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望

直屬政府的特務機關，「告死天使（Azrael）」。

創立年月不可考。有人說她歷經年月多次改名，亦有人說她是派系鬥爭中催生的檯面下組織，但唯一確信的是這機關培養出的特務絕非一般。

能力過人不只一等，忠誠心之高不容質疑。綜觀人類史，這類組織能做的永遠只有一件事；從與「天使」這一美稱毫無關聯的「染血的笨狗」的別號，就可見一斑。

而狗，是會打獵的。

【全都不許動！】

咆哮，或該說是號令。

在寬敞的露天體育場館，原本用於廣播賽況的擴音器，此刻成了助長號令者的威嚴的道具。

幾乎驅散夜晚的強烈光芒從天而降，讓逃竄到場館中央草皮的群眾無所遁形；他們瑟縮身體、互相推擠，彷彿踏出光芒所及範圍就會遭遇不測，就像被塞進罐頭的沙丁魚。

群眾恐懼的原因有三。

一是透過擴音器放大的非善意聲音，二是從直升機傾瀉而下的灼目強光，三則是在光柱以外的晦暗影子緩慢逼近的人影。

就像包圍了獵物，伺機撲上前來，咬斷咽喉的獵犬。

「等、請等一下！」

那名男子站了出來。之所以聲音沒被直升機蓋過，是因為該機體使用最新的無聲科技的關係。這甚至是還沒在軍方普及的機種，更可看出「告死天使」的能耐。

號令者，也就是負責指揮「告死天使」這次行動的隊長，透過望遠鏡確認那名連眼睛都睜不開的男子的身分：

【科布列多．希吉亞。】

「我、我就是！」

科布列多渾身一顫，差點摔掉那端在高聳鼻樑的眼鏡。陳舊的外套和退色的長褲，搭上那雙盡顯疲態的眼袋，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而且還是飽嚐上層壓力及下屬任性的中階主管。

【我們接獲線報，你身為公職人員，非但支持反政府勢力，更散播不實謠言，意圖抹黑政府迄今為止付出，甚至在今晚進行非法集會，欺騙善良民眾──】

「我說的都是事實！」

【把捏造的數據稱做事實？看來我該建議公職考試增加辨認偽造照片的項目了。】

光柱外傳來訕笑，或虛或實的人影不是抖著肩膀就是捧著肚子，教科布列多滿臉通紅。

「不對！捏造事實的是你們──是政府才對！」

油然而生的憤怒不只染紅科布列多的脖頸，更成為鼓勵他高呼真實的勇氣：

「防堵超古代遺跡的原因才不是什麼超古代兵器的反撲，也不是全球輿論壓力！是政府妄圖掌控遺跡卻力有未逮的虛榮！」

【這才是捏造。在那松露豬小隊的唯一生還者帶回該遺跡的資訊後，無人機確實監測到不明震動及能量外洩，證據就是附近居民全在半天內死亡，檢測遺體也發現無法解釋的化學反應。】

「影片是政府發的當然隨便改啊！事實明明是政府操控無人機到遺跡深處投入毒氣，卻被遺跡自衛系統驅逐導致波及鄰近地區及城市，為了湮滅證據投下燒夷彈，引發意料外的大爆炸才謊稱是核武！」

【很了不起的想像力，希吉亞。想必你就是靠這套說詞和假證據煽動民眾，誘騙他們聲援你的妄想。】

「這都是事實！照片是當時進入災區的我記錄的，屍體的狀況也是我親眼看見的──我妻子和女兒的遺體還是我親自確認下葬！檢測出的輻射值根本和核武沒任何狗屁關係！倒是測出殘留的毒氣反應！」

【你的症狀非常嚴重，希吉亞。喪失至親而性格大變，催生妄想症助長反社會人格，這並不稀奇。就我方立場，希望你可以冷靜並解散人群，我方會盡力協助你就醫治療。】

「就醫？哈！是抹殺吧！你們就只會說漂亮話，鞏固地位不擇手段！遺跡問題也是，只因為掌控下的一個遺跡出現問題，就在各國遺跡製造假事件，以此強制推動禁止探索遺跡，否則就是迫害世界的狗屁條約！說穿了只是不想看到有國家超越自己罷了！」

【竟然批評政府至此……你、不，我們能享有今天的生活，甚至在這裡宣揚彼此的想法，不都是政府給予我們的保障和自由嗎？明知這些還說出這種話，我感到非常傷心。】

「少裝模──」

突然，科布列多的字句變成了無意義的氣音。

原本該通過聲道，並予以振動而化作字句的空氣，從劃過頸項的刀痕漏了出來。

同時濺出拋物線的鮮紅。

【我以隊長身分下令──】

光柱倏地消失，世界被夜黑色吞沒。

【背負罪孽的天使──】

四散在黑暗各處的人影瞬間纏上銘黃輝光，接著亮度下降，僅勾勒出依稀的人形輪廓。

是的，優於一般軍隊的「告死天使」，當然被允許配備強化服裝。

【愚忠的獵犬們──】

從遠處眺望，晦暗不明的露天場館中四散燁燁發亮的銘黃。乍看宛如設置在壺狀海港沿岸，迎接迷途船隻的眾多燈塔。

又或者，是圍捕魚群的漁船燈火。

【──撲滅錯誤吧。】

銘黃迅速收束。緊接著，絕望的吶喊四起，求饒或咒罵一視同仁地以哀號作結；而就像是為了掩蓋這一切般，圍繞整座露天體育場館的擴音器放出悠揚的古典樂曲。

身在能夠眺望全場館的包廂的號令者，離開這自始至終都壟罩於黑暗的空間。

翌日，媒體報導警方又一次破獲反政府組織集會。該集會人士負隅頑抗到最後，均因不願被捕舉槍自戕，接著是記者訪問其中數人的鄰居或同事，最後以宣導切勿聽信不實謠言、舉報可疑人士等字句作結。

在染上昏黃燈光的酒館吧檯，茲奇斯瓦夫從那台上個世紀的顯像管電視看到這則新聞，拿起送到手邊的威士忌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