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者

本章節 5435 字
更新於: 2021-11-18
銀梟外傳衍生。





  他在不見天日的暗之森林中奔跑著。
  輕柔的嗚嗚啼聲由遠及近,額前留著一綹淡藍髮絲的白髮青年留意到林間的動靜,立刻停下腳步,伸出右臂接下了一隻毛色同樣雪白的漂亮夜梟,牠撲搧幾下綴有黑色羽毛的翅膀,垂下小巧的頭顱輕輕啄青年的手指,再轉頭望著他,黃澄澄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發亮。
  「看來還是沒有迴音啊……算了。」
  銀梟望了一眼夜梟腳上原封不動的紙捲,拍拍自己的肩膀讓牠待在那兒休息,繼續往前進。
  暗之森林之所以得此「暗」之名,是因為此地的林木生長繁盛非常,大量的枝條和葉片密密麻麻交織成一片十分厚實的棚頂,將陽光徹底擋在了外頭,造成暗之森林長年陰暗,即便是在正午時分走進這裡,森林的能見度依然非常低,即便是他這樣長期在深夜出勤、夜視能力優秀的忍者,也不一定能在這種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準確辨識物體,遑論分辨敵我。
  根據他得到的消息,忍者的精英部隊奉大名命令,此時正在森林裡執行任務。理論上他在森林跑了一段時間,應該差不多會跟幾個忍者打照面了,而就算看不見,最起碼他也應該要聽見忍者們穿梭奔跑發出的些許聲響,然而他走了很久,深入森林的內部,周圍卻始終只有風擾動植物的聲音,好像根本無人經過。
  這很不尋常。他只想得到兩種可能——部隊早已撤離森林,或者是,這些精英忍者們藏匿蹤跡的功力全部深厚到連他都可以騙過……這有可能嗎?身為情報部隊的隊長,他可以很自豪地說自己的隱匿能力是一流,雖然不能說絕對,不過超越自己的人不可能那麼多。
  由基礎體力、長期練習和環境適性綜合培養出的潛行能力,在他的認知裡,實戰上能夠隱匿到連自己都無法輕易察覺的人,一是能自由操控風流動向的優秀風系忍者,另一個……
  也許那個人已經在回去支援的路上了?大名的命令實為替進攻忍村設下的調虎離山之計,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他已經先行指派隊員前來探查並傳遞消息,大老遠跑了一趟羅生之門所在的鬼域和村子才來到這裡,看不到部隊蹤跡也是理所當然。
  但轉念一想,新疑點馬上又冒了出來:他沒看見自己派來的隊員們,也沒看見任何情報忍者留下的暗號。
  更奇怪的是,隨著他越往森林深處走,便不時飄來一股淡淡的鐵鏽腥味,同時有種像是燒焦的怪異臭味混在空氣中——只有封印著妖物的鬼門領域附近才會出現這種味道。
  思及至此,不妙的預感逐漸襲上心頭,銀梟當即抬手結印,銀白的電流倏然從指間迸現,雷電之力凝成一隻手掌大小的夜梟展翅飛起,瞬間就將青年身周數公尺的範圍照亮如同白晝。
  「嘎——」
  才剛瞥見林地裡散落著的血跡和手裡劍,銀梟一抬頭,就看見一顆紫色的頭顱正朝自己衝來。
  是鬼族!
  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食罪頭陀咧開大嘴吐出大量的黑煙,銀梟立即閃身躍上最近的枝頭,取下背後的麒麟弓拉開弓弦,數十支雷光凝聚的銀紫色箭矢倏然向鬼頭飛射,鬼族根本來不及繼續吐煙攻擊,便正面吃下了大量雷箭,劈哩啪啦炸得鬼頭不斷哀嚎,只能任憑電流將它的身軀分解燒毀,電光不斷跳躍著,森林裡一亮一暗不斷閃爍。
  雷宿麒麟為他照亮了前路,也使得森林裡一切動靜無所遁形。
  食罪頭陀飛散的碎片中,銀梟看見了遠方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窺探自己,雷光最後閃現的瞬間,他也看清了那個身影的輪廓。
  那個人是……
  銀梟不由得愣了半晌,他皺起眉頭,費了一番功夫才沉澱下心緒,朝著人影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那是隼白。
  精英部隊的隊長,下一任忍村首領的候選,所有年輕後輩眼中的標竿人物。
  自有記憶以來,隼白就是眾人的焦點,不單是因為一頭顯眼的銀白色頭髮和血一般紅的眼睛,還有那強得不可思議的實力,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許多資歷深厚的忍者都不大能掌握的忍術,戰鬥技巧之老練堪比時常在前線作戰的特攻隊,他經常聽到教官和長老們稱讚隼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完全是為了忍者一族而生的救世主。
  不過,看在同齡的小忍者眼裡,隼白無疑是搶走了大人們所有的關愛,比較心重的孩子們便有意無意地開始排擠這位資優生,說他老一臉高高在上、不屑與「劣等生」為伍云云,一時間閒言閒語滿天飛。等銀梟從輿論的潮流裡掙脫出來,隼白已經和那些他無從求證真假的言論一樣,閉上嘴走出了人群,當真成了一個孤獨的人,紅色的眼睛裡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毫無情緒,透著一股慣性的冷漠,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不過銀梟心裡清楚,隼白並不是真的那麼冷酷無情。隨著逐漸長大,經歷的事情越多,他也慢慢重整自己的心態,忍村的眾人在他心裡的樣貌也逐漸改變,定型成為他所認知最客觀、最真實的樣子。
  忍者生來即是為守護而戰,天性在村民的血液裡紮根,隼白當然也不例外。
  銀梟曾看過幾次,頭髮還沒那麼長的隼白拉著一個渾身裹滿黑色布料的小孩子,手把手地教他擲飛鏢走索橋,幫他為預備忍者的考試做準備,並且還在那孩子通過試驗之後,親手送了對方一條鮮紅色圍巾當禮物。那個小後輩自幼控制不了火焰,經常把訓練場以外的地方燒得亂七八糟,還得穿特製的忍服壓制力量(似乎也因此被同齡人排擠),可後來控火技術越來越純熟,實力越來越強,最後甚至進了隼白領導的精英隊,成為其中一名主力隊員。
  「我發誓過會成為像他一樣厲害的忍者,去保護我所珍惜的一切。」
  在通過入隊考試之後,名叫小黑的少年摸著始終圍在頸上的圍巾,笑著這麼說:「如果沒有隼白哥……隊長的指導,我根本沒辦法做到吧。」
  他看得出來,那是仰慕、感激、極端的信任,沒有相當程度的互相付出,是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的。
  隼白的冷酷顯然僅止於表面,實際上,他是個重視夥伴的人,願意為了引導一個人前進耐心地跟在對方身邊,一步一腳印地陪伴對方努力。
  他是個敬業的隊長,身先士卒,像一把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刃,任務中總是以強悍的實力帶領精英隊衝鋒陷陣,協助他們剷除敵人;在陷入危險時,他亦能夠化身為盾,從強敵手中救下隊員們的性命,甚至能以一己之力扭轉原本不利的態勢,立下諸多功勞。在外界闖蕩一段時間後,白夜叉的名號不脛而走,不僅在村內無人不曉,連武士城也流傳白髮藍巾忍者的名聲,說舉國皆知也不為過。
  但,名氣這種東西,說白了也是一種責任。承受著人們愛戴的同時,也必須時時留意自己的舉措,滿足他們的期待、為他們付出,即便有時並不是自己真心想要去做的。
  就像自己進入情報部隊後一路晉升,工作的負擔逐漸加重,無論他多麼想留在唯一的妹妹身邊守護她,親自看顧著她的成長,銀梟卻只能在遠離忍村的駐點營帳裡,偶爾透過書信遙想自己最珍視的親人。
  因為他是後盾,他要守護的是忍村所有的村民們。
  對於身分與自己大同小異的精英隊長隼白而言,他們的立場應該是相同的,此時的隼白理應帶領部隊撤出森林,前往即將被武士攻陷的忍村支援,剷除迫害他們家園的敵人。
  那麼,隼白拋下該做的事不做,一個人留在這裡是打算幹什麼?



  「誰在那裡?」
  一頭銀白色長髮的青年猛然頓住腳步,纏滿繃帶的手一揮,幾枚帶著電光的手裡劍迅速飛了出來,釘在他身後十公尺外的某棵樹幹上,只差幾公分就會刺進跟蹤者的太陽穴。
  「嗚——」
  夜梟的鳴叫輕柔地響起,白色的鳥兒無聲地振翅飛上高處盤旋,牠的主人自知已經藏不住,只好現身,順手把插進樹幹裡的手裡劍拔了下來。
  銀梟暗自苦笑,被情報部隊奉為圭臬的自創跟蹤術都能被輕易看破,想要窺探這個人的祕密,果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既然不躲了,那就乾脆把話挑明了說。
  「你在這裡做什麼?」銀梟捏著手裡劍,皺起眉緊盯著隼白:「暗之森林的任務是幌子,忍村已經被武士大舉進攻了,你怎麼沒跟著部隊回去支援?」
  「我知道,我已經讓他們去協助撤退了。」隼白淡淡的說,對於忍村被攻擊的事似乎沒有很訝異,語氣一如往常地冷淡。「我在這裡處理鬼族餘孽,很快就會去跟部隊會合。」
  「不對,我剛剛看過了,這裡只有武士進攻的痕跡,根本沒有鬼族被消滅的殘骸。」銀梟搖搖頭,「今天武士的行動突然變得比以往都積極,行軍的路線全都連向這座森林,把快被攻陷的忍村算進去,正好就形成一個殺陣……好巧不巧,今天忍村的精英部隊被派來了這裡,而防備薄弱的村子,也就那麼剛好遭到攻擊……你不覺得這個巧合有點太誇張了嗎?這已經超過武士單方面算計的程度了。」
  「你想說什麼?」
  隼白安靜地聽他分析完,語氣毫無波動地問了一句。
  銀梟瞇起眼,望著看不清表情的隼白,一字一句的說道:
  「夜夜她不知道我回傳的訊息被攔截,這種事武士不可能做得到,顯然是有個職階不低的內應在幫忙,打算配合武士毀滅忍村——隼白,我不是很想懷疑你,但你剛剛對我撒了不必要的謊,你要是知道些什麼,最好趁現在老實招來。」
  有好一段時間,隼白不發一語,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著怎麼回答,但銀梟已經暗暗繃緊了神經,手裡的飛鏢也握得更緊了,只要隼白一有動作,隨時都會甩出去。
  他是真的不相信,畢竟隼白的為人和行事作風全村有目共睹,經歷過不下數十次的大小戰事,武士方的野心對方肯定再清楚不過,有多少喪命於武士刀下的忍者,都是隼白曾經指點過、或者帶過隊的後輩,他不相信,精英隊人人敬愛的隊長竟然會自甘墮落,投效殺害同伴的罪魁禍首。
  可若非如此,重重的疑點就得不到解釋,先不論對方行動的合理性,光是自己和妹妹的情報聯繫斷裂,就令他不得不確信,這其中有熟悉忍村情報部隊交流管道的人在動手腳。
  「我只說一句,我所做的都是為了忍者一族,你不需要懷疑。」隼白似乎沒有要自辯清白的意思,側過臉沉默了許久,只輕描淡寫地這樣回答他,「我還有其他事要做,容我先離開……」
  「不行。」銀梟沉聲說:「你現在不告訴我,那我就有理由將你視為敵人。精英部隊長隼白,你現在知情不報、擅離職守的行為已經是對忍村的背叛,按照忍村法律,必須把你強制帶回審問……跟我回去,我不想對你動手。」
  隼白的臉緩緩轉了過來,一片昏暗之中,銀梟知道隼白正死死盯著自己,不知心中作何打算。
  「……我以為你的腦袋夠聰明。」隼白的語氣變得冰冷,「如果你還是抱著這種天真的想法,不知變通,有一天你也會喪命於武士之手,那隻會白白浪費了你的才能。」
  「我剛剛已經感受過了。」銀梟瞪著隼白的身影說,「羅生之門根本沒有開啟,那鬼族是哪裡來的?你在旁邊悄悄看著,是期待我被突襲而死嗎?」
  「隨便你怎麼說。」隼白冷冷回答,表示無可奉告。
  冷風拂過銀梟的耳畔,他看著隼白的長髮微微飄動,手裡不動聲色地開始積蓄雷力。
  他已經設想過很多談判結果,但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的狀況,是他最不想面對、最不願意看到的最糟事態。
  「嗚——」
  夜梟略顯尖銳的鳴叫自頭頂傳來,銀梟才剛瞥見一道微弱的刀光閃過,一雙赤紅的眼睛瞬間就逼到了自己面前。



  「千鳥雷鳴!」
  藍白色的電光轟然炸開,耀眼的高壓電流化作六隻雷梟疾飛而出,向著隼白急咬,及時減緩了對方的進攻,但銀梟反射性護在身前的手一麻,手裡劍仍被偏了準頭的刀刃彈飛了出去,冰冷的觸感劃過側臉,傳來微微的刺痛。
  作為擅長刺探的情報人員,銀梟一貫以迴避正面衝突的原則行動,加上大半的時間都待在營帳裡研究資料,因此即便他有基本的戰鬥力,真上了戰場還是比專精實戰的忍者遜色些。
  若白夜叉當真鐵了心要殺他,應該辦得到吧。
  「不要阻擋我。」
  噹地一聲,再普通不過的忍刀砍在了雷宿麒麟上,眼前人面無表情地吐出五個字,銀梟架著武器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刀上的力道千斤重,他接得很吃力,對方卻一副根本沒用全力的樣子。
  「隼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銀梟咬牙說道,「你為什麼要幫武士?你有什麼理由要相信他們?」
  「我不會幫助武士,他們根本信不過。」
  隼白的目光在雷梟的照耀下,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他語氣堅定地反駁道:
  「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也許現在的你還看不清,等時機到來,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你才會知道這些犧牲是有意義的。」
  「你瘋了!」
  銀梟又氣又急,忍著手臂的痠麻奮力卸開了隼白的刀,沒被一刀開顱但也被切斷了幾根頭髮,而下一秒刀鋒又迅速逼近,貼著麒麟弓身直直地削過去,發出一陣尖銳的「嘰——」一聲。他一邊不斷格擋隼白凌厲的劍路,前一輪攻擊過的雷梟們也悄悄飛了回來,找準方位朝著隼白俯衝。隼白發現雷梟群起圍攻,趕緊一轉刀尖向後跳去,另一手結印似乎是想要發動忍術反擊。
  不過銀梟沒給他這個機會,心念一動間,六隻雷梟合而為一,禽鳥巨大的身姿化為鋒利的巨劍,展開雪白的羽翼往前飛去。霎時間雷光四溢,轟然巨響同時森林被強烈的光芒覆蓋,銀梟反射性閉上了眼睛——
  「咳啊?!」
  身體突然飛了出去,背部狠狠撞上一棵樹再重重摔回地面,他幾乎聽見了骨頭發出快斷裂的哀嚎,腦子裡一陣昏眩。
  銀梟努力睜開眼,抓著弓勉強爬起來,他才看見,雷梟炸開的那塊空地上,完好無損的隼白就站在那裡。
  不對,那不是隼白。
  雷電的氣息散去,他看見了一雙腳,處於爆炸中心的「另一個」隼白身影扭曲了一下,像煙霧般緩緩地消失了。
  是影分身之術。
  「你也是有能力的人。」站在他面前的隼白如此說著,同時他也聽見了刀被收入劍鞘的聲音。
  「你還有成為夥伴的價值,所以我不殺你。希望你想清楚該怎麼做,下次再見面,我們就會執刀斬殺真正的敵人,別讓我有機會斬下你的頭顱……
  後會有期。」
  等銀梟好不容易恢復過來,隼白已經離開,無法追蹤對方的去向。
  小巧的夜梟停在他的掌心,似乎在詢問他下一步該怎麼做。
  「事情……變得麻煩了啊。」
  死裡逃生沒有讓銀梟的心情輕鬆多少,他摸著夜梟柔軟的羽毛,腦袋裡分析著一條條情報,待在原地坐了好一會才起身,朝竹葉寨的方向奔去。
  情勢急轉直下,但他要做的並沒有改變。
  守護忍村的夜一直都是他的職責,只不過這其中的變數,已經超出了他憑一己之力就能解決的範圍,他需要更多夥伴,甚至於他需要重新回頭審視自己,問問自己該如何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這一夜,也許將是他所經歷過最難熬的夜晚吧。
  銀梟只希望,自己能夠像往常那樣,奮戰過後最終得以迎接黎明的到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