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將軍和親荷華殿(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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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2-06
取自詩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的荷華殿,殿外有一露臺立於湖面,湖面養著朵朵白蓮,夏季花開時分清風徐來沁著花香,著實令人沉醉。

今日荷華殿上燭火通明,皇甫檀面於南方端坐於帝座,在象徵四方祥和的《韶和樂》中接見北虞國國王。侍衛通傳之聲連疊傳來,身材魁梧穿著北虞服飾,將一頭黑髮綁成辮子束於腦後的男子大步走進殿內,胸前掛著大串綠色瑪瑙串成的鍊子,隨著豪邁的腳步發出清脆的聲響。

「北虞國國王喀爾丹,拜見皇帝陛下。」年約三十的男子見了皇甫檀並不下跪,而是右手輕貼左胸,依循北虞的禮數對常韶國的皇帝行了兄弟之邦的禮儀。

「北虞王客氣,賜坐。」

「多謝陛下。」喀爾丹才剛落座,就察覺有一道視線釘在身上,才剛抬頭便瞧見對坐處一名男子直勾勾地瞧著自己,於是耳朵一熱,迅速移開視線不敢和那人對視,甚至執起酒盞假裝享用美酒。

「呵。」身著武將官服的男子收回凝視北虞王的目光,彎起嘴角邪魅淺笑,一來一往的眼神被御座上的皇甫檀逮個正著,顫抖身體打了個哆嗦,道。

「我的老天。」站在一旁伺候的高博,問著臉色不好的皇帝陛下:「主子怎麼了?」

「瞧瞧畢修遠臉上的表情。」從龍袍下伸出的手指悄悄指向右側座席上的鎮遠將軍,高博的眼睛也跟著往大將軍那兒一瞧,卻是納悶。

「大將軍的表情哪不對了?」皇甫檀白了眼沒啥眼力勁兒的內官,縮了縮脖子:「只要那傢伙一露出這種表情,就表示有人要倒楣,且還是大大地倒楣。」

「原來如此,奴才受教了。」

「那當然,這可是朕被畢修遠欺負了十幾年才總結出來的心得。」

「陛下英明。」

「好說好說,也不知這次的倒楣鬼是誰,只要不是朕,朕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

「為君不易,陛下辛苦了。」

「唉,你明白就好。」御座上,一主一僕雙雙感慨。御座下,酒過三巡後依禮制進上飯案,案上帶骨之肉置左,無骨之肉置右,乃因骨剛為陽,無骨為陰,依據陰陽之理擺放菜餚。

以刨絲金橙和白鱸做成的「金齏玉膾」,因時值冬季陽氣下沉,最鮮美的部位便是魚腹,故將魚腹朝向用膳之人,顯示對來客的敬重。金黃的橙皮、淡紫的香柔花花穗,襯著嫩白的魚肉,以箸挾肉花香撲鼻,繼以魚肉滑嫩口感,入口後金橙芬芳散入鼻腔,方為一道完整的「金齏玉膾」。

待賓客均已用完膳食,撤去飯案再次行酒時,皇甫檀酡紅著臉,舉起酒盞對喀爾丹道:「北虞王,朕敬你,敬你為天下太平願與我朝締結兄弟之邦。依禮制,朕該在飲宴結束後贈你重禮,卻不知北虞王想要什麼,不如這樣,但凡常韶國有的,朕都允你,如何?」

坐於左側的喀爾丹聽聞此言,目光往荷華殿上的某人快速掃過後,問:「陛下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

「那麼喀爾丹想請陛下賜婚。」

「行啊,無論你喜歡誰朕都允准。」已有六、七分醉的皇甫檀,睜大眼睛瞅著坐於下席的北虞王,興奮回答。不知哪家姑娘竟被一國之王看上,此番議和如此順利,說不定是因為北虞王早有和親之意,嘿嘿嘿,嘿嘿嘿。

「主子,主子。」

「什麼?」

高博彎下腰,低聲提醒嘴角已經咧到耳根的皇帝陛下:「體統,體統。」

「喔對,咳咳,咳咳。」皇甫檀連忙握起拳頭抵在嘴邊,咳嗽幾聲收起太過激動的表情,卻看見喀爾丹起身走至荷華殿的中央,撩起長袍撲通跪下,抬起手臂指向坐於右側的大將軍畢修遠,開口。

「請陛下把畢將軍賜給喀爾丹。」

「原來是他呀,朕准——」話才說了一半,御座上的帝王就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瞪大眼睛張大嘴巴,轉頭看向依舊舉杯飲酒的男子。

「等等,你要朕賜婚的人是畢、畢修遠?」這下不只皇甫檀懵了,連同殿內一干文臣武將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北虞王耳根通紅跪在眾人的目光下,語氣堅定地說:「沒錯,本王想要的人,就是陛下的鎮遠大將軍,畢修遠。」

「哇噢。」皇甫檀像個三姑六婆般發出看好戲的讚嘆,彎起眉毛、彎起眼尾、彎起嘴角,賊兮兮地看著他的同窗兼玩伴,捂著胸口假裝痛心疾首地說。

「畢將軍,朕為黎民百姓天下太平,只能將你賜婚給北虞王。不過朕也知道以男子之身為人妻室於你而言實乃奇恥大辱,來日若舉兵造反逼宮皇城,那也是朕先辜負於你——朕,等你來一雪恥辱。」

喔耶!他總算能實現被人兵臨城下的願望了。哇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坐於右側的畢修遠抬眉瞧了眼皇帝臉上沒在遮掩的喜悅,自三歲起就是太子伴讀的他,哪會不清楚皇甫檀在打什麼鬼主意。於是冷冷一笑,放下酒盞起身走向北虞王,跪在喀爾丹的身側,執起他的手,瞇起眼眸看著一身外族服飾的男子,提出條件。

「臣願為黎民百姓天下太—平,嫁予北虞國為后,但只能為后。」

「當然當然,本王自從……便只屬意以你為后。」北虞—王越說臉頰越紅,說到後來甚至羞澀地垂下頭,不敢去看對方俊美的容顏。

「好,我嫁你為后。」

「修遠……」喀爾丹低著頭,小小聲地說出愛慕之人的名字。

磅!飄著曖昧情愫的荷華殿上,突然發出桌案被重擊的聲音,眾人紛紛轉頭看向發出聲響的御座,只見皇甫檀拍案起身,對著大將軍怒斥。

「朕反對!」畢修遠勾起嘴角,淡淡說道:「陛下方才不是說為了黎民百姓天下太平,只能將臣賜婚給北虞王?兩國和親可非兒戲,陛下若是出爾反爾,屆時楚相讓人抬去紫宸殿的奏章,可就不只十輛牛車。」

皇甫檀咬著嘴脣,瞪著打小一塊兒長大的玩伴……你、你威脅朕!就威脅,誰讓你說話不經腦子,想用區區和親讓臣舉兵造反,沒門。
嗚嗚,朕要跟太后告狀,說你欺負朕。

去啊,那麼臣幫陛下代為抄寫的《太祖治國策》請恕臣不能完成。

畢修遠,你!你你你!

「……」一君一臣你瞪我、我瞪你,無視其他人的存在忙著用眼神打架。

最後,皇甫檀抬起拍桌子拍得發疼的雙手,鐵青著臉表情挫敗地坐回御座,嘆氣。

「也罷,和親之事,朕准了。」

「喀爾丹謝陛下賜婚。」

「臣畢修遠,謝陛下賜婚。」跪在殿上的北虞王欣喜若狂,與即將成為北虞王后的畢修遠一同叩謝皇恩。

「恭賀北虞王,恭賀大將軍。」

「恭賀北虞王,恭賀大將軍。」荷華殿上響起祝賀之聲,常韶國向來民風豪放,男子嫁予男子、女子迎娶女子時有耳聞,雖說將男子遠送外邦和親尚無前例,但既然北虞王和大將軍的聯姻有利兩境交好,倒也是美事一樁。

「……」平身後,畢修遠看著握住自己的那隻手,那隻從方才就冒著冷汗不停顫抖的手,抿脣淺笑。

隔日「可惡可惡可惡!唉喲,疼疼疼。」皇甫檀站在只剩枯葉的荷花池前,把腳邊的石子一個個踢入水中,沒踢幾下就曲起膝蓋捂著足尖喊疼,嚇得站在旁邊的高博立刻把他攙去附近的涼亭,脫去鞋襪,看著主子除去鞋襪後有些泛紅的腳趾,轉頭對著涼亭外的年輕寺人斥道。

「還愣著做啥?快傳太醫。」

「是的師傅。」皇甫檀阻止準備跑去找太醫的小內官,皺起眉頭:「回來!不過是磕了腳趾,別動不動就傳太醫,還當朕是三歲娃娃啊?」

「可是……」

「朕沒事兒,就是有點疼,不如你說說皇城內出了什麼新的話本,讓朕解悶。」唉,這幾天忙著抄寫列祖列宗的治國策,都沒時間溜去城內聽聽說書吃吃小食,憋死他了。

高博想了想,揚眉道:「永清茶館昨日推出一齣前朝後妃的話本,陛下可有興趣?」

「有有有,快說給朕聽。」內官總領清嗓幾聲,便將那後宮爭鬥禍亂朝綱的故事,說得抑揚頓挫精采至極,只不過說著,赤腳坐在涼亭裡的人卻聽出別的趣味,尤其講到前朝嬪妃扶持自己的皇子謀權篡位時,皇甫檀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來。

「真是的,朕怎麼就忘了還有這招?」

「主子?」高博瞅著喜不自勝的皇帝陛下,一頭霧水,皇甫檀也不穿上襪套,便赤腳踏著履舄,樂呵呵地直奔太后所在的九州殿。

九州殿取自「永清四海,長帝九州」之意的九州殿,乃太后柳蒲霜的宮殿。現今的太后並非皇帝生母,而是養母。先帝德宗在世時,僅一后一妃二嬪四世婦,與生下太子皇甫檀的皇后更是鶼鰈情深,比尋常夫妻還要恩愛。

柳蒲霜本名柳棄,因貧而賣身為奴,成為官家女子的貼身侍女,其後入宮為后的太常令之女梵如雪,便是她的主子。先皇后一入宮後,皇帝眼中便再無其他女子,不僅削減後宮,更廢除三年一輪采選女子入宮的「采揀令」,獨寵梵如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