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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0『拂曉的激鬥』

本章節 5058 字
更新於: 2021-12-28
  ——那時候的母親,究竟懷抱著什麼樣的情感呢?

  再也沒有機會去問了。

  打從漆黑的傳送門開啟那一刻,自己便永遠失去與母親的連結。

  出現在男孩眼前的是令他無法理解的陌生世界,充滿了難聞的氣味,放眼望去都是醜陋的方正建築物。

  森林鬆軟土壤的香氣,夥伴的面孔,曾經熟悉的景象通通被剝奪。

  空氣中的魔力聞起來特別稀薄。不管和誰對上眼都尖叫著逃跑,彷彿看見某種駭人的存在。

  男孩就這麼奔跑著,直到敏銳的聽覺察覺巷弄裡有人在哭泣。

  基於幼稚的純真善意,男孩伸出手,想攙扶起和自身同年紀的孩子,對方那異常光滑的小腿被石塊給砸傷了。

  然而。

  「喂,你沒事吧⋯⋯唔!?」

  ——後腦杓突然被人用力揮擊。

  緊接著,視線旋轉了好幾圈,直到重重撞上牆壁才停止。

  他的意識模糊不清,褐色毛髮因為流出的溫熱液體而變得沉甸甸,沾滿塵土的手掌嘗試將身體撐起。

  「就是那傢伙!牠剛才想傷害我的小孩!」

  「啊!果、果然是從上面掉下來的怪物,千萬不要讓牠逃了!」

  雖然聽不懂對方用的是什麼異國語言,男孩依然對有人來幫助而感到慶幸。自己大概快不行了。

  「拜、拜託你們⋯⋯幫⋯⋯幫幫我——」

  「是爪子啊!牠伸出爪子了!」

  沒得到預期的幫助,取而代之的是一頓毒打。

  無論這些傢伙身上的味道有多麼驚恐,出手卻毫不留情。

  疼痛。

  肌膚彷彿要燃燒起來,每一棍都由最純粹的殺意驅使,目的當然是要將自己從世界上永遠抹除。

  即使到了今天,腦海依舊忘不了那皮開肉綻的痛,以及沒能給母親一個擁抱的悔恨。

  面對親生骨肉的無理取鬧,媽媽當時露出的溫和笑容,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呢?果然還是無奈吧?或者,是對麻煩的傢伙終於消失了而感到解脫?

  男孩沒有明確的答案。

  剩下的——只有對這不講理世界的憎恨。

  著了魔似地追求力量,將這份憤怒轉移到他人身上,讓那些傢伙體會自己遭受過的痛苦。

  唯有如此才能讓心靈獲得平靜。

  直到某天,他遇見了那個男人。


  ◈


  ——此時此刻,在校園某處正上演著一場難以想像的戰鬥。

  那是兩個拳爪交錯的身影。

  丸介的拳頭狠狠打在敵人側腹上,直接將對方彈飛還噴出零星的血紅,清脆的打擊聲迴響於耳邊。

  血沫噴撒在空氣中,令人不快又無比激動。

  魔獸每次的喘息都伴隨著怒氣,充滿了野蠻原始的氛圍,這一切被丸介當作某種遊戲般注視著、細聽著、品味著。

  「吼吼吼吼吼吼——!!」

  想當然,魔獸沒打算讓這場決鬥演變成單方面的輾壓。

  「吵死了!」丸介嗆了回去,鬥志瞬間飆升,彷彿隨時會將整座校園拆得四分五裂。

  面對揚起胸腔仰天怒吼的魔獸,丸介一個箭步衝上前。

  「喝啊!」

  堅硬的爪子與拳頭互相撞擊,視線閃過火花,四處飛濺,衝擊波使得周圍窗戶全數破裂、磁磚紛紛掉落摔成碎片。

  魔獸張開血盆大口打算咬他。

  丸介側身掠過這波攻勢,連帶揮出紮實的右拳——

  碰!

  魔獸一時閃避不及,身軀直接呈現「ㄑ」字形一頭撞進牆壁裡。

  為了順勢追擊,丸介藉著後踢所引發的推力朝煙塵中一躍而去。

  從煙霧另一頭現身的是兩眼噴火的魔獸,看起來毫髮無損。

  「皮還真硬啊。」

  彷彿作為回應的答覆,魔獸以敏捷到不可思議的姿態背向丸介,猛力揮出尾巴。

  丸介勉強避開尾擊攻勢,魔獸卻早已整頓好,再度揮出利爪。

  「唔!」丸介見狀被迫中斷追擊,利用揮掌吹飛空氣的反作用力往後方退去。

  剛才的立足點瞬間被砸得粉碎。

  就這樣,雙方在這場戰鬥中轉為平等。

  即使丸介對自己的體能有十足信心,持續消耗下去只會沒完沒了。

  「看來,本大爺該加把勁了⋯⋯」

  丸介一邊扭轉肩膀一邊吐出碎沫。

  剎那,猛烈的風壓驅散了煙霧,重整好姿態的他率先朝敵人的下顎揮出重拳,另一隻手也跟進,夾帶著足以震裂巨石的威力。

  面對裝甲如此厚重的傢伙,若想實現有效的打擊,首先必須找出那巨大身軀的死角,讓對方增加破綻才有機會趁虛而入。

  這時,魔獸巧妙地運用尾巴纏住後方的柱子,害他撲了個空。

  不過作為創造破綻的契機,這樣已經足夠了。

  丸介中途改變方向,再度揮出左腿狠狠踢去。

  魔獸先是壓低身子閃躲,突然一條黑色觸手從牠皮膚中鑽出,抓住了少年的右腿。

  「什——!?」

  丸介整個人被當成布偶般甩了出去,撞到地上時意識中斷了幾秒鐘。

  魔獸又扔來好幾塊水泥,像是對先前的報復,丸介依然沒感到畏懼,而是以著陸點當成跳板彈射出去,砍開水泥塊後使出一記迴旋踢。

  頓時黏液四濺。

  好幾條黑色觸手將踢擊給攔下。

  「反應真快⋯⋯難道模式被看穿了?」

  在不停尋找破綻的同時,丸介毫無止歇地攻擊著魔獸。

  起初對方還擋得有些吃力,但隨著交手次數累積越多,揮出拳頭的頻率完全被掌握,避開連擊也變得十分輕鬆。

  就算竭盡全力,始終無法擊出有效的一拳,丸介開始著急起來。

  此刻,魔獸被逼退到中庭的盡頭。

  「看本大爺把你打成肉渣!」

  抓準時機,丸介忍不住發出怒吼。

  殊不知這其實是陷阱。絲毫沒察覺自己身陷危機,他甚至還上前一步,踏進敵人所掌控的領域。

  在昏暗的廊道裡,尖牙反射著月光,雙拳狠狠砸向眼裡閃過陰險光採的魔獸。下個瞬間,那條強健的尾巴末端冷不防像花瓣一般分裂,露出一根黃色尖刺。

  「是暗器——!?」

  丸介發出驚訝的聲音,渾身的體毛都因感知到威脅而豎起。

  尖刺以普通肉眼跟不上的速度突擊過來。

  面對這般險境,丸介微微彎下膝蓋,用右腳蹬了一下地面,恰好在半空中扭腰與那根刺擦身而過。

  這下輪到魔獸開始發動攻擊。

  利爪、尖刺不停擊碎地面和牆壁,丸介也開始拚命思考。

  如果被那玩意兒貫穿,身體毫無疑問會失血過多。以目前的體力也不足夠施展「獸體化」。

  果然是有價值的對手。

  不論丸介的力氣有多大,在牠面前依然不夠看。

  這是依靠經驗來壓制體技方面的不足,來自一台殺戮機器的思考模式。

  「⋯⋯唔、喔!?」

  一瞬間,丸介眼前閃過某個東西,他趕緊抬起碎瓦礫抵擋住迎面襲來的尖刺,衝擊壓迫到胸腔以及肋骨,吐出不少血和唾液。

  無數的碎石牢牢壓住四肢,迫使丸介無法動彈。

  在這危急關頭——

  「你這混帳東西,總算上鉤了吧。」

  「——?」

  剎那間,丸介渾身爆發出前所未見的鬥氣。

  被壓在瓦礫底下的的右手臂爆發性地膨脹,動物般的毛髮佔據了大部分肌膚。與其說那是十幾歲少年的一部份,不如說是巨獸的手臂。

  「喝啊啊啊啊啊啊——!!」

  足以震撼人心的戰吼聲,丸介變身後的拳頭不僅擊飛了壓在身上的瓦礫,連帶將魔獸整個吹飛出去。

  將踏在天花板的後爪作為支撐,情急之下,魔獸逃竄進陰影中。

  「呼⋯⋯老實說,本大爺真沒想過這種時刻還能部分獸體化。」

  望著膨脹的褐色肌肉逐漸消退,伴隨而來的,是早已體會過上百次、上千次的後遺症。

  「雖然保住了小命,可是這種疼痛也快把本大爺逼瘋了啊⋯⋯疼疼疼⋯⋯!」

  接下來,原本以為消逝在陰影中的魔獸劃破空氣再度襲來。丸介為了進行閃避,先是後空翻,在左腳根猛然著地的同時踢向對方揮來的前爪。

  鎖定雙臂被彈開的縫隙,魔獸以尖刺橫掃周圍一圈。俐落的攻勢讓丸介身上出現越來越多傷口。

  手臂自然不用說,連臉頰、肩膀和腹部都泛出血痕。

  ——牠似乎在保留什麼。

  「嘖⋯⋯可惡!這傢伙太死纏爛打了吧?」

  緊握在丸介手中的是抵擋尖刺用的水管。由於獸化的那隻手仍在抽痛,不禁讓他懷疑全身而退的機率究竟有多少。

  下一秒,觸手輕而易舉地奪走那根水管,將其扭成兩半,扔至一旁。

  那條尾巴再度舉起,瞄準丸介的胸口。

  即便獸化了,被擊中心臟還是會造成致命傷。

  丸介不得已選擇更為瘋狂的招式。

  「喂,本大爺可不是什麼串燒食物啊!」

  在自以為得逞的魔獸眼前伸出腦袋。接著,臉部迅速轉到側面,那排銳利的牙齒把突擊過來的尖刺緊緊咬住。鮮血與魔獸特有的腥臭味混雜在一塊,瞬間湧上鼻腔。

  「粉碎吧!!」

  他縮緊嘴角肌肉,一眨眼就讓尖刺失去了原有樣貌。

  魔獸發出哀號。

  趕在某種炙熱的液體流進咽喉前,少年吐出那些肌肉組織和碎片,並扯下衣服的布料擦拭嘴角剩餘的毒液。

  趁魔獸將尾巴收回去,丸介使盡全力送出劃破空氣的踢擊。

  假使這一擊命中,可能會毫不留情地擊碎對方的頭蓋骨,退一步說,至少也能替自己爭取撤退的時間。

  魔獸高舉雙爪防禦。

  「——!!」

  剎那,耳邊聽見宛如鋼鐵撞擊的聲音,鮮血在早已面目全非的中庭四處飛濺。

  丸介粗魯地擦拭臉上的血痕,從滿是塵埃的胸腔費力地吐息。

  「這下⋯⋯遊戲就結束了。」

  他轉過頭去。和自身距離數十公尺的地方,躺著一動也不動的屍體,就算是魔獸也很難從這樣的攻勢中逃脫。

  對方的臂膀上明顯有著燒焦痕跡。

  「牙齒會不會脫落啊⋯⋯等等,你這傢伙還能動?不會吧?」丸介震驚地瞪大雙眼。

  魔獸搖晃著腦袋,肌膚開始出現蠕動,先前所有的傷害全部復原。

  丸介強忍傷痛,硬是將脫臼的手臂接合回去。

  一開始居於優勢,後來卻因大意淪落至現在的狼狽模樣。

  他還能戰鬥,對方同樣也可以,甚至連那根被咬碎的尖刺都自動長了回來,徹底違反自然法則。

  砍掉一條觸手,兩條就會重新長出。

  其中的原理丸介沒興趣瞭解,他只知道獲勝的機率遲早會降至零。

  「那些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啊⋯⋯?」

  如果這時選擇轉身逃跑,就會迎來背部慘遭貫穿的結局。無論哪種死法丸介都不樂見。

  由血液和痛楚交織而成的悲劇,明明他就是為了阻止這些才拚命鍛鍊自己。

  事到如今,卻因為這種愚蠢的戰鬥在這裡倒下,為了拖延時間讓其他更強大的人來收拾殘局。

  丸介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臣服,但情況對自己不利已是冰冷冷的事實。

  痛斥著內心的軟弱與無力,丸介無法原諒那個男人。

  沒錯,這一切都是那傢伙的錯。

  真正擊潰丸介的人,並非眼前那頭醜陋無比的怪獸,而是別的東西。丸介必須去找出那個答案,然後摧毀掉它。

  但是——

  身體完全動不了。

  「吼吼吼⋯⋯」

  象徵絕望與死亡的聲響逐漸逼近。

  接著,丸介被黑影壟罩,內心湧現從未感受過的挫敗,連舉起雙臂繼續戰鬥都令他猶豫不已。

  眼看爪子即將扯開自己的內臟——

  「——適可而止了,惡獸。」

  毫無預兆,一道宏亮的聲音突然橫掃整個中庭。

  那瞬間,準備送上最後一擊的魔獸停下了動作,丸介也不自覺屏住呼吸。

  倒在煙塵瀰漫的廣場中央,他睜開因瘀血腫脹的雙眸,模糊的視野中,看見一股紅紫色的光芒於地平線前綻放開來。

  那是拂曉前的黎明。

  「沒能更早趕到,萬分抱歉。讓你受無謂的苦了。」

  此刻,那裡站著一個銀白身影。

  「妳、妳是⋯⋯?」

  光靠氣勢就足以令魔獸凍結在原地,璀璨白色展現出最純粹的力量。

  或者說,她即是力量的化身。

  面對惡意毫無遲疑與畏懼,那張面容甚至連半點情緒都不曾浮現,唯獨一雙藍色眼眸反射出耀眼的光輝。

  這位少女⋯⋯不,是超乎常理的存在,緩緩舉起她手中的武器,僅憑這個動作就象徵著優雅的極致。

  一頭白髮隨風飄逸,黎明之光在她身後都成了陪襯。

  劍鋒朝向魔獸,那個曾經立下無數傳奇戰績的強者如此宣告。

  「以『劍姬』之名,在此化為塵埃吧——!!」

  隨即,整個空間為之撼動、扭曲。


  ◈


  (五分鐘前)


  多虧加護的作用,速度變快了。

  但是,那股擔憂依舊纏繞於緋隼的心頭。

  儘管距離已經拉開到肉眼看不見的程度,還是聽得見四個身影拚命戰鬥的聲音。

  切穿空氣的碰擊、鈍物相互撞擊的聲響,偶爾還會傳來一些不太正經的慘叫,這些都顯示了璃奈他們正在努力。

  緋隼不願去思考失敗的下場,獨自一人在空曠校園裡頭狂奔。

  她繼續待著也無濟於事,正如璃奈所說,盡快找到援軍才能挽救當下的局勢。

  川繪里有施展魔法的天賦,但無法支撐太久。丸介那邊也是同樣的道理,更何況他對抗的敵人還是那般強大。

  光靠他們這群各方面都不成熟的學生,根本毫無較量的餘力。

  就算現在往反方向去找新谷老師,也不可能會有任何幫助。畢竟他是個明顯從未戰鬥過的普通人類,大概連劍都沒摸過。

  有時候緋隼不確定他的想法為何,卻總是憑著那股衝勁,做出超越自己能力所及的事。

  她知道不該瞧不起對方,但對方的無勇無謀此刻實在派不上用場。

  總之,目前擁有的戰力低落到令人絕望。

  因此緋隼只能選擇逃跑。

  尋求一絲希望。

  她必須盡到自己的責任,大家才有可能獲救——

  「有⋯⋯有人在附近嗎?」

  緋隼首先跑到辦公室,但那邊除了空座椅外沒有半個大人。無奈之下,她只得衝出校園大門來到馬路口。這次結界倒是有好好地發揮它的功效,發出警報聲。

  「求求你們,誰來都好⋯⋯」

  視野因淚珠而模糊,呼吸也逐漸亂調。

  好幾天前才踏出過校園的她,游移不定地環顧四周。

  不想讓任何人死掉或受傷。正是如此單純的契機,驅使緋隼掏空肺裡的所有空氣大聲吶喊著。

  一邊吶喊一邊狂奔,女孩在黑夜裡的身姿顯得格外孤獨。

  轉過一個又一個寧靜的街區,嗓音早已沙啞,然後,突然映入眼簾的是——

  「唔喔!冷靜點,孩子,妳半夜跑出來幹什⋯⋯等等,妳是那間學校的學生?」

  「求求你!我的朋友,他們正深陷危機!」

  「什麼?」

  緋隼抬起頭,向那兩位陌生人訴說處境,臉上完全是走投無路的模樣。

  「——果然,剛才感受到的異動不是錯覺。請允諾在下前去協助。」

  「啊,我知道了,妳趕快過去吧。這孩子我先陪著她。」

  「那就萬事拜託了,部長。」

  緋隼清楚記得,其中一名是正經的西裝男子,另一名則是長髮猶如月光般耀眼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