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的追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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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眼，開學了。心情五味雜陳。

　　又回到了如鳥籠般的生活，但確實也能常常見到Darling。但說起來……見到他就有那麼開心嗎？暑假的時候根本沒見過幾次，說得上很愉快的經驗也不多……

　　跟他在一起的幸福感，真的一點一點地消失。

　　是因為懷疑他嗎？還是懷疑自己呢？

　　因為愛別人之前，要先愛自己？

　　但是，我還有多少心力？我一直都在逞強、逃避，其實自認為「怪物」的心結未曾消失……而且Darling，也不是我兒時認識的Darling了。

　　所以，我依舊無法獲得救贖……

　　既然如此，還是離開比較好吧。

　　「他」不要再因為我受到束縛了。

　　於是，我對他越來越冷淡，也開始拒絕他一起放學。雖然他追問為什麼，但都被我糊弄過去了。

　　他似乎很失落，我的內心也在絞痛。

　　沒多久，他再度邀請我一起放學，被我不耐煩地拒絕了。正當我要甩頭走人時，他猛然──

　　咚！

　　被他的雙手，釘死在牆上。

　　我心頭一震，居然把我以前對他使過的招數用出來了──

　　「02！回答我，到底為什麼妳會變成這樣！」

　　他質問我，難得看到他如此強勢與激動，是被逼到了嗎？

　　「與你無關，我想怎麼做是我的自由吧。」

　　「不！怎麼會跟我沒關係！妳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想離開我嗎？不是說好要一直在一起嗎？」

　　「說好？你真的有在乎這件事情嗎？如果有的話，那為什麼你會一直這麼消極？」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啊！但只要是02的要求，我一定都會盡力達成──」

　　「盡力？」我冷笑一聲，熊熊怒火竄升上來，於是我兇狠地把他推開，再反過來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扣上牆壁──

　　「如果有盡力的話，那倒是不要找那麼多理由來抗拒我的要求啊，什麼不喜歡公開kiss，因為被管所以常常不能跟我一起出來玩之類的……要多主動一點、多在乎我一點啊，要等到這個時候才想挽回嗎？」

　　我咬牙切齒，肯定氣到面目猙獰了吧。

　　「我當然在乎妳，可是──」

　　「別再可是了！」我怒捶牆壁：

　　「反正你只是想敷衍我吧？其實根本沒那麼在乎我，而原因就是我是個怪物吧，你畏懼這樣的我……所以才會這麼消極對不對？」

　　「02，聽我說！」他提高聲調，堅定眼神：

　　「我沒有畏懼這樣的妳，不如說，我還覺得妳很美麗，妳的美麗是一般人無法比擬的，那是──」

　　「怪物的美嗎？」我聲色一沉，露出崩壞的笑。

　　「不是！我從來不認為妳是怪物啊，02！妳為什麼要認為自己是怪物呢？到底是怎麼了？吶，我所認識的妳，應該不是這樣的……」

　　啪磯。

　　此話一出，已經佈滿裂痕的心之鏡，應聲碎裂。

　　那片鏡面中，是我最後完好的樣子。

　　如今，破碎散飛的鏡片中，可以隱約看到，我不再是完好的人類，而是逐漸墮落為怪物──

　　那句話。

　　代表，」Darling＂真的覺得我現在跟他當初認識的不同，淪為怪物了嗎？

　　怪物、怪物、怪物……

　　現在的我，只會將一切，都會解讀成怪物。

　　我的腦海，早就一點一點地，被「淪為怪物」的恐懼所佔據了。

　　還有，懼怕無法跟Darling比翼雙飛。

　　「02？」

　　「……夠了，真的夠了。你怎麼都不想想，我是因為什麼，才會變成這樣的！」我揪住他的衣領：

　　「過去的我，看起來就像是懦弱的膽小鬼，對吧？但在跟你分離後，我為了能夠堅強地活下去，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見到當年的Darling，所以我才改變了啊，變得獨立堅強了啊──」我越揪越緊：

　　「懷著那樣的思念，做著那樣的白日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才撐到童話般的夢想實現的那天，我以為我們真的能夠幸福了，但結果……」我掐住他的頸脖：

　　「什麼都改變不了！」

　　我用盡氣力嘶喊，將千言萬語，匯作一句話。

　　那肯定是，發自靈魂的咆哮吧。

　　「02……」

　　被掐住的他，開始難以呼吸。

　　「好不容易脫胎換骨，撐到與Darling重逢的那天，但Darling卻變了，不在像以前那樣樂觀開朗、積極自信，當時那充滿魅力的Darling呢？我覺得應該還在的，但似乎不在了。我不得不承認，現在在我眼前的你，就是當年的Darling。氣味還有些相似之處，可是卻……」我持續掐住脖子：

　　「我只是不想承認當年的Darling已不復再，無法實現夢想的現實啊！」

　　「0……2……」

　　眼前的他，狂冒冷汗，面色發青，試圖扳開我的雙手，但卻沒有力氣。

　　「所以你說我怎麼辦？我好不容易為了你而改變，結果你也變了，這樣的話，我的改變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0……2……放……開……」他死命抓住我的手，擠出字句：

　　「我明白……妳的失望、妳的痛苦……對此，我……很抱歉……但……我不希望……妳這樣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一切……否則的話，妳太痛苦了……」

　　聽此，我不知為何，手沒掐那麼緊了。

　　「我希望……妳幸福，所以希望……妳喜歡自己啊……」

　　他。

　　熱淚落下。

　　沒有任何虛飾。

　　雖然來得太晚了，但是，卻切身感受到，這番話之赤誠了。

　　而且，總覺得，潛意識深處，在等待著什麼。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致人於死地的意思，僅僅只是希望，這樣的心聲，能被誰聽見而已……

　　而被聽見後，或許我，期待著……

　　救贖的話語出現。如同王子伸出援手，拉落魄的魔物公主一把。

　　所以，一旦被點破連自己都不想意識到的渴望，我就……

　　脫力了。

　　──啊啊，我確實不喜歡自己，甚至是厭惡。我會如此扭曲，甚至傷害多年來一直在追尋的Darling，源自於自我厭惡。厭惡自己曾經懦弱、厭惡自己依舊被敬而遠之、厭惡自己是個怪物，所以……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我曾經，想死撐下去，不希望正視內心的黑暗面，希望自己永遠是，光鮮亮麗的、孤傲強大的，但遇見Darling後，發現自己沒有獲得應有的幸福，所以加深了自我懷疑，於是就……

　　所以我才討厭鏡子。

　　鏡子過於真實，就如誠實的魔鏡，使我不得不面對真實的自己。

　　「咳咳咳咳咳……02？」

　　眼前的他劇烈咳嗽，並呼喚我，因為我放開手了。

　　「……喜歡自己，辦不到啊、辦不到啊……」

　　我嗓音顫抖──沒錯，像我這樣的怪物，根本沒資格，跟Darling在一起吧──何況現在的他又……

　　但是，我又無法真的做個了斷……

　　「02……」

　　「我痛恨自己是個怪物，痛恨自己這麼的『特別』，並不想當個大小姐跟菁英，而是希望自己……」我緊咬牙根，緊握雙拳：

　　「能夠獲得平凡的幸福啊！」

　　吶喊。

　　啊。

　　這會是，「我」會說的話嗎？

　　還是說，「我」一直都是那麼想的呢？

　　我看起來都不畏眼光，不管遇到什麼都從容應對，是強勢的那個。但如今為什麼，我會說出這麼軟弱的話……

　　明明不希望被任何人看破弱點──

　　「別說了，02，辛苦妳了。」

　　那個人，走上前來，來了一個溫暖的擁抱。

　　啊──

　　好像很久、很久沒被他這樣主動擁抱過了。

　　「真的別這樣討厭自己。我啊，一直覺得這樣的02很迷人，打從公園那次相遇就那麼覺得了。雖然02或許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可是我覺得很棒哦，很純真、很可愛，跟其他孩子不一樣，所以我才會一直思念妳。重逢後，我還是覺得妳很有魅力，也很美麗。那種美麗是，不流於世俗的率性之美！」

　　我赫然，聽得一愣又一愣。

　　「我會贖罪，將我過去沒做好的，竭盡所能地償還。讓妳重新信任我，讓妳感受到溫暖。這樣的話，就能給予妳幸福了──哪怕再微不足道，我都願意給予。」他柔聲絮語：

　　「只要妳願意。」

　　他淌下淚水，熱淚盈眶的他，瞳眸更加晶瑩剔透了。

　　「你……」

　　「雖然現在說再多都晚了，也像藉口，但還是容我說一下，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就如妳所知道的，我從國中起失去母親，父親又會對我家暴，而狀況在母親病逝後就變本加厲了。那時候我就逐漸沒那麼開朗了，課業壓力或許也有些影響，畢竟自我要求很高……而且我又不想失去更多東西。所以……」他苦笑，笑出了淚：

　　「我才會慢慢變成這樣吧。但我知道這些也只是藉口罷了，這不該是我沉淪的理由。」

　　「你──」

　　「畢竟，這樣的我讓很多人失望了吧、受傷了吧，比方妳，02。」他輕撫我的頭跟髮箍：

　　「所以，我會改變的。事實上我也是有一點一點地轉變，自從02轉來後，我笑的時間也變多了。只是，果然無法馬上改變太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變回跟以前一樣……」他抓住我的雙肩，與我對視：

　　「但沒關係，我會努力變得更好的，我會變成新的『我』。」

　　我……

　　破碎的心鏡，似乎不再散落。

　　「所以，妳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02？」

　　話說得真誠。

　　但，我想──

　　「……在此之前，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取『02』這個綽號嗎？如果不知道的話，就代表根本不了解我哦。」

　　「咦？妳不是說過，因為喜歡2這個數字嗎？然後，叫成02會比較自然，所以……」

　　「那你沒想過，為什麼我喜歡2這個數字嗎？」

　　決定了，先冷靜下來吧。這傢伙似乎比較能夠溝通了，於是我將雙手回搭他的肩膀：

　　「因為我並不想當第一啊，比起當最突出的菁英，我還寧願當第二。不，並不是特別想當第二，喜歡『2』僅僅只是象徵我不想當第一而已──然而，我不知道捨棄這身分的方法。」我壓低聲調：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想糟蹋自己呢？」

　　「02！」

　　「如果我徹底糟蹋自己會怎麼樣呢？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自由主義者。」

　　「自由主義者？」

　　「你不想當自由主義者嗎？只為自己而活，無拘無束，無視鳥籠的枷鎖──嗯，果然辦不到吧。」

　　黯淡下來，我的神情。

　　「我當然嚮往自由，我也說過。那，02是希望跟我一起飛向自由嗎？」

　　「欸？」

　　「妳說過很嚮往比翼鳥的生存方式吧，說雖然比翼鳥有缺陷，但這樣的生存方式很美妙，不是嗎？」

　　肩膀被抓得更緊了。

　　我赫然，沉睡腦海已久的記憶復甦──

　　確實，有那麼一天，在一個晴朗無雲的日子裡，我站在窗邊，說過這樣的話語。

　　那時候的Darling，對於追尋自由感到畏縮，但如今──

　　「所以？」

　　「我們一起逃走吧──就像比翼鳥那樣，一起飛向藍天。」他信誓旦旦：

　　「雖然很像天方夜譚，但總有一天，我們要一起逃走。逃得越遠越好，02想逃到哪裡？」

　　怎麼忽然認真起來了呢──雖然很像是開空頭支票，但我想，這是他第一次願意這麼認真回應我的「心願」吧。

　　「比天邊更遙遠的地方──不，只要有一天，能夠開創事業，用自己賺的錢去環遊世界就夠了。」我與他四目交會：

　　「你想跟我一起？」

　　「當然。妳願意嗎？02？」

　　他目光熠然，雖然淚痕未乾，但依舊閃耀。

　　「誰知道呢，看你往後的表現吧。」

　　說得雲淡風輕，但，我是認真的。

　　不過，我卻似乎泛出一點笑意了。

　　「02！謝謝妳！」他目光炯然：

　　「如果我這麼做，妳會高興嗎？」

　　他的臉龐，湊近了我。

　　我想，他大概──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吧──

　　那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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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魔物與王子殿下》也能夠美滿收場。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能夠為那繪本畫下新的一頁。

　　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繪本的最後一頁，是魔物與王子，駐足開滿鶴望蘭的花園裡──

　　然後，化為比翼鳥，翱翔天際。

　　飛向一直所追求的，自由──

　　這樣一來，就能夠實現，兒時未了的夢了吧，Dar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