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２５『特殊課程⑤』
本章節 5792 字
更新於: 2021-12-25
冷氣、吃冰、漫畫、睡懶覺。
我曾經認為這才是夏天最正確的過法。誰想在大熱天流滿身汗運動？根本是白白消耗能量的愚蠢行為——
「Ｂ班，集合！」
我大聲喊道，順便將不必要的思緒趕出腦海。
明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還是出現在這裡替孩子們上課。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傻事。事到如今，自尊心算什麼？如果失敗不過是丟個臉而已，要丟多少次都行！
「接下來，我會輪流講解各位的表現。」
我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手中的簿子，在樹陰下休息的學生們立刻聞聲跑來。期待某天能解鎖「全員參加」的成就。
以第一次嘗試來說，成果不差。雖然開頭遭遇了一點小挫折，但剩下的學生都有參與，除了那對雙胞胎姊妹和兔女孩。前者肩並肩靠在地上休息，怎樣叫也叫不起來，後者躲在樹後面，看見有人靠近就一溜煙地鑽到草叢裡。
「首先是日下同學，成績一分零七秒點三。老師知道妳擅長用加護魔法，機動性也很強，確實潛力無窮——」
停頓片刻，我換上嚴肅的表情說：
「如果今後遇到不論如何都必須使用加護的情況，請記住，一下子耗盡所有體力不是好主意。就算追求進步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感謝老師指正。」緋隼點頭。
終於有人把我的意見聽進去了，好感動。
我將視線轉向正在按摩小腿的少年。
「岡島同學，成績一分二十一秒點六。你的臨場反應表現不俗，了解自己的弱點並加以調整，跳躍力跟計算能力更是讓老師嚇了一大跳。」
然而，他的問題跟緋隼差不多。
「你的身體很堅固，但也不能一直用這種讓骨頭斷掉的方式。請給身體一點時間癒合，明白嗎？」
「骨頭沒這麼容易斷啦⋯⋯我下次會注意的。」
「兩位有著得天獨厚的能力，請繼續努力。」
嗯，有好好的耍帥，我給自己滿分。
名單下一位是——
「九尋同學，妳的測驗成績是⋯⋯為、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璃奈像是賭氣似的鼓起雙頰。
她不希望我把成績唸出來？八成是覺得被旁人聽見會很丟臉。我在體育領域也沒多厲害，甚至可以說吊車尾，靠長時間的練習才勉強達到正常水平。
這不是比賽或考試，就先別勉強她吧。
「在我任職之前，陸掌老師說他有幫你們測過一次。我把兩次的成績做了對比，九尋同學足足比上一回快三分鐘呢！」
萬萬沒想到，璃奈聽見我的話，反而羞愧地低下頭。
碧和緋隼都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站在隊伍後排的俊輝則是努力憋笑。
「我、我說錯了什麼？」
「那次測驗內容是兩百公尺，跟今天的五百公尺障礙賽不一樣⋯⋯」碧小聲解釋道。
不妙。
原本是出於好意，結果意外給她迎面痛擊。
兩百公尺都能跑那麼久，看來這孩子的體能確實有待加強。
我無法昧著良心說璃奈的成績很好。她在過程中沒跨過任何一道欄桿，甚至不小心卡到尾巴，導致整個人翻了好幾圈。幸好沒受傷。
話雖如此，她那股咬緊牙關跑到終點的毅力還是值得表揚。
「九尋同學。」
「⋯⋯」
「在我看來，儘管妳的表現不是最佳，但嘗試跨出自己的舒適圈也是一種學習。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瞧不起妳。」
聞言，璃奈立刻搖頭。
「我不是怕老師說出成績⋯⋯只是，我明知自己很弱，卻沒有任何作為。我感到很羞愧。」
「小奈⋯⋯」
「我已經逃避夠久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試著去面對它。」
即使全身沾著塵土，也熄不滅璃奈渴望改變的心。
本來還擔心她會承受不住，看來是我多慮了。
「給我一個痛快吧。」
總之，剩下的評論過程相當迅速，我把該提醒的點進行濃縮。
針對璃奈手腳不協調、欠缺訓練習慣，我建議她可以每天出來運動。不管是慢跑或跳繩都行，最少要有三十分鐘的量。碧也差不多。
至於口頭上說這個測驗沒什麼難度，表現卻很普通的俊輝，我承認他在起跑時利用噴火加速確實很快，但在跨越第七道柵欄時疑似身體失去平衡，整張臉硬生生撞上柵欄。
順便一提，那些柵欄都是用魔法加固過的，所以特別硬。
「喂！你沒事吧？」
「這⋯⋯這點程度的傷不算什麼。不如說是我經過縝密思考後設計的失誤，怕成績一下子超過大會紀錄。看呀，連手指都在高興地為我顫抖呢。」
「我怎麼覺得是抽筋⋯⋯」
「鼻血流下來了！小碧也別顧著吐槽，誰快拿紙巾過來！」
他事後還能跟大家開玩笑，大概沒有腦震盪。
身為師長的我倒是差點嚇出心臟病。
「那麼，最後一位是渡冴同學，測驗成績⋯⋯」
眾人屏息以待，害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一分零九秒點二。」
聽見消息，眾人沉默好一會兒，大腦反應不過來。
緊接著——
「「「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驚、興奮、憤怒等等的情緒，全都爆發出來。
「真的假的啊？丸介輸給了麻雀腳？」
「沒想到妳居然超越渡冴同學！」
「超越？不不不！我秒數根本沒贏多少，只是加護魔法幫了大忙。」
緋隼緊張兮兮地瞄向丸介那邊，害怕對方會惱羞成怒，更多的是擔心同學們的安危。畢竟現場只有她能飛到空中逃命。
「——全都閉嘴！本大爺什麼都聽不到了啦！」
看吧，果然生氣了。
然而，原因似乎不是眾人想的那樣。
他迫切地想聽評論。這應該是誤會吧？那傢伙自尊心極強，為何會在意我的想法？
「別浪費時間，本大爺剛才犯的錯你也有看到。」
「⋯⋯真的講出來沒關係嗎？」
「————」
翠綠色眼眸燃起火焰，嘴角露出的尖牙閃著銀光，彷彿代替了他的回答。
「單、單純以實力來說，渡冴同學絕對排在全班第一名。雖然秒數以分毫之差輸給了速度型的日下同學，從測驗結束後的狀態來看，你依然體力充沛，其他人已經筋疲力盡，因此你擁有最高的耐性。」
沒錯，他很強，這點毫無疑問。差點被打到半身不遂的我可以做擔保。
不過凡事必有代價。
「果然，你已經習慣了戰鬥啊。」
「⋯⋯戰鬥？」
璃奈忍不住發出驚呼聲，隨後摀住自己的嘴。與之相反，被我一語道出事實的丸介並沒有嘗試隱瞞。
「本大爺訓練的原因，就是要打倒看不順眼的傢伙，那又怎樣？」
「有衝勁跟目標很重要沒錯，但你的身分是學生，上這堂課就是為了學習如何與人和平相處。我向你保證，出社會繼續同一招不會管用⋯⋯」
「本大爺不是沒破壞任何欄桿嗎？已經很收斂了！」
雖然丸介根本聽不下去，但我堅持要讓對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你要我指出錯誤，這就是你最大的缺點，跟測驗內容無關，甚至可以說你的成績表現好極了。如果渡冴同學願意跟大家好好——」
「缺點？本大爺沒有缺點！有病的是你們這群人類！」
「渡、渡冴同學⋯⋯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老師也是為了你好。」
面對璃奈鼓起勇氣去關心的話語，丸介不悅地敲響牙齒，狠狠瞪向她。
「⋯⋯為了本大爺好？妳敢對他們傷害過的亞人這麼說嗎？」
緋隼不自覺伸出羽翼擋在璃奈面前。
「哼！」見對方回答不出來，丸介用鼻子噴了口氣。
「各位，別這樣，趕快把事情處理完然後休息啦。你們難道肚子不餓嗎？」碧明白自己戰鬥力非常低，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轉移話題。再說她真的餓了。
「渡冴同學，你生氣的理由我大概很難明白，但我們是同班同學。如果有需要，隨時歡迎來找我們聊⋯⋯」
璃奈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被緋隼搖搖頭的舉動勸退。
——碰！
突然，某處傳來東西炸裂的巨大聲響，嚇得那位兔女孩向後彈飛到樹叢裡。
仔細一看，不遠處有棵結實粗壯的橡樹，表面出現燒焦的痕跡。
所有人立刻看向俊輝。
「看我幹嘛⋯⋯不是我做的啦！悠娜同學可以作證，我的雙手從頭到尾都沒動過！」
「沒錯，不是打火機先生搞的鬼。他只是像個變態一樣撫摸小奈的肩膀。」
「喂、喂！我才沒做出那種事情！這叫做同儕之間的互相關心——」
「既然不是火焰魔法⋯⋯那會是誰？」
大家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
喀啦！
寬度起碼要兩、三個大人才抱得住的橡樹，居然發出碎裂聲響，想必裡面的結構全被破壞掉了。丸介僅僅是打出一拳就讓巨樹裂成兩半，速度快到用肉眼看不見。
——這就是最純粹的力量。
事到如今，我才真正體會到丸介當時放了多少水。要是讓他全力以赴，恐怕自己連喘第二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會怪他，情緒總得有個地方發洩，目標不是自己就該偷笑了。
「創傷諮詢什麼的，才不需要。趕緊宣布下課，本大爺還有事情要做。」
丸介說得很有道理。
我立刻指揮大家收拾器材。
沒錯，絕對不是被對方的氣勢給壓過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
距離鐘響還有兩分鐘左右。
我跟陸掌老師約好在放學前歸還器材，他特別強調不可以遲到。我很肯定之前那些比腕力比到重傷送醫的傳聞不是在說笑。
「老師，這些柵欄要放哪裡？搬去倉庫嗎？」
「對，麻煩你們了。記得歸還時要小心輕放，完成後向我回報就解散吧。」
「知道了。」緋隼點了點頭，轉身對男生們怒斥：「喂！不準偷懶，給我拿多一點器材！你們這樣也敢自稱男子漢？」
「日下同學用飛的明明更快，都有運輸機了我何必——好痛！妳這傢伙，別趁搬東西沒辦法反擊的時候用飛踢！」
拜託小心點，否則我會被教訓的體無完膚。
「新谷老師！請⋯⋯請留步。」
正要轉身去收拾器材，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衣襬。
那個人是璃奈。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的。那個，現在講出來感覺很小孩子氣⋯⋯」
「我不是說了嗎？看到九尋同學的努力，我相信不會再有人瞧不起妳。想說什麼儘管開口。」
聞言，原本有些猶豫的璃奈像是得到肯定，抬起了頭。
午後微風吹撫她的秀髮，顏色彷彿夕陽般美麗。
「老師，我希望你不要離開，繼續待在我們這個班。」
「當然，我哪裡都不會去的。」
「我啊——真的很想跟大家當朋友。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我就沒什麼人可以聊天或玩耍，直到遇見小碧他們⋯⋯還真是非常任性的願望呢。」
璃奈說完後難為情地笑了，卻藏不住內心的憂傷。
『當初創辦這所學校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亞人孤兒。』
看見璃奈的表情，我想起克萊希爾說過的話。
眾所皆知，日本社會痛恨亞人的聲音不在少數。他們時常高舉看板走上街頭抗議，呼籲政府將對方趕出去。新聞媒體習慣將這些人稱為「反對派」，他們大多都在「災難」中失去親友和家園。
仔細一想，我跟霧羽也可以算在裡面，但我們不會去參加那些示威活動。
眼看亞人族群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興盛，甚至與人類建立起互利關係，某些行事風格較為極端的勢力便找到機會擴大影響力。
其中「銜尾蛇教會」大概最多人知道，它們在整個亞洲地區相當活躍。
該組織推崇的不是天主教或基督教，而是一種新興宗教——「馭神教」。
政府將已知的馭神教派分成兩大路線：守舊派與革新派。前者主要聚集在沒有科技產物的偏遠地帶，並且對外來者抱持相當大的敵意，成員普遍被迷信與禁忌所箝制。相對的，革新派欣然接受現代化，據傳不少成員為歷史悠久的上流家族及社經人士，可謂滲透進國家的各個角落。
儘管新舊兩派對教義的詮釋存在顯著的分歧，共通點是他們相信人類才是最純潔的物種，並鼓勵信徒將一切都奉獻給唯一的「神」。雖然只是陰謀論，但近年發生的許多政治暗殺、綁架、縱火等案件都可能與他們有關。
光是想像這群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全身就無法動彈。
沒人喜歡談論血腥的事，我更不希望讓學生接觸到太多負面訊息。不過等他們長大，還是無可避免會接觸到這些。
世界局勢不停地改變，未來排斥亞人的想法是否盛行還很難說。
「我知道這並不容易，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聽了老師的話後，我內心深處知道這就是我想做的事。」
感受到璃奈的訴求，似乎有一團影子盤踞在我的胸口——不知道那個究竟是什麼東西。
是對今後孩子們的成長感到擔憂嗎？還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呢？或者是血糖低⋯⋯？
「我想成為一個對班級有貢獻的人。」
聽見這句話，那團影子就像是放開繩子的氣球一般，緩緩飄向空中，隨即消失了身影。
「嗯⋯⋯九尋同學有這個心意我當然很歡迎啦，不過這些事情主要還是導師的責任，不能因此荒廢學業哦？要懂得兩者兼具。」
「——是！我會盡量不拖老師後腿的！」
尾巴發出唰唰唰的擺動聲，璃奈得到許可後非常開心，瞳孔散發出熱烈的光采。
我差點克制不住去揉她的毛髮。
再次申明，我不是蘿莉控，只是對嬌小又可愛的東西情有獨鍾。
「嗯？你們在那邊做什麼？快要打鐘囉！」
「——！？」
沒有注意到彼此的臉龐貼得很近，璃奈迅速回神過來，瞬間變得不知所措。
看見我伸出手，璃奈就像腳上裝了噴射裝置般來回閃避，死都不讓我碰她。如果以這速度參加測驗肯定能突破紀錄。
我只是想拿掉她頭上的落葉。
「對⋯⋯對不起妨礙到老師了！我馬上就去搬東西——！！」
璃奈先是慌張地回應，然後不小心和我對上眼神，再度慘叫一聲，火速衝離現場。
不知為何，我覺得心靈有點受傷。
「九尋同學怎麼了？精神突然變得這麼好？」
「日下同學，問妳一個問題。」
「咦？可以是可以啦。」
「我真的看起來很兇嗎？還是體味太重了？」
看著表情嚴肅得嚇人的我，緋隼直接當場愣住，不知該如何回應。
坐在她肩膀上伸懶腰的碧代替回答：
「老師別在意啦。小奈從以前就是這樣，連午餐阿姨問她最近是不是在減肥，她都會感到不好意思，結果就強迫自己吃一大堆來證明沒有那個困擾，體重再度加重⋯⋯」
看來是個死循環啊。
這時，我的褲管被人拉住了。
我困惑地低頭一看，發現腳邊有對存在感薄弱的雙胞胎，幸好沒不小心將她們踩扁。
這對姊妹整整發呆了兩節課，剩餘時間基本上都在睡覺。
姊姊因為瀏海過長幾乎看不見眼睛，經常被自己絆倒；妹妹則是常常流口水。如今那兩張桃紅色嘴唇微微抖動，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請問兩位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身為班導師，我有義務照顧每一位學生。
我可以理解她們抱持著警戒心，願意跟自己搭話都算是好兆頭⋯⋯
「肚子餓了，買肉來。」
「體力耗盡，我要咖哩。」
摸著幼小身軀的肚皮，雙胞胎姊妹跟自己的首次交談竟然是討食物。
難道我是會說話的冰箱？真想叫她們把滿腔熱情還來。
要我請客當然可以，但預算得控制一下。再說了，這應該不會演變成常態——應該不會吧？
「好吧，以促進師生關係為目的，我們去販賣部看看。」
由於校方禁止學生私自離開校園，因此設置一間販賣部給師生使用。從衛生紙、筆記本、礦泉水、波羅麵包等食品都有，算是綽綽有餘了。
「順便請大夥兒喝飲料吧，畢竟辛苦了兩節課。」
偶爾破費一下沒什麼，頂多今天不吃晚餐，我已經習慣喝開水過活。
辦公室外有一整排販賣機，目前我只見過那個叫系原的理化老師去買咖啡，以及尤朵拉站在機器前猶豫老半天，不曉得是忘記帶錢包還是碰不到按鈕，不禁讓我懷疑她才是真正的薪水小偷。
正當我考慮要買哪一種運動飲料時，雙胞胎似乎等得不耐煩了，隨即將我團團包圍，露出小貓似的威嚇表情。
「我要牛排，電視上厚厚的那種。」
「快要不行了，急需咖哩。」
「喂喂，老師我可不是有錢人啊，妳們的要求太誇張了。起碼給我降低到小熊餅乾的等級。」
聽見我的回答，雙胞胎互看一眼，像是達成某種共識般輕輕點頭。
「沒辦法，吃老師的小腿應該也行。」
「蘿莉控，乖乖把錢包交出來。」
——看來我是被這兩個小傢伙當成待宰羔羊了。
這天，我的荷包承受有史以來最慘重的損失。
多虧她們，害我晚餐只能用泡麵解決。明明是家喻戶曉的品牌，嘗起來跟我以前打工時吃的不太一樣，特別鹹。
或許是加了我的眼淚的緣故。
我曾經認為這才是夏天最正確的過法。誰想在大熱天流滿身汗運動？根本是白白消耗能量的愚蠢行為——
「Ｂ班，集合！」
我大聲喊道，順便將不必要的思緒趕出腦海。
明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還是出現在這裡替孩子們上課。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傻事。事到如今，自尊心算什麼？如果失敗不過是丟個臉而已，要丟多少次都行！
「接下來，我會輪流講解各位的表現。」
我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手中的簿子，在樹陰下休息的學生們立刻聞聲跑來。期待某天能解鎖「全員參加」的成就。
以第一次嘗試來說，成果不差。雖然開頭遭遇了一點小挫折，但剩下的學生都有參與，除了那對雙胞胎姊妹和兔女孩。前者肩並肩靠在地上休息，怎樣叫也叫不起來，後者躲在樹後面，看見有人靠近就一溜煙地鑽到草叢裡。
「首先是日下同學，成績一分零七秒點三。老師知道妳擅長用加護魔法，機動性也很強，確實潛力無窮——」
停頓片刻，我換上嚴肅的表情說：
「如果今後遇到不論如何都必須使用加護的情況，請記住，一下子耗盡所有體力不是好主意。就算追求進步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感謝老師指正。」緋隼點頭。
終於有人把我的意見聽進去了，好感動。
我將視線轉向正在按摩小腿的少年。
「岡島同學，成績一分二十一秒點六。你的臨場反應表現不俗，了解自己的弱點並加以調整，跳躍力跟計算能力更是讓老師嚇了一大跳。」
然而，他的問題跟緋隼差不多。
「你的身體很堅固，但也不能一直用這種讓骨頭斷掉的方式。請給身體一點時間癒合，明白嗎？」
「骨頭沒這麼容易斷啦⋯⋯我下次會注意的。」
「兩位有著得天獨厚的能力，請繼續努力。」
嗯，有好好的耍帥，我給自己滿分。
名單下一位是——
「九尋同學，妳的測驗成績是⋯⋯為、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璃奈像是賭氣似的鼓起雙頰。
她不希望我把成績唸出來？八成是覺得被旁人聽見會很丟臉。我在體育領域也沒多厲害，甚至可以說吊車尾，靠長時間的練習才勉強達到正常水平。
這不是比賽或考試，就先別勉強她吧。
「在我任職之前，陸掌老師說他有幫你們測過一次。我把兩次的成績做了對比，九尋同學足足比上一回快三分鐘呢！」
萬萬沒想到，璃奈聽見我的話，反而羞愧地低下頭。
碧和緋隼都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站在隊伍後排的俊輝則是努力憋笑。
「我、我說錯了什麼？」
「那次測驗內容是兩百公尺，跟今天的五百公尺障礙賽不一樣⋯⋯」碧小聲解釋道。
不妙。
原本是出於好意，結果意外給她迎面痛擊。
兩百公尺都能跑那麼久，看來這孩子的體能確實有待加強。
我無法昧著良心說璃奈的成績很好。她在過程中沒跨過任何一道欄桿，甚至不小心卡到尾巴，導致整個人翻了好幾圈。幸好沒受傷。
話雖如此，她那股咬緊牙關跑到終點的毅力還是值得表揚。
「九尋同學。」
「⋯⋯」
「在我看來，儘管妳的表現不是最佳，但嘗試跨出自己的舒適圈也是一種學習。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瞧不起妳。」
聞言，璃奈立刻搖頭。
「我不是怕老師說出成績⋯⋯只是，我明知自己很弱，卻沒有任何作為。我感到很羞愧。」
「小奈⋯⋯」
「我已經逃避夠久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試著去面對它。」
即使全身沾著塵土，也熄不滅璃奈渴望改變的心。
本來還擔心她會承受不住，看來是我多慮了。
「給我一個痛快吧。」
總之，剩下的評論過程相當迅速，我把該提醒的點進行濃縮。
針對璃奈手腳不協調、欠缺訓練習慣，我建議她可以每天出來運動。不管是慢跑或跳繩都行，最少要有三十分鐘的量。碧也差不多。
至於口頭上說這個測驗沒什麼難度，表現卻很普通的俊輝，我承認他在起跑時利用噴火加速確實很快，但在跨越第七道柵欄時疑似身體失去平衡，整張臉硬生生撞上柵欄。
順便一提，那些柵欄都是用魔法加固過的，所以特別硬。
「喂！你沒事吧？」
「這⋯⋯這點程度的傷不算什麼。不如說是我經過縝密思考後設計的失誤，怕成績一下子超過大會紀錄。看呀，連手指都在高興地為我顫抖呢。」
「我怎麼覺得是抽筋⋯⋯」
「鼻血流下來了！小碧也別顧著吐槽，誰快拿紙巾過來！」
他事後還能跟大家開玩笑，大概沒有腦震盪。
身為師長的我倒是差點嚇出心臟病。
「那麼，最後一位是渡冴同學，測驗成績⋯⋯」
眾人屏息以待，害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一分零九秒點二。」
聽見消息，眾人沉默好一會兒，大腦反應不過來。
緊接著——
「「「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驚、興奮、憤怒等等的情緒，全都爆發出來。
「真的假的啊？丸介輸給了麻雀腳？」
「沒想到妳居然超越渡冴同學！」
「超越？不不不！我秒數根本沒贏多少，只是加護魔法幫了大忙。」
緋隼緊張兮兮地瞄向丸介那邊，害怕對方會惱羞成怒，更多的是擔心同學們的安危。畢竟現場只有她能飛到空中逃命。
「——全都閉嘴！本大爺什麼都聽不到了啦！」
看吧，果然生氣了。
然而，原因似乎不是眾人想的那樣。
他迫切地想聽評論。這應該是誤會吧？那傢伙自尊心極強，為何會在意我的想法？
「別浪費時間，本大爺剛才犯的錯你也有看到。」
「⋯⋯真的講出來沒關係嗎？」
「————」
翠綠色眼眸燃起火焰，嘴角露出的尖牙閃著銀光，彷彿代替了他的回答。
「單、單純以實力來說，渡冴同學絕對排在全班第一名。雖然秒數以分毫之差輸給了速度型的日下同學，從測驗結束後的狀態來看，你依然體力充沛，其他人已經筋疲力盡，因此你擁有最高的耐性。」
沒錯，他很強，這點毫無疑問。差點被打到半身不遂的我可以做擔保。
不過凡事必有代價。
「果然，你已經習慣了戰鬥啊。」
「⋯⋯戰鬥？」
璃奈忍不住發出驚呼聲，隨後摀住自己的嘴。與之相反，被我一語道出事實的丸介並沒有嘗試隱瞞。
「本大爺訓練的原因，就是要打倒看不順眼的傢伙，那又怎樣？」
「有衝勁跟目標很重要沒錯，但你的身分是學生，上這堂課就是為了學習如何與人和平相處。我向你保證，出社會繼續同一招不會管用⋯⋯」
「本大爺不是沒破壞任何欄桿嗎？已經很收斂了！」
雖然丸介根本聽不下去，但我堅持要讓對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你要我指出錯誤，這就是你最大的缺點，跟測驗內容無關，甚至可以說你的成績表現好極了。如果渡冴同學願意跟大家好好——」
「缺點？本大爺沒有缺點！有病的是你們這群人類！」
「渡、渡冴同學⋯⋯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老師也是為了你好。」
面對璃奈鼓起勇氣去關心的話語，丸介不悅地敲響牙齒，狠狠瞪向她。
「⋯⋯為了本大爺好？妳敢對他們傷害過的亞人這麼說嗎？」
緋隼不自覺伸出羽翼擋在璃奈面前。
「哼！」見對方回答不出來，丸介用鼻子噴了口氣。
「各位，別這樣，趕快把事情處理完然後休息啦。你們難道肚子不餓嗎？」碧明白自己戰鬥力非常低，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轉移話題。再說她真的餓了。
「渡冴同學，你生氣的理由我大概很難明白，但我們是同班同學。如果有需要，隨時歡迎來找我們聊⋯⋯」
璃奈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被緋隼搖搖頭的舉動勸退。
——碰！
突然，某處傳來東西炸裂的巨大聲響，嚇得那位兔女孩向後彈飛到樹叢裡。
仔細一看，不遠處有棵結實粗壯的橡樹，表面出現燒焦的痕跡。
所有人立刻看向俊輝。
「看我幹嘛⋯⋯不是我做的啦！悠娜同學可以作證，我的雙手從頭到尾都沒動過！」
「沒錯，不是打火機先生搞的鬼。他只是像個變態一樣撫摸小奈的肩膀。」
「喂、喂！我才沒做出那種事情！這叫做同儕之間的互相關心——」
「既然不是火焰魔法⋯⋯那會是誰？」
大家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
喀啦！
寬度起碼要兩、三個大人才抱得住的橡樹，居然發出碎裂聲響，想必裡面的結構全被破壞掉了。丸介僅僅是打出一拳就讓巨樹裂成兩半，速度快到用肉眼看不見。
——這就是最純粹的力量。
事到如今，我才真正體會到丸介當時放了多少水。要是讓他全力以赴，恐怕自己連喘第二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會怪他，情緒總得有個地方發洩，目標不是自己就該偷笑了。
「創傷諮詢什麼的，才不需要。趕緊宣布下課，本大爺還有事情要做。」
丸介說得很有道理。
我立刻指揮大家收拾器材。
沒錯，絕對不是被對方的氣勢給壓過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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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鐘響還有兩分鐘左右。
我跟陸掌老師約好在放學前歸還器材，他特別強調不可以遲到。我很肯定之前那些比腕力比到重傷送醫的傳聞不是在說笑。
「老師，這些柵欄要放哪裡？搬去倉庫嗎？」
「對，麻煩你們了。記得歸還時要小心輕放，完成後向我回報就解散吧。」
「知道了。」緋隼點了點頭，轉身對男生們怒斥：「喂！不準偷懶，給我拿多一點器材！你們這樣也敢自稱男子漢？」
「日下同學用飛的明明更快，都有運輸機了我何必——好痛！妳這傢伙，別趁搬東西沒辦法反擊的時候用飛踢！」
拜託小心點，否則我會被教訓的體無完膚。
「新谷老師！請⋯⋯請留步。」
正要轉身去收拾器材，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衣襬。
那個人是璃奈。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的。那個，現在講出來感覺很小孩子氣⋯⋯」
「我不是說了嗎？看到九尋同學的努力，我相信不會再有人瞧不起妳。想說什麼儘管開口。」
聞言，原本有些猶豫的璃奈像是得到肯定，抬起了頭。
午後微風吹撫她的秀髮，顏色彷彿夕陽般美麗。
「老師，我希望你不要離開，繼續待在我們這個班。」
「當然，我哪裡都不會去的。」
「我啊——真的很想跟大家當朋友。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我就沒什麼人可以聊天或玩耍，直到遇見小碧他們⋯⋯還真是非常任性的願望呢。」
璃奈說完後難為情地笑了，卻藏不住內心的憂傷。
『當初創辦這所學校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亞人孤兒。』
看見璃奈的表情，我想起克萊希爾說過的話。
眾所皆知，日本社會痛恨亞人的聲音不在少數。他們時常高舉看板走上街頭抗議，呼籲政府將對方趕出去。新聞媒體習慣將這些人稱為「反對派」，他們大多都在「災難」中失去親友和家園。
仔細一想，我跟霧羽也可以算在裡面，但我們不會去參加那些示威活動。
眼看亞人族群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興盛，甚至與人類建立起互利關係，某些行事風格較為極端的勢力便找到機會擴大影響力。
其中「銜尾蛇教會」大概最多人知道，它們在整個亞洲地區相當活躍。
該組織推崇的不是天主教或基督教，而是一種新興宗教——「馭神教」。
政府將已知的馭神教派分成兩大路線：守舊派與革新派。前者主要聚集在沒有科技產物的偏遠地帶，並且對外來者抱持相當大的敵意，成員普遍被迷信與禁忌所箝制。相對的，革新派欣然接受現代化，據傳不少成員為歷史悠久的上流家族及社經人士，可謂滲透進國家的各個角落。
儘管新舊兩派對教義的詮釋存在顯著的分歧，共通點是他們相信人類才是最純潔的物種，並鼓勵信徒將一切都奉獻給唯一的「神」。雖然只是陰謀論，但近年發生的許多政治暗殺、綁架、縱火等案件都可能與他們有關。
光是想像這群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全身就無法動彈。
沒人喜歡談論血腥的事，我更不希望讓學生接觸到太多負面訊息。不過等他們長大，還是無可避免會接觸到這些。
世界局勢不停地改變，未來排斥亞人的想法是否盛行還很難說。
「我知道這並不容易，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聽了老師的話後，我內心深處知道這就是我想做的事。」
感受到璃奈的訴求，似乎有一團影子盤踞在我的胸口——不知道那個究竟是什麼東西。
是對今後孩子們的成長感到擔憂嗎？還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呢？或者是血糖低⋯⋯？
「我想成為一個對班級有貢獻的人。」
聽見這句話，那團影子就像是放開繩子的氣球一般，緩緩飄向空中，隨即消失了身影。
「嗯⋯⋯九尋同學有這個心意我當然很歡迎啦，不過這些事情主要還是導師的責任，不能因此荒廢學業哦？要懂得兩者兼具。」
「——是！我會盡量不拖老師後腿的！」
尾巴發出唰唰唰的擺動聲，璃奈得到許可後非常開心，瞳孔散發出熱烈的光采。
我差點克制不住去揉她的毛髮。
再次申明，我不是蘿莉控，只是對嬌小又可愛的東西情有獨鍾。
「嗯？你們在那邊做什麼？快要打鐘囉！」
「——！？」
沒有注意到彼此的臉龐貼得很近，璃奈迅速回神過來，瞬間變得不知所措。
看見我伸出手，璃奈就像腳上裝了噴射裝置般來回閃避，死都不讓我碰她。如果以這速度參加測驗肯定能突破紀錄。
我只是想拿掉她頭上的落葉。
「對⋯⋯對不起妨礙到老師了！我馬上就去搬東西——！！」
璃奈先是慌張地回應，然後不小心和我對上眼神，再度慘叫一聲，火速衝離現場。
不知為何，我覺得心靈有點受傷。
「九尋同學怎麼了？精神突然變得這麼好？」
「日下同學，問妳一個問題。」
「咦？可以是可以啦。」
「我真的看起來很兇嗎？還是體味太重了？」
看著表情嚴肅得嚇人的我，緋隼直接當場愣住，不知該如何回應。
坐在她肩膀上伸懶腰的碧代替回答：
「老師別在意啦。小奈從以前就是這樣，連午餐阿姨問她最近是不是在減肥，她都會感到不好意思，結果就強迫自己吃一大堆來證明沒有那個困擾，體重再度加重⋯⋯」
看來是個死循環啊。
這時，我的褲管被人拉住了。
我困惑地低頭一看，發現腳邊有對存在感薄弱的雙胞胎，幸好沒不小心將她們踩扁。
這對姊妹整整發呆了兩節課，剩餘時間基本上都在睡覺。
姊姊因為瀏海過長幾乎看不見眼睛，經常被自己絆倒；妹妹則是常常流口水。如今那兩張桃紅色嘴唇微微抖動，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請問兩位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身為班導師，我有義務照顧每一位學生。
我可以理解她們抱持著警戒心，願意跟自己搭話都算是好兆頭⋯⋯
「肚子餓了，買肉來。」
「體力耗盡，我要咖哩。」
摸著幼小身軀的肚皮，雙胞胎姊妹跟自己的首次交談竟然是討食物。
難道我是會說話的冰箱？真想叫她們把滿腔熱情還來。
要我請客當然可以，但預算得控制一下。再說了，這應該不會演變成常態——應該不會吧？
「好吧，以促進師生關係為目的，我們去販賣部看看。」
由於校方禁止學生私自離開校園，因此設置一間販賣部給師生使用。從衛生紙、筆記本、礦泉水、波羅麵包等食品都有，算是綽綽有餘了。
「順便請大夥兒喝飲料吧，畢竟辛苦了兩節課。」
偶爾破費一下沒什麼，頂多今天不吃晚餐，我已經習慣喝開水過活。
辦公室外有一整排販賣機，目前我只見過那個叫系原的理化老師去買咖啡，以及尤朵拉站在機器前猶豫老半天，不曉得是忘記帶錢包還是碰不到按鈕，不禁讓我懷疑她才是真正的薪水小偷。
正當我考慮要買哪一種運動飲料時，雙胞胎似乎等得不耐煩了，隨即將我團團包圍，露出小貓似的威嚇表情。
「我要牛排，電視上厚厚的那種。」
「快要不行了，急需咖哩。」
「喂喂，老師我可不是有錢人啊，妳們的要求太誇張了。起碼給我降低到小熊餅乾的等級。」
聽見我的回答，雙胞胎互看一眼，像是達成某種共識般輕輕點頭。
「沒辦法，吃老師的小腿應該也行。」
「蘿莉控，乖乖把錢包交出來。」
——看來我是被這兩個小傢伙當成待宰羔羊了。
這天，我的荷包承受有史以來最慘重的損失。
多虧她們，害我晚餐只能用泡麵解決。明明是家喻戶曉的品牌，嘗起來跟我以前打工時吃的不太一樣，特別鹹。
或許是加了我的眼淚的緣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