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迴-Zwei- 虛無-NULL- (04)

本章節 5831 字
更新於: 2018-08-27
4

  坐在全國規模數一數二的有名茶室裡,愛德華覺得自己一直被眼前的少女牽著鼻子走,走得團團轉。

  剛才他和少女不驚不險地從宿舍走到這條全國最熙來攘往的首都大街「阿娜理大道」後,畢竟不能讓少女一直穿著女僕裝,二人便到服裝店買了一條樸素的黑白裙子。從服裝店出來後,一見到這間茶室,少女不由分說,便把愛德華拉了進去。還未搞清發生何事的他回過神來後,發現少女叫了一整桌的甜點,正面帶笑容地大快朵頤。而他身前也有一套茶具,茶壺裡正浸泡著香淳的茶葉,似乎是少女替他叫的。

  「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他疑惑並帶點無奈地問。

  「嗯?」本來正吃著紅桑子果醬鬆餅的少女聽見愛德華的發問後,緩緩放下手上的美食,側著頭,以一副呆滯的口吻說:「這就是我提出的條件啊。」

  她的樣子不像是在刁難眼前人,反而是覺得這個事實顯而易見,理所當然,而直接說出來。

  「條件?」腦袋轉得很快的愛德華在少女說完後便已把前因後果串連在一起,並推斷出答案:「即是說,把妳帶來茶室,讓妳盡情吃甜點就是我能獲得情報的條件?」

  「嗯。」

  她一口把餘下的鬆餅吃完,再點頭。

  少女的笑容十分燦爛,每吃一口甜點都會露出幸福的笑容,跟先前在宿舍時那個冷淡的她判若兩人。她的四周好像散發著粉紅色的光輝,跟全黑的外表形成有趣的對比。

  愛德華悄悄取出錢包,看看裡面剩下的錢,再看著一整桌五彩繽紛的甜點,不禁輕嘆,我夠錢結帳嗎?

  這間茶室是全國聞名的「夏洛特茶室」,甜點和茶的品質都是極品之最,而相對的,它們的價錢也貴得嚇人。愛德華從未來過這裡,更別說品嚐這裡的甜點了。但現在就因為一位偶然相遇的神祕少女,他竟然進入了這間一直都不敢來的茶室,還要坐在貴賓房裡享受最高級的甜點。而且依照少女的進食速度來看,她應該最少要再多吃十碟甜點才肯罷休。

  看來我非但不用買新外套,更開始要為未來的生活費擔憂了。一想到之後每天少女可能都要吃同樣份量的甜點,他就開始頭痛。

  「話說,妳不會違反諾言的吧?」喝了一口少女替他叫的絲蘭茶,愛德華便冷淡地問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她。二人中間被一大堆甜點隔開,他要稍微側身才能不被點心架阻礙視線,看到少女的臉。

  「不會。」少女很有禮教地把手上的鮮果塔吃完後才回答他:「我是你的契約物,不會違反你的指令。而且契約物一向把承諾看得很重,不會輕易違反。」

  「既然妳不會違反我的命令,那之前我要妳答的問題,妳為什麼一句都沒答?還有如果現在我命令妳離開這裡,也會依從吧?」

  聽到她的回答,愛德華以無奈中帶點憤怒的語氣問。

  少女只是從容不迫地吃完點心盤上的最後一個巧克力馬卡龍,再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不會。」

  「我早已回答你的問題,只是你聽不明白箇中意義而已。來茶室也是因為你答應了我的請求,我們才會坐在這裡。而且就算現在你要求離開,我點了甜點的事還是不會改變,你還是要結帳。」

  未等愛德華出口反問,少女已經搶先一步,將他想知的都告訴他。

  被少女看穿心思,和話到嘴邊竟得吞回肚內兩件事都令愛德華不太服氣。

  但縱使心裡不服氣,他仍保持著理性。皆因他知道少女所言都是事實,也知道再吵下去只會變成浪費時間的無意義爭論。所以他深一口氣,再喝了一口茶,便沒再爭持了。

  絲蘭茶雖沒有擁有「御茶」之名的緹塔茶高貴罕有,但其濃烈中帶點甘香的味道得到不少人的青睞,令它位居全國三大名茶之席。一般認為濃烈中不帶苦澀味,且散發著陣陣清香的絲蘭茶,才是上等好茶。

  愛德華輕輕聞了一下茶香,再小口品嚐。

  嗯,茶味香醇,茶香清新,果然是上等好茶。喜愛紅茶的他在心中暗暗稱讚。

  絲蘭茶擁有平伏心情的功效。漸漸地,愛德華的心情開始冷靜下來。察覺這一點的他凝視杯裡清澈得能看到杯底的紅茶,忽然領略到少女為他選這個茶的用意。

  他在心中呼了一口氣。剛才實在太心急了。從昨晚開始一直發生意料之外的事,令他忍不住煩躁起來。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以煩躁的態度面對一位素未謀面的少女。

  實在失態了,他心想。

  「話說剛才一路走出來,竟然沒有人能發現妳,妳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一五一十地答我。」他向少女提出這個藏在心中已有一小時多的問題。

  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也不想用這麼重的語氣的,但根據剛才的經驗,少女大有可能再度故弄玄虛,所以他決定試用重一點的語氣問,看看這樣做的話她會否願意全盤托出。

  話音一落,少女什麼表示都沒有,只是放下手上的茶杯,再平靜地說:「這是我的能力之一──將一切無效化。剛才我把別人投過來的視線中和了,所以一般人才看不見我,除了你。」

  經她一說,愛德華回想起二人離開學院時,這位少女沒怎樣躲避過,有好幾次還差點撞上別人,但對方絲毫沒有發現她,只是向身旁投向疑惑的眼神。

  原來是因為這樣,他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頓時想到一個問題──既然她能把自己從別人的視線中消除,那麼就算她留在房間也不是不會出任何問題嗎?

  ──不,仍會有問題。快捷地推斷出少女能力弱點的他在一秒後否定了自己的疑問。

  「妳之所以說留在房間不安全,是因為不能隱藏自己的肉體。如果舍監徹底檢查我的房間時,妳有機會跟他有所碰撞,從而被他發現,又或令他發現房內有一些『碰到但看不到』的東西,令他對房間起無謂的疑心吧?」

  他把自己的推斷說出,為的是要得到當事人的對錯確認。

  「嗯。」

  少女輕輕點頭,但愛德華則不以為然。

  就算是這樣,只要她離開房間,到學院一處無人的地方躲著不就行了嗎?就算不能離開我,但暫時離開一會也是可行的吧?即是說少女一開始已經打算拉他進茶室,達成她的目的,之前的曖昧回答只不過是為了達成目標而計畫的行動而已。

  切,自己竟被一介少女巧妙玩弄,不甘心的他忍不住在心頭發出一聲怨氣。而看到他蹙眉,少女就知道他已經猜到了。

  「不服氣嗎?」少女帶點呆氣,直率地問。

  一般人聽到這句猶如挑釁的話後都會發火的吧?但愛德華只是喝了一口絲蘭茶,心平氣靜地回答:「沒有,看不清妳的企圖的我在這事上有不足之處,而且就算可以離開房間一會,途中也有機會遇上其他預計不到的麻煩事;還有無論如何,過去已成定局,不能改變,說什麼都沒用。」

  看來他真的有資格成為我的主人。對愛德華的反應感到滿意的少女帶著微笑吃下一個特濃巧克力馬卡龍,等待主人的下一句發問。

  「首先,妳到底是什麼?」疑惑解決後,愛德華便單刀直入問主題:「一點不漏,妳說過的。」

  看來他仍未完全相信少女,故在問題後特意加上這一句。

  其實就算他不說,少女早已打算全盤托出。

  「我不是人,現時在你眼前的我,是一把名為『虛空』的劍的劍鞘。」

  四周的貴族大多自顧自地談笑風生,沒有人留意到一段驚人的對話正在他們身邊進行中。

  「『虛空』?昨晚那把漆黑的劍就是?」愛德華追問。

  「嗯。」少女給予肯定的回覆。

  「而它現時在哪裡?」

  「我體內。你想看的話絕對沒問題,但需要你的幫忙。」

  說時,少女雙手疊在胸前,暗示劍就在裡面。

  果然不是人……聽到真相的愛德華感到十分驚訝,卻沒有懷疑,因為眼前人所說的跟他昨晚的經歷相吻合,毫無矛盾之處。

  「我要怎樣才能把劍從妳的身體抽出?」問完,他從容不迫地拿起茶杯,喝茶。

  「只要你還記得昨晚劍是如何取出的,答案就在那裡。」

  少女突然轉用比較婉轉的說法,感到奇怪的愛德華閉上雙眼,一邊喝茶,一邊靜心思考。

  方法……我是跟她接吻後才得到那把劍……難道!

  「看來你想到了。」

  看見愛德華突然瞪大的雙瞳,少女就知道他的腦海所浮現的影像內容為何物。

  「每次我要取劍時都要……?」他追問。

  「嗯。」

  聽畢,愛德華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他之所以反應那麼大,不單是因為回想起昨晚的事,更是因為聯想到之後的情景。就算家道中落,他仍是貴族的一份子,很重視禮儀和禮教。他十分清楚,也認同接吻是跟心上人互表愛意時才會做的事。昨晚一事可以用「意外」解釋,但要他再跟眼前這位不是戀人,什麼也不是的少女接吻,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沒有其他辦法?」深了幾口呼吸,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後,他再問。

  「在我的記憶裡,沒有。」少女側著頭說,似乎是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答案。

  少女的語氣不像是說謊,十分肯定這一點的愛德華暗暗下定決心,要找出接吻以外能夠取出劍的方法。

  「慢著,即是我現在是妳的正式契約者,而妳從今以後會一直跟隨我?」

  這時,愛德華想到少女早上對他說的話。

  「正如契約誓詞內所提及的,我現在已經是你的劍。我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你也可以任意命令我。」少女一點委屈也沒有,明顯是心甘情願。

  但愛德華卻覺得奇怪。一般契約的提出者皆為在契約中擁有多數利益的一方,尤其主從契約。但少女明明是契約的提出者,卻是被牽制的一方。就好比突然走到貴族家門前自薦成為僕人,並表明對自己做什麼事都不會反抗一樣,會有人做這種傻事嗎?

  只有心有企圖的人才會這樣做,容易懷疑人的愛德華得出這個結論。

  「但妳為什麼會選擇我?我不過是昨晚在路上撞見的路人一名,還是妳是有什麼原因才找我?」

  任誰都能看得出,這是試探。

  他皺著眉等待她的回覆。但少女只是緩緩吃完一件草莓奶油蛋糕後,平淡地答:「只是因為當時不這樣做,那裡便會成為我們二人的葬身之地。」

  「你想太多了」──少女想表達的就是這五字。

  少女說的話毫無漏洞,愛德華聽後疑心已消失,只剩疑惑。

  「但為何妳選擇當服從的一方?」他直接問。

  「我生為契約物,只能尋找並服侍主人。劍永不能凌駕於其主之上。」少女輕描淡寫說出重點。

  「那契約中,『勝利與我同在』和『牽我到願望實現之所』是什麼意思?」

  「既然你握著劍,就一定會有跟人戰鬥的時候吧?而且渴求力量的人,一定有其願望。我只是作為你的助手,協助你得到想要的,」這時,少女忽然把語調降低:「而遇上我,你大概會跟『八劍之祭』扯上關係。」

  突如其來的一句引起了他的注意。愛德華一聽到「八劍之祭」四字,立刻傾前上半身,飛快地問:「妳知道『八劍之祭』?」

  「……嗯,但只是一點點。」

  被愛德華突然改變的態度嚇住的少女停頓了數秒才回答。

  聽到她這句,一直對「八劍之祭」心存疑惑的愛德華猶如在黑夜中找到明燈般,抓著她不放:「『八劍之祭』裡勝者會得到的禮物,是什麼?」

  「好像……是一個『願望』。」少女答時略顯吞吐。

  「『願望』?具體的是什麼?」只著眼於少女回答的愛德華,留意不到自己的聲量已經變得有點過高。

  「……我不知道。」少女別過頭去,良久才小聲說。

  「不知道?為什麼?」一心以為少女能解開他的疑惑,換來的竟然是「不知道」,些微失落的他的反問裡略帶怒氣。

  「因為我失去了記憶。」

  「別打算捉弄我……失去記憶?這是怎樣一回事?」說到一半才消化完少女的話,愛德華立刻轉了問題。

  「我是昨天才被人喚醒的。醒來時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誰。睡了一晚後,也只是多了幾段模糊的記憶。」

  「是這樣啊……」從少女說話的語調得知她所言非虛,愛德華沒有打算懷疑她。

  「但被喚醒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都被封印在一個地方,在昨天被某人解除封印後,才得以醒過來。」少女把她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那妳醒來時,沒有跟那人碰面嗎?」

  「我一醒來,就看見有幾隻黑狼對我虎視眈眈。下意識覺得危險的我便開始逃跑,最後在山坡下遇到你。」

  「你知不知道關於黑狼的資料?例如主人之類。」想起它們死後化成的黑煙,愛德華仍然想不透其原因。

  少女只是搖頭,沒有回答。

  「那妳為什麼知道『八劍之祭』?」

  「在我依稀的記憶中,有這組字存在。而我也隱約記得這個祭典的禮物是願望……但我不知道詳細,也不知道這段記憶是何時的。」

  感覺黑狼跟解除封印的人有著不可解開的關係,而一切又跟「八劍之祭」有關──這只是愛德華憑現時手上的資料,加上直覺而得出的結論。

  結論不能憑感覺判斷,他一直牢守這點。但現在他唯有先相信個一半,日後再尋求真相。

  「妳知道的都說出來了嗎?」他確認一下。

  少女輕輕點頭。

  總而言之手頭上的資料都分析完了,再問下去也沒有意思。愛德華沒有再說話,只是靜下來品嚐杯中茶,並思考之後的二人生活應該要怎樣過。

  「對了,」一輪靜寂過後,少女突然開口。「既然你已經接受契約,今後我們就要一起生活。我應該怎樣稱呼你?」

  「嗯?」正在沉思的愛德華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就是稱呼。你想我叫你『主人』?」少女繼續問。

  「不要。」少年一口拒絕。

  「為什麼?通常貴族都很喜歡被人以『主人』稱呼的不是嗎?尤其是你這個年齡左右的貴族少爺。」少女疑惑地問,絲毫沒有挑釁的意思。

  「雖然我是貴族,但請不要把我跟他們混為一談,我才沒有那種無聊興趣。」但她的一句卻惹來愛德華不滿的神情。「愛德華‧基斯杜化‧雷文,這是我的名字,你叫我愛德華就好。」

  「愛德華……不錯的名字。」

  「感謝讚賞……那妳呢?身為劍鞘的妳會否有名字?」

  少女輕輕搖頭:「身為劍鞘的我沒有名字,但其他人皆以『虛空』稱呼我。」

  「『虛空』嗎……那我叫妳『諾娃』好了。」愛德華想了一會,替她想了個新名字。

  「咦?為什麼?」

  「虛空(Nullitaria)感覺太長又拗口,況且這是妳體內的劍的名字,我要稱呼的是妳,不是那把劍,所以名字還是分開的好。」愛德華一臉正經地解釋。

  「如果只是拗口的話,叫『露(Null)』不就好了?」少女反問。

  「不好聽。而且妳是漆黑長劍的劍鞘不是嗎?『諾娃』不是更貼切?」愛德華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到一半才發現自己似乎太強逼人了:「但如果妳不喜歡便算了。」

  在安納黎南方一帶的古語裡,諾娃(Noir)的意思是黑色。

  「不是……很動聽,我很喜歡。」說時,少女的臉頰上露出些微紅暈,心裡一陣溫暖,心深處彷如被賦予重要的物件般,再不空虛。

  看見少女臉紅的樣子,愛德華有點不知所措地別過頭去,白晢的臉頰閃過一道不起眼的紅暈。

  「讓我成為你的一臂之力吧,愛德華。」

  結帳後,諾娃在店外,帶著溫柔的笑容對愛德華說。

  「嗯,諾娃。」

  回程路上他一言不發,心裡又在想別的事。

  不容置疑,他已被捲進一個不能逃離的大漩渦中,他有此自知。

  在十八年的人生中,他有數次遇上類似的事。每次他都覺得煩厭,唯獨這次截然不同。他少有地覺得,這件事會為他帶來想要的東西,以及前所未有的現況改變。

  想到這裡,本來緊抿的嘴角微微上揚,平時不拘言笑的他露出少有的自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