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的追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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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籠中鳥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即便魔物公主與人類王子重逢，也是一樣。

　　而我，又是如何與「王子」重逢的呢？

　　更進一步說，是如何與「王子」相識的呢？

　　就是在那次，我偶然來到異鄉的公園那次，王子現身，搭救了被孩子們欺凌的我。

　　然後，他問我的名字。我因為害羞，加上自己的身分敏感，就想隱姓埋名。他看我猶豫，就不追問了，並報上了名字──很可惜的是我偏偏記不清了。可能是因為我都用「王子」、」Darling」來代稱他，就沒記住他的名字了吧。

　　為什麼會這麼代稱他？那是因為，在那次的短暫相遇中，我感受到他是多麼彌足珍貴的存在──

　　他，是第一個對我這麼友善的孩子。他跟我一起到處玩，先是玩遍了公園的溜滑梯、盪鞦韆、蹺蹺板、平衡木、單槓等，再去外面找吃的──

　　『妳一定餓了吧，都聽到妳肚子在叫了。沒關係，這邊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哦，我帶妳去吃吧。』

　　他是這麼說的。

　　可是我沒帶錢──原本是這麼婉拒的，但他卻回答：

　　『沒關係，我請妳。對了，我這裡有糖果，妳先吃吧。』

　　他從大衣口袋掏出糖果，直接餵我吃──

　　好吃、好好吃。

　　明明只是普通的糖果，為什麼會出奇的美味呢？

　　甜味──甜蜜滿溢口中，這種前所未有的甜蜜感，我不知道是什麼。只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可是，又不好意思讓他這樣……

　　『那我們走吧，有想吃什麼嗎？這裡有章魚燒、關東煮、烤番薯之類的哦，都是熱騰騰的食物，在這寒冷的冬天，需要吃點什麼來暖暖身子吧。』

　　他這麼說，我就點頭。嗯，點頭。他說的實在太有道理了。

　　可是，給他請真的好嗎？

　　『走吧。』

　　我被他牽著走了，他的手心好溫暖，寒冷中的一點溫暖。

　　我跟他就到處吃，先是吃了關東煮、烤番薯，最後才吃章魚燒，並回到公園。當我吃完章魚燒後，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但又不想這樣欠人情，於是決定分享一下隨身帶著的，最喜歡的繪本《魔物與王子殿下》──簡直是當作護身符了。

　　『那個，這本書有看過嗎？』

　　我從背包裡掏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就搖搖頭：

　　『嗯，沒看過哦。好看嗎？要不要一起看？』

　　我點點頭，就跟他一起讀了繪本。

　　他還把內容都唸出來了，我好喜歡他朗讀的聲音。

　　讀完後，他就說了這麼一句感想：

　　『嗯，很悲傷的故事啊。因為都不是人類，兩人才不能在一起嗎……』

　　然後，若有所思。

　　那時，已經黃昏了。我不得不回家了，所以我只能依依不捨地道別，他就微笑向我揮手：

　　『再見，歡迎再來玩哦。』

　　我離開時，還頻頻偷偷回頭，發現他站在原地目送著我，並持續揮手。一直走到轉角，才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總覺得很悲傷──或許早有了再也無法相見的預感吧。

　　事實上，真的再也沒相見了──因為再也沒機會去那個公園，只能不斷懷念。無論如何，都不想否認、不想忘記。否則就是否定我所經歷過的，美好的回憶。

　　我「擁有」的東西很多，但擁有的越多，我越是貧窮。

　　所以，我更必須珍惜，所僅有的東西……

　　那就是我跟「王子」的回憶。

　　王子的溫柔、強大，讓我銘記於心。因為他，使我冰冷的心渙然融化。

　　他的笑容，是如此讓人心醉神迷；他的包容，讓我覺得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一席之地。

　　讓我覺得，還有外人能夠接受我。

　　而不是，該被排斥的，異類的存在。

　　所以，我才會深信，他是《魔物與王子殿下》中的王子，那個Darling吧。

　　終於，找到了。

　　但卻只能追憶。

　　難道，真的再也見不到Darling了嗎？沒有Darling的日子，我該如何過？

　　只能繼續努力活下去，或許有朝一日，還能夠相見吧──

　　但總覺得是天方夜譚，除非真的能夠再發生童話般的情節，否則的話……

　　我就只能，繼續孤獨地活下去了吧……

　　那麼，接下來怎麼辦呢？至少要努力活下去，否則絕對沒有發生奇蹟的一天。

　　在那之前，還是要改變自己。

　　但要如何改變自己？光從外表上的改變還不夠，必須，改變性格──

　　但該如何改變性格？

　　辦不到，我已經習慣退縮了，突然要強悍起來的話，我──

　　果然辦不到。

　　日復一日，我還是被孤立跟被欺凌，什麼都改變不了。

　　脆弱的內心不斷地被損耗。

　　到了四年級結束前，真的要到極限了。

　　我──

　　要再過這種，沒有尊嚴的生活下去嗎？

　　在家是個千金大小姐，在外卻什麼都不是，只是被排斥的怪胎──怪物吧。

　　我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持續這種循環嗎？

　　不，我不想。

　　絕對不想。

　　悲劇不該重蹈覆轍，應該要有喜劇作結的那天。

　　於是，到了五年級分班後，我決定洗心革面，脫胎換骨──在一個全新的班級裡，重新生活吧。

　　我嘗試改變言行舉止，尤其是神情跟口吻開始。雖然一開始各種不習慣跟尷尬，但日積月累，慢慢地就內化了。等到意識過來時，早已養成習慣了。

　　我讓自己變得更堅強獨立，比較敢勇於發表意見，特立獨行，口氣跟動作也更加強硬，將大小姐應有的架子擺出來，也不輕易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自然而然，神秘孤傲的形象就出來了──就如我眼中的龍。

　　同學開始敬畏我，也不敢欺負了。甚至也有人嘗試了解這樣的我，但被我的架子給嚇跑了。

　　我依舊是孤獨的，依舊是讓人生畏的怪物吧。

　　雖然想享受這樣的孤獨，但是，果然還是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

　　肯定是少了Darling吧，我無法停止對Darling的思念，這種無底洞般的空虛，只能藉由「努力活下去」作為讓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與動力。讓自己，還能夠──

　　沒錯。

　　相信希望，持續作夢，才有辦法繼續生存下去。

　　否則，如籠中鳥般的生活，究竟有多少意義？

　　而在發生「奇蹟」前的空窗期，只能藉由模仿Darling的口吻，並像他一樣自信，我才覺得Darling還在我心中。

　　即便我模仿得一點也不像。

　　我所做的一切改變，都是為了──

　　等待，那微乎其微的奇蹟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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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下來，我終於脫胎換骨，但果然沒有盼到奇蹟。變得強大，只是變成「沒有Darling我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但生命終究有所缺陷，就如缺了一翼的比翼鳥一般。

　　我還是無法飛翔，飛向那廣袤無垠的自由蒼穹。

　　對此我無能為力，雖然想要反叛一切，但根本無法解決問題。說穿了就像叛逆期青少年逃家、違反校規，最後還是會受到懲罰，並強制回到「正軌」。無論幾次都一樣，那只是無意義的小小反抗而已。

　　所以我不做這種事情，就算做了也不會想重複做。

　　我跟那些無聊的叛逆青少年才不一樣。

　　只要活得有個性就夠了，擁有別人沒有的想法，並且抱持「總有一天我要飛向天際」的野心，那麼，終有一日我能飛出這鳥籠。

　　在此之前──先找到桀驁不馴的平衡點吧。

　　我不能只是讓人害怕，而是──讓人覺得無法捉摸。讓人無法捉摸，不但能夠保護自己，還比較有趣。枯燥乏味的人生中，最需要的就是樂趣。

　　於是，我試圖讓自己更鬼靈精怪，偶爾開點玩笑、捉弄別人──讓別人知道我不是生人勿近的怪物。

　　雖然似乎沒有改善多少，但是，或許也不壞吧，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靠人太近。

　　但又覺得，跟別人太有距離的話也……真是麻煩啊，社交這回事。

　　到底如何才能在自己的世界安然自得，又不是活在孤島呢？

　　想要拿捏這樣的距離。

　　但是，無法改變。只要我還是被認定為「異類」，就不會有翻身的一天。

　　該如何讓自己沒那麼像異類呢？我想，拿掉髮箍如何？

　　不，髮箍已經是我的象徵了。若拿下髮箍，我不再是我，不再是那個嚮往龍的我。而且那是我「改變」的起點，沒有那起點的話，或許現在的我就不再是這樣。

　　那麼，把龍角磨短如何？或許更美觀，也不失個性。

　　作為「再度進化」的象徵吧。

　　讓我，像人類一點──但又不是純粹的「人類」。

　　於是，我折斷了龍角，重新磨過，磨成小巧的角。

　　每天照鏡子時，就告訴自己：我又變了。

　　現在的我，應該要在人與非人間找到新的平衡點。

　　然而，我找到了嗎？

　　當然沒有，我所追求的事物，始終如此遙不可及。

　　而且，原本「擁有」的事物也在失去。

　　在我國二那年，父母終於離婚了。是的，終於。

　　父親本來就只是老媽未婚懷孕的替死鬼，雖然他之所以能夠入贅，也是出身富貴，但與老媽這邊的「名門豪族」還是有點落差，父親有些感到不平衡──他也知道當時不過是情急之下，沒有更好的人選才選他的。而他根本不情願，未曾與老媽相愛。

　　然後似乎在入贅後，也有財產糾紛的問題，似乎日漸嚴重。那麼分道揚鑣，也是遲早的事。

　　那分道揚鑣後怎麼辦？本來外祖父就不打算把家業繼承給老媽，主要是給兒子，老媽只是這體系的協助者而已。所以，就算少了父親，也不是多嚴重的事情──只不過將來事業與家產分配，會分更少而已。

　　但如此一來，我在這個家族的地位更是無足輕重了。

　　或許反而自由些了吧。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吧──我雖然距離脫離鳥籠又近了一點，但很顯然這個「家」對我而言更不可靠了。就連在自己的家，都逐漸沒有了自己的位置。

　　那麼，怎麼辦呢？

　　只能更獨立了吧──反正距離脫離保護傘的年紀也不遠了，終有一日，我還是要藉由自己的雙手，開拓自己的路。

　　親手打破鳥籠。

　　然後──

　　找到另一邊翅膀，飛向天際──

　　比天，還要更遙遠的地方。

　　但是。

　　誰，能夠成為我另一邊的翅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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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中畢業前，我刻意報考了外地高中，考上後，便以就地念書為由，離鄉背井了。

　　這是我脫離鳥籠的第一步。

　　但念了一年，覺得那間高中沒什麼意思，不過是間無聊的升學學校，果然不能太相信外面的風評啊，嘖嘖。

　　於是，因緣際會之下，就轉進了現在的學校。

　　然後，與當年的」Darling」重逢了──但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這件事，只是覺得「他」有與Darling相似的味道。雖然有微妙的不同，但本質是相似的。於是我就對他產生興趣，問他要不要成為我的Darling了──畢竟，我需要有誰接下這個位置。以前的Darling，恐怕是見不到了吧……

　　然後，「他」原本雖有點反抗，但我不管，我就是想這麼叫──於是他就接受了。

　　我相信我的直覺。

　　而他，似乎覺得我有說不上的熟悉，就如我對他一樣。

　　我們發展得很快，越來越形影不離。尤其最喜歡跟他一起吃午餐了，還可以餵他，就像兒時Darling對我的那樣──嗯，我還記得他有餵我糖果吃，那個種美味，我沒齒難忘。

　　認識一個多月後，某次心血來潮，想跟他聊聊繪本。

　　『Darling，你喜歡繪本嗎？』

　　『小時候很喜歡，02呢？』

　　『我也是。Darling最喜歡哪一本？』

　　『這個嘛……不好說呢。不過，要說印象最深刻的，是《魔物與王子殿下》吧。因為那個故事很悲傷，而且，是一個未曾謀面的女孩，在公園拿給我看的……』

　　『咦？我也曾在公園裡，拿這個繪本，給一個不認識的男孩看過！』

　　『真的嗎？』

　　於是，我們就提起當時的回憶，就發現是共通的，也就是公園相遇那次──於是，我跟Darling相認，彼此告白了。原本想吻他，但覺得刻意給他期待再讓他落空的感覺很有趣，於是在接觸到他的唇前就作罷了。

　　我還記得他驚慌失措的表情。

　　此外，他跟我一樣，在那次相遇後，就對我念念不忘，也是想著「要是有天能夠再相見該有多好」，懷揣這樣的思念，我們終於……

　　真的是，太好了。

　　覺得不可能發生的童話奇蹟，在七年後終於又實現了。

　　在不經意的時候發現，Darling就在那麼近的地方。我在這裡找到的並非替代品，而是如假包換、貨真價實的──兒時的那位Darling。

　　童話《青鳥的故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或許，自己可以再度相信童話了。

　　原本是這麼想的──然而，我還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Darling雖然就跟當年一樣，不會畏懼排斥這樣的我，但是，他似乎跟以前有什麼不同──不像以前那麼陽光開朗、積極自信了。他變得有些消極，對於很多事情總是沒有把握，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不再積極為人付出，追求渴望的事物了。

　　他以前是更自由奔放的，但現在卻墨守成規，問他想不想追求自由，他也失去了追求的勇氣。只會將夢想，埋藏心底。

　　Darling為什麼變了？

　　我想不透，或許只能藉由互動，來找出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