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黑]暖陽耀目

本章節 4332 字
更新於: 2021-11-18
糖中帶點玻璃渣。






  淨心,而後拔刀。
  彷彿一道閃電自劍鞘炸開的迅猛,挾雷霆萬鈞的氣勢爆出銀白的閃光,瞬間迸現又在瞬間消失,面前整排竹靶幾不可見地搖晃半下後,便整齊劃一地斷成兩截,而靜靜端立的劍士依然呈現凝立不動的模樣,好像那些竹靶是自己斷裂,根本不曾有過拔刀這回事。
  那就好比一滴極小的水滴落進光滑如鏡的霧隱湖,細小的波紋很快淺淺地散開,消失,隨意一瞥根本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但那瞬間的波動早已傳遍整座湖水,拍打到腳邊才後知後覺。
  小黑第一次見識到隼白施展他的獨門絕活——影切,正是這樣的感受。
  被對方帶著在訓練場練習一對一戰鬥的時候,他以朱雀配合火術進攻,隼白則退一步,忍術和手裡劍都不使用,只靠一把訓練用忍刀迎擊。
  但,隼白光體術和劍術的造詣都已是上乘,明明退讓了這麼多,卻感覺沒有將他們之間的差距縮短多少。
  「火遁!」
  小黑卯足全力發動火龍炎彈,操控數十顆火球追著一頭白髮的少年飛射,隼白立刻雙腿蹬地高高躍起,腳背勾住高處懸吊的其中一條索橋,迅速翻一圈便閃掉了一半的炎彈,隨之而來的另一波炎彈即將觸及身體時,直接鬆開腿輕踢繩索,落到更低處的另一條索橋,火球擦過繩索燒掉了幾根翹起的草絮,幾輪下來,火球把訓練場轟出亂七八糟的焦黑痕跡,而隼白就抱著忍刀倒掛在最後一根索橋上,藍圍巾的尾巴輕飄飄地盪下來,毫髮無傷。
  見炎彈全數落空,小黑咬咬牙,運用剩餘的火焰能量喚醒朱雀,拔劍往隼白所在的索橋衝去。
  對方見他打算近身,微微一笑翻了上來,手握劍柄,踩著繩索待在原地不打算閃躲。這是十分標準的交劍預備態勢,不用幾秒鐘,朱雀就會和忍刀狠狠相撞,發出清脆響亮的金屬音——
  一般都是這麼想的吧。
  小黑奔跑著,在距離隼白還剩十米左右時忽然改換持劍的手勢,呈刺擊的動作,一躍離地,一對火焰羽翼旋轉著展開,鮮紅的圍巾化作神鳥之尾,速度陡然攀升,下一秒便殺到了隼白眼前,而同時間,隼白身周的空氣也滾燙了起來,絲絲火焰環繞著他的身體點燃,像漩渦一般迅速打著圈越捲越大,形成一道金色的火龍捲將他困在其中。
  前有飛舞的朱雀攔路,後有火焰的龍捲包夾,即便身法靈動的白夜叉也插翅難飛,因為朱雀之炎和龍捲風互相補足了縫隙,沒有任何可逃走的空間。
  贏定了!
  「奧義——影切!」
  小黑沒有想到的是,隼白根本沒有逃跑的打算。
  朱雀和龍捲前後撲上的短短一秒間,他只看見白髮少年瞇起眼站穩了雙腳,右手持鞘,左手握柄,接著一道白色的閃電從他手裡炸出來——
  勝負就在瞬間分曉,他落敗了。



  小黑緩緩睜開眼睛,那一頭雪白長髮的青年抱著刀的身影一映入眼簾,馬上就讓他想起這段頗有些難為情的回憶。
  畢竟自認必殺的一擊被一招破解這種事,正常人都會感到挫敗,即便他知道那是隼白特地為自己放水才偷得的機會,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更別提當時旁邊還有不少小忍者們在觀摩,自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一刀打昏……實在糗到不能再糗。
  總有一天他要攻略隼白隊長的所有招式,反殺一回!
  當初說要追隨對方的腳步,成為能與之比肩的強大忍者,不過即便已同為精英部隊的一員,小黑總感覺他倆之間的實力差距,似乎沒有因為在一起切磋久了而能望其項背。天資聰穎的隼白精研各系忍術,自己的控火能力在對方指導下越發嫻熟的同時,隼白同樣不斷地在進步,甚至後來學會了自己忍術的七八成,偶爾能跟自己來一波炎彈與炎彈間的較量。
  不只忍術,隼白的體術和劍術也出類拔萃,動作極其優美流暢,毫不拖泥帶水,光是看他練習的樣子就嘆為觀止。
  那是已經將所有基本動作練到熟能生巧,才得以展現出如舞蹈般美麗的姿態。
  「……」
  小黑不動聲色地保持躺在墊子上的姿勢側過頭去,望著不遠處坐在另一塊坐墊上的隊長大人出神。
  下午的陽光灑在他盤起的膝蓋,擱在大腿上的武器微微反射著鞘身彎曲處黑亮的光澤,從這個角度,隼白是側身對著自己,正好能看清楚他側臉被午陽勾勒出微微泛金的線條。自肩膀垂下的幾綹白色長髮,以及安安靜靜闔著的眼睫毛,在柔和的陽光下顯得半透明。
  就像展開潔白的羽翼、高不可攀的蒼鷹,偶爾飛下來停在枝頭整理自己的羽毛,耀眼的陽光下雪羽透著光,柔化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氣。
  小黑一個午覺睡下去到醒來,隼白就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完全沒動過。他平常閒著沒事時都會打坐冥思,修養心性,在小時候懵懵懂懂的自己看來就是坐著閉目養神,只差不是躺在床上而已……
  唔,躺著睡的樣子也很好看。
  「在看什麼?」
  對方很快就察覺到他醒了,幾個小時下來第一次挪動了身體,睜開眼偏過頭看向他,那股淡淡冷冽的氣息在這瞬間又回到了白髮青年身上。
  連自己正在看著他都知道。
  「欸?啊,沒什麼啦……」
  就,覺得你打坐的樣子也很好看。
  小黑沒把這句話說出口,打哈哈敷衍一句後別開視線坐了起來,伸手拉拉自己的圍巾,試圖把微微泛紅的臉遮起來。
  冥思是訓練定性很重要的一環。遮蔽視覺,放鬆身體,與周遭的靜謐融為一體,使心中的雜念得以消化分離,回到最平靜,穩定的狀態。
  忍者不是冷冰冰的任務機器,只要是人,就擁有著豐富的情感,但這些情感與理智拉扯,造成了判斷失誤、於心不忍,往往也成為忍者們的致命傷,若不能快速將心思調整回來,忍者的身法將不再輕盈靈動,沉重的情緒會綁住他們的四肢,成為他們的絆腳石,隨時把長年走在刀尖上的忍者們拖下死亡的坑溝。
  剛剛應該乾脆一點直接起來的,被那樣一直看,任誰都會感到不自在,尤其隼白隊長最討厭修練被打擾了……
  小黑微微低下頭,正想著要不要道歉,便聽見衣物摩擦的細響,知道隼白正緩緩起身,朝他這裡靠了過來。
  糟糕,被罵就算了,不會被打吧?



  「我又沒生氣,怕什麼?」
  「……我才沒有。」
  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句,小黑本來就很嬌小的身子縮了縮,乖巧地正襟危坐,等候自己發落。
  平時在外頭全身裹著黑衣還看不出來,當兩人獨處時脫下頭巾露出整張臉,那小貓一樣畏畏縮縮的表情就跑出來了,情緒全寫在臉上,藏都藏不住。
  明明在隊員們面前不是這樣的。
  隼白心裡隱隱明白,約莫是自己和小黑身份上的轉變,讓他覺得不能再用隨便的態度對待自己--從玩伴變成了上司與部屬,自己勢必要擺出該有的榜樣,培養起該有的沉著穩重,認真用一個前輩的態度,教導小黑成為精英忍者應該擁有的東西。
  他從普通的小村民,長成冷峻的領導者,身邊的人基於他強大的實力尊敬他,也畏懼他。隼白漸漸習慣了隱藏自己的七情六慾,為的是確保不被抓住弱點,徹底無機可趁,才能真正做到毫無死角的守護。
  不過,也造成了願意親近隼白這個人,而不是這個精英忍者部隊長的忍者,屈指可數。
  堂堂的下一任忍村首領,怎麼可能有煩惱?
  ……就算有也不能說出口。
  說不出口啊。
  幾年下來,他也不由得感到心底升起一股疲憊感,壓得他眼前發昏,腦子深處隱隱刺痛著。
  唯有黑衣少年還用著澄澈的目光看著他。
  小黑也許不是那麼善於體察他人的心緒,偶爾皮起來也是沒大沒小欠一頓修理,但他絕對是自己見過最擅長給予善意的忍者,像他修煉的火系忍術一樣,始終熱情地燃燒著,溫暖他的心臟。
  唯有小黑,願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柔軟的那一面。
  只是坐著,打算像平時一樣冥思修心,看著小黑拿他圍巾當被子蓋,毫無防備躺在榻榻米上睡得打呼的樣子,隼白的心緒就忍不住跟著對方的呼吸一起一伏。
  根本靜不下來。
  小黑成長的速度出人意料,雖然對方一直都謙虛地認為自己尚須進步,拿空閒時間向自己討教的習慣保留至今,隼白一路看著對方逐漸退去青澀、養出一身英氣的過程,他深知小黑已經快要趕上自己的步伐。
  某次的實戰練習他就切身體會過了。
  隼白想,當初把朱雀送給小黑果真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對方簡直將朱雀的性能發揮到完美,那天他見到小黑使出他獨創的招式,用火龍捲和朱雀之炎徹底包圍自己的那刻——不誇張,他頭一次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脅。
  危機感使他忘了控制力道,硬是一刀砍開火焰,砍中了少年沒有防護措施的柔軟腹部,小黑疼得當場昏了過去。
  要不是一直以來都習慣用刀背和對方練習,小黑很可能當時就死了。
  他居然也像當初那些害怕小黑力量的人一樣,對這善良開朗的黑衣少年產生了冰冷的殺意。
  更讓隼白感到愧疚的,是即便小黑被那一下害得躺了兩天,他依然保持著笑容,對他說自己不在意,誰都有過訓練一時失手的意外,接著水潤的大眼睛充滿期待地望過來,要他對自己發明的那招發表感想,還稱讚了他用影切反擊得漂亮,自己果然還要調整諸如此類的話。
  『隊長認真了吧?那下次就不需要隊長手下留情啦。』
  隼白當時聽小黑笑著說出這句話,內心不由得一緊。
  多好的男孩啊。
  乾淨得像一張白紙,沾染不了一丁點惡意的污痕,無限大地包容,彷彿世上所有的善意都埋進了這具小小的身體裡。
  也許總有一天,我真的會殺了你。
  為什麼你還能這樣溫柔地對我笑呢?



  「對了,你的圍巾。」
  小黑遞出手裡的藍圍巾,不過眼前的隼白並沒有馬上接過,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半晌,伸手不拿圍巾反而開始抽他的衣襬,小黑的臉立刻羞紅了一片。
  「等等!隼白隊長!呃……」
  拿掉繃帶的手掌觸感有點涼,隼白不發一語將雙臂摟在他腰上,掀起衣服,揉了揉他的腹部。
  「這裡,痕跡沒消掉啊。」
  小黑聞言低頭看了看,隼白的手停在他小腹附近的疤痕上,當時即便用刀背也擦破了一道淺淺的擦傷,皮下嚴重瘀血,雖然傷口很快就癒合,瘀血卻沒完全褪乾淨,留了一層沉積的色塊。
  「訓練受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既然知道用那招有什麼缺點,以後不會再吃虧啦~」小黑摸著疤痕,把手移到了另一隻寬得多的手上,「我說過你不用在意的。」
  隼白垂下深沉的赤色眼眸,手指勾下他遮著半張臉的紅圍巾,小黑接著感到他們的額頭輕輕碰了一下,抵在一起。
  「要是有一天,我動了想殺你的念頭,你就儘管奮力抵抗,殺了我也無所謂,不要猶豫。」
  小黑睜大了眼,隼白面色凝重,似乎是很認真地在說這件事。
  「……不會有那一天的。」雖然不明白對方怎麼忽然這麼說,小黑還是認真地開口:「如果你迷失了方向,我也會想辦法把你帶回來……阻止你,打敗你,但絕對不會有殺死這個選項。」
  「在你這麼想的時候,我也許已經把你給殺了。」隼白冷聲說。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小黑仰頭在隼白側臉落下一個吻,微笑著回答。
  「我才不會輕易被殺掉呢,畢竟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也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孩了,保命我還是有自信的。」
  隼白欲言又止,但小黑柔軟的臉頰輕輕蹭著他的臉,無聲地制止他說出更多的或許來。
  他有些理解了何謂懼怕傷害他人,像當初小黑因為控制不住火焰,一度拒絕握住隼白伸出的手那樣。
  他不願意傷害小黑,看見捂著傷口強忍淚水,努力想露出笑容的少年,他只覺得焦躁,心疼。
  你應該提防我,畏懼我。
  不要害怕,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這樣矛盾的心理,是怎麼回事……
  「我會拯救你……這樣就夠了。」
  隼白只好放棄繼續爭辯。
  眼下他能做的也許就是好好守住對方的性命,像小黑說的一樣,祈禱不會有那一天的到來……吧。
  至少現在,他碰得到小黑溫暖的身體,聽得見心臟鼓動的聲音,環繞著自己,柔軟地貼近自己。
  他正好好地存在於這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