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１）

　　「──Hey！Hey！燃燒你的體脂肪吧！今泉同學！」

　　一道清澈響亮的聲音劃破清晨的寧靜。

　　身為全校游泳主將的健如今換上慢跑鞋和背心，在河堤旁的步道上小碎步。

　　「慢吞吞的可不行啊！你的鬥志到哪裡去了呢？」

　　「呼哈……呼……呼──！」

　　以狼狽的步調跟在他後頭的男生是湊太，他露出一副快要往生的痛苦表情，汗珠不斷朝地面滴落，口中喘著熱氣。

　　「到底有誰……會在大清早……連天都還沒亮就出來跑步？」

　　他一邊抱怨著一邊嘗試跟上健的速度，全身痠痛到不行，尤其是自己的雙腿，感覺再跑下去就得截肢了。

　　湊太這輩子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巨大的運動量。

　　最遠的距離大概就是去超商買東西吃，或替家人跑腿。

　　「振作起來！我們甚至還沒完成今日行程的一半呢，等等休息時間再請你吃冰淇淋，現在是Fighting時刻！Fighting！給我動起來！」

　　「哈……」

　　望著體力過剩的健逐漸消失在遠方，湊太沒有去吐槽他的飲食觀念有多奇葩，也沒有質疑對方是不是趁機報先前逼他苦讀英文的仇，更沒有像以前那樣半途而廢。

　　他咬緊牙根，強迫自己再度邁出步伐。

　　因為他心底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大家為自己精心設計的「現充改造計畫」之一。

　　目的很單純，當然是為了不讓湊太繼續受欺負，佑提議先從外表下手。

　　首先，每天早晨由健陪著他跑步、鍛鍊身體，甩掉多餘的贅肉，睡前也要舉三十下啞鈴。再來是不怎麼亮眼的課業成績，這部分交給學年前三名的優奈，除了幫助他加強補習，還會額外開給湊太一些整理過的重點。

　　「至於我嘛……」

　　佑說他會負責教一些基本防身術。

　　「誒？可是我不希望傷害任何人……」

　　「你誤會了，防身術可不像電影裡演的那麼暴力。恰好相反，它只有一個用途，就是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保護身邊的人……」

　　「這樣一來就算我們某天不在了，你也可以擁有為自己挺身而出的力量。況且正妹都很吃這一套，相信我。」

　　──多麼可靠的男人啊。湊太忍不住如此心想。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的生活過得非常充實。

　　除了看動畫、玩遊戲的時間幾乎被運動和學習取代，白天的時候湊太也沒有機會偷懶，佑跟夥伴們幾乎每節下課都會來找他聊天。有時候是討論前陣子的新聞議題，有時候是課業上遇到的瓶頸，偶爾也會換換口味，聊起最近有什麼流行的影視作品。

　　周末放假，則是在佑的陪同下去逛百貨公司，讓他學會了如何用最省的錢、穿的像型男。

　　「時尚不等於名牌，價錢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品味高低，要記住這點喔，阿泉。」

　　「……是、是的，師父。」

　　這些都大大擴展了湊太以往看待世界的觀點。

　　原來在日本以外的國家還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原來平常不怎麼關注的運動賽事這麼有趣；原來受歡迎並不代表沒有煩惱；原來光靠嘴遁不能解決問題，需要多去與人交談相處，瞭解他們的處境。

　　漸漸的，湊太甚至連講話方式都受到他們影響，開始會在句尾加一些不知所以的贅詞，腔調也越來越貼近現充的風格。

　　多虧有佑等人的幫助，他得以擺脫過去說話支支吾吾、總是擔心找不到話題的陰角形象。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左右。

　　雖然每天都累得要死，湊太卻很快注意到他周遭的人事物，確實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些許轉變。

　　「阿泉，你在升上二年級之前有什麼認識的人嗎？」

　　「誒？佑哥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如果要對你進行改造，就不能只局限於外貌或成績，人際關係也很重要。當然要慎選對象就是了。」

　　「唔，我想想──」

　　在佑百般的鼓勵下，湊太首先去找之前文學部的社員。

　　「喲，這不是阿泉嗎？你居然還有臉回來啊？」

　　「你偷偷跑去整形喔？」

　　「杉本……秋山……好、好久不見。」

　　臉上長著雀斑的高個子是杉本，身材矮小的是秋山。這兩人是少數願意接納他的興趣的同學，但自從換班後就沒再連絡。

　　「咳咳，一年級的時候是我偷偷退出社團，沒有跟你們兩個商量，結果導致文學部被廢除……我、我只想跟大家說聲對不起。」

　　聞言，正在打牌的兩人都露出愣住的表情。

　　「你們是我認識過對文學作品最有熱誠的人。要是沒有杉本的幫忙，我就不會接觸到那麼多經典，秋山也一樣，每天放學後跟你討論劇情真的很愉快。所以說……」

　　「蛤？你只是在自我滿足而已吧，混蛋。」

　　「什……？」

　　名叫杉本的男生投來不屑的目光。

　　「對了，聽說你最近跟那些現充帥哥混得很熟，現在是怎樣？因為自己加入了新圈子，所以就藉機跑回來找你以前的宅宅夥伴炫耀嗎？別以為把自己打扮的像花花公子就等於是他們的一員，我看你八成是被當成惡作劇對象了啦！」

　　秋山幫腔道。

　　「到頭來你根本沒變，還是擺出那副到處討好的姿態，看了就讓人不爽。」

　　「────」

　　這番話讓湊太很心痛。雖然想出聲反駁「他們才沒那麼膚淺」，咽喉卻彷彿有塊東西堵住一般，因為自己曾經也對佑抱持著敵意，甚至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對方不懷好意。

　　「給我滾，我從今以後都不想看到你這張臭臉！」

　　碰！

　　社團教室的門被狠狠地關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即使遭到質疑、辱罵，湊太還是做出了選擇，為他曾經犯的錯站出來道歉。

　　但是──這樣做就行了嗎？

　　「沒事的，給他們倆一點時間吧。」默默站在一旁等候的佑如此說道。

　　「嗯……」

　　「眼淚擦一擦，我們走吧，你真正需要解決的敵人並不是他們。」

　　佑哥說得沒錯。

　　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如果真的想贖罪，戰場就近在咫尺。

　　在佑的陪同下，湊太回到教室裡。

　　面對那些以為能夠對自己為所欲為的傢伙，湊太不再低著頭扮演受害者。

　　「喂！阿泉，你能代替我當值日生嗎？幫大忙了！」

　　佑哥教過了，遇到不想做的事就要明確地婉拒對方。

　　「那個……不好意思，我晚點還有事情要忙，今天得請你做好份內的工作了。」

　　「什──！？你這小子是在嘲諷我嗎？」

　　「沒、沒那回事。但如果你真的需要找人代替，我可以幫你去問河野老師看看。」

　　「嘖……」

　　對此，男同學明顯變得有些猶豫。

　　畢竟河野老師可是出了名的務實主義者，極度討厭幫學生更改行程。講好聽點是堅守原則，實際上只是他嫌麻煩罷了。

　　這種大叔居然能當上教職人員，實在是很神奇。

　　「切！算了啦！」

　　對方也相當識相，在狠狠瞪了湊太一眼後迅速離開教室。

　　「幹得好。」

　　雖然事後獲得佑的稱讚，湊太卻感覺自己快暈倒了，四肢像貧血一樣開始微微顫抖。

　　下一秒，他趕緊用雙手撐住課桌椅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糟糕……好想吐──

　　「喂喂，你怎麼一副便祕臉啊？難不成是我每天要求你喝的高蛋白飲品過期了？還是中暑？」

　　湊太摀住嘴的同時搖了搖頭。

　　去洗手台用冷水沖了把臉，恢復鎮定後，他重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臉型明顯瘦了下來，青春痘也沒有以前那麼嚴重，頭髮甚至抹了點保養品（瑛斗推薦的），看起來和一個月前的今泉湊太截然不同，多了一份清爽氛圍。

　　「萬一……這樣還不夠呢？」

　　「什麼意思？」

　　湊太很害怕，每晚都擔心那些自己拒絕掉的人會跑來報復，擔心得睡不著覺。

　　即使他跨出了那一步，班上的惡言相向依舊沒有停止。

　　湊太不想對任何人撒謊，尤其是對佑，他們總是適時地守護在自己身邊。就算想用彆腳的藉口轉移焦點，恐怕馬上就會被拆穿。

　　不出所料，佑連這樣的心思都預測到了。

　　「你不可能討好每個人，阿泉。」

　　「可是……大家明明那麼努力幫我……如果情況又變回之前那樣的話──」

　　「被垃圾廚餘一樣的傢伙認同有什麼意義？」

　　「瀧田同學？磯部同學？」

　　湊太驚訝地轉頭，瑛斗、健和優奈三人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來。這貌似是他們的特異功能。

　　這麼說來，剛才的對話他們也聽到了吧。

　　「看看你現在，今泉同學，不要管那些流言蜚語怎麼說，你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副廢柴樣了。你鼓起勇氣踏出自己的舒適圈，這點已經勝過好多好多自以為優越的傢伙。」瑛斗冷冷地瞥了一眼教室。

　　「我能這麼快瘦下來，都是多虧有磯部同學幫忙……」

　　此時，佑突然用手臂勾住湊太的脖子，將他一把拉近。

　　「我們指的可不是體重喔？」

　　「────」

　　佑哥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或許現在的自己還沒辦法體會吧，但只要繼續跟他們待在一起，說不定──

　　「有了！」健冷不防高舉雙手，在走廊上放聲喊道：「為了慶祝今泉同學的重生，今晚去我家吃火鍋吧！」

　　「你太吵了啦，笨蛋，分明是你自己想吃。」瑛斗雙手交叉靠在牆邊埋怨道，但沒有反對的意思。

　　「小……小菜的部分交給我。」優奈躲在男友背後表示贊成。

　　「那我就負責帶肉囉？瑛斗、阿泉，你們兩個待會兒陪我去超市採購，飲料交給你們負責，記得別拿含酒精的。」

　　「我知道啦！」

　　「──好耶！今晚不醉不歸！」

　　「健，別把隊長的話當成耳邊風。」

　　望著眾人互相打鬧的場景，湊太依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不確定何時能插話，嘴角卻克制不住地上揚。

　　這種感覺──

　　真的，好開心。

　　我真的和大家成為朋友了嗎？

　　過去做出無數對不起他人的事情的我，有資格跟佑哥在這裡交談甚歡嗎？

　　儘管心裡產生無數疑惑，湊太並沒有像掃興鬼似的說出「這樣不好啦～」的發言，而是陪著眾人傻笑起來。

　　沒錯，既然佑哥這麼信任我，明天起絕對要加倍努力，才不會辜負大家的期待。

　　我必須證明自己能夠獨立，好償還這份恩情。

　　不許氣餒，笨蛋！你還自以為是悲情主角啊？給我抬頭挺胸──如果是佑哥肯定會說出這樣的話吧。

　　這時，佑看著湊太那張似乎做好覺悟的臉，咧嘴露出了爽朗的微笑。

　　「雖然今晚要吃大餐，但該有的訓練可跑不掉喔。我想想……為了抵銷火鍋的熱量，差不多該來加倍你的健身計劃了。」

　　「佑哥你這惡魔！！」

　　今日的校園相比以往多了一分喧鬧。

　　有人在球場上揮灑汗水，有人因為考運不順而流淚，也有人因為獲得新事物而大笑。

　　一個月前發生的不堪回憶彷彿成了往日雲煙。

　　但是──某位女孩的身影依舊沒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