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迴-Zwei- 虛無-NULL- (05)

本章節 4456 字
更新於: 2018-08-28
5

  「鏘!鏘!」

  在距離首都有千步之遙的小城山丘上,正傳出一道道清脆而有節奏的金屬撞擊聲。

  明明已經踏入初冬,但山丘上的樹仍有綠葉掛在深咖啡色的樹枝上,地上鋪滿橙黃枯葉,給人仍是秋天的錯覺。

  在這座橙黃的山丘上,一名少年正提著長槍,狠狠刺向眼前的女士。

  他一身銀白盔甲,盔甲看似沉重,但卻輕如羽毛。為了不阻礙視線,他沒有佩戴頭盔,任由一把亞麻色短髮在初冬的寒風中隨風起舞。他快步踏過以枯葉編織而成的地面,雙手緊握槍柄,一步衝刺,欲以銀白色的尖銳槍尖刺穿女士的胸膛。

  「鏘。」

  但在下一刻,長槍被一把銀白長劍擋住。女士橫握長劍,在其胸前架起槍尖,接著她的手往上一掃,槍頭便被推至朝天,其主人也被推後數步。

  未等他回過神來,女士左手一揮,一條墨綠藤鞭頓時從枯葉堆衝出,攻向仍未穩住腳步的少年。猜不到她有如此一著的少年頓時亂了方寸,差點向後跌倒,幸好及時打了一個後筋斗,才止住跌勢。但當他站起來時,藤鞭已衝到其身旁,在其白晢的臉頰上劃下深長的血痕。

  「切!」

  雖然傷口很痛,但並無影響他的行動。他可是皇室直屬騎士團的成員之一,雖然年資不長,但已經有過數次徘徊生死的經歷。「就算受傷也不能打亂腳步」──經歷令他把這一句教誨牢記於心。

  他把長槍旋轉一周後,一腳踏前,再次攻向女士,這次他選擇刺向女士的頭顱。看到少年有此一著的她輕輕向後仰,讓槍鋒在鼻前擦過,接著維持後仰的姿態向右轉了半個圈,再從下衝進槍身和少年之間的空隙,並以銀白劍尖對準他的頸項。少年一時間反應不來,回過神來後,她的緋紅長髮已在他眼前飄舞。他急忙往右後方轉身,並把槍收回,這才勉強擋著女士朝著頸項刺來的致命一擊。

  「啊,挺不錯。」女士終於開口,說出自對決開始以來的第一句話。

  少年沒有回應,只是把握時機突擊。他飛快地刺向女士的兩邊腰側,快如電光火石,力道重得每一下都足以做成重傷。女士只是定睛注視他的攻擊,並左右迴避。

  少年的槍瞄準女士的腿側,趁她向下望時,立刻把槍刺向其手臂。沒有為意佯攻的女士一時閃避不及,左臂被槍尖擦過,深紅血液如泉水般湧出,跟一身鮮紅衣裝融為一體。

  看見女士終於被他擊中,少年不禁在嘴角流露出滿意的微笑;反觀女士似乎沒有被傷口帶來的痛楚影響步伐。她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俐落一揮,剛才劃穿少年臉孔後消失無蹤的綠藤頓時再次從枯葉堆鑽出,在他神經放鬆的一刻把帶刺的藤鞭刺進腰部沒被盔甲保護的部分,瞬間扭曲其笑容。

  「彼此彼此,『薔薇姬』!」

  話中隱含的怒氣除了含有對被他稱為「薔薇姬」的女士刺傷而生的不滿,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一時大意而生的憤怒。

  眼前的人是絕世高手,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應該鬆懈──少年在踏上這山丘前已多次告誡自己,怎知竟然會因為一次攻擊成功而放鬆心情,結果被對方有機可乘。這種低級錯誤,他不能原諒。

  他緊抿嘴唇,提著長槍畢直向女士衝去。剛才擁有主動權的女士頓時成為被動方,怒氣令少年每一下突刺的力道不斷增強,已經到了一旦刺中就足以致命的地步。

  女士以輕快的滑步後退,沒有受傷的一隻手只是緊握劍柄,完全不攻擊。

  留意到女士閃避他的突刺時主要是閃到右方──明顯是保護著受傷的左臂,少年立刻改變策略,用盡全力刺向她的小腹。只顧閃避的女士留意到時,已經沒有足夠時間進行反擊。她在千鈞一髮之間向右邊打了一個翻跟斗,少年的全力一擊最後刺穿了一棵楓樹樹幹,樹身頓時斷成兩截。

  「可惡!在決鬥時不正面攻擊,只顧左閃右避,成何體統!還是說,震懾全國的『薔薇姬』的實力也不過如此?」

  他低吼。身為騎士,對決時應以正面攻擊是他一直緊守的信條。但如今在他面前的她,從決鬥開始便一直迴避,雖然偶有還手的時候,但很多時候只是架著來自他的攻擊,傷到他的就只有那條來歷不明的綠藤。

  在崇高的決鬥裡耍小手段,他看不過眼。

  「一分鐘。」

  女士沒直接回應他的問題,只是以一把不為所以的微笑,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知道是否因為被少年一句話刺激到,女士頓時提劍刺向他,但她的攻擊不是被長槍阻擋,就是被他避開了。經過這幾著,少年深信眼前人並無傳言般可怕,只是傳言者誇大其實力,以及使用的小手段令她聲名大噪而已。

  而專心跟少年過招的女士,除了在心中計算下一步的行動,也在進行某種倒數。

  三十秒。

  二人不斷進退,少年終於逼得對方進入山丘的樹林帶裡。眼看自己的目的成功,些微得意的少年決定實行他計畫的最後一步。他以快如閃電的連刺使得女士節節敗退,最後把她逼至一棵巨樹前,無路可退。

  眼見大局已定,少年高舉長槍,直插向女士的頸項。

  「受天譴吧,『薔薇姬』!」

  「時間到了。」

  在銀白槍尖下的女士笑容,跟剛才的一樣不為所以,但這刻彷彿多了一層驚慄。

  山丘上的時間彷彿凍結了。四周靜寂無比,連些微的風聲也沒有。少年提槍的手停留在半空,一動也不動。

  「咦?為什……!」

  下一秒,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軟掉,槍也因此掉落到橙黃的枯葉堆上。未等他反應過來,身體突然麻痺,動彈不得,令他不受控制地重重跌坐到地上。

  女士踏前一步,俯視在地上睜大雙眼的他。而當二人眼神對上時,少年突然感到身體內有什麼在翻滾,令他臉容扭曲,不住地在地上抽搐。

  「你到底……做了什麼……」

  他吃痛地吐出一句。看著好不容易才能活動的手,掌上開始浮現的黑點,他就知道自己中毒了。

  但他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何時中毒的。

  女士只是把劍往土裡一插,那條行蹤不定的綠藤頓時竄出,如有生命般在劍的四周飄浮。本來單調的綠藤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個深紅花蕾,慢慢地一層一層盛開,華麗的紅玫瑰在他眼前展現其高貴身軀。玫瑰理應是美麗的象徵,但在這刻,他在它們身上只能感覺到恐怖。

  盯著帶有尖刺的綠藤,少年瞬間把直到剛才為止所發生的事都串連起來,並得出結論。

  「是……這條藤鞭攻擊我時……把毒輸進身體裡的?」

  「理解得挺快的。」

  說完,她把劍拔出,以尖銳無比的劍尖輕輕掃開少年的手,令他失平衡仰臥在草堆上,再以劍指著他的頸項。

  少年登時焦急無比,他想反擊,奈何身體動不了,拿不到掉在不遠處的槍。

  形勢一下子被逆轉,而且是戲劇性的。剛才快要勝出的人頓時成了快要落敗的一方,而自己快要成為這把殺害過無數人的刀下亡魂之一。一想到這裡,對死亡的恐懼頓時從心深處湧出,縱使全身麻痺,但他仍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額角正在冒冷汗。

  「啊,還有反抗的意思。好,就給你一個機會。」

  女士從少年的目光轉變猜透他的想法。她令綠藤捲起少年的長槍,再放到他身旁。

  「攻擊我吧,如果你還有能力的話。」

  她向後踏數步,以那一把成熟又誘人的中低聲線說。

  聽畢,少年便嘗試拿起槍並站起來,但就算碰到握柄,他根本沒有力氣舉起它,更別說是站起來了。

  沒用了,我根本站不起來……而且就算能夠站起來,我根本沒有再戰鬥下去的力氣。而且她可能還留有其他手段……我能夠勝出的機會根本是零……

  體會到自己只有等死這一選擇的少年慢慢放棄反抗,手也離開了握柄,就坐在草堆上,一臉絕望與沮喪。

  不行了……我勝不了……在今天,在這裡,我要被殺了……已經沒有辦法了……

  這句話一直在他腦中盤繞。

  由那雙失去神色的雙瞳來看,女士就知道少年已經無意反抗。她輕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穿他的胸膛,結束這場決鬥。

  「唉,只有這種能耐嗎。」她一邊把劍拔出,一邊小聲失望地說。

  我還以為你可以站起來並攻擊我一次的,她心想。是我看錯了人。

  女士斜睨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有點後悔剛才讓他擊中。

  鋒利的劍一揮,殘留在上面的血跡立刻被撥到枯葉上,為橙黃加上一點紅。她輕微包紮完傷口,打算離開之際,在草上的一封信引起了其注意。這封雪白的信掉落在少年的遺體旁邊,應該是他倒下時從身上掉出來的。她拾起來看,發現封口上有屬於皇家的火漆印,最重要的是信上寫的收件人是她的名字。

  「用這種方法給我送信嗎?我應該說你們長腦袋了,還是我被人小看了?」

  一下子明白事情來龍去脈的她對山丘高聲發問。

  「我想說後者,但看來前者比較合理,而且你也不會接受後者吧。」

  未幾,一把具磁性的男聲在山丘的另一角響起。他的聲線響徹整座山丘,還引起了一陣迴音,令女士不能以聲音判斷出他所在的位置。

  但她並沒有在意此事,不如說她從一開始已沒打算尋找「他」在哪裡,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樣跟「他」溝通。

  「特意派個小騎士來挑戰我,待他被打敗後再讓我找到這封信,這就是你的計畫對吧?皇家直屬騎士團團長,看來我真的被小看了。」

  她的語氣隨便,不像是跟一位素未謀面的人交談。

  「呵呵,不是啊。」騎士團長聽畢,只是輕輕一笑,再說:「我本來打算讓他打敗你,再在牢中把這封信交給你的。別小看這傢伙,他可是騎士團中其中一位最有實力的新人,現在你殺了他,令我們國家損失不少啊。」

  他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跟他說的話毫不相襯,令人難以察覺他的真心。

  「即是說,這傢伙被當成棋子了?」

  「不是呢,他可是自願的。誰叫你之前殺害了他的哥哥,他一直懷恨在心啊。」

  哦,難怪他在對決開始前說是為了報仇,而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了……

  雖然如此,但女士其實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事。

  「這傢伙也算厲害的,竟然可以傷到我。」她一睨臂上的繃帶,以欣賞的語氣說。「但一陷入絕境便爬不起來的騎士竟然是最強新人,我開始擔心這國家的未來了。」

  嘴上是這樣說,但團長知道,她根本不在乎此事,她在意的只有決鬥和勝負。

  「我也許應該找另一個有較多經驗的人跟你對打,但如果你把他殺了,對國家的損失可不是說笑的。唉,真麻煩呢。」他說得很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來挑戰我不就行了?你的話可能會打敗我也不定啊。」

  女士的一席話換來團長的大笑:「堂堂『薔薇姬』竟然對我說這番話,我應否感動流涕?不,我才不要,今天只是來傳話而已。要跟你決鬥,就一定要有萬全的準備和合適的舞台。」

  到時候我會讓你敗在我手中,讓你向死在自己劍下的無數亡魂贖罪。一直以輕浮語氣說話的他這時在心中以狠辣的語氣對自己發誓。

  他下意識握緊劍柄,眉頭深鎖,完全不像是說笑。

  「啊,真期待那天的來臨呢。」

  女士輕佻的語氣,令人看不清她究竟是真期待還是嘴上說說而已。

  一陣靜寂過後,年近中年的團長又以不在意的語氣說:「既然信已經交給你了,那我也沒有意思留在這裡。讓我們兩星期後再見吧,如果能夠碰面的話。」

  語畢,女士再聽不見他的聲音,大概已經離開了。

  她仔細閱讀信中內容,發現這竟然是皇帝亞洛西斯的親筆信,請她在兩星期後依著信上所述時間到首都亞娜理,參加「八劍之祭」的起始儀式。信上還寫著是神諭選中了她,任何人都沒有理由拒絕,違者等同違反國法,將被嚴懲。

  嘿,女士不禁輕笑一聲。嚴懲什麼根本嚇不倒我,反正我在這些年來做的事,已足以判處死刑,區區違反神諭又算得上什麼。但看到「八劍之祭」四字後,她的想法立刻改變。

  與強者決鬥,一直都是她的願望。

  機會來了嗎?

  她的臉上頓時露出自信和期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