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他們的戰鬥畫下了句點。

更準確地說是，被畫下句點。

半個月前，超古代遺跡調查特務小隊──通稱松露豬小隊──任務失敗，包含隊長在內共七人犧牲，帶回來的情報僅有到達疑似遺跡核之間的路線，以及擋在那裡的強得超乎常理的銀白盔甲人形。

重金訓練出的精銳在一夕之間，或該說是幾分鐘之間就回歸主的懷抱，讓政府受到前所未有的強烈譴責。隊員的家屬無法接受，聽聞高昂培訓經費全由稅金買單的納稅人強烈抨擊，圖謀選票的在野黨據此興風作浪。

如果將政府比喻成人體，她的聲望就好比失去血小板的血液不斷流失。

為了止血，又或是為了保住屁股下的位子，政府選在聯合國會議宣布解散松露豬小隊。包含待命的十九名成員，百名出頭的備取，以及可能編入訓練機構的上千候選人，全失去了別上那逗趣但象徵榮耀的，叼著松露的小豬臂章的機會。

日後，超古代遺跡調查任務交由無人機，人類只需要在安全的地方遙控──如果真的這麼美好，當初就不會開發出強化身體機能的強化服裝。

是的，遺跡深度遠超過從地表遙控無人機的範圍，而現階段的系統也無法應付遺跡內部的突發狀況，更別說與那銀白盔甲交戰。

聯合國對此發表聲明：

「我們究竟還要剝奪這星球多少才能自立？」

繼幾乎告罄的石油和天然氣之後的超古代遺跡，或該說是遺跡核，是人類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安全、穩定又無污染的能源。沒有人能斷定遺跡出自哪個年代，更別說解析技術。

人類是擅長習慣的生物。就算來源不明，無害又有助益，不就好了嗎？

得到第一顆遺跡核時，世界為之振奮；得到第二顆，一度停止的經濟巨輪重新轉動；得到第三顆，活力與笑容又回到人們臉上。

而今，這超古代文明幫助人類夠多了，是時候讓她繼續沉眠。

透過核武。

「到頭來，人類根本沒有理解超古代文明的打算。」

在城市的陰暗一隅，那道人影像是對自己說話般低聲喃喃。玻璃珠般的青色左眼即使在兜帽陰影之下也閃閃發光，意識到這點後又闔上眼睛。

人影是曾隸屬松露豬小隊，使用Zeta代號的茲奇斯瓦夫。

城市角落的真面目是不法街的窄巷。人類這一生物，身處狹窄的地方會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科學家道出「憶起身在子宮的那十個月」作為解釋。

先不論真相如何，至少茲奇斯瓦夫的安心是另一個層面。

「……呼。」

遺憾地吐了口氣。這意味著茲奇斯瓦夫的短暫休息就此結束。

印在巷子入口一帶的梯形光影，不知何時印上人形的影子。

「前松露豬小隊，代號Zeta，茲奇斯瓦夫．尚。」

來者朗聲說道。從那清亮的聲音聽來還挺年輕的，是剛加入的菜鳥。

忍不住大嘆口氣，不發出一絲摩擦聲響地起身，移動到能同時因應奇襲、脫逃的位置，並讓那樣東西滑到掌心。

當然，這一切都在影子下進行。

「要找回逃出農場的豬隻，一個人不太夠吧？」

字句在窄巷迴盪，教來者無法鎖定茲奇斯瓦夫的位置。隱約看到來者嘴角勾起，還有那滑過側臉的汗滴。

「請你別這麼說，Zeta……茲奇斯瓦夫．尚，我的上司認為太多人會造成一些誤會，因此派我做代表。」

「你所謂的誤會，也包含那歡送派對的食物中毒和神經毒氣全餐嗎？」

「那是激進派的作為。我的上司對此相當自責與遺憾。你們應該是讓全國、不，世界仰慕的英雄，而不是松露沒了，就淪為待宰牲畜的豬隻。」

「那通緝令是怎麼回事？如果只是找人，發個失蹤人口不就得了？」

「這點還請你諒解。考慮到協尋失蹤人口的效率，通緝令比較吸人眼球。你也知道，那些警察除了關心有效晉升的機會，就只有哪家甜甜圈比較好吃。」

「真會說話。憑你的口才，的確適合站在那裡。」

印在地上的人影似乎晃動了下。是路燈閃爍的關係吧？不法街的修繕總是一拖再拖。

「你的意思是？」

還想裝傻。茲奇斯瓦夫受不了似地嘆了口氣，回：

「要動手就來吧，Azrael。」

話聲才落，光柱打進窄巷，單純但暴力地驅散黑暗。

光柱的真面目是懸在夜空的聚光燈。同時，就像將夜色溶解一般，二架無聲直升機憑空出現。那是完全隱形技術，茲奇斯瓦夫索然無味地眺望著。

沒錯，眺望──從數十公尺外的頂樓水塔，茲奇斯瓦夫向對講機螢幕上那一臉錯愕的男子說：

「這是餞別。」

接著，尖銳的破空聲急遽放大，直升機完全來不及拉抬機身，就像腹部被打進刺拳的拳擊手般往上一頓，熾熱的烈焰如同脫口而出的護齒套般噴出。

差別在護齒套只會往一個方向，這烈焰可是有洞就鑽。

茲奇斯瓦夫放下對講機，跳下架高平台，走進那鏽跡斑斑的鐵門。

「我不會回去。」

說著，輕輕撫過肩袖的臂章，茲奇斯瓦夫宛如被黑暗吞沒般，消失蹤跡。

留在頂樓的對講機螢幕，映照出被裂痕分斷的，熊熊燃燒的畫面。

彷彿說著，那就是茲奇斯瓦夫即將前去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