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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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1-13
自從那一天之後,我們真的沒有再見。
在那一天分別以後,我就再沒有在校園內看過學姐的蹤影。雖然我知道她是唸哪一班,要去伏擊她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我沒有那個膽量特意跑去高年級的教室,找一位連名字都不知道,而且看上去似乎不太受同學討喜的女生。
如事者過了一星期之後,我在學校門口偶遇學姐。雖說是偶遇,但也只不過是在老遠看到她已而。我並沒有前去跟她打招呼,而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在附近,往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後來,另外一次我們在走廊上面對面的碰過正著,只是她馬上轉過身,不想跟我再有關係般走往階梯口。
「學姐!」
我對著她的背脊叫喊,她都沒有停下。於是我快步追上學姐,像個田徑部的選手般跑上階梯,最後阻礙她的前路。
「……」
學姐瞪著我的眼神快要把我撕開兩半,喘著氣的我嘗試抬頭凝視那雙眸,不過很快便敗陣下來,別開我的眼睛迴避那會殺人的視線。而學姐之後便用肩膀撞開了,繼續走她的路。
到底是為什麼呢?學姐似乎一點都不想我接近她,明明之前感覺都不錯,但是現在卻好像有點討厭我。
既然學姐不想我接近她,那我就不接近她好了,就像跟蹤貓那樣,先是瞭解一下她的習性,只要不被她發現那就沒有問題。
不過,這好像有點怪怪的。
於是翌日我在學姐身上,套用跟蹤貓的那些步驟。
首先在第一節課快要下課的時候,訛稱自己身體有點不舒服,先一步離開教室,在小休的鐘聲響起前便在她教室的門口等著。
還好的是學姐的教室近著階梯口,所以我決定待在通往頂樓的梯級坐著,看她會不會途經通往女廁的路,又或是受不了沉悶的課堂去頂樓翹課。
但是學姐的身影直到小休結束都沒有出現,回去自己教室上課前,我特意從門口窺看一下學姐的教室,瞥見她的座位上沒有一個人。
學姐這天沒有上學嗎?抑或她可能一早從其他路離開,沒有回到教室。總之我這天沒有找到她。
放學後,我去了第一次相遇學姐的泳池碰一下運氣,可是那裡不見得有新的菸燼,只有幾隻熟面口的貓待著。
學姐之後猶如幻影一樣,不曾在我面前出現,在兩個星期後,我甚至有點懷疑她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產物。不過當我回家再一次看學姐的照片時,這種毫無理據的臆測就消雲散。
對了,學姐之前說過為了出席率而來上學,那第一節課點名她肯定會出現,只要比她更早上學的話,肯定可以見到她。
於是我在某一天早上,趁天色亮起來之前便走上通學的路,然後在校門前等待工友解開大閘的鎖。
當然工友見我好像通宵排隊買新遊戲般等著上學,也睜大眼睛投來一個驚奇的眼神,跟我說一聲「早安。」。
我回話過後便走進校舍,先一步走到三樓的攝影部部室,搬出長桌底下的瓦楞紙箱,取來一個黑色塑料盒。
塑料盒裡頭是一枝用保護棉護著的遠攝鏡頭,我把鏡頭在組裝上相機後,便走上校舍的頂樓,找到一個可以俯視學姐教室門口的位置。
這樣子誰進出教室都看得一清二楚,接下來就是漫無止境的等待,等著學姐出現在教室的那一刻。
學姐就在上課鐘聲響起前的十分鐘才回到教室,我按下快門把她在走廊好像有點氣沖沖在走著的樣子拍下,確認她這天有來上課。
然後又用之前訛稱不舒服的方法,在小休前去到部室拿相機回到這個位置,觀察學姐在小休時間的動向。
學姐的確有步出教室,而且不是往我之前待在的樓梯方向走。難道因為那個方向也是去攝影部的,所以都不走那邊嗎?總之她往另一個邊走,而且經過另一個階梯口。
然後因為角度問題,我跟丟了隔在走廊窗口後的學姐,不知道她接下來去了哪一個地方。
我花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在校舍之中尋回學姐的身影,直到下一節課的鐘聲響起,她都沒有出現。
不過,沒有帶走書包的學姐,看上來不似是離開了學校,她是躲在某個地方抽菸嗎?還是去了保健室睡覺?
正當我想著也該時候回去上課時,似乎抱有同樣想法的學姐在三樓的走廊再次出現。她基本上每走三步便回頭看一眼,像是確認有沒有人跟蹤她般,謹慎地回到導師剛進去的教室。
是怕有人跟蹤嗎?學校有跟蹤狂嗎?是誰呢?
是我吧!
的確,這樣子很跟蹤狂,再跟下去便可以不用讀書,直接送去監獄吧。不行!這可不行!這樣下去,也不可能跟學姐再說上一句話。
於是我決定放學後,直接去到學姐的教室問過明白。
雖然我之前很抗拒這種做法,可是這樣子繼續維持下去,不往前踏出一步的話,什麼都不可能搞清楚。丟臉也只是丟一次,我怎樣也想知道她不想理我的理由。
來吧,鼓起勇氣去吧!
放學的鐘聲響起,我不理站在講臺後的數學導師講完課沒有,馬上便提起書包跑出走廊,三步迸作兩步的走上階梯,去到學姐教室前的走廊。
下課的導師剛好踏出門口,一位女學生追上導師問了些問題,不過我對他們都沒有興趣,視而不見的迎面走過。
教室的門打開著,我穿過那個門口,側著身子避開正要離開的學長,然後走過桌椅間仍是人滿為患的走道,去到學姐面前,雙手按著她的桌子,看著低頭收拾書包的她問道:
「你討厭我?」
學姐剛才忙著的雙手,霎時停頓下來。
比起普通的驚訝,學姐目瞪口呆的表情,更似是看到造成世界末日的隕石掉到腳前那般,傻了眼的抬頭看我。
她接著別過臉看去八成滿的教室,發覺自己已經成為全班人的焦點。
「你白痴嗎!為什麼來這裡?」
學姐漲紅的臉不知是憤怒,抑或是難為情,她一手推開我,將桌面上的東西全都用手臂一掃,隨便地塞進書包。她連連拉鍊也沒有關上,便撞開我開出一條路,在眾多同班同學的注視下離開。
「那人是誰?」
「男朋友?」
「不會吧,她的男朋友不是另有其人嗎?況且她怎會跟這種人交往,可能是跑腿部下吧。」
學姐離開之後,她同班同學的議論也大聲了幾分,而且也無視我的感受,不過現在可不是聽別人評頭品足的時候!
我幾個箭步追出教室,學姐因為放學的人群而沒有走得很遠,用不著數秒我便追上她的身後。
眼見前路不通,學姐回頭看去已經近在咫尺的我,不甘心的低下頭,隨得我跟在身後。她沒有逃走,不吭聲,以平凡的步伐默默地走著,讓彷彿接近死亡的沉寂縈繞身邊,從走廊到階梯,從操場到校門。
我沒有問學姐要去哪裡,學姐也沒有跟我說要去哪裡,我只是跟著她的背後,走過她走過的路。
我們好像一直漫無目的地在住宅區的平房間蹓躂,只不過無論如何,我都覺得不可以開聲去問學姐我們要去哪,不然她會就此離去,逃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學姐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虛幻,每當我想伸手去觸碰,她就如煙般飄渺消散,成為一個殘影。
我們最終在一家有點遠離民居,地點比較僻靜的廢棄游泳教室前停下。學姐回頭,好像要確認我是不是仍要跟上般,在這個荒涼的門口與我面對面的站著。
「你為什麼要纏著我?」她問。
要說為什麼,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原因,但是我覺得要是現在放下學姐,她就會在我面前永遠的消失。這一點也不好,感覺很不舒服,總的來說會纏著她是因為我的私心。
「我有點在意學姐妳。」
「在意我幹嘛!」
「學姐妳故意不理我?」
「這……」學姐一時語塞,稍稍退後一步。「……我其實沒有必要跟你交流的吧。」
「是不是我在攝影部部室的時候,說錯了什麼話?」
「不是。」她斬釘截鐵的說道,然後頷首看著地面,握緊拳頭。「這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
「妳的問題?」
回想起那天我跟學姐的對話,對我來說那只是閒話家常,後來氣氛好像有點尷尬,不過到現在我都一點都不明白學姐所說的問題。
「可能這真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真是一點都不明白學姐妳。」
「不用瞭解我也可以。反正我們連朋友都不是。」
「我們是一起翹課的夥伴,是共犯吧。」
「你有點煩人哩。」
「哇,這句話很令人心疼。」
「真的?」
「真的。」
「抱歉。」學姐意料之外地,對我無心的戲言老實道歉,然後她一捏書包的背帶再說:「你覺得別人對你指指點點,會很討厭嗎?」
「一般來說會的吧。」
「又是咧。」
「所以?」
「我之前不就叫你成為專業攝影師的嗎?」
「嗯。」
「你不覺得一無所知的他人,把意見強加在自己身上,是件很討厭的事嗎?」
「這個……」如果是被人命令要去做什麼,或是跟著自己也不認同的計劃走,當然是很討厭。
「明明自己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學姐繼續說:「卻好像要提點你,給你意見什麼的。」
可是學姐那時候大概只是想給我提供一條未來的出路,不是非要接受不可。
「很意外哩。」
「什麼很意外?」
「學姐居然會有在意別人感受的一面。」
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學姐便毫不猶豫一腳踢向我的小腿,力度當然一點也不少……這長褲底下肯定是一片瘀青。
「我發覺跟你說話,說得多會變白痴。」
語畢,學姐轉身走進廢棄的游泳教室,而我也理所當然的跟上去。
游泳教室基本上跟市民泳池沒兩樣,一進去都是設有櫃臺的大堂,然後左右的通道分別通往男女生更衣室。
大堂柱子和牆壁的黃色油漆都一片片翹起來,地板上覆蓋著無人清理的灰塵和污漬,褪色木招牌上的字亦模糊不清。說白一點這裡已經成為一個廢墟,不會有閒人過來干預。
我跟在學姐的身後,在這個破舊的地方走著,走進長大以後都沒機會進去的女更衣室。
「所以學姐,妳是有自己的夢想吧。」
「對喔,我有想要做的事,我有一個目標。」
「那是什麼?」
「不告訴你。」
「說給我聽吧,又不會少塊肉。」
「你還真是有點死纏難打。」
「學姐很過分喔。」
她轉過頭看去我,邊向前走邊做了個鬼臉。
「學姐,我好像有點喜歡妳。」
只剩下一個置物櫃的女更衣室內,回盪著我的聲音。學姐聽到這句話之後,步伐不但沒有慢下來,反而有點加速的走進乾涸的消毒池。
「我一點也不高興。」她這樣回答,不過接著又反問我:「你喜歡我哪部分?」
「臉?」
「還真是人渣的答法。」
這個答案就正如學姐所說的,而我也可能是學姐所說的那一類人,不過我並不想去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騙學姐我喜歡她的理由。
可能有人會說我這樣很愚蠢,可是我既不是浪子也不是騙子,蹩腳的謊言大概會被學姐一眼識破,只會更惹她討厭。
從後方看著一溜烏髮的我,看不到學姐的表情,讀不懂她的想法。
我們繼續走著,不經不覺回到那個似曾相識的泳池旁邊,去到那塊被菸蒂燒過的地板,再一次來到這個秘境。
學姐像是回到自己的家般,不顧儀態地盤起雙腿坐在她的專用席,然後脫去鞋子往旁邊一丟,再雙手並用脫去襪子。
「學姐妳好像很熟悉這裡。」
「以小學生的說法,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她借用我的話回答。「我小時候在這裡學過游泳。」
她拿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中,接著把包裝拋到附近,再順手拿出打火機把嘴中的菸點燃,深深抽吸了一口。
「想不到學姐會游泳。喜歡游泳?」
「不,一點也不喜歡。」她吐出煙圈再說:「是媽媽強迫我去學的。」
這樣說的學姐,語氣不帶半點起伏,一點都不似是緬懷過去,反而更似是不想提及以往的事般輕輕帶過。然後短短的沉默降臨,但她忽然又看去我再說:
「這裡不準穿鞋,快脫!」
「嗯。」
我依從學姐制定的規矩,脫去鞋和襪,赤腳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從這裡看,學姐雙腿很修長、很漂亮,幸好我還壓得住想要伸手去摸的衝動,轉而從書包拿出相機把玩。
及後我將鏡頭對向學姐。
學姐知道我把鏡頭對準她,只是她這次一點都不在意鏡頭後明顯的視線,依舊悠然地攝取人體不需要的尼古丁,慢動作的將香菸從嘴中抽出,而後口鼻同時噴溢白色的惡霧。
我覺得學姐這一刻很美,禁不住自己的手指按下快門,拍下好像在告訴我「這個世界已經變得怎樣都沒所謂」的她。
「我說吶。」學姐忽然看著我,一眨雙眸說:「你喜歡拍我?」
喜歡喔。我很想這樣說,明明剛才說過有點喜歡學姐都沒有問題,可是單要回這個詞語時,卻不能輕易說出口。
「想拍一下貓以外的啦,我可不想變成只拍貓的變態。」
「所以隨便一個女生也可以吧。人來喔!這裡有個偷拍女生的變態喔!」
「不要喊啦。萬一真的有人來怎辦。」
「這個地方才不會有人來。」
「不過貓是挺多的。」
除了上次我追著而來的白貓之外,還有以前見過的貓_7和貓_11,牠們都是附近的流浪貓。貓_7是一隻右眼黑色一片的三色貓,而貓_11則是一隻全身灰色,四足卻是白色的野貓,兩隻都是很好認的傢伙。
因為流浪貓們都沒有名字,所以我都是以拍攝的先後次序,來為每隻流浪貓專用的照片資料夾命名,這樣也成為我記住牠們的方式。順帶一提學姐的資料夾是貓_26。
這裡是流浪貓集會的地方嗎?我偷瞄了學姐一眼,沒有得到一個回答。
三隻貓見我們沒有威脅的坐著,於是便聯群結黨豎起尾巴走過來,在我們的腳掌前停下佇立,盯住我們看。
我舉起相機,為這三隻傻呼呼站著的貓,拍下數張照片。然後貓_7和貓_11便從左右兩邊各自走近我,而白貓似乎還是討厭我似的,選擇靠近學姐。
眼見白貓走近,學姐連忙把燒到一半的香菸壓向地板,為那個被菸燼燒焦的地方烙上一處新的痕跡。
然後白貓便毫不客氣地跳上學姐大腿,捲起身體閉上眼睛打一個呵欠,擺出一副安逸的睡臉,害我有點羨慕起這隻貓來。
「這傢伙為什麼會坐上來啦?」
「可能牠喜歡妳吧。」
「但是……但是……」
學姐被貓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雙手不知要放哪裡好的生硬抬起來,望向我尋求協助。
不過,雙手握著相機的我不好抱走貓,而且只要再接近半吋,白貓說不定會向我飛撲過來。
我因此不去拉近距離,坐在原地用相機拍下躺在學姐大腿上的白貓。聽到快門聲音的貓咪只是耳朵一抖,都懶得張開眼睛看我,繼續舒坦地躺在學姐的大腿上。
這樣我終於拍到白貓的照片,而不是一團白色的東西。
「學姐,不如妳試一下摸牠。」
「噢。原來還有這手。」
學姐躡手躡腳將指尖放近,像是不要驚動貓般,輕輕的觸碰那雜亂的貓毛。
貓對這未知的觸感起了警覺,頓時睜大眼睛,但是並沒有從學姐的大腿上逃走。然後,牠漸漸享受上學姐手指在後頸抓癢的力度,手掌掃過白毛的撫摸,再次閉上眼睛。
我將原本對準白貓的取景器舉高,捕捉起學姐略帶微笑,宛如母親看著嬰孩般溫柔的表情,按下快門留下了這一瞬。
專注逗貓的她沒有察覺我拍照,她不斷摸索貓的各個部位,觀察著貓臉上表情的微妙變化。
「毛茸茸的觸感很可愛。」她說。
「學姐之前沒有碰過貓嗎?」
「也不是沒有,只是貓都不喜歡這樣乖乖的待著不動吧。」
「想起來,我都追著貓跑耶。」
「就是啦。你說對不對呢喵?」
白貓不願意對說起貓話的學姐回應一聲,只願意翻轉身換個姿勢來躺,讓學姐玩弄牠的肚皮。
「學姐妳這樣說話,貓也不會聽得懂喔。」
「或許牠會聽得懂哩喵。」
這個可愛的想法似乎還反映在表情之上,我再次拍下學姐,然後又再拍一下已經完全被馴化的白貓。
「又在拍貓。」
「也有拍妳。」
「是嗎?」學姐面向我鼓起腮子表達不滿,又說:「不要再拍我,去學你的前輩那樣,拍一下風景,拍一下其他東西。」
「我喜歡拍可愛的東西啦。」
學姐聽到我的話後,別開了臉,低下頭繼續用食指逗弄貓的下巴。
「你還真是可以一面正經,說一些令人害羞的話啦。」
我看著學姐,不是透過取景器,而是用我自己的雙眸凝視著她。
原來是這樣呀。
再這樣下去,看來我會成為只拍學姐的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