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的保全】
本章節 4487 字
更新於: 2021-11-13
克魯索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
他178公分的身體之中,滿是長年持續鍛煉的肌肉。雖然離他童年時最喜歡的超人來說,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至少他沒辦法一拳打穿水泥柱是事實,不過打爛別人的鼻骨和牙齒倒是小菜一碟。
然而這些都不是他無所畏懼的原因,雖然克魯索是奉行「敢做就贏」的份子之一,來自訓練他這身技術的SAS澳洲空降特勤隊。但是戰場上有同袍照應,來到這個人吃人的現實都市之後,他只能依靠自己。
他看過刀子在自己眼前沒入人體、鮮紅如寶石的血液飛散在空中,也看過所謂的「處決式行刑」,那些臨死前的哭喊至今仍會迴盪在他耳邊。他被人用槍抵著額頭過,也被人拿尖刀、棍棒攻擊。他身上受過大大小小的傷,而且退伍之後他與死神搏鬥的次數,遠大於他還在服役的時候。
真正讓克魯索成為一個在恐懼面前昂首的男人,是因為他安然度過這些危機。並且隨著每一次傷害,他都逐漸蛻變得更加強壯。
他三年前透過引薦,來到萊卡特區的一家高級俱樂部當保全領班,手下管理著二十多位從門口到內部的保全人員。大老闆俄里吉耶先生很喜歡他,一部分來自於他已故的兒子也參加過SAS。如果順利的話,克魯索會在明年年初升上保全主任。這將讓他管理俱樂部幾乎所有的保全人員,薪水也多了至少一個位數。
雖然有人會對他在這個行業而另眼相看,不過俱樂部的工作生活沒什麼特別的。在前期他花了點時間整頓底下的保全們之後,現在一切都不太需要他擔心,克魯索甚至有機會能坐在吧檯放鬆一下。
這一晚,他如同往常地巡視了各地方的保全狀況後,便在吧檯坐下。
「今晚還是老樣子嗎,KB?」
酒保一邊收拾著上一杯調酒的工具,一邊問。她有一副亞洲面孔,但是說出來的英文是道地的美國口音。而且雖然俱樂部光線不佳,還是難以遮掩她精緻的臉龐與靈巧的一雙大眼。
整個俱樂部只有三個人會叫他KB,一個是大老闆俄里吉耶,還有酒保熙媛,以及資歷幾乎和這傢俱樂部一樣久的帳房主管老費米。
「讓我想想。」他露出微笑,是那種在工作上使用的簡單笑容。「不知怎麼的,我覺得今晚有點特別,應該可以喝點薄酒。」
「在我的故鄉,有句話叫做『天底下沒有新鮮事』,意思是其實每一天沒什麼不同。」
她用韓文說了那句俚語,然後用英文解釋。
克魯索原本打算繼續這關於韓國俚語的話題,畢竟他一直都對亞洲文化很有興趣,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去。
然而,有個聲音打斷了他。
「晚上好,西蒙斯先生。」
克魯索回頭,眼前的是一位褐髮的服務生。刻意修改的高衩制服以幾乎緊繃的狀態,顯示出她身材的曲線,尤其是胸前的起伏幾乎是要把布料撐破了。身為保全領班的機警立刻讓他有了戒心,因為克魯索認得幾乎所有內場和外場人員,甚至包括門口負責接待的打工小弟,但是他很確定自己沒看過這個女孩。
「不好意思,請問妳是…?」
克魯索注意到自己的口氣立即就轉變成溫和又警戒的狀態,用在一個沒做什麼荒唐事的女孩身上是太過粗魯,但是話語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女孩立即就發現克魯索的反應,於是露出帶有歉意的表情。
「西蒙斯先生,我是新來的外場服務生,我叫安琪拉。」
「妳好,安琪拉。有事情要找我嗎?」
「是的,西蒙斯先生。可蘿碧小姐告訴我,上班的第一晚要送飲料給所有主管,所以…」
「什麼時候有這個規矩了?」
克魯索內心哭笑不得,不過表面上還是維持著正經的模樣。他知道擔任服務主管的可蘿碧通常都會給第一天上班的新人一些小挑戰,這種任務通常都帶有一些玩笑的性質,不過也是能快速訓練新人的方法。
「咦,難道沒有嗎?」安琪拉露出驚訝又尷尬的表情。
「沒關係,安琪拉。妳繼續去發飲料,順便認識一下環境。」他從盤子中拿了一杯看起來是氣泡酒的飲料。「好好工作的話,我想妳會混得不錯的。」
「謝謝,也祝您今晚愉快,西蒙斯先生。」
克魯索目送著安琪拉婀娜的背影離去,這才轉頭回到吧檯。熙媛則已經用一種諷刺的表情在等著她了。
「嗯,我想剛剛的談話,你大概有超過一半的時間,是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胸部上。」
「她身上有一股孰悉的感覺。」克魯索聳聳肩,一口把酒喝光。「很像妳十多年後會想起的大學初戀情人,那種已經沒有了慾望、只剩下回憶的感覺。」
「是,隨便你怎麼說。」酒保翻了個白眼,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剛剛瞧見李爺來了,我覺得你應該去招呼一下。」
克魯索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李爺帶著一群黑衣男子進入包廂區。
他們口中的李爺,是附近華人區的地頭蛇之一,真正的名字叫做李承發。當年他父親帶著一家老小遠渡重洋,現在整個李氏家族已經在這塊西洋國度上生活了快一個世紀,操控著繁華都市背後無形的影子帝國。李爺的家族涉足廣泛,從貿易、房地產和金融,乃至地區幫派、雜貨小舖,背後都有他們的線牽著。同時,李爺也是克魯索的前僱主,更是引薦他進入這份差事的貴人。當年的他只是李爺因為不方便親自涉入英美區域而請來的打手,不過克魯索憑著自己的能力扶搖直上、成功搏得了這位排斥外人的古怪老頭的信任,進而擁有了如今的地位。
事實上,不需要熙媛提醒,克魯索也一定會去。而且李爺也是俱樂部背後的資金供應者之一,沒有理由不打聲招呼。
「晚安,李爺。」克魯索站在包廂外,以亞洲式的鞠躬禮致意。
老人發出與年紀不符的爽朗笑聲,揮揮手讓他進來。
「李爺,我今晚在工作,不方便陪您太久的。」
「說這什麼話,」老人往兩個杯子中倒入深褐色的液體,一杯遞到克魯索眼前。「只是陪老人家說說話,俄里吉耶不會在意的。」
老人看克魯索表情依然沒有放鬆,便繼續說:「要是他知道是我攔著你,也不會說什麼的。倒是啊…」
這時,兩位服務生端著香檳酒和點心進入包廂,其中一位是剛才和克魯索打過招呼的安琪拉。老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新來的服務生,臉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
「等等。」老人一出聲,包廂中的時間就彷彿凝結似的,所有人都不敢動作。
老人對著門口一位梳油頭的年輕人用中文說:「阿廣,帶大家去開另一間好好玩。然後這個包廂裡留兩支就好,克魯索會和我在這裡一下子。」
當那位叫阿廣的男子指揮時,安琪拉端著兩杯香檳送到兩人面前。
「可蘿碧大姐說這瓶本店招待,而且是她親自挑的上等貨。」
克魯索注意到,老人此時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安琪拉,直到她消失在包廂外。
「她叫安琪拉,是新來的。」
「我看見她的時候,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老人的視線仍然駐留在包廂的出口,彷彿女侍還在那裡一般。
「熟悉卻又有一絲陌生。好像我曾經見過她,可是我的理智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李爺若有所思地說。
隨著這句話,克魯索內心深處有種搔癢感,於是他的思緒沒能擋住接下來的這句話:「很像曾偶爾想起的初戀情人,莫名有一種被吸引的懷念、但理智上又矛盾地知道只是幻想。」
他說完這句話才發現話裡的唐突,內心立刻湧現一陣自責。可是這一瞬間,老人還是繼續盯著出口。
下一秒,李爺窣地轉頭,眼神中佈滿著瘋狂與怒意。他眉頭糾結、嘴唇閉得泛白,握著酒杯的手也微微發抖。
「你怎麼知道?!」
克魯索不是沒見過李爺憤怒的樣子,他就算現在也無法忘記李爺是怎麼對待背叛的手下。
可是這一瞬間,眼前的老人彷彿不是李爺。那個眼神,屬於的是受傷的猛獸。
「抱歉,李爺,我失言了。還請您不要介意。」
這句話像是扳動了開關。老人如夢初醒,發現了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場面一時讓他感到很尷尬。
「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走神,我們喝幾杯就好了。」李爺一邊舉起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克魯索當天是工作,不過還是喝到有點微醺。於是他離開包廂後還是巡了一圈,然後交代平時信任的手下看著內場。
俱樂部後方是陰暗的防火巷,除了克魯索之外還有很多員工都把這裡當作休息地點。但是當他推開嘎吱作響的鐵門之後,整條小巷只有他一個人。獨佔這塊地方也沒什麼不好,省得他還要找話題跟別人攀談,好化解尷尬的氣氛。
他從口袋掏出打火機和一盒萬寶路涼煙。盒子裡面此時只剩下兩支,他要繼續找認識的夥伴補貨了。澳洲的香煙價格很高,不過並非到克魯索買不起的程度。但是他只是一個玩票性質的假煙槍,所以也只是偶爾打發時間會抽一支。而且,其實克魯索從來沒有「真抽」過。
他才剛吐第一口煙,抬頭就看到遠處那盞昏暗的路燈底下,站著一個女人。
燈光讓她的臉被黑影覆蓋,完全無法辨識,只有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在風中飄蕩。不像恐怖電影裡面會出現的情節,那個女人只是穿著一件普通的長風衣,就是老式偵探片常出現的那種樣式。她的上半身一樣被燈光形成的黑影蓋住不少,不過還能辨認是一件白色的上衣,下半身則是牛仔褲配短靴。
奇怪的是,這個時間點的防火巷裡通常不會有俱樂部員工之外的人,更別說一個女人了。而且,雖然他無法看到對方的臉,但是克魯索很確定那個女人正盯著自己。
「嘿!」
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可是女人動也沒動。
「有什麼事嗎?!」
他提高了音量,卻發現對方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克魯索並不感到害怕,可是眼前的狀況實在有點古怪。不過維持俱樂部周邊的秩序是他的分內事之一,所以他決定上前趕走這個不速之客。
就在他正打算邁開腳步時,女人頭上的路燈開始閃爍了起來。隨著燈光的忽明忽滅,克魯索發現自己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是一群人在低聲說話,但是無法聽清楚。
「嘿,妳在搞什麼鬼?」
女人依然站在那裡,但是克魯索發現她四周似乎出現那種電影裡面才會出現的隱形特效。他能在燈光亮起的時候,看到女人身旁的環境變得模糊,彷彿有某種東西在移動著。
「西蒙斯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耳熟的聲音打斷了克魯索的注意力,他轉頭想確定對方是否如他所想。果不其然,安琪拉穿著便服站在鐵門邊,看來是已經下班了。
「怎麼了嗎,西蒙斯先生?」安琪拉帶著關切的眼神,又問了一遍。
「剛剛那盞路燈底下站著一個奇怪的女人,我正要…」
克魯索轉頭卻赫然發現,路燈底下空無一物,沒有任何人在那裡。
「西蒙斯先生也會緊張呢。」
「不是,剛剛那邊真的有一個長頭髮的女人,一直盯著我。」
「我想你只是太累了,克魯索。」她走近,將手放在他厚實的肩上。「你需要休息一下。」
克魯索正要為這個過分親近的舉動做出抗議,卻感覺到安琪拉的手輕柔地滑向他的頸部。
「嘿,妳幹什麼…」
隨著她的手碰觸到外露的皮膚,克魯索的身體彷彿被一陣寒意刺穿。安琪拉的手十分冰冷,遠不是正常人類的溫度。
他想推開她的手,卻發現自己全身都無法移動。
「你知道要找到一個適合的人類有多困難嗎,西蒙斯先生?」
安琪拉微笑地說著,一邊仔細端詳他的臉。
「我挺中意你的。黑色的皮膚是我不熟悉的種族,好像被你們歸類在非洲血統是吧?」
克魯索感覺有某種東西在自己的身體裡面流動,是隨著安琪拉的碰觸而逐漸注入的某種東西。他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但很奇怪地能夠知道那個液體黏稠、黑色的樣子。
它在身體裡緩緩擴散,所到之處只帶來一陣冰冷,然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妳…到底要做什麼?」
存在安琪拉體內的東西用這付皮囊露出微笑:「你恐怕沒有機會知道了。」
女人的眼瞳由透徹的綠轉成鮮艷的紫色,甚至發出微弱的光芒。
克魯索則在意識消失之前,再次看到了那種只會出現在電影裡面的隱形特效。不過這次那個物體不只圍繞在安琪拉身邊,而是逐漸變大、直到和一旁的建築物等高。
他在最後,還能依稀辨認出那個隱形之物的大概輪廓。牠有許多觸手糾纏的下半身,以及一張巨大的嘴。
「世界初始之時並無人類,想必終焉之日亦然。」
安琪拉的聲音變得嘶啞且遙遠,最後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