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２）

　　這天，我一如往常的和湊太在泳池邊練習防身術。

　　由於地板已經事先鋪好防滑軟墊，所以不必擔心會受傷，在教導對方一些激烈招式時我也比較放得開。

　　「首先，你要認清自己哪裡不足……唯有同時掌握缺點和優點的人才有辦法發揮出體內最大的潛力，打遍天下無敵手。」

　　「呃……佑哥你還記得我們的目的不是找人幹架對吧？」

　　「現在先不要吵，我稚嫩的徒弟。剛才那個只是比喻。」

　　「喔喔，是比喻啊……」

　　「如果想從我這邊學到東西，你得牢牢記住『以柔克剛』與『借勁使力』兩個特點，就像我之前示範給你看的那樣，第一步是切入敵人死角、破壞重心，將他的力量吸收轉化為你自己的力量展開反擊。這樣一來，即使對手是隻三百多公斤的棕熊也沒什麼好怕的。」

　　「如……如果在野外遇到熊應該要先裝死吧？」

　　「就跟你說不要一直打斷我了！看招！」

　　趁湊太毫無防備之際，我迅速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並用腳作為支點，將他從背後翻過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整個過程只花了幾秒鐘的時間。

　　湊太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躺在軟墊上任憑我宰割。

　　「……你、你剛剛是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的槓桿原理。」

　　我伸出手將對方攙扶起，並拍了拍他稍微弄髒的背，繼續解釋道：

　　「這是你的第一課，我青澀的徒弟，永遠不要在他人面前降低戒備，因為你不曉得什麼時候對方會突然衝過來捅你一刀，或是揍你一拳。」

　　「就像佑哥你剛才那樣嗎？」

　　「我只是在循循善誘罷了，在進階到更難的主題之前，必須先培養出你對事物的敏銳度，以及臨危不亂的態勢。」

　　「感覺好難懂……」

　　「那當然囉，否則也不需要我這個大宗師級別的人物來教你了不是嗎？總之先別氣餒，一開始搞不清楚頭緒是很正常的，只要循序漸進、並持之以恆的練習，我保證你會在幾個月之內見到成效。」

　　「佑哥，你的語氣聽起來很像詐騙集團耶。」

　　於是，我們後來繼續課程，一直練到其中一方沒有體力爬起來為止。

　　畢竟這種事情不得求快，要是我放任一個只學了半調子功夫的傢伙就這樣跑出去，恐怕會比以前更危險。除了傷害到自己，同時也會危及到他人。

　　身為半個武術家的自尊，絕對不能允許那種情形發生。

　　值得慶幸的是，湊太算相當有天賦，我只摔了他二十九次就掌握了其中的精隨，在第三十次的時候成功擾亂我的步調，甚至反過來切入視線死角，利用體型優勢將我撞倒在地。

　　湊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樣子，你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武器啊。」

　　「嗚嗚……我、我居然真的辦到了……這是在作夢吧？那個傳說中的藤本佑慘敗在我手中，難不成我其實超強──好痛。」

　　我用手刀敲了下他的腦袋。

　　「喂，做白日夢適可而止就好囉，我欠扁的徒弟，況且你說誰慘敗啊？別每次都那麼戲劇性。」

　　「請不要不服輸，師父，這樣有違運動家精神。」

　　嘖，不是我想抱怨，但這傢伙最近是不是有點囂張過頭了？

　　雖然讓他重新獲得自信確實是整個改造計畫的目標，我也對他勇於嘗試新事物而感到欣慰，但就像專業賽馬一樣，萬一馬匹失去了控制很可能會導致糟糕的局面。作為教練，必須適時地讓他知道誰才是主人，誰手中握著韁繩。

　　更簡單來說──就是我才不承認自己會輸給這種三腳貓！

　　正當心智年齡跟三歲孩童差不多的我決定使出掃堂腿攻擊湊太時，泳池的大門忽然再度開啟，一個人影快步朝我們走來。

　　「佑，大事不妙了！」

　　「瀧田同學？」

　　「瑛斗，你這傢伙不是跟我們說晚點要去補習嗎？怎麼又跑回學校──」

　　「那不重要，你必須看看這個。」

　　看見對方神情慌張的模樣，先前輕鬆的氛圍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面對未知時的不安感。

　　瑛斗將他新買的手機拿到我眼前。

　　「咦？這不是……？」

　　原來，學校論壇不久之前流出一段視頻，內容竟然是那天晚上我、瑛斗跟愛梨三人被黑幫追捕的過程。

　　『該死……沙沙沙……混蛋……沙沙……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沙沙……他們跑不遠的……給我搜……』

　　『等……等著瞧……』

　　透過畫面跟聲音檔的模糊程度研判，來源很可能是裝在路邊的監視器。

　　鏡頭搖搖晃晃的，還時不時斷訊，畫面卻很明顯拍到我拉著愛梨的手鑽進下水道，有些地方經過巧妙的剪輯，讓整個情況變成我違反女孩子的意願擄走她。那群混混們的台詞也被調音過，聽起來就像是我親口說的。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有這段影片？

　　難道孤狼買通了碼頭的人？不對，整個碼頭都是他的地盤，想搞到監視錄影帶簡直輕而易舉。

　　「對不起！佑，我在看到的當下已經讓小奈去處理了，但還是來不及阻止大家轉載……」

　　緊跟在瑛斗後面的二人，健和抱著電腦瘋狂打字的優奈也來到現場。

　　「現在整個校內都傳遍了……說藤本佑其實跟幫派有關，還有人猜是你綁架了新聞上的那些女孩。」

　　「太鬼扯了吧。」健傻眼地說。

　　「我也知道很扯，幾乎都是那些本來就看你不爽的傢伙在加油添醋，但光憑我們是控制不了輿論方向的。用不了多久這消息肯定會被老師發現，我們跟野澤同學得先想好證詞才行……話說她人呢？」

　　「她連續好幾個禮拜都請假，今天也一樣。」

　　「你說什麼？」

　　……不，準確來講是缺席，從河野老師每次點名都會露出微微不爽的表情來看，那傢伙肯定沒事先打電話通知。

　　要知道，這所高中可是非常注重出席率的。

　　「沒有任何手段能聯繫她嗎？」

　　面對瑛斗的疑問，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下麻煩了……話說那麼長的時間都沒來學校根本一點也不正常吧，難怪大家會立刻往壞的方面去想。佑，你確定她只是單純翹課？」

　　「誒？為什麼要問我？」

　　「在網咖的那晚，你不是跟她稍微聊過嗎？當時野澤同學有沒有展現出任何的不尋常？」

　　「不尋常……我、我沒有特別注意到……」

　　「還是她透露了什麼訊息？暗號呢？看似不重要的細節也行。畢竟這可是攸關到我們倆今後的人生呀，快用你那顆自詡名偵探的腦袋瓜好好想想！」

　　相比越說越激動的瑛斗，大家只是愣愣地望向我這邊。

　　『──記住我們的約定，藤本佑』

　　剎那，腦海中響起愛梨臨走前對我說的話。

　　我當然可以告訴大夥兒她的過去，包含賭場被燒、父親生意失敗選擇自殺的事實，因為這個決定可以最快解決我們如今面臨的窘境。

　　只要盡快向眾人解釋清楚，或許就能在危機擴散之前將其扼殺在胎裡。這才是最佳解法。

　　明明心底明白──

　　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阻止我發出聲音呢？

　　「佑哥……」

　　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湊太，投來憂心忡忡的目光。

　　不禁使我聯想到愛梨被迫道出痛苦歷史的表情。

　　「──！！」

　　那瞬間，我似乎被點醒了，喉嚨重新獲得解放。

　　我，藤本佑，可是全校最自私的男人，就算不自量力也要勇往直前的傻瓜。既然眼前出現了可以同時顧慮到所有人的心情的路線，我沒理由不去選。

　　──必須再替那兩人爭取一些時間。

　　讓愛梨跟湊太能夠重歸於好。

　　就算自己會搞得遍體鱗傷也無所謂，這就是我的原則。

　　等瑛斗冷靜下來後，我向他們詢問更詳細的情況。

　　自從那部影片洩露在網上，僅僅不到三個小時，我變成了全熱海市最有名的十六歲高中生，而且不是好的那種。

　　當我和湊太忙著訓練的時候，除了校內論壇被「＃現充帥哥露出淫蕩真面目」、「＃將色情魔趕出校園」之類的文章洗版，社群媒體也開始瘋狂轉載那段影片，我的面容很快出現在各大新聞版面上，許多推測和陰謀論層出不窮。

　　甚至有人直接貼出我的學生證，讓網民得以迅速鎖定目標，將我做成迷因梗圖。

　　不用多想，那肯定是孤狼的傑作。

　　於此同時，泳池外頭逐漸開始有不少學生聚集，他們紛紛拿起手機拍照錄影。

　　「嘿！藤本，看一下鏡頭嘛！」

　　「你這死變態！我們都看錯你了！」

　　「不要以為整天躲在裡面就沒事！」

　　「快說！你把那些無辜的女生囚禁在哪裡──！？」

　　不管這些人是來湊熱鬧的還是想扮演正義使者，我們都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

　　「佑。」

　　這時，健從不知道目睹了什麼而睜大雙眼的優奈身旁離開，走過來拍了我的肩膀。

　　「聽說警方也介入了，他們想找你去局裡做質詢。」

　　「警方？」

　　「嗯，似乎是愛梨同學的母親打電話去報警……她的女兒已經失蹤整整二十四小時了。」

　　「那、那我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去找她解釋當天的情形啊！告訴她我們不是綁架犯！」

　　「這樣行不通的，瑛斗，我和你目前是最大的嫌疑人。如果到處亂跑的話只會對後續的調查不利。」

　　況且，身為潛在加害人的我們擅自去接觸失蹤者的親人並不是個好主意。

　　不論愛梨家住在那裡，現在肯定都擠滿了新聞記者。

　　由於影片中是我用手拖著愛梨走，警方才會認定她的失蹤和自己脫離不了關係。

　　「有了！不然我們去找河野老師，把一切真相都向他坦白！」

　　瑛斗的這個提議……倒不是不可行。

　　或許那個大叔的行事風格很我行我素，有時候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麼，但他心底還是相信著學生的為人。

　　把原委跟他說明清楚，說不定還能獲得額外的助力。

　　畢竟只有我自己的發言太沒重量了。

　　「好，就這麼辦吧。」

　　話雖如此，我不得不顧慮到跟愛梨的約定，於是我堅持隻身一人。

　　瑛斗他們倒是沒多說什麼，大概是認為越少人行動越不容易被發現，很乾脆的就答應了。

　　離開前，健拿給我一套偽裝用的黑白運動衫，那似乎是他社團活動經常穿的服裝。

　　「這裡儘管交給我們吧，你快去找河野老師。」

　　「絕對要說服他啊！絕對！」

　　向朋友們道謝後，我披上那件運動衫，順著後門偷偷爬出去，再走沒什麼人的小路繞回學校，準備前往位於二樓的導師辦公室。

　　沿途中，我不斷聽見人們在熱烈討論著自己。

　　『看吧！我早就說那傢伙怪怪的，你們女生最好別接近他為妙喔！』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會暗戀那種人渣』

　　『那個藤本果然跌下神壇了，超搞笑耶～』

　　『你們看這個文章，聽說他會害自己綁架的對象染上毒癮，平時私底下也有在搞違法交易，學校怎麼能讓這種人進來啊？』

　　看樣子我好像從綁架犯升級成毒品商了。

　　依照這速度，搞不好再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恐怖分子，或殺人不眨眼的炸彈客。社會輿論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當我好不容易抵達辦公室外頭，突然聽到裡面傳來拍桌聲。

　　「你說找不到他是什麼意思！？」

　　「哎，校長大人，你先別激動。小心高血壓又犯了喔。」

　　「藤本佑不是你班上的學生嗎？」

　　「這個嘛……我也沒閒到會去隨時監控每個人的動向。別看我平時懶懶散散的，好歹還是有在輔導功課不好的學生喔？況且啊，藤本那傢伙不僅成績好，平時又不會惹麻煩，我哪有理由監視他呢。」

　　「這、這是兩碼子的事──」

　　透過門的縫隙看向辦公室裡頭，我正試著理解眼前的景象。

　　光頭校長顯然也看到了那段影片，如今帶著好幾名警員跑來質詢河野老師，旁邊的同事都紛紛避開這起騷動，唯獨被指責的當事人一臉隨和，完全看不出有半點內疚。

　　「藤本同學現在是警方的嫌疑人。河野，勸你學聰明點，如果你還是不願意坦承，我就叫這些人依照妨礙公務罪逮捕你！」

　　──不、不會吧？

　　我似乎隱約聽見某位女老師發出驚呼。

　　「唉呀，我不是已經向各位解釋好幾遍了嗎？我真的不曉得那傢伙跑去哪裡，有可能跟女朋友在逛街吧，或是做任何普通學生都會做的蠢事……這些我才不管，但是看你們這樣對一個未成年大動干戈，反倒會嚇壞學校裡的人。」

　　「不需要你來告訴警方如何辦案，我們此刻在討論的人是你！」校長不悅地嘶吼。

　　「聽著，警察大人，雖然我不是法律精通，但『嫌疑人』這個詞的意思應該就代表他還沒被定罪。要是你們拿傳票過來，我肯定二話不說第一個衝出去找他，但在那之前……恐怕我幫不上什麼忙。」

　　「你個臭小子……難道忘記當初是誰好心收留被東京那邊開除的你嗎？竟然給我忘恩負義──」

　　「應該沒有更多問題了吧？那我先走一步囉，各位辛苦了。」

　　「好吧，您慢走。」

　　「……咦？就這樣輕易放他走嗎？確定不用關押審訊什麼的？」

　　眼看眾人的討論似乎告一段落，我打算去找獨自離開的河野老師，向他說明真相。

　　印象中他應該知道我平常總是待在游泳池那裡。

　　沒想到他會冒著風險替自己挺身而出，看來當初來找他的直覺是對的。

　　突然間，另一個身影攔住河野老師的去路。

　　從有著兩顆星的臂徽章來看，對方似乎是派出所的所長，地位相當於軍隊中的少佐。假設我上公民課有在認真聽，他好像擁有逮捕狀申請權。換個簡單的說法，我是否會被警方通緝就掌握在他手中。

　　因此我必須知道他跟河野老師講了什麼──

　　「野澤那傢伙的事，你最好別到處聲張。」

　　……什麼？

　　為什麼這裡會提到愛梨？

　　只見所長摘下他的圓頂帽跟墨鏡，露出一對死魚眼，它們狠狠盯著河野老師，嘴角揚起一抹壞笑。

　　「畢竟那傢伙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也是多虧了你啊。」

　　「……」

　　「要是不想讓那個小祕密曝光，這陣子就給我老實點，懂了嗎？」

　　對此河野老師沒有任何錶示，因為背對著我的關係，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雙手緊緊握拳，似乎在忍耐著。

　　看著那名所長的面容，回憶瞬間湧上我的腦海……這傢伙，不正是那天晚上的其中一名混混嗎？他居然是警方人員？

　　這代表孤狼的爪牙肯定遍佈了整個警局，也難怪他能如此迅速派人來學校找我。

　　河野老師……難不成也被他們威脅，正在替那些混蛋工作嗎？

　　倘若這麼去想的話，很多疑問都能解開了。

　　有關他們為何可以悄然無聲地潛入校園，以及為何監視器拍不到偷走襪子的兇手，一切都是這個內應暗中搞的鬼。

　　但我怎樣都沒想過會是河野老師。

　　就在我感到不敢置信地向後退時，腳跟不小心踢到一個資源回收桶，它倒下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傳遍整個走廊。

　　「那邊有人？」

　　所長立刻狐疑地瞇起雙眼，並朝這邊快速走來。

　　幸好我反應夠快，預先從樓梯間溜走，才沒有被對方逮個正著。

　　眼下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確定，我們無法指望師長的幫忙了。

　　──我得馬上去警告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