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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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13
然後,我們突如其來的重逢了。
「嗨!」
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上,我在校舍裡一樓通往教職員室的的走廊裡頭,再一次遇上那位一頭烏黑長髮的她。
這次她口中並沒有燃燒的香菸,耳窩也沒有塞著橘色的耳機,而是以一位很單純提著書包,相貌標緻的女子高中生身分,出現在我面前。
「……嗨。」
她冷淡地回應我的打招呼,一點都沒有重逢的感動,爾後撥開遮蓋右眼的瀏海,稍稍別開臉,不願對上我的眼問道: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是高中生,學姐?抑成是學妹?」
「我像你的妹妹嗎?」
「不,一點也不像,而且我也沒有妹妹。不過,女生都不是喜歡別人讚她年輕的嗎?」
「那還真是多謝啦。我又不是上年幾紀的歐巴桑。」
「那學姐妳是哪一班?」
「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那可以告訴我名字嗎?」
「才不要。」
「學姐妳是模特兒來嗎?」
「不是。為什麼你會這麼問?」
如果說實話「妳很漂亮。」或是「妳身材很好的話。」,恐怕她會認為我在性騷擾而結束對話,所以我還是將這意見保留吧。
「不,我好像在什麼雜誌見過妳。」
「那你一定是看錯。」
「那可以拍妳嗎?」
「為什麼突然把話題轉到這裡?」
「因為這樣站著拍的話很有封面模特兒的感覺。」
「不行。」
正當我要舉起掛在胸前的相機時,學姐她便一個箭步靠近,用手擋著沒有開蓋的鏡頭。
「都說不行。這裡是學校來,你在想什麼啦變態。」
「那不在學校裡就可以?」
學姐沒有回答我,撥開我的相機之後便從旁走過,不想與我再有任何交雜。只是當我打開鏡頭蓋,用自動模式捕捉了她的背影,讓快門聲音響起時,她還是回頭瞪了我一眼,才再邁出腳步離開。
但是我並沒有就此放棄,在她身後一步之遙身後跟著走。
她很快便察覺我的意圖,轉身走進階梯口,並且快步的踏上階梯,然後在中間的平台轉身,居高臨下用睥睨討厭蟲子的眼神看去我。
她這樣的表情真棒,我很想用相機拍下她,只不過現在不讓她逃走更重要,所以我馬上也跑上階梯。
只是她沒有再走,而是把握緊的拳頭收在腰間,站穩馬步瞪住剛走上階梯的我,說道:
「別再跟來,揍你喔。」
從她的表情看來並不是說笑,雖然我本能地退縮半步,但是沒有背著她拔腿逃跑。
只是接下來她並沒有如口中所說給予我一個寬限,毫不猶疑便出拳打向我的胸口,幸好她的力量並不如那個架勢般巨大,在衣服底下應該只是造成一塊小小的瘀青而已。
「比起拳頭,我還是喜歡別人用腳踢的,學姐。」
「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學姐一聲嘆氣之後,又再邁出步伐,而我繼續做出跟蹤狂的行徑,沒有讓學姐的背影逃出我的視線。
她雖然有些不滿的再向後瞪我,但是都沒有再停下來跟我虛耗時間,好像放棄跟我這種人理論般加快腳步,走到學校三樓。
都到了這一步,只要一直走在學姐身後便會知道她的班級,儘管我不知道這項情報有什麼作用,不過不跟下去會很可惜的吧。
回復平靜的學姐,即使從後面看來也可以感覺到她是一個美人,如果能夠卸下她那種強硬的態度會更加好,可是這樣子又似乎沒有了那種冰冷的風格。
「為什麼要纏住我?」
走在走廊的她忽然又這樣問道,我盯了迎面來的學長一眼,又再回望她烏溜溜的黑色長髮,沒有想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
我久久都沒有回答學姐,而她也是「哼。」的一聲,興致索然地繼續走她的路。
是因為貪玩?抑或是近來逗貓逗多了,所以才會才想要把不理我的都去纏繞一下,想要跟不同類型的動物交流。
對,學姐對我來說就是一種不同種類的動物,會一個人在杳無人煙的泳池旁邊抽菸的高中女生,肯定會是跟我永遠扯不上關係的不良少女。
我就是本著想接近未知的好奇心而接近她,但要是有人問我的話,我大概也會毫不忌諱地說明,首先是她的外表吸引我。
只是無論如何,我現在也無法三言兩語的在學校的走廊裡頭解釋清楚,我看著學姐如貓般的身影,走進三年二班的教室,看著她不友善地推開兩位在路中心聊天的男生,然後飽受別人側目,回到她近在窗邊的座位。
我沒有佇立在那個陌生的教室門口,停留一段會令人起疑的時間,而是單純裝作剛好經過這裡,剛好看到這一幕的普通男生。
及後我便回到自己的教室,開始這天的第一節課。
只不過,我一點也沒有把思緒放在沉悶的歷史課裡頭,聽著那大概發生在五百年前,某個偉人的偉大事跡。
在無聊的課堂上,我的腦海裡就只有學姐孤單的背影,那種充滿敵意的眼神,以及一點也不友善的態度。
她還真的很像貓哩。
也是喜歡形單影隻的行動,甚至已經到了我行我素的地步,也很不喜歡跟其他人有所交流,平等地討厭所有陌生的人類。
但是熟稔起來之後,貓也會有黏人的時候,不過學姐會有這種模樣嗎?要是跟她熟稔起來之後,她也會變得很黏人?不不,她會變得很黏人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有很多問題,總是有種比起靈異電影還是恐怖的感覺,很難成為一個確實的幻想。
然而,學姐戴起貓耳,套上貓掌手套這種同樣超現實的幻想,卻不知為何很容易的浮現出來。
只是無論是哪一種幻想,都不可能化成現實。我對學姐的了解,除了她讀哪個班級之外,可說是一無所知,
畢竟我跟她昨天才是頭一次見面,也還真是沒想到學姐這號人物,居然沒有在這個小鎮裡的一所高中裡成為話題。
先不論她的性格,單是以容貌來說,應該會很容易成為無知後輩所憧憬的一位對象,在同輩之間也應該會成為焦點。
不管在哪個地方,美男美女就是有這種被人注視的優勢,可是學姐好像與這些都無關,至少關於她的流言我都不曾聽過。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學校的鐘聲響起,宣布第一節課完結。我沒有聽進講臺傳來的任何一字,連筆記也沒有抄下,在敬禮之後也只是把那本沒有翻過的教科書草草草收進抽屜。
我的視線從黑板轉向窗外的風景,從我座位看出去的是對面另外一座校舍,而兩座校舍中間,則是種了一棵大樹的中庭。
要是特意去看那棵被我拍過無數次的大樹,就必須要站起來走近窗邊的位置去看。這有夠麻煩,所以我還是安坐在座位上,托著下巴呆望對面校舍一成不變的空教室。
本來應該是完全靜止的畫面,卻在這時突然起了變化。
在對面校舍的頂樓上,有一個人影靠在鐵網圍欄站著,似乎觀察著那個無人的中庭,但一秒過後便轉身離去。
在我坐著的位置,是不可能看得清站在那裡的臉,更不可能說得出那個人到底是誰。但是我有一個預感,知道是誰站在那裡。
我沒有多想什麼便從桌子的抽屜取出相機,在這個兩節課之間的小休離開教室,通過連接兩座校舍的天橋,再踏上通往頂樓的階梯。
推開那道看上去快要倒下的金屬門,刺眼的陽光隨即使我瞇起雙眸,我舉起左手擋去那光芒,然後便看到那位逆光站著的人物。
「你為什麼又會在這裡?」那位率先到達這裡的人,一看到我便開聲問道。
我與她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是這裡很安靜,所以不需要放大嗓門也能聽到對方的說話。不過我還是想要接近她多一點,於是邁出稍作停頻的雙腿,與她縮短至一隻手臂的距離。
「因為看到妳在這裡。學姐。」我回答他先前的問題。
她對我的回答淺淺的一笑,然後轉身用十指抓住鐵網看去遠方。
「什麼啦?你是跟蹤狂嗎?」
「大概吧。我近來是貓的跟蹤狂。」
「貓的跟蹤狂?」
「昨天妳不就看過吧。貓的照片。」
「嗯。對了,你說過我是流浪貓的吧。」
「那個只是……」
「如果我是一隻真正的流浪貓就好哩,那就再沒有煩惱。」
「流浪貓要覓食也是很煩惱的。如果沒有人餵食,就得跑去翻垃圾筒,去野外找昆蟲吃。」
「你還知得真清楚。」
「拍那些我可是要跟上貓好一陣子,瞭解牠們的習性,在哪裡蹓躂或是集會之類。」
「這跟普通的跟蹤狂一樣吧,真是變態。」
「可能有一點吧。學姐,倒是妳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上來這裡呢?」
「想翹課。」她抓住鐵網的手稍稍用力,發出一點聲響。
她會坦白地說出自己想法,還真是個率直的孩子,換著是我的話就會隨便掰個要待在這裡的理由,好打發其他人不礙著自己。
「朋友不會擔心妳嗎?」我問。
「正常人都不會理我的吧。」
「好過分喔學姐,把我說成不正常。」
「咯咯,你真的是不正常喔。變態跟蹤狂。」接著她別過臉,用眼角盯住我又說:「吶,你有想過由這裡跳出去會怎樣?」
所以她上來這個的目的是這樣?想從校舍頂樓跳出去?
「要是不懂飛的話,應該會摔到地上吧。」
「真是個無聊的答案。抱歉,我還真是笨,居然會以為你可以說出個有趣解答。」
「不過肯定可以去另一個世界。」
「這樣做就可以去異世界冒險嗎?這樣的話好像不錯。」
「學姐妳才不要跳出去喔。」
「別這麼較真,我在開玩笑的喔。再說正常人都會有這樣想過的吧。」
「有嗎?唔……想起來又好像有過這回事。會幻想自己懂得飛行,會幻想自己有什麼特殊能力的中二病。」
「中二病不好嗎?至少可以活在自己喜歡的世界當中。」
在學姐話音落下的同時,上課的鐘聲從校舍響起,可是我倆都無意離開,沒有挪動雙腿移動半步,在頂樓上看著教師經過走廊步進教室,隨得時間任意流逝。
「你不回去上課嗎?」她說。
「上課很無聊。」
「同感。」
接著學姐從她的裙袋中取出一包菸,動作利落地從中用嘴叼出一根,然後在放回那包菸時,掌心換來一個打火機。
「學校可不準抽菸喔。」
「誰管啦。我又不喜歡學校。」
「被發現會停學。」
「嘖。那不被發現好了。」
「那也給我一根。」
「不要啦。這對肺部不好。」
「那學姐妳也不要抽吧。」
「我沒所謂。」她把菸點燃之後,用力的抽一口,吐出白霧。「人終需一死,不是嗎?」
我不明白學姐的邏輯,況且我對肺部也不是很著緊。
「那學姐,妳為什麼要上學呢?」
「為了出席率。」
「真是個無聊的答案。」我模仿學姐的說法。
「小器和記仇的男人可不受歡迎喔。」
「我沒有挖苦學姐的意思。」
「是嗎?學校就是這樣無聊的東西,我以為你一早知道這件事。」學姐若無其事的吞雲吐霧,就像個經歷大半人生的大叔繼續說:「待在學校的目的,就是要逃離學校喔。要是留級的話很麻煩,又要再花一年時間,重覆做著上一年的事。然後升學的時間也會推避,整個學習生涯都會延長。」
「學姐妳想升學?」
「這當然啦!不然你想高中畢業之後,一直待在這個小鎮,待到死的那一天嗎?我才不要一直留在這裡。但是你想想一個高中畢業的女生,可以在其他地方做什麼工作?援交嗎?每天跟不同大叔約會想起來都噁心。那樣的話我寧願現在從這裡飛出去好了。」
「這番說話很像生活指導的導師所說。」
「這是實話。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才不要過那樣無聊的人生。」
「學姐很厲害,已經想到未來要怎樣。我倒是一點也沒想過畢業之後要怎樣。」
「沒有想做的事?沒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所以翹課不學習也沒所謂,我或許可以一輩子留級,當一輩子高中生哩。」
「學校又不是為了學習。想要學習的話自己在家也辦得到,沒必要特意回來學校,花時間去聽那些一點也不有趣的人說話吧。而且你覺得當高中生好玩嗎?要我一輩子困死在這個地方,可是一場惡夢。」
「也不至於是一場惡夢吧。」
「那你的相機呢?不是什麼夢想之類?」
「才不是啦。這是類似玩具的東西,在這個無聊的小鎮裡用來玩的。」
「玩具哩。」
學姐之後沒再說什麼,默默地抽著她的菸。
我踏前兩步與學姐肩並肩的站著,隔著學校頂樓的鐵網,看著遠方的風景,隱約看到掩蓋在住宅平房之間的大海。然後舉起相機,在鐵網中間的空洞,拍下一張靜默的風景照。
可是這樣實在太過單調,於是我退後一、兩步,將學姐右上半身放進取景器,將她吐出的煙霧、燃點的香菸以及鐵網和鐵網外的風景,攝成一張黑白照。
學姐沒有對快門的聲音有所反應,明明只是數步之遙,但是她就好像不在這世界之內,而是存在於另一個次元,看著與這裡截然不同的風景。
我看著學姐慢慢抽她的菸,不覺得這是件什麼壞事,單純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吹著有時帶來鹽味的海風。
我們會有一樣的感受嗎?我想體會學姐現在的感受。
「可以讓我嚐一口嗎?」我再一次詢問。
學姐把剩下短短的菸蒂,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回頭看向我。一陣青風吹散她的長髮,她渾圓的杏眼似是貫穿一切般,凝視著我的臉。
「你不懂死心嗎?」她說完之後便把那根菸伸向我這邊。「過來。」
她把濾嘴對向我,我沒有用手接過她的菸,直接用口把那燃燒的尼古丁用力吸進肺部。
「咳咳咳……」
「很辛苦的吧。」
「只是有點不習慣。」
學姐沒再看去我,把那根剩下短短一截的菸,放回嘴中再深深吸吮一口,然後便把菸蒂丟到地上,用腳踩熄。
「這算不算間接接吻呢?」我問。
「白痴。」
學姐接下來向著鐵網舉高手臂向外伸展,然後一個轉身,迎面在我旁邊走過。
我回頭看著那個悠然走向頂樓出入口的她,對著那個瘦小的背脊問道:
「接下來妳要去哪翹課?」
「不知道哩。書包都在教室裡,不可能離開學校吧。」她停下腳步,面向我:「噯,你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嚴格來說的話……有吧。」
「那帶我去你的社團看看。」
學姐說出來的提議實在沒有什麼好拒絕的理由,而且要是我不答允的話,這次兩人的翹課旅程大概也會就此完結。
不過,要說完全沒有介懷的話肯定是騙人,畢竟這年以來那個部室都是我一個人在用,感覺上就似是自己的私人房間被人突擊拜訪那樣,不會令人高興起來。
我和學姐離開頂樓之後,下了一層來到三樓。儘管現在是上課時間,我們依然光明正大的在走廊正中央大刺刺地走著,終歸這邊的校舍就只有社團部室,不會有人過來上課,更不會有空閒的教師過來巡邏。
我帶著學姐在三樓走廊朝著校門的方向走,去到位於走廊盡頭的攝影部部室,用不著鑰匙解匙便拉開了門。
甫進入部室,左邊便是校舍外牆內側,右邊是大概有二十平方公尺的長方形房間。室內唯一的長桌貼在唯一的窗口擺放,而長桌上面放著一台白色外殼老舊得泛黃的電腦。
至於另一邊用來間隔開走廊的牆壁,則是把兩個老舊的金屬書架排放在一起。架上放置的,全都是攝影部成員歷來拍攝的照片集結成的相冊。有以年分分類的,也有跟我不認識的人名分類,但是那些相冊都是以隨機方式排序。
而剩下來的牆上那些少少的空間,都貼滿不同人拍的作品,當然我也跟隨傳統,把自己滿意的幾幅作品,混在其中貼在房間最盡頭的牆上。
「這邊的都是貓,是你拍的吧。」學姐一眼便看穿那些較新的相片會是誰的大作。「哇!很可愛!牠們都是在這個鎮裡的貓?」
「嗯,這些照片我都花了幾個月時間去拍。」
學姐沿著在牆上排列的照片移動,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轉了一圈,又指著其中一隅說:
「這邊都是風景照哩。這些是學校的角落。誰拍的?」
「都是已經畢業的前輩留下來的。」
「沒有其他部員的嗎?」
「說起來慚愧,現在攝影部就只有我一個人,我是唯一的部員兼部長。」
「我還以為攝影部應該人才濟濟。」她走近書架又說:「那,這裡是算是你的秘密基地吧。」
「用小學生的說法的確是這樣。」
「這些相冊我可以取來看看嗎?」
「嗯。」
學姐小心翼翼把其中一本,超越三十年歷史的相冊慢慢取出,她打開的時候也特意用手指頭輕輕的翻開,不想傷到年事已高的書背。
「以前學校原來是這樣的。」
學姐的感嘆令我看去她手上的相冊,想起來我也不曾把部室裡的照片全都看一遍,這些收藏在陳年舊相冊裡的照片,我也是頭一次拜見。
學姐所看的,似乎是某位攝影部前輩在學校頂樓拍的一張黑白照,那時候沒有圍起來的鐵網,住宅的小屋也大多是用木造的,而且也可以清楚看到大海。
另一張是在學校正門拍的,照片正中間是三位途經的學生。三位學生都都面對鏡頭笑著比出V字手勢,不似被人偷拍,不過照片已有點褪色。
然後並排放著的另一張照片,是那棵種在中庭的大樹,看上去跟我拍的沒有分別,不過仔細研究之後就發覺枝葉的位置有一些不同。
「中庭的大樹到底種了多少年呢?」我問。
「誰知道。我入學的時候已經是告白聖地。」
「不知道學姐剛升上高中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呢?」
「你又在幻想什麼,變態。」
「不,只是想到學姐原來都有國中時期,還真的很神奇。」
「當然有啦,白痴。」凝視著相冊的學姐,翻開另外一頁。「這番話對誰來說都很失禮。」
「學姐有被誰告白過嗎?」
「大一年的學長、隔壁班連話都沒跟他多說一句的男生,都是突然之間就跑過來說喜歡我。誰會跟那種人交往。」
「不先嘗試交往一下嗎?說不定未來會喜歡上喔。」
「要配合不認識的人很麻煩。而且真是喜歡的話,就不會告白一次就死心吧。他們那幾個人之後都沒再來找我,一次都沒有。」
「嗯嗯,的確是樣。」
因為心裡還是在意中庭大樹的事,於是我取來另外一本年代更久遠的相冊,嘗試找一下有沒有以往中庭的照片。
哇靠,全都是模糊的黑白照哩!
「那學姐妳喜歡哪一類型的人?」
「有希望的人吧。」
「這還真是一個曖昧的說法。」
「總覺得,以前的人很開心。」
「嗯?」
「就是照片裡頭被拍的人。你看,每個人都很高興似的。」
我探頭看去學姐的手上的相冊,裡面多數都是人像拍攝,都是在校舍不同角落的學生,只要看一眼就會被照片裡那種歡樂的氛圍渲染。
「都是令人開心的照片,不像我這本,都看不清究竟在拍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的呢?」
「以前的相機很麻煩,要自己調整快門、焦距,不懂的話就會拍出這東西。拍的人可能是剛開始攝影吧。妳看,接下來這幾張終於清楚了。」
「你很喜歡攝影的吧。」
這回事我又真的沒有認真想過,要很明確說喜歡又不是那一回事,但當然肯定不會是討厭的啦。對我來說,攝影就似是一件無聊用來耍樂的事。誰會不喜歡玩呢?
「可以這樣說吧。」
「未來打算成為專業?」
「不可能吧,我是喜歡拍貓的變態喔。只是拍貓的話可賺不了錢。」
「終於承認自己是個變態了,變態。」學姐咯咯的笑出來,笑得連手中的相冊也差點摔下。「誰會這麼白痴的啦。」
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對著學姐的時候會這麼白痴。
「不過你不打算試一下?」學姐花一段長時間平伏笑意之後問我。
「試什麼?」
「成為專業攝影師。」
「沒這個想法吧,我好像不是那一類人。也不像學姐那樣,一早想好自己未來要怎樣的人。」
學姐沒有回話,又再默默地翻起相冊,及後忽然說出一句:
「未來的事可不是靠幻想就能夠達成。」
可是我連想都沒有想過畢業之後要怎樣,要去哪裡,要做什麼,我通通都沒有想過。在這個只能從事漁業的小鎮裡頭,有一小部人不像我這麼游手好閒,已經在課餘的時間往船上跑。另一部分人會在學校裡頭為了未來努力唸書,或是出去這個鎮外打零工,想要早點獲得社會經驗。
我並不喜歡唸書,要說去打零工我又沒有很強烈的興趣。畢業之後大概也會跟大部人一樣,離開這個小鎮,隨便找分工作過活吧。
「我可是連幻想都沒有。」
「隨便找件想做的事情,總會有一兩件有興趣的。攝影對你來講沒有趣嗎?」
「不是沒有趣,我沒有那種執著吧。」
「你是連試都沒有試便說放棄的人吧。」
嘗試,是要到哪一個地步才說嘗試呢?我並不討厭按下快門,當然拍攝到好看的畫面時也會感到高興,可是要一輩子靠攝影來過活的這種嘗試,我還是不可能沒有後顧之憂的踏出第一步。
「不,沒事了。你當我剛才什麼也沒說吧。」學姐突然闔上相冊,補上這樣的一句話。
後來她把相冊物歸原處,又取來另外一本慢慢觀賞。
我和她就這樣一直看著這些留存下來的相冊,看著過去在這學校生活過的人,看著他們已經褪色的身影,以及不值一提的生活點滴,再沒有過一句對話。
直到宣布午休開始的鐘聲響起,我和學姐才放下這些老舊的記錄,各自離開攝影部的部室。
沒跟對方說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