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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皮賴臉的，我讓一個男人認真了。
　　正式交往是在國三畢業那一年。像是畢業贈禮。何岩在我確定考上志願學校的那一夜伸手越過彼此房間的對窗，牽上我的手。不著痕跡細微的甜膩讓我一下子受寵若驚，太過赧然之下，我半開玩笑地問：「這是在求交往嗎？」
　　未料過會兒，何岩慵懶地笑了。
　　「就當是吧。」他溫溫沉沉地說，「恭喜妳大獲全勝啊，各種層面。」
　　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微啟著一張嘴，愣了。
　　只見他笑彎雙眼，搓了搓我額前的瀏海，要我早點休息便挺直了腰，離我略遠一些。他輕輕闔上窗扇，用美好的嘴型向我道了晚安。
　　升上高中以後，我終於理解什麼是何岩所謂的認真。
　　何岩花心的習性逐漸消融，何岩在無數個夜晚向我傾訴，向我低語，用著我夢寐以求的聲嗓向我說著我夢寐以求的細語軟言。他告訴我，我是他生命中一份最純粹的快樂。真是相當文藝腔，於是我聽見時只是大笑了。
　　但好暖的。
　　我理解他的人生充斥許多世俗眼光下的不純粹與不正當，在他眼中，或許我便是未經汙染之地。他告訴我，他能在我眼裡找到很多東西，像是安定、潔淨、包容、脆弱，與膽小。
　　他讓我把他送我的晴天娃娃掛上我房間的窗。高一那年的雨季，一個假日夜晚，他上半身倚在對窗，單手支著下頷對我笑。
　　「就掛著吧。不是說晴天娃娃會讓天氣放晴嗎？糟糕的事不會再出現了啊。」他說，然後伸手，傾身輕揉倚在這邊窗扇的我的頭。
　　我瞇細雙眼，幸福的幾近哭泣。
　　我曉得他為什麼這麼說。
　　在爺爺忌日的那一天，我曉得他為什麼這麼說。
　　我抿緊唇瓣，開始相信他所說的，糟糕的事再也不會出現。
　　他告訴我，將來一切會很好。
　　「我會還完所有欠債，會積蓄，將來一切會很好。」
　　我不知道他是在對我說，還是對自己。
　　何岩為了還清先前賭博欠下的債，兼了好幾份工，何岩開始視錢如命，但從不打我的錢的主意，明明我家稱得上富裕，他卻從不接受我提供的金錢，有時反而怒不可遏。
　　「是瞧不起我嗎！我是那種會拿女人的錢的小白臉嗎！」
　　季節轉涼，一天秋日午後，他在他的臥房對著拿著信封前來金援的我大吼。
　　目睹他的失控，我跟著慍怒起來。
　　「你白痴啊！我只是先借你頂著啊！」我將裝滿紙鈔的牛皮信封扔向他。
　　他立刻撿起，塞回我手裡。
　　「不需要！」他咬牙瞪過我一眼，轉身讓我看不清他瀏海下的面容。
　　我踏近了一步試圖窺清他的表情，卻在窺見以前聽見他的低喃。
　　「我……會靠自己的力量、還錢。」他低下臉。隱隱約約還聽見了他說出賺錢，「賺錢……養妳。」
　　我簡直發不出聲音。
　　「我，一定、會養得起妳。」他一字字緩訴，垂眸望過來，「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賺到大錢讓妳過更好的生活……我知道妳家境好，我、至少會讓妳過的跟住家裡一樣好，更好……」
　　我簡直克制不住牙齒的輕顫，握緊拳。
　　「白痴！」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就算窮到要剪頭髮賣錢我也會嫁你啦！」
　　何岩因我突然的靠近而踏退一步，眼神起先訝異，隨而瞇細。
　　他目無焦距的喃喃自語，「剪頭髮啊……」
　　「不管你在打什麼主意，給我停止。」
　　我感到不妙的瞪視，下秒只見他玩笑得逞般的大笑。他一把將我攬入懷中擁緊，大掌反覆摩娑我毛躁的頭頂。
　　在他懷中，我抬頭望上他低眸的臉，那一刻，那一對溫柔細膩的眼神，像盈滿了軟暖的愛。
　　於是我相信了他說的。
　　──不是說晴天娃娃會讓天氣放晴嗎？糟糕的事不會再出現了啊。
　　我相信了。
　　是那麼相信啊。
　　然後有一天，晴天娃娃不見了。
　　那一年冬末我望向房間窗扇，晴天娃娃還掛在窗上隨風擺盪。
　　可是晴天娃娃不見了。
　　對窗四方格內的晴天娃娃，在那一年人間蒸發。
　　雨，不再停下。
　　心裡的雨捲起層層狂沙與稠稠淤泥，彷彿黑漆漆地流入雙眼，變成透明的痛苦流洩。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想，我是一輩子也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