以理解的語言來說明吧!」貓俏皮地喵了一聲,自任良第一次見到他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黑貓的叫聲。
看在義大利麵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他暗想。
「您可知道,生物的身體,是由兩大系統:神經系統跟內分泌系統所控制的?」
任良點了點頭,這點國中程度的知識我還知道,他想。
「很好,這樣就好辦了,總之,在生物大腦的運作中,神勢場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不過這一點尚未被『正學』,也就是正常人熟悉的科學所證實。理論上,只要精巧地使用神勢學的技術,就能控制內分泌系統,而這麼一來⋯⋯」
「小奈,可以借我一下手嗎?」
「好,為什麼?等等⋯⋯你該不會⋯⋯」奈拉突然變得有些慌張,她放下手上的叉子,舉起手臂檢查,接著發出驚訝的叫聲。
當任良也看到她手臂上的東西時,不禁睜大了眼睛。
白淨的手臂上,卻出現了一塊深咖啡色的圓形區域,大小隻有三公分長。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根一根的褐色細毛,每一根大約一公分長。
那是本來就長著的嗎?還是說⋯⋯他立刻聯想到黑貓剛才說的。
「不要隨便拿我來做實驗!很丟臉的!要做也要事先跟我說啊!」奈拉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她摸著那一小塊毛髮,臉頰有些泛紅。
「對不起啦,小奈。不過就當作是給狼先生的示範吧。五分鐘後應該就會逐漸脫落了,應該啦⋯⋯」貓陪著笑臉,不過效果不太顯著。奈拉雖然不情願,還是靜靜將手伸到任良面前,讓他看仔細。
「這,就是神勢生理,或是說魔法生理的力量,兩個名字一個比較難唸、一個比較中二,看你喜歡哪一個。只要有非常精確的調整,就可以打造出你現在的情況啦!
「在二十世紀中期,就有人將神勢學和電腦結合在一起,這實在是一件創舉,因為如此一來,就可以更精確地觀察或調整神勢波,將魔法生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精準程度,不過,像你這樣完美的⋯⋯成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語氣逐漸低沉,藍眼睛顯得深邃而神秘。
黑貓很明確地知道,能做到這件事的,就只有那幾個人。
「我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有人要對我做這種事?還有,我到底能不能恢復原狀?」任良清完了盤上最後一口麵,將其放下。
「我想,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樣:一切的開端是一個實驗,一個單純的、針對魔法生理所做的實驗,而狼先生你就幸運地成為對象啦!不得不說,對你做實驗的人,真的是神勢學上的天才!這樣的研究成果想必會在學界引起轟動吧⋯⋯」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尾巴搖動著。
奈拉警覺到這話有些不適合,趕緊用眼神示意黑貓,但語句已經清楚地傳進任良耳裡。
實驗,這個詞在任良的心中緩緩的發酵著。
「只是個實驗?」任良握緊了拳頭,呼吸開始加速。
「你們這群傢伙,竟然⋯⋯為了研究?就可以這樣隨意毀掉他人的人生嗎?」他有些失去控制,說話的音量逐漸提高。
「啊!我的意思是⋯⋯請聽我解釋⋯⋯」貓有些慌了,心中暗自後悔著自己的魯莽。
同時,他感受到任良的神勢波逐漸變化,波動的線條逐漸從圓潤轉為尖銳。
「你只是一隻貓不會了解的⋯⋯我的家人、朋友、事業,我的人生因為這副身體被擱置了一年!你知道我早已經被公司放棄了嗎?你知道我媽打過多少通電話給我嗎?在這樣下去,人生就要全毀了,只因為這該死的實驗?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只是⋯⋯只是同學會去山上健行⋯⋯為什麼要受這種罪?」隱忍一年的情緒一下子沖了上來,一時之間,任良的眼眶有些濕潤。這種感覺,他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悲傷,無助或是疑惑。
如果讓五十個神勢學家,或者說魔法師,來為柴任良先生做波動分析,大概會一致同意,這是單純「憤怒帶些悲傷」的波動形式。
但貓覺得不只是這樣,在悲憤的背後,隱藏著某種奇特的波形,怪異到似乎不屬於人類的心理範疇,也未曾收錄在任何一本教科書中。讓他感到不安的,是隨著憤怒加劇,那東西也在逐漸成長著。
「告訴我!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受這種罪?我的人生還能回歸正常嗎?你⋯⋯」
任良的話到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奇怪的是,他並不是自願這麼做的。但,他的話就是停住了,彷彿他的頭腦突然忘了怎麼牽動神經,控制聲帶和舌頭。
這種熟悉的失序感⋯⋯他憶起了那個時候。
他看到了他的手緊握著拳,微微地顫抖著,自己卻完全感受不到。心臟發狂似地快速搏動,野性的血液流動著。
「任良?你怎麼了?」
他無法判斷這是誰說的,甚至連這句話的意義也開始崩解。
「柴任良你⋯⋯小奈,你先躲到駕駛座那邊去。」——又是無意義的音節。
前面的這隻貓,有著「敵意」;周圍的這個金屬牢籠,有著「敵意」。
他必須逃出去,他必須找點吃的,一些他真正該吃的東西,好比⋯⋯
他的眼神掃向眼前的獵物,那個黑色的身影。
牠緩緩弓起背,發出低吼。
貓終於看出背後那奇特的波形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