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２）

　　逃出倉庫後，我們一路跟隨那位披著墨綠色雨衣的神祕人士，但他似乎對這附近也不是很熟，在經歷幾次差點被逮到的風險，我們最終抵達一條死巷子。

　　「這下可好！我還不想英年早逝啊！」瑛斗著急地大吼。

　　「下一步呢？拜託告訴我你有其他計畫。」

　　「……」

　　面對我的提問，神秘人士沒有回應，只是揮手示意我們過去幫他一把。三人合力將堵在角落的木箱搬開，生鏽表面颳得皮膚隱隱作痛，希望不會因此得破傷風。箱子底下無數海蟑螂和蟲子四散逃逸，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排水管道。

　　裡面黑漆漆的一片，寬度相當狹窄，但是剛好足以容納一個人通過。

　　「好臭……這些黑黑的該不會是排泄物？」

　　「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了。」我說，並回首確認是否有追兵。

　　這時神秘人士從懷裡拿出手電筒，用嘴叼著，索性彎下腰鑽進入口。

　　我和瑛斗交換一個眼神，儘管有些擔憂，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隨即深吸一口氣跟了上去。

　　行進過程我們都保持沉默，一部分是因為想隱藏蹤跡，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太臭了。即使不用鼻孔呼吸都能感覺到那股氣味從身體的各個孔隙侵入，讓思考也變得緩慢。

　　所幸這條通道距離不長，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我們便得以重見光明。

　　爬出來時我和瑛斗終於忍不住咳嗽，並飢渴地大口吸新鮮空氣。

　　「……噓！」

　　不料神秘人士嚴厲地阻止我們，同時四處張望。

　　這裡似乎是一處還在建設中的工廠，放眼望去都是鷹架和鋼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懸浮粒子，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月光隱約閃耀，為這冷清的地方帶來一絲活力。

　　我撿起地上的一個空罐頭，包裝依稀印著沙丁魚的標誌，但早已因長年的風雨侵蝕變得模糊不清。

　　那些傢伙果然是利用正當生意來掩蓋違法事實……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究竟借給多少人高利貸？今後又該如何向警方解釋湊太的狀況？

　　越來越多問題不斷湧現，讓身心靈都疲憊不堪的我無力去思考，甚至連維持基本行動能力都有些困難。

　　即便如此，為了順利找出隱藏在背後的真相──我們必須活著逃出這裡。

　　作為地道的日本人，我更想好好洗去一身的罪惡與魚腥臭。對我來說，洗澡就得全身浸泡，泡澡即是天堂。

　　「話說，你的黃金右手沒怎樣吧？」我朝身旁不斷喘息的朋友問道：「日本未來的排球界可不能少了瀧田瑛斗這個人才。」

　　「這點傷不值一提。」

　　嗯，這句台詞確實很帥，不愧是將來要接替我成為「現充之王」的傢伙。不過身為Team Leader，還是希望他懂得保護自己才好，雖然我也沒資格講這話。

　　「比起那個……」

　　此時，瑛斗的視線突然轉向那個神祕人，下一秒衝上前搶過手電筒，然後用燈光照向對方的面容，命令他將雨衣摘下來。

　　我嘗試跟他解釋，瑛斗卻執意要神秘人秀出真面目。

　　於是對方也相當乾脆的脫下那件雨衣，並摘下口罩和墨鏡。

　　「什──？野、野澤同學？」

　　我們的救命恩人竟然是那個不良少女愛梨。

　　她身上穿著樸素的淺灰運動衫，並非先前見過的那套低胸紅禮服，金色長髮則是為了方便活動綁成馬尾，臉上也沒有化妝，露出難得的素顏。坦白說，她這個樣子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除了眼神依舊充滿殺意，她就和一般的女孩子沒兩樣。

　　「妳不是……被他們帶到那間倉庫嗎？」

　　「白癡啊，就是因為有兩個自以為是的傢伙闖進來，他們馬上叫所有人滾回去了。」

　　「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邊？」

　　「這個問題我才想問你們兩個！」愛梨從有些愣住的瑛斗那裡奪回手電筒，並再度戴上口罩，「但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了，我得趕緊帶你們離開那傢伙的領地，否則──」

　　轟！

　　轟隆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引擎發動的聲響，我藉由這些年行走在街上的經驗來判斷，很大概率是重型機車。

　　「該死，我就知道……以那個混蛋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們倆。」

　　愛梨快步來到工地外頭，周圍因為安全考量圍起了一層鐵絲網，擺脫追兵最快的方法就是翻越過去，但上頭裝有鋒利的鐵絲網，我和瑛斗見狀只好脫下各自的外套當作手套。

　　之前聽新聞說有個初中生貪玩嘗試跳過去，結果意外把男性重要部位扯下來……兩粒骰子在微風中擺盪的駭人畫面……呼，想想雙腿中間就縮了一下。

　　不過，已經沒時間讓我們猶豫了。

　　「只能上了。」

　　「我知道。」

　　我們先用背部當作愛梨的支撐點，成功讓她爬到對面，接下來她隨便找了個能充當梯子的東西扔了回來，我們趕緊架在鐵絲網上，由我先擔任實驗品。

　　「嘿咻！」我鼓起勇氣同時在內心祈禱，就這樣迅速爬過尖刺部分，並順勢翻了一圈著地。

　　我摸了摸確認東西還在原處後，朝瑛斗比了個讚的手勢。

　　「好、好的……」

　　瑛斗也打算照做，此時梯子的一顆螺絲卻突然鬆脫，逼得他不得不在支撐點瓦解前提早跳下來。

　　「──！」

　　我用盡全身力量接住瑛斗，發現他左腳的褲管逐漸染上一片鮮紅。

　　所幸珍貴的兩顆寶珠沒有不見。

　　「──他們跑不遠的，給我搜！」

　　眼看重機的聲音近在咫尺，單憑腳程肯定比不過他們，尤其在瑛斗腿受傷的狀態下。

　　愛梨指向前方說道：

　　「愣著做什麼？我知道有條路可以甩掉……」

　　「別傻了，你看他這樣還能走嗎？」

　　我只得用視線快速橫掃周圍環境，希望找到解決辦法。

　　「緊緊壓著傷口，總之先止血。」

　　愛梨熟練的扯下碎布料，然後用隨身攜帶的小瓶酒精消毒替瑛斗包紮，確認割口不會再擴大。瑛斗驚訝地問她怎麼知道這些，愛梨只是冷靜地回答：「我媽曾經是護士」，讓我對這名辣妹的印象又刷新了一些。

　　看見那頭顯眼的金色馬尾微微晃動，我靈機一動，叫愛梨稍微轉過身去，並趁機用碎玻璃割下一綹頭髮。

　　「喂！你變態啊！？」

　　「放心，我對女孩子的毛髮沒有興趣，特別是野澤同學的。」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愛梨作勢要動手揍人，不過我讓她冷靜下來，隨即開口解釋：

　　「我們需要一個誘餌。」

　　我將割下來的金色秀髮不規則地撒在另一條岔路上，還刻意用腳把土弄亂，營造出剛剛有人匆忙走過的跡象。

　　最後則是留下沾過瑛斗血跡的雨衣。

　　「這種騙小孩的伎倆真的會管用？」愛梨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對此，我只是微微一笑。

　　「妳等著瞧吧。」

　　「佑，那些傢伙來了。」瑛斗小聲提醒。

　　於是我和愛梨立刻攙扶著瑛斗躲進旁邊的樹林，等待對方經過。

　　緊接著，好幾輛灰色重機抵達現場，其中一名打赤膊的壯漢下車查看，很快注意到我留在那邊的線索。

　　不出所料，他立刻指揮手下朝那個方向前進，引擎聲漸行漸遠。

　　「……好吧，算你行。」愛梨不情願地說。

　　不過我沒有浪費時間表現出得意的樣子，瑛斗的傷必須盡快得到治療，我請她去前方帶路，引領我們鑽進城市排水口。值得慶幸的是，這次的通道乾淨多了。看來政府經常宣導要保持環境清潔確實有起到效果。

　　就這樣，在只有月光充當照明的地底下繞了許久，我們時不時會聽見來自上方的汽車鳴笛聲，以及潺潺河水流過腳邊的聲音。我不斷安慰痛得呻吟的瑛斗，要他保持清醒。

　　根據愛梨所言，這條路可以直接通往熱海市市區，在那裡混混們也不好下手。

　　「妳似乎對下水道系統非常熟悉，野澤同學……拜託別告訴我妳從小在這裡受訓成為忍者，而且還是愛吃披薩的那種。」

　　走在隊伍前面的愛梨給了我一個白眼，不過沒有停止腳步。

　　「救了你只是出於倫理道德，藤本佑，這不代表我們就是無話不談的摯友。」

　　「我沒有要冒犯任何人的意思……」

　　「那就閉上嘴吧，你朋友也會需要一點清靜的。」

　　「收到。」

　　儘管在受傷跟發燒的雙重DEBUFF狀態下，我還是能隱約聽見瑛斗酸我一句「幹得好啊，大情聖」。可惡，真想把他丟進河水裡清涼一下，不過那樣會害他發燒更嚴重吧。

　　爬出陰暗的下水道，旁邊有一道階梯，走上去後我們抵達海景平台，正前方是沙灘，後方則是熱海的知名景點──宮之松和貫一阿宮之銅像，不少遊客聚集在附近拍照。

　　當時跟學姊就是在這邊開慶功派對。

　　愛梨叫我們趕緊回家，但我突然想到學生證還在對方手中，那個銀髮男可能會派人到附近守著，我決定先打電話通知家人，說自己今晚會先在外面過夜。

　　瑛斗的部分則是假裝他在我家洗澡，目前不方便接電話。幸好伯母是很通情達理的人，一聽見是我，很乾脆地就接受了「住宿學習」這個說法。

　　對不起欺騙了您，伯母，下次我會帶水果禮盒前往拜訪的。

　　總之，解決掉我們兩個男生的問題，接下來只剩愛梨。

　　我問她今晚打算怎麼做。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跟你們分開啊。以後記得別再亂跑了，白癡雙人組。」

　　愛梨似乎還不清楚我們前往碼頭的理由，但我也猶豫是否該告訴她。

　　畢竟她是欺負湊太的常客，而且我還是有點怕她。

　　不過她引起騷動救了我們也是事實……

　　正當愛梨打算轉身離去時，我突然抓住她的手。

　　「幹嘛啦？」

　　她的表情宛如碰到了某種汙穢之物。奇怪，我的手真的有那麼噁心嗎？

　　「我、我覺得我們應該暫時待在一起，直到想出對策為止。」

　　「什麼對策？你需要做的是趕快送那傢伙去醫院。」愛梨瞥了一眼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瑛斗，「再說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對此毫無疑問。不過，妳也被他們抓住了什麼把柄對吧？」

　　「這干你什麼事？」

　　「如果我們合作分享情報的話，說不定野澤同學的問題也能得到解決。」

　　「所以說你真的很……」

　　「隨妳怎麼叫我吧，渣男或是更過分的稱號我都無所謂──但我不能對有難的同學坐視不管，這就是我的原則。」

　　「儘管那個『原則』差點害你們倆死掉？」愛梨用揶揄似的口吻說。

　　「沒錯。」

　　「────」

　　愛梨聞言似乎認知到我不是在說笑，不禁皺起眉頭，接著把臉擺到另一邊陷入沉思。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長嘆一口氣。

　　「我有個條件。」

　　背對我，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僅限一個晚上，我會確保你朋友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作為交換，從此以後不要再來管我……成交？」

　　仔細一想，這還是我首次跟她產生如此和平的對話。

　　於是我點了點頭。

　　「成交。」

　　現在有個小問題，就是我們三人身上都沒錢，未成年跑去旅館肯定會被懷疑，大型醫院也會聯絡親屬，如此一來我撒的謊就曝光了。

　　總不能露宿街頭吧？明天還要上學，而且是相當關鍵的期中考，無法說翹課就翹。

　　癡癡望著熱海市區的繁華景象，我讓瑛斗躺在水泥地上休息，愛梨索性靠在路邊的欄桿旁雙手插口袋，模樣像極了大姐頭。

　　「欸，你看那邊。」

　　不出所料，開始有路人朝髒兮兮的我們指指點點。

　　必須趕快做出決定才行。

　　此時，我摸到褲袋裡唯一沒被收走的東西──那是張有點泡爛的集點卡，我腦海中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