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４）

　　「真的非常對不起！」

　　一到放學，我們所有人立刻聚集在露天游泳池。

　　「要不是因為我，佑哥也不會被盯上……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實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報答各位。」湊太用幾乎要哭出聲的語氣向我垂首鞠躬。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按理來說泳池應該會擠滿練習的選手，但由於期中考迫在眉睫，讓校方決定暫時關閉泳池幾天好讓學生專心應付考試。幸虧健跟社團老師的交情不錯，再加上他是不需要太看重成績的王牌選手，想借到鑰匙簡直輕而易舉。

　　因此，我們也經常把這裡當作秘密基地。

　　位置本身偏僻，不必擔心有人會偷聽，時不時吹來的海風跟蔚藍景色更是讓人心曠神怡。

　　只可惜大家此刻都沒有那個心情。

　　「把頭抬起來，阿泉，眼淚和鼻水順便擦一擦。」我遞給他一條手巾，並直接切入主題，「那些笨蛋到底為什麼會找上你？難道你真的欠他們錢？」

　　「我……我不清楚……」

　　「這不是很明顯嗎？佑，對方就是討債集團派來的。」

　　瑛斗雙手環胸靠在牆邊，有些粗魯地插話。

　　「我需要你跟我們坦白一切，阿泉，最好任何細節都不要漏掉。只知道事情的一半根本無從調查起，畢竟我也不是萬能的神啊。」

　　我盡可能對湊太採取包容戰術，以免進一步刺激到他。

　　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迅速從恐懼狀態中恢復。

　　「對不起，佑哥。」

　　湊太依然在迴避著我的視線。

　　「我很感激你們做的一切，真的，要是當時佑哥不在場，我恐怕已經……」說到一半，他轉身背向我，整個人蜷縮在長板凳上。「抱歉，我現在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我失望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後站起身。在一旁的瑛斗發出咋舌聲並別過頭去，像是無法忍受這人的懦弱。

　　我們只得給湊太一些私人空間，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泳池另一角。

　　那裡放著大量器材設備，靠近入口的地方有好幾組白色躺椅和陽傘，其中兩個位子已經被人佔走。

　　「所以呢，現在怎麼辦？」

　　健注意到我沮喪的樣子，大概就明白那場對話毫無收穫。不過他還是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樂觀態度，從躺椅上拿了瓶運動飲料扔給我。

　　此時，在遙遠的天空出現大量潔白的積雨雲，它們漸漸地匯集在一起，和遼闊看似沒有盡頭的海洋形成鮮明對比。

　　我雙手插腰，試著整理目前掌握的狀況。

　　「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可以確定的是研判對方和湊太認識了一段時間，否則不會用那種語氣交談。而且欠的金額肯定相當多，他們才會冒險挑在上課時間闖進來。」

　　「關於這點，我正在請小奈幫忙盤查校內監控系統，看之前還有沒有其他受害者。」

　　躲在健身後的躺椅上，那名眼鏡少女──早坂優奈果然在認真地敲著鍵盤。順帶一提，這兩人其實是情侶關係，不知為何都換上了夏季泳裝，還真有情調。

　　健穿的是普通的四角泳褲，優奈則是學校發的連身泳衣，十分符合她保守的性格。

　　「瞭解，那就麻煩妳了。」

　　對方微微點頭。

　　「再來，那些傢伙似乎提到什麼老大、組內發生變動之類的話，如果讓我選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

　　「他們背後有幫派份子指使。」瑛斗再度插嘴道。

　　「沒錯，所以我們從今以後行動要更加小心，因為目前還不確定是哪個組織，任何人都有可能跑去告密。」

　　「哎，真不曉得是誰蠢到跑去跟他們硬碰硬呢。」

　　「我可沒聽到你當時自願啊，大情聖，你不是最擅長釣魚了嗎？雖然目標都是已經有伴的女孩子。」

　　「喂喂，我救了你的小命，怎麼可以對恩人用這種口氣說話？」

　　我跟瑛斗雖然平時也會鬥嘴，但很明顯他這次是在故意找碴。從剛剛一直插嘴到現在就看得出來了。

　　「你對計畫的哪些部分有不滿？歡迎拿出來討論。」

　　「整個計畫都很有問題吧。」

　　「你怕了？」

　　「廢話！對方可是貨真價實的壞蛋，單憑我們這群高中生怎麼有辦法對抗？更別提四肢齊全的度過這學期。」瑛斗如此坦言，不愧是與我相反的消極和平主義者。

　　但他說的確實也有道理。

　　以往我們對付的都是規模較小的修羅場或霸凌事件，很少跟黑社會扯上關係。我本以為湊太的案例大概也差不多，只要找出問題根源，就有機會從暗中調和。

　　然而──今天的衝突卻遠遠超出我的預期。

　　平時之所以看起來從容不迫，是因為一切的發展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論發生什麼插曲都能保證事態被引導至我想要的結局。換句話說，沒有把握的東西就會打亂整個局面，進而衍伸出更多麻煩。

　　「找到了。」這時，優奈神定氣閒地開口。

　　我看了眼身旁的瑛斗，他似乎還想繼續說，但最後仍把話吞了回去。

　　「幹得好呀，小奈！」健笑著搓揉優奈的頭，絲毫沒有學生檔情侶之間的青澀，讓她連忙把電腦遞給我們，自己害臊地躲到男友身後。

　　「……真是，每天都要被你們曬恩愛，我是不是偶爾也該找個認真一點的對象、談場認真的戀愛呢。」

　　「我很懷疑那天是否會到來。」

　　「佑，你少多嘴。」

　　結束緩和氣氛用的玩笑話，我們三個男生立刻聚集在電腦前，由我按下播放鈕。

　　那是上禮拜三的錄像，攝影機拍到大塊頭在校門口附近遊蕩，旁邊兩名色鬼小弟時不時對路過的女學生拋媚眼，但沒有做出更激進的行為。很顯然他們也清楚自己的立場。

　　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我用滑鼠拖移進度條，右下角的時間顯示當時是晚上六點，那些傢伙已經不見了。於是我又把進度條拉回去，稍微倒帶一丁點，果不其然發現他們離去的準確時間──晚上五點四十九分，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

　　「……如何？有發現什麼能用的資訊嗎？」

　　「他們好像在等誰，但對方始終沒出現，於是乾脆放棄了。」瑛斗一邊說著一邊回首望向不遠處的湊太，「我看，這次由我去試著撬開他的嘴好了。」

　　不用多說，我當然是立刻攔住對方。

　　「希望你沒忘記，我們現在正處於初期的調查階段，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受害者……」

　　「……照你這麼說，他也可能是披著羊皮的狼吧？」瑛斗冷冷地反駁。

　　「我說你啊，別總是把自己的價值觀套用在其他人身上。如果你覺得跟我們待在這裡是浪費時間，隨時都可以離開，大門就在那裡，沒必要處處攪局。」

　　「怎麼？因為我的話太有道理所以著急起來了嗎？親愛的隊長大人。」

　　「好了啦，你們兩個，不要在這裡吵。」健擔任中立勢力，用體力優勢將我和瑛斗拉開，並勸說我們倆都放下先入為主的觀念。

　　接著，他提出一個能完美契合雙方意見的方案。

　　「什麼？你要我們去跟蹤那些傢伙？你是瘋了不成！？」

　　被瑛斗這樣一吼，健也不生氣，只是微微笑著。

　　「我覺得這個計畫很不錯。與其一直處於劣勢的防守方，還不如到外面去多蒐集點情報。這正好是你的強項之一吧，瑛斗。」

　　號稱只要是自己看上的女性，就連三圍多少都逃不過他的法眼的瀧田瑛斗，如今卻顯得猶豫不決。

　　「話……話雖這麼說，也不代表我可以跟警匪劇裡演的一樣去招惹黑道啊，等級一下子跳太多了！」

　　「這是最快的方法。」我用肯定的語氣說，同時躲在男友後面的優奈也點頭表示贊同。

　　「喂，怎麼連你們……拜託告訴我你不是認真的，佑。想清楚再回答，難道中午被那隻猩猩揍讓你的腦細胞也跟著燒壞了嗎？」

　　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擔憂，換做是任何正常人應該早就決定撒手不管了，怎麼可能為了陌生人將自己的安危放上賭桌──偏偏我就是那個例外。

　　我將手輕輕搭在瑛斗肩上，嘴角露出真誠的笑容。

　　「當然，我不會要求你做白工的。」

　　「才不要！你真以為每個人都會屈服於資本主義嗎？就算你塞給我再多我也……」

　　「報酬並不是金錢喔。」

　　聽我這麼一說，原本十分牴觸的瑛斗頓時冷靜下來，像在仔細打量我的話，接著有些狐疑地開口問：

　　「比如什麼樣的報酬？」

　　「唉，你應該知道最近治安不怎麼好，各種車禍意外和誘拐事件頻傳，走在路上都有機率被黑衣人爆打一頓。」我裝出嚴肅的模樣，卻刻意加重捏肩膀的力道，「如果你願意協助我們這一次，我就告訴你一條能夠安全回家的路。」

　　健則是出現在瑛斗身後不懷好意地笑著。

　　「這根本是威脅吧──！？」

　　瑛斗一邊喊著一邊將我們兩人推開。

　　「哪裡的話，我們只是出於擔心朋友的性命安全，才主動提出這樣一個非常划算的交易。你說對吧？磯部同學。」

　　「隊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可惡，早知道就讓你被扁的更慘我再出來救了！一群陰險的王八蛋！」

　　看著男生們的無聊鬧劇，優奈也懶得干涉，無奈地躺回椅子上。

　　就這樣，瑛斗不情不願地加入行列。

　　我們姑且定好計畫，由我和瑛斗去調查那群學長的來歷，健和優奈負責陪湊太走回家，以免再度遭到騷擾。

　　「佑，等一下。」在今天散會前，健突然叫住我，並來回擺頭確認優奈和瑛斗不在附近，樣子相當可疑。

　　「怎麼了？講話幹嘛這麼小聲？」

　　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緊張，除了去年游泳大賽忘記幫女友保留位子那次。

　　「有件事必須告訴你……但我決定先不讓團隊裡的其他人知道，可能等時機更成熟再說。是有關剛才看的那段錄像。」

　　我很清楚他不是那種會故弄玄虛的人，因此像這樣刻意拖延時間還瞞著優奈和瑛斗，肯定有他的理由。

　　「你發現了什麼線索？」

　　健神情凝重地點頭，並回答道：

　　「中午來找碴的那些傢伙，是虎口組的成員。」

　　「騙人的吧？」

　　虎口組，那可是當地最有名的指定暴力團。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招募高中生了？

　　「當你在倒帶的時候，我注意到那個大塊頭後頸黑黑的，雖然被衣服遮住有點模糊，但輪廓尚可分辨。──那絕對是虎口組的刺青。」語畢，健若有所思地撫摸位於左胸的傷疤，淺淺的米白色並不明顯，但仍看得出來是把某種東西割除的後遺症。

　　這也難怪他表現得如此反常。

　　磯部健，這傢伙是現充團中的體力擔當，性格正經八百。遇到別人犯錯總是以最包容的態度去應對，對自己的要求卻異常嚴格。很多時候我都擔心他會把自己逼得太緊，某種程度上跟我特別合得來。

　　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後，我為了不讓朋友過度擔心，擺出十足的幹勁說道：

　　「我會拿捏好分寸的。」

　　健雖然維持一如既往的冷靜，卻絲毫藏不住語氣中的不安。

　　「──請務必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