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貴族的茶話會

無風無浪，在開學之後已經來到了〈青鳳之節〉的下輪（4月），處於春天和夏天交界的這個月份沒有了之前的寒冷，又沒有夏天的暑熱，感覺相當宜人。
而莉薇婭和入學時相識的新朋友蘇娜，現在正窩在圖書館的公共閱覽室里複習課業。
「寒冰之神啊，請你賜予我冰凍的力量，將仇敵冰封，奪去意志。凝結吧，寒氣冰封！——〈初級冰凍術〉（Frosto Frostigi）——！！」
蘇娜伸直雙手，對著面前的一碗水不斷隔空使勁。在咒語念完之後，她的掌心前出現了一個暗淡的魔法陣，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一股冷氣從魔法陣中傳出，飄到碗里。然而這股冷氣小到吹口氣都比它強勁，自然沒法對碗里的水造成任何影響。
蘇娜全身使勁，效果卻不如人意。她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啊～！不行，不行啦！」
蘇娜一下子泄氣，手中的魔法陣瞬間消失。她也有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表情像是剛乾完什麼辛苦活似的十分難受。
「我說你啊，這可是最基礎的魔法哦，連這個都辦不到的話後面的課程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莉薇婭在旁邊無奈說道。
「我又不是像莉薇婭你那樣是個天才嘛！再說我本來就不是想來學魔法的……」
「好啦好啦，別抱怨了，為了這一節季度考試好好努力吧，我也會從頭幫你打好基礎的。」
於是莉薇婭從最基礎的地方向蘇娜講解魔法。
在這個世界里，魔法的定義是「人體內魔力通過特定方式在現實中生成某種物理現象的統稱」。因此引申出來魔法總共有三個步驟。
第一個步驟是記憶和理解符文。符文是魔法的基礎單位，是古代先賢從眾神那裡獲取到珍貴知識，沒有了符文就算有魔力也發動不了魔法。
顧名思義，符文是一個符號。當這些符號以特定的形式排列組合在一起，便是魔法陣。
第二個步驟，是在腦海中構建魔法陣。簡單來說就是記住並理解符文的排列組合方式，在腦海里重組一遍，最後注入魔力。這樣魔法陣就會和魔力共鳴，生成出魔法來。
不過，現在大多數魔導士（魔法使用者）都無需在腦海里從零開始構建魔法陣。現代的魔導技術理論已經找出一些經過驗證可行的常規魔法陣，魔導士只需要熟練記憶這些魔法陣，並快速在腦海里浮現即可完成魔法。
第三個步驟是利用吟誦咒語將魔法穩定輸出。這個世界的人認為聲音具有傳導魔力的效果，特定的咒語能夠更好地讓魔法施展開來。不過現在大多數人認為這是古代的迷信，現代魔導技術普遍定義咒語的作用主要是在於心理暗示。
念誦咒語這種行為就像口令一樣告訴身體已經準備好了施展魔法，令身體和魔力之間協調好。現代的魔法咒語已經經過了相當程度的簡化，據說古代咒語更長更費時，但能夠引導的魔法也更強大。
總的來說，魔力相當於燃油，符文和魔法陣相當於引擎，咒語相當於方向盤。三者一起發生作用，將魔法變成一輛性能強大的汽車。
這套技術理論發展出的極致，即莉薇婭等人在學院中學習的「帝國範式魔法」。學生只要勤奮學習理論知識，掌握書本上早已經規劃好的魔法系統就足以成為合格有餘的魔導士。
「蘇娜，我猜你多半是符文的基礎沒打好，平時肯定沒多抄幾遍符文吧？」
莉薇婭將《基礎符文研究》的教科書推到蘇娜的面前。蘇娜一臉痛苦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怪物。
「啊嗚……我最討厭的就是背書抄作業啦！我想要吃好吃的東西，和可愛的東西在一起！」
蘇娜有氣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雙眼望著遠方，嘴裡嘟噥道：「嗚……現在天氣這麼好，應該是去外面野餐，辦茶話會而不是窩在圖書館里……」
莉薇婭也無奈嘆氣。看樣子蘇娜一時半刻是緩不過來的了。她撫摸著躺在自己雙腿上舒服到打呼嚕的糯糯，回想起最近的日子。
在這個世界的魔法學習基礎其實無外乎多讀多寫多背。背得越多符文，自然就會理解魔法陣的構造原理。了解了原理，魔法陣就越容易記憶。魔法陣記住了，施展魔法就順暢。
莉薇婭只要運用上一輩子的學習技巧就能輕鬆取得好成績。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藉助〈魔力內窺環〉就能順利將魔力和符文、魔法陣共鳴，一些科目甚至可以去上精進級的課程。看樣子5年後順利畢業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總舉得這個世界的魔法原理和我相性太合了……擱別人的話估計就會像蘇娜那樣痛苦吧……」
莉薇婭一邊翻看教科書，一邊自言自語道。
突然，周圍的氣氛似乎變得躁動起來，一些〈麋鹿學院〉的學生紛紛走避，好像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似的。
莉薇婭好奇朝著騷動的方向望去，結果的確看到不得了的東西。
「……！」
尤利安努斯和幾個〈孔雀學院〉的學生正走向莉薇婭那邊。
「下午好，塞普提穆斯同學。打擾到你學習真是抱歉。」
尤利安努斯皮笑肉不笑地走到莉薇婭的跟前。
蘇娜也察覺到了他們的到來，嚇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莉薇婭則是打量了一會，才慢悠悠站了起來。
「請問有什麼事情，伊尼奎同學。」
尤利安努斯向莉薇婭低頭行禮道：「公主殿下有請塞普提穆斯同學前往湖濱庭院參加茶話會。不知塞普提穆斯同學現在可有空閑？」
莉薇婭自然不想去什麼茶話會，但她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公主的身份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普通貴族豈能隨便拒絕。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當了快9年貴族的經驗。
「……沒問題。但我在跟朋友一起複習呢，能不能帶朋友一起去？」
莉薇婭指著身邊的蘇娜。她就是想找個借口，也不是真的想拉著蘇娜一起去。不過蘇娜完全沒理解到這層意思，還以為真的想帶自己，嚇的趕緊搖頭擺手。
尤利安努斯以旁人聽不見的音量輕哼了一聲。他露出假到不行的客套笑容道：「這可難辦了。這次茶話會只招待了『羽』的成員參加，『蹄』的同學……不在邀請之列中。」
「『羽』？『蹄』？」
尤利安努斯指了指胸前的胸章，道：「〈孔雀學級〉和〈麋鹿學級〉的代號。這在學生之間很流行，而且在我們入學之前很久就在學院里流傳開來了。」
莉薇婭看了看兩個學級的胸章，也就大概明白意思了。〈孔雀學院〉的胸章外形是孔雀那標誌性的眼睛羽毛，而〈麋鹿學級〉的則是蹄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相關的代號吧。
（「羽和蹄啊……從稱呼上就聽得出差別呢。這就是上級貴族的小心思嗎。」）
莉薇婭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只好回應道：「好吧，我答應參加茶話會。」
尤利安努斯隨即把手一揚，做出「請起行」的姿勢。
蘇娜擔心地看著莉薇婭。莉薇婭只是向她點點頭，示意沒什麼好擔心的。
——反正又不會把我吃了。
茶話會舉辦的地方位於學院內一座小湖的旁邊，那裡建起不少乘涼庭院，能夠飽覽湖水風光，這地方也是上級貴族常來休憩的熱門景點。只是對於喜歡宅在宿舍里的莉薇婭來說幾乎沒到過這裡，也就沒什麼印象了。
幾個男男女女坐在最大的一個湖濱涼亭里，他們的舉止保持著某種風格，有些作態。很明顯這群人以坐在最裡面位置的女生為核心，她便是帝國第九公主茱莉亞。
茱莉亞公主和周圍那些男女氣質有著根本的區別。她全身散發著一股英氣，雙眼凌厲，與其說是學生，不如說更像是個陣中大將。如果不是華貴的學院制服穿在身上，被人當成是武士的子女也不會過分。
「歡迎歡迎，塞普提穆斯同學，歡迎來到我們的茶話會。」
莉薇婭被帶到了公主的面前坐下。茱莉亞公主第一句話就是客套的歡迎辭。
公主揮了揮手，一名僕人便馬上向莉薇婭上茶。公主道：「這是來自『波諾多納』（Bonodora）的高級紅茶，入口清香，甘甜可口，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莉薇婭無心品什麼茶，只是假裝啜了一口。
「你們找我來可不是喝喝茶之類的吧？」
茱莉亞公主微微一笑，回道：「真是率直呢，塞普提穆斯同學。不知我可否直接叫你的名字呢？」
「沒關係，你可以直接叫我莉薇婭。」
「很好，莉薇婭。既然如此我也不轉彎抹角，開門見山地說了。」
（「好，終於來了么，要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茱莉亞公主把身子微微向前傾，那雙目光如炬的眼睛盯著莉薇婭的雙眼，彷彿在刀芒在空中交鋒。
「我希望莉薇婭你不要再跟『蹄』的那些學生交往。」
莉薇婭先是一愣，完全沒想到對方居然是提這麼一個要求。她還以為是要自己趕緊退學，或者宣戰宣言之類的。
「……不，為什麼？你這是什麼要求？我沒聽懂。」
「莉薇婭，不知道你有沒聽說過這麼一個寓言。天鵝總是和天鵝在一起，蛤蟆總是和蛤蟆在一起。如果蛤蟆硬是要靠近天鵝，它身上的臭泥就會污染了天鵝的潔白羽毛……」
莉薇婭自然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
「這麼說吧，莉薇婭。你跟『蹄』那群人在一起只會貶低自己的身份。雖然我們都是在學院上學的學生，但也有著根本的區別。只有我們『羽』的同學在一起，才有共同進步的可能性。跟『蹄』在一起，他們只會拉低你的水平。」
莉薇婭一邊聽著一邊攢緊拳頭。
「怎麼樣，莉薇婭？只要你加入我們，成為我們的一份子，我保證能讓你接下來的5年過著無比優越的生活。你想學習什麼，我們都會儘力幫你弄來最優秀的教材。你想讀什麼科目，我都能讓校方答應你的要求。這就是我們『羽』的力量，是加入我們所擁有的特權。」
「啪」的一聲巨響，震得桌面上的茶杯發出「吭吭吭」的碰撞聲。
那是莉薇婭用力砸向桌面上的聲音。
「我不許你這麼說我的朋友！」
莉薇婭毫不客氣地吼道。
這一下瞬間讓周圍的氣氛降到了冰點，所有在場的貴族都一臉慍色望著莉薇婭。
「嗯，沒錯，他們可能水平不如你們，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優點。而且我覺得比起你們，他們還更可愛一點。拿這種無聊的優越感鄙視別人是我最討厭的事情！」
非常像，這種感覺非常像。
莉薇婭想到了上一輩子遇到的那個「同學A」。現在眼前這群人，就是「同學A」的翻版。依著自己高貴的身份去睥睨別人，把別人當成腳底下的爛泥，這種價值觀最噁心了。
莉薇婭再也不想回到了過去那憋屈的自己。她要改變，跟過去的自己訣別。
所以在這裡，哪怕會因此各種麻煩，她都不想背叛自己的想法。
「塞普提穆斯，注意你的言行。不準對公主殿下如此無禮！」
尤利安努斯馬上譴責起莉薇婭來。看樣子他等這個機會等到很久了。
「那對不起呢，」莉薇婭站了起來，「比起天鵝，我還是喜歡癩蛤蟆多一點。」
說完這句話，莉薇婭頭也不回就轉身離開，留下尤利安努斯等人一臉驚愕的表情。
——「公主殿下！這個草民竟然如此無禮，不能坐視不理！」——
——「公主殿下，請給如此無禮之人降下罪罰！」——
——「這種人竟然也是『羽』的一份子？不可饒恕，一定要將她驅逐出去！」——
一眾貴族學生紛紛聲討起莉薇婭來。他們義憤填膺，七情上面，比茱莉亞公主自己還要激動。
茱莉亞公主卻只是淺淺一笑，不作言語。在旁的尤利安努斯也不加入到那些聲討的學生當中，表情相當淡定。
莉薇婭並不知道，這隻不過是一場巨大事件的開端。
◆
「……騙人吧，你真的做了那樣子的事情？」蘇娜驚訝地看著莉薇婭。
莉薇婭低頭嘆氣，一臉難堪道：「沒騙你，就是這樣子……」
蘇娜擔心道：「這可不好辦呀，『羽』的那群人都是有權有勢的子女，你敢當面罵他們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是啊，我也有點後悔了。一想到接下來5年跟那群人沒辦法相處，各種麻煩的事情都會接踵而來……」
「但是！」蘇娜一把抱住了莉薇婭，喜上眉梢道：「能聽到莉薇婭說更喜歡我們，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我開心了！莉薇婭～我們一輩子都是好朋友嗎？」
「別說這些啦……丟人！」
莉薇婭少有地露出害羞的表情。她當時激動起來就說了那些話，完全沒顧及到蘇娜聽到之後會是什麼表現。畢竟她再怎麼開朗，也沒到隨便表達感情的程度，一旦說出心裡話，暴露自己的羞恥感就會湧上大腦，讓她面紅耳赤。
兩人一如既往向著公共閱覽室前進，打算複習最近的課程。然而剛走到閱覽室門外，就有一群學生圍在那裡水泄不通，像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這可怎麼辦，不是只能回去了嗎？」
「切！那群『羽』的傢伙，仗著自己有特權……！」
莉薇婭和蘇娜莫名其妙，於是在人堆里找了個同學詢問情況。
「你們剛才沒來，所以沒看到。『羽』的那些傢伙把我們『蹄』的學生都趕出來了！說什麼他們擁有使用這裡的優先權！」
莉薇婭和蘇娜面面相覷。
她們好不容易才擠過人群，來到了閱覽室的大門。那裡有幾個「羽」的學生在門口守著，像是門衛一樣阻止除了「羽」之外的學生進入。
「喂！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學院不是大家的嗎，你們怎麼可以攔在門口不讓人進去！」
莉薇婭沒忍住，朝著其中一個人喊道。
那個「羽」的學生看了一眼莉薇婭，蔑笑道：「同學，學院的規定里有說過〈翡翠孔雀學級〉的學生擁有學院設施的優先使用權，我們要在這裡安靜學習，自然可以不放其他學級的人進來。」
「你們……這是在曲解規定！」
「是嗎，隨你怎麼理解，不服可以去跟學生幹事提意見。」
「你……！」
那個「羽」的學生突然提高音量說道：「啊，這位同學，你也是『羽』的同伴，你進去是沒問題的，我們不會阻攔。」
那人的話在現場的「蹄」聽來無比刺耳，紛紛望向莉薇婭。的確她戴著「羽」的胸章，從外表看來她跟那群人是一夥的。
在場只有蘇娜知道莉薇婭不是跟「羽」是一伙人，但其他人又怎麼知道。她無法阻止別人向莉薇婭投來惡毒的目光。
「先走吧，莉薇婭！不能待在這裡！」
「可是……！」
蘇娜也不顧莉薇婭的反對，硬拉著她離開了這裡。
離開圖書館，莉薇婭和蘇娜輾轉起了不少地方。然而不錯的地方全都給「羽」的學生給佔領了，隨便找了些借口不讓「蹄」的學生進入。
莉薇婭一氣之下，帶著蘇娜回自己的宿舍。然而宿舍的狼人族守衛攔住了她們。
「級長有令，禁止非〈翡翠孔雀學級〉的學生進入宿舍範圍。」
「怎麼……！唔……」
這一下她們走投無路了，只能坐在宿舍前的空地犯嘀咕。
「肯定是我在茶話會上的態度惹怒了那群貴族……可惡，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手陰招。」
「就算沒你的事情，『羽』的那些學生也經常這樣啦。奧雷留斯學長就說過不少他們的壞話。」
「……對不起，因為我連累到了那麼多人……」
莉薇婭抱著雙腿，把臉埋在膝蓋上，表情憂鬱。
蘇娜看著如此哀傷的莉薇婭，心裡卻湧起了別樣的興奮：這是軟弱版的莉薇婭，就像只做錯了事情的小貓，聳拉著耳朵……唔哦！別有一番風味！
正當蘇娜準備好好抱住莉薇婭的時候，卡埃羅出現在兩人面前，打斷了淑女的愛好。
「咦？兩位在這裡做什麼？」
莉薇婭簡單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這的確不厚道，有失騎士風範呢……」卡埃羅那帥氣的臉上也蓋上了一層陰影。雖然卡埃羅跟莉薇婭同屬〈孔雀學級〉，但他顯然沒跟那些上級貴族沆瀣一氣，而是堅守騎士道精神。所以他也是少數沒有進入到「羽」圈子中的人。
卡埃羅思索了一下，突然表情大朗，悅聲道：「啊，在下倒是知道一個好地方，不知兩位有無興趣前往看看？」
本來莉薇婭和蘇娜就走投無路，現在聽到卡埃羅這麼說，自然也不拒絕，馬上答應了。於是三人起行，朝著卡埃羅所指的方向前進。
三人來到了一座森林的外頭。
「目的地就在森林裡頭。」卡埃羅指著森林深處說道。
然而蘇娜此時卻全身顫抖，臉色蒼白，想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我說啊，蘇娜你從剛才開始就臉色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莉薇婭奇道。
「欸？！難道你們都不知道？！這，這地方出了什麼事情你們都不知道？！」
蘇娜說這話的時候更是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了。
莉薇婭和卡埃羅一臉茫然，同時表示「不知道」。
「這個地方，可、可是經常鬧鬼的〈英靈墓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