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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8565 字
更新於: 2018-08-22



  第二天,才是地獄真正的開始。超過六百名病患試圖塞爆這間已經看起來很大的地下教會。

  「好吧,昨天人真的沒有很多。」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中瓦列斯已經快崩潰了,阿薩夫看病的速度(順帶一提瓦列斯已經拒絕使用看病這個詞來稱呼阿薩夫的行為)比流水還快。幾乎所有人都擠在瓦列斯這邊。


  「瓦列斯先生你在說甚麼?」

  旁邊小黃也在幫忙,多虧她在這裡瓦列斯才沒有崩潰。她動作十分靈巧,在整理自己的藥之餘還有餘力幫忙把瓦列斯不小心弄出來的分塞回去箱子裡面。


  「我只是在為自己昨天的淺薄反省而已。」

  「哈啊……」

  小黃其實沒有聽懂,瓦列斯也沒空解釋。他們從早上九點開始就忙到現在,途中只有吃午飯的時候休息一下。教會內部的空氣也是不能再糟,這是棟沒有窗戶的建築,所有病人的身上的口中的咳嗽咳出來的味道全部混雜在空氣中,瓦列斯隔著口罩都聞得到異味,還有些病人的口水噴到他身上。要是可以的話他很想拔腿逃離這個城鎮,可惜不可以。


  他們和昨天一樣,一路忙到下午三點,狀況才好上一些。人潮慢慢減緩,瓦列斯和小黃輪流休息了半個小時,走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

  「呼……」

  迎面的微風讓瓦列斯感到重生。陽光從正面照過來,讓他瞇起眼睛。這裡是教堂的後院,是一塊相當開闊的場地,用圍牆和外面區隔起來。雜草叢生,很久沒有清理過了,快要到瓦列斯的腰部。

  而其中吸引瓦列斯注意的,則是有幾個小孩子在其中玩耍。


  (嗯……?我昨天沒有看見他們,是偷偷跑進來的嗎?還是也是教會的客人?不過只是在庭院玩而已,阿薩夫應該也不會把他們趕走吧。)

  想到這裡,瓦列斯決定不要出聲叫他們,反正他也不會說阿爾卡語。現在叫阿薩夫來他也沒空。

  他就看著這些小孩踢球。看他們的動作有點像足球,不過就只是踢來踢去,大家開心的那種。他著踢著,一個孩子想要接球但是落空,球就這樣滾到了瓦列斯的腳邊。

  孩子們這才發現瓦列斯這個人,看著他,不知所措。瓦列斯笑了一下,輕輕將球踢還給他們。雖然他準頭很差,不過多虧了那些孩子努力去接,才沒有再次落空。

  「囉嗦。」


  瓦列斯朝著天空回話的時候,小朋友們又把球踢了回來,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

  「哎呀呀,其實我沒打算在這玩的。而且我足球又很爛說……」

  講得好像自己曾經擅長過什麼運動的瓦列斯輕輕將球踢回去,一邊往前走。他現在才發現小朋友們在地上用樹枝作了兩個框,那個雜亂無章的踢法是真的有在踢。不過他一個人都不認識,也不知道誰和誰一隊。

  於是他看著小朋友,指了指一邊的門。一半的小朋友們露出警慎的表情點了點頭,瓦列斯看了一眼,大概知道哪些是敵人。

  以他現在的腳力,用力踹下去大概會讓這顆老舊的球直接爆掉,所以只用了一成力,朝球門踢去。

  至少他是打算這麼做,不過球滾去的方向和球門至少差了六十度。一部分的小孩去接,另外一部分露出尷尬的表情,讓瓦列斯有點想要回去顧給藥站。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還是玩起來了,瓦列斯也邊踢球邊練習怎麼控制力道。不過小朋友們在他來之前已經玩了一段時間,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就累了,紛紛坐下來休息。

  瓦列斯也稍微喘口氣,看著這幅和平的景象。他差點就忘記了圍牆外的狀況有多糟。

  其中一名男孩站起來走向他。



  「@$#$^$%&#$%^。」

  他的喉嚨裡面發出一長串瓦列斯無法分辨抑揚頓挫的震動,瓦列斯只能努力擺出微笑,舉起雙手。

  「抱、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雖然這樣講大概對方也聽不懂,瓦列斯還是說了。果不其然的男孩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抿起嘴唇思考了一下,再次開口:

  「……大哥是哪邊來的呢?」

  「欸?你會講波森話嗎?」

  突然聽見熟悉的語言,瓦列斯睜大眼睛,同樣用波森語回答。


  「嘿嘿,會一點點。」

  男孩揉了揉鼻子,得意的說。

  「這還真是稀奇。我還以為你們會更熟悉卡賽話。」

  「哇──哇──」

  瓦列斯才說一句,那個男孩就開始大叫。


  「……?」

  「大哥,那個國家的名字不能講啊。」

  「那個國家?你是說那個,卡什麼的?」

  「對對,就是那個卡什麼的。」

  「為何?我是有聽說過你們獨立的時候燒了一些教堂。兩國關係不好嗎?」

  「呀,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不過最近大人都說不要提。好像政府會怎麼樣。」

  「是喔。」

  這也不是太罕見的事,畢竟對波森一仗輸得很慘,就算戈爾德庫斯特的政府盡力隱瞞這件事,還是無法攔住往其他區域逃難的民眾。現在大街小巷中流傳著大量的反政府言論,加上為數不少的少數民族問題,讓政府十分頭痛。

  最好的解決方法,也是他們唯一知道的解決方法,就是紮一個稻草人,就算這個稻草人已經被打到快爛掉了也一樣。


  「是這樣啊……好吧。那總之先不談那個卡什麼的國家好了。你為什麼會說波森話?」

  「這個嘛,嘿嘿。」

  「嘿什麼啊。」

  看到男孩的樣子,瓦列斯忍不住笑出來。


  「這可是秘密。」

  「是嗎?可是我看你超想講的。」

  「你想知道……喂!不要搶我的話啦!」

  男孩氣得跺腳。


  「哈哈哈,抱歉抱歉,所以是為什麼?」

  「哼……別人教我的,是『那邊』的人。」

  男孩看向了邊境的地方,就是他們偷渡過來的小山。


  「欸……你竟然跑到那邊去?這樣不危險嗎?」

  「還好啦。我們大部分都是在山裡玩,偶爾才會跑過去,而且山裡面也很熟悉了,不會危險啦。」

  「幾個小孩在山裡玩我怎麼想都覺得很危險,你們又不是小黃……對方也是小孩子沒錯吧。」

  「跟我一樣九歲。不過不知道最近為什麼不出現了……」

  「嗯……很有可能是因為之前戰爭的關係。」

  「欸?」

  男孩嚇了一跳。



  「你不知道嗎?之前波森不是有進攻這裡?」

  「我知道,可是為什麼?」

  「因為你們軍隊先攻擊波森的啊,波森人被打個措手不及,邊境的村莊也受到了損失。現在國境可沒這麼好通過,至少波森那邊是這樣啦。」

  「欸?是,這樣?是我們攻擊?」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波森人突然進攻我們嗎?爸媽還要我別再去山上玩了……」

  「事實剛好相反。他們只是反擊而已,做得太過火的反擊。不過,你回去之後最好別告訴別人。不然大概會跟那個卡什麼的國家一樣。」

  「我、我明白了。」

  男孩吞了口口水。



  「不、不過,他會不會有什麼萬一啊。如果是我們進攻的話……」

  「這我就不確定了。我們有造訪過一個村落,他們說沒有人死亡,及時逃離了戰場,但是有可能受傷了也說不定。」

  「這樣嗎……那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別放棄。人生在世,總會有希望的。世界沒這麼大。啊,順便問一問,是女孩子嗎?」

  「男的啦!」

  男孩急忙反駁,還處於與女生相處會感到害羞的年紀。


  「嗯哼,好吧。」

  瓦列斯看了看時間。

  「我差不多該回去幫忙了。對了,你的名字是什麼。我叫瓦列斯.羅梅洛。」

  「我叫亞羅克.貝高。掰啦,大哥,下次再一起玩啊。」

  「有空再說吧,我這幾天都快忙死了,你們也是吃飯前要洗手免得感冒啊。」

  「會啦。」

  在他們的揮手下,瓦列斯戴上口罩,回到充滿病毒的密閉空間中。



//


  「我回來了。」

  「瓦列斯先生你剛剛去哪啊?」

  回到配藥的桌前,瓦列斯和小黃打了個招呼。現在的狀況比下午好上許多,小黃也抓到了一些閒暇時間。


  「去後面。有些小孩子在玩,我就和他們聊了一下。」

  「是喔?咦?瓦列斯先生會講阿爾卡語嗎?」

  「他們有個人會講波森話。」

  「真的!?」

  瓦列斯將剛剛的原委述說了一遍,讓小黃拚命點頭,越聽越興奮。


  「嗯嗯,原來如此。那,該我去休息了?」

  「去吧。」

  「那我出發了喔。」

  小黃直接往後門跑去,一點都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思。瓦列斯露出溫馨的微笑,繼續處理下一名患者。


  「三天的抗生素。等等喔……」

  那是一名健壯的男子,旁邊跟著一個不知道是他老婆還是什麼人的傢伙。女的看起來病的很重,而男的臉上滿滿的不耐煩。瓦列斯沒有特別注意,就從藥罐裡面道出數量剛好的藥錠,裝到紙袋裡交給他們。

  只是那名男子似乎不太滿足,接過藥袋卻不肯離開。說了幾句話,瓦列斯一點都聽不懂。


  「……?」

  瓦列斯沒回話,只是看著下一個過來的患者,比個手勢請他離開。但他更激動了,指著瓦列斯的身後又說了幾句話。

  「什麼東西?」

  瓦列斯轉頭看去,只看到那名男性指著剛剛的藥罐,又指指自己。

  「啊,原來是想多拿藥的嗎……」

  瓦列斯比了個叉叉拒絕。然而,那名男性不肯聽從,反而火大起來,繞過櫃台自己來拿。


  「欸,等等,你幹嘛?」

  瓦列斯直接擋在他身前,伸出雙手將他推開。那名男子似乎被這樣的動作惹毛了,大聲咆哮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而瓦列斯只是堅定地搖頭,不管他喊在再大聲都沒有動搖。

  不過接下來男性的動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直接揮拳打來。


  (欸。該死──)

  瓦列斯沒有心理準備,反射性地想要躲避。然而,他所處的櫃檯太過狹窄,要是照平常的動作,肯定會打破一整箱的藥。

  (嘖!)

  他無法閃避,拳頭硬生生地打在他的頭上。瓦列斯的視線搖晃了一下,腳步踉蹌。雖然沒有很痛,但他失去平衡,單膝跪倒在地。

  即使如此瓦列斯還是沒有退讓,雙手抓著試圖前進的男性。


  「不要給我硬搶啊!」

  那個男性又怒吼了一聲,舉起右手準備再打。

  但是在他揮下拳頭之前就飛了出去。

  「…欸。」

  瓦列斯的視線還是有點搖晃,努力看清面前發生的事。只看見莉迪亞站在牆邊,用單手將那名男子抬起來,掐住他的喉嚨。


  「你欺負我同伴做什麼?」

  她的表情猙獰,瞳孔緊縮,完全沒有了平常悠閒輕鬆的樣子,從每根毛髮散發出殺氣。

  「你做什麼!回答啊!哈?」

  隨著最後一個字,莉迪亞把那名男性往牆壁上砸,仍然沒有放手。那名跟著他來的女性發出尖叫,隨後在被莉迪亞瞪了一眼之後,腿軟,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妳老公打人的時候倒是一聲不吭的嘛,等等再來對付妳。首先是這傢伙。」

  「嘎…嘎…」

  莉迪亞手上抓著的那名男性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死命地抓往莉迪亞的右手,試圖讓自己回復呼吸。但這一點用也沒有,莉迪亞的手緊緊的鉗住他的喉嚨,讓他的臉漸漸發紅,開始拚命拍打。


  「莉、莉迪亞,夠了,他會死。」

  瓦列斯虛弱的勸阻,他還是站不起來,只能跪在原地和莉迪亞喊話。莉迪亞像是從恍神中被叫醒一樣,手一鬆將那名男性扔掉,頭也不回地走回來看瓦列斯的狀況。剛剛的殺氣像是假的一樣瞬間消散。

  「瓦列斯,你還好嗎?」

  「還好,不太痛。不過好像有點奇怪……可能晃到腦子了。」

  雖然狀況十分輕微,不過還算是一種腦震盪。莉迪亞將瓦列斯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扶到旁邊坐下。


  「抱歉喔,來不及趕上,害你被那種貨色打到。」

  「沒關係……謝謝。」

  瓦列斯心中一陣感謝。隨後才想到被莉迪亞掐住的那個人,抬起頭來。不過他已經不見了,連同同行的女性一起。

  「那位先生人呢?」

  「逃走了。看他表情像是以為自己會被殺。」

  剛剛待在門口邊的伊歐瑟夫和吉爾貝特也走過來關心狀況,莉迪亞對他們投以譴責的眼神。


  「你們啊,保鑣不是你們的工作嗎?放那種人進來是幹嘛。還有伊歐瑟夫,你應該在我上之前就動手了吧。」

  「這辦不到,妳動作太快了。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就飛出去了。」

  「我的能力也不是完美的,搞不好對方是看到還有這麼多藥才想搶也說不定。瓦列斯你沒事吧?」

  「嗯,稍微休息一下應該就可以了。」

  瓦列斯摀著自己的頭,喃喃自語起來。


  「可是這樣就麻煩了……」

  「什麼麻煩?」

  「剛剛那個人,我擔心他被我們打跑了之後懷恨在心。如果他只是單純回來找我們麻煩還好辦,要是他去向政府舉報的話,接下來的狀況就會變得很險惡。」

  「欸,瓦列斯你不是一直在期待這件事嗎。」

  「我是一直預計這件事會發生,才沒有期待。而且也沒有預計這麼早啊。」

  原本在瓦列斯的心中,這件事大概還要個十天才會暴露,在那之前應該可以和這附近的居民更熟一點。現在一下子就招惹了自己的病人,心中的規畫整個被打亂。



  「這樣大概對方會在什麼時候找上門?」

  「準確的時間只有預言者知道,不過我猜四天。伊歐瑟夫先生,之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沒有。可能因為是我在幫忙吧。看起來沒這麼好欺負。」

  伊歐瑟夫嘆了口氣,語氣裡面有不少慚愧。


  「好了,我們先把事做完吧。瓦列斯你在這裡休息吧,我去找小黃回來。」

  「好。」

  幸好現在人潮已經慢慢減少了,再加上剛剛莉迪亞那一下實在是太嚇人,在場的病患們全部安安靜靜的坐著不敢亂動,連咳嗽聲也幾乎消失了。阿薩夫感到這個太過安靜的氣氛,也探頭出來看了兩眼,才回去繼續。

  小黃被伊歐瑟夫找回來,滿臉擔心的樣子,剛剛那些一起玩的小孩子也跑過來了。不過這裡的空氣實在不怎麼好,瓦列斯揮了揮手要他們趕快回家,免得感冒。

  在這種戰戰兢兢的氣氛下,人群散得很快,連帶的留下來禱告的也沒幾個,一部分歸功於昨天的瓦列斯,一部分歸功於今天的莉迪亞。到了五點,人群終於全部離開,他們才鬆了口氣。小黃把藥品收到難以發現的地方,之後他們將門窗打開,透了透氣。


  這個時候還是一頭霧水的阿薩德才終於敢開口:

  「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了?為什麼大家都不敢講話?」

  「你不知道啊?」

  「那個,我也不知道……」

  小黃小聲地說,他只從伊歐瑟夫那裡聽了個大概。瓦列斯就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再講了一遍。


  「真是抱歉。信徒們有些脾氣很暴躁的。」

  「這倒不用抱歉,畢竟這個神是那樣子的嘛,其實我不太意外。」

  「哈哈,請饒了我吧……」

  沒事被戳了一下,阿薩德露出苦笑。


  「嗚,剛好我在休息,不然瓦列斯先生也不會被打了……」

  「被打倒是無所謂,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的麻煩。阿薩德你怎麼看?」

  「我嗎?我認為應該不至於這麼糟。和你起衝突的應該是波洛可先生,他雖然易怒了一點,平常人是很好的,很講義氣。應該不會做出這樣背叛我們的事。」

  (((這人的話完全沒辦法參考啊……)))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在心裡這麼想。樂觀是一回事,不願意懷疑他人是一回事,一廂情願又是另一回事。要是閉著眼睛當作自己腦中畫面就是現實的話,到時候睜開眼睛所受到的衝擊會更大。


  只是阿薩德的狀況還有些不同,他正在思考別的事情,所以沒辦法想太多。

  「總之,我來做晚飯吧。有時就是要動動身體才能思考得更順暢。」

  「我覺得我們一整天都在動身體就是了。」

  「這麼說也是沒錯啦。」

  阿薩夫往廚房的方向走去。小黃拉著莉迪亞出門,瓦列斯本來也想去的,不過被綁在床上要他好好休息。吉爾貝特幫瓦列斯報告了今天發生的事,他們平安無事的度過了第三個晚上。




//

  開始發放物資的第三天,情況比前一天好了一點。人數少了一半,但是還是很多。瓦列斯和小黃跟昨天一樣坐在櫃檯後面,把藥交給病人然後把他們趕走。

  大部分的人都很配合地趕快離開,他們多數在家裡都有著等藥的家人。只有少數的人會試圖交談,就像面前這個女性一樣。用懇切的表情問著什麼,瓦列斯一點也聽不懂。

  他只好搬救兵。

  「喂,吉爾──」

  「@$@^^&^&*%$@$%@」

  「欸。」

  瓦列斯以扭到脖子的速度往小黃看,然後看見對方以欣喜的表情也回了一串。


  「&^&$@^^%$%@@$」

  「欸?」

  兩個人就這樣以難以名狀的語言開始交談。瓦列斯的腦中一片空白。是不是自己錯過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件?還是昨天晚上睡的一覺,其實昏睡了幾個月才醒來?為什麼身邊的這個小女孩突然就會了阿爾卡語了?幾百個諸如此類的問題把他的大腦塞滿,等到小黃都和對方對談完了之後還沒有回過神來。


  「瓦列斯先生?怎麼了,瓦列斯先生?哈囉?哈──囉──」

  小黃在他面前揮手,不過瓦列斯沒有反應,她只好努力搖晃他,過了好一會瓦列斯才回神。

  「哈!?我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有這麼驚訝嗎。」

  小黃半瞇著眼睛,不知道瓦列斯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當然是認真的。


  「什麼……啊對了小黃妳什麼時候會說阿爾卡語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昨天喔?我之前不是請吉爾貝特先生幫我翻譯收音機的內容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學的。然後昨天我其實就覺得我差不多會了,可是阿薩夫先生又很忙,剛好妳跟我說有個小孩子會說波森話,我就跑去找他。昨天晚上和莉迪亞姐姐出去的時候也試了一下。」

  「原來是這個緣故啊。我還以為妳只是想玩……」

  「我才沒有這麼貪玩好不好,」

  小黃鼓起臉頰。


  「而且這樣我也會說阿爾卡語了。瓦列斯先生不覺得這樣很好嗎?」

  「很好啊,超好的,多一個可以和當地居民溝通的方法,已經不能再好了。不問題不是這個啊!妳怎麼辦到的啊!妳是天才嗎!?」

  「耶嘿。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本來就可以學語言學得很快的樣子。以前在實驗室裡面也是這樣,不知不覺就學了一大堆語言了。」

  當然是拜大腦改造所賜,不過這大腦改造實在太過強大了連瓦列斯都有點想要。


  「太厲害了這個。」

  「嗯嗯,嗯嗯。」

  小黃被瓦列斯誇獎了之後心情很好,動作輕快得快要跳到天花板上了。


  「所以瓦列斯先生,之後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喔?」

  「嗯。應該會有不少機會,我真的可以儘管說嗎?」

  「嗯嗯,儘管說。」

  「好。那就先預定晚上陪我出去一趟吧。」

  他們在簡單的約定之後,繼續手邊工作。不過,機會比瓦列斯想像的還早就到來。在下午三點出頭,病人漸漸減少的時候,阿薩夫叫住了他們。


  「瓦列斯,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

  「這位病人和前天的那位一樣。」

  阿薩夫指著一位滿臉心慌的大嬸,看起來很健康。


  「他的兒子似乎生了重病。」

  「原來如此,要我們去看嗎?那就走吧,小黃。」

  「好。」

  「呃,等等,小黃也要去嗎?這樣誰來分藥?」

  「人這麼少總會有辦法的。不然莉迪亞來?」

  「好。」

  莉迪亞二話不說就接下瓦列斯的工作,讓兩人出門。只剩下阿薩夫一臉困擾的樣子。



//

  「大嬸妳的兒子怎麼了?」

  既然現在有了小黃這個超級翻譯人,瓦列斯就不客氣地開始跟同行的人聊天。小黃也很樂意幫忙,流暢的轉述。

  「她說不停咳嗽,咳得很嚴重,然後又甚麼東西都不吃,沒有力氣。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一個多禮拜了,還有一次咳出血來。」

  「欸。」

  「欸。」

  小黃自己轉述完之後也覺得不太對,怎麼聽都不像是一般的感冒,反而像是某個極度致命的肺病。幸好他們有帶口罩,還多帶了一附給大嬸。


  「妳還是先把口罩戴上吧。希望是我們的顧忌太多。」

  小黃幫瓦列斯轉述之後自己直接用阿爾卡語和對方對答,她的表情越來越絕望,小黃試圖安慰她,但是沒有多少效果。

  「啊,還不一定啦。也許只是我們多心也說不定,搞不好什麼事都沒有隻是自己嚇自己。而且大嬸也不是專業的,搞不好不是真正的咳血也說不定。」

  大嬸拚命點頭,試圖同意他們,不過她的臉色還是沒有好到哪裡去。


  「對了,說到專業。大嬸有沒有想過去看真正的醫生?」

  「『我沒有錢。』」

  「嗯……雖然從阿薩夫那裡聽說過了可是。大概要多少錢,妳知道嗎?」

  「『我去看過了,我知道這是相當嚴重的病,但是醫生說的我聽不懂。她只說,要治療要很久,還要花很多錢。大概……』」

  隨後她報出了一個瓦列斯差點跌倒的數字。


  「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小病可是這數字也太……啊小黃這句不用翻譯。妳怎麼想?」

  「就我所知,一般治結核病應該是百分之一左右的價錢。當然還是看國家,這個國家本身不產藥的話會高一點,但這是在太誇張了。」

  三個人氣氛沉重的往前走去。過了一會,才到大嬸家。


  「咦?」

  「怎麼了,小黃。」

  小黃沒有回答瓦列斯的問題,只轉過頭去和大嬸確認了這裡就是她的住家,臉色陰沉。

  「……味道太重了。瓦列斯先生,最好有心理準備。」

  「我明白了。」

  大嬸的住家在四樓,一棟破舊公寓,通風良好,牆壁上有好幾個洞。走到三樓,連瓦列斯都聞到了那個味道,發出呻吟。

  大嬸用鑰匙把不怎麼可靠的鎖打開,沒有招呼兩人,直接往兒子的房間走去,一邊輕聲喊著。

  不過回應沒有傳來,而且再也不會傳來了。當她打開房門的時候,三人只看見一名二十齣頭的男子吊在天花板上。



//

  「這種故事你們一定要帶回來講嗎……」

  在那之後,他們也沒能說些什麼。小黃在房間裡面找到了那名兒子的遺書,他感到自己命不長久,為了不再給母親增添負擔而死。瓦列斯和小黃試圖安慰大嬸幾句但沒有效果,只能請她不要做傻事,必要的時候可以找他們談談。

  一路上回來小黃都沒說什麼話,瓦列斯也只是看著四周路人。剛剛那位大嬸的哭聲實在太淒厲了,搞到鄰居都聽見,討論起這件事情。他們也被兩三個人抓住,小黃幫忙解釋了這件事,他們也露出遺憾的表情。他們就請這些鄰居有能力的話幫個忙安慰一下。

  之後他們沿原路走回來,告訴等待的其他人這件事。不過他們沒有很想聽。


  「就算我們閉著眼睛不看死人也不會減少的。」

  「是沒錯啦可是要吃晚飯了耶。」

  莉迪亞在椅子上面轉筆,基本上今天的分配已經結束,他們連晚餐都弄好了只是等著瓦列斯和小黃回來吃而已。阿薩夫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心情比他們所有人都還沉重。


  「嗯……也是啦。那就吃飯吧。」

  晚餐十分樸素,而在桌上阿薩夫完全沒有說話,就幾個碎片在聊天。話題的主角意外的是昨天那個小孩子,對方身為少數能講波森話的人,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國境另外一邊的朋友嗎……要是可以的話還真想幫他找找看。」

  「我看就算了吧。他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嗎?我沒仔細問。」

  「不知道。只知道暱稱叫法蘭而已。」

  「那沒辦法了,法蘭開頭的波森名字太多了……」

  一行人一邊閒聊一邊吃飯,三十分鐘之內解決。結束了以後,瓦列斯跟之前說好的一樣,準備和小黃出門。不過在他動身之前,阿薩夫先叫住他。


  「瓦列斯先生,可以和你談談嗎?」

  「說吧?」

  「……你說過,有方法可以把更好的藥拿到手吧?」

  「嗯。如果有清楚的種類和數量的話,不是辦不到。但是機會只有一次,我需要要完整的列表,沒辦法追加。」

  瓦列斯保持冷靜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遲早會來,不過他沒想過這麼快,他不知道是這個國家的人民步調太快還是怎麼樣。


  「所以沒有明確診斷的話沒有意義,而我沒有辦法叫醫生來。」

  「是,我明白這點。關於這點,我有個想法。不瞞你們說,現在城裡醫院有執照的幾名醫師,大部分都是我的朋友。」

  「你能說服他們幫你嗎?」

  「我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放棄安穩的生活,和凡赫夫作對……」

  「嗯,那我換個問題問你好了。」

  對談到現在,瓦列斯終於從門口轉過身來面對阿薩夫。


  「你願意說服他們幫你嗎?公然槓上凡赫夫也無所謂?」

  「……」

  阿薩夫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

  「我想要這麼做。」

  「那很好,我們可以幫你。」

  瓦列斯笑了笑。

  「只要他們不把這整間教堂炸了,我們都守得下來,想做什麼放手儘管做。」



//

  「瓦列斯先生。剛剛那樣就可以了嗎?」

  「嗯……我也不清楚。我以前是這樣做的啦,只要當事人有決心,就不用指示太多。他想出來的方法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可是你不是其實有計畫嗎?」

  「喔,那個計畫是我覺得阿薩夫遲早會想到的計畫。提出來備用,必要時推他一把而已。接下來就等他自己去發掘了。搞不好他有更好的想法也說不定。」

  「是這樣喔……」

  小黃像長見識的一樣不停點頭。


  「那我們就把我們的事做好吧。」

  「沒錯。」

  現在,瓦列斯和小黃走在鎮上唯一的夜市裡。夜市規模不大,顧客沒有很多人,攤販大概二十間。他們邊走邊看,由小黃翻譯,看看能不能在買東西的同時順便向當地老闆打聽到些什麼消息。至於要買什麼,當然是那個讓瓦列斯煩惱得要死的土產。不過這裡的東西實在太少了,都沒有什麼亮眼的特產。瓦列斯只好看看有沒有什麼缺少的日用品。

  走到第十二間店家的時候,對方認出他們來。


  「欸?你們不是……」

  「?」

  瓦列斯聽了小黃的翻譯之後頭上冒出問號。


  「就是那個啊,在那間建築物裡面幫忙的人。」

  「啊,你是我們的……客人嗎?」

  「對對,我的兒子多謝你們的照顧了。」

  對方的目光看了看地下教堂的方位,讓小黃恍然大悟,回答的時候也斟酌了一下。在這種光明正大的場合最好不要提到發藥的事,讓她改了個名詞。


  「瓦列斯先生,他是……」

  「我知道,是病患吧。旁白告訴我了,不過沒有好心到幫我翻譯對話。」

  「啊哈哈……那我要問些什麼?」

  「就自然點對話囉,他是家人生病。」

  「嗯,是兒子。」

  「那就問候一下之類的?」

  瓦列斯聳聳肩,他是覺得這種對話都要一句一句翻的話還挺奇怪的,就交給小黃對談。兩人談得好像很開心的樣子,瓦列斯就在旁邊待著,順便看看。


  「哎呀,自從接受你們幫助以後,我兒子的狀況好多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好。」

  「不不……不客氣?」

  「為什麼要懷疑啊?啊哈,我懂了,沒事。沒關係,我聽得懂。」

  那名老闆很開朗的笑著,彷彿全世界充滿了希望。他還順手拿起攤販上的小零食,遞給小黃。


  「來,這個請你吃。」

  「好,謝謝。」

  小黃雖然沒有很想吃,不過不懂得怎麼拒絕。就只好接下來放進嘴巴裡面,味道令人意外的不錯,有股清香的草藥味又不會太甜。小黃分辨得出來是某種柑橘類的葉子,平常在波森很少見,其實她還挺喜歡這個味道。


  「對了,那位小哥。昨天也謝謝你幫忙啊。」

  「?」

  「他說謝謝你昨天的幫忙。」

  「喔,不客氣。餅乾就不用了,我剛剛才吃過,現在超飽的。」

  小黃照著翻譯,那名老闆就有點遺憾的將餅乾放回去。


  「不過,雖然我不想吃餅乾,可以請你幫個忙。回答幾個問題嗎?」

  被這麼一問,老闆一掃遺憾,一口答應。


  「『請說,我盡量回答。』」

  「我聽說造成現在這種狀況的是現任市長賈克伯.凡赫夫,你們是怎麼想的。真的是這樣嗎?」

  小黃照著翻譯了,不過當他說到市長的名字的時候,老闆的臉很明顯的僵硬了。左右張望,確定沒有人聽見之後,才繼續這個對話。


  「『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難不成是什麼人嗎?』」

  「什麼叫什麼人?我來這邊幫什麼忙你也不是不知道,總有權利知道這一切的起因吧。不然需要幫助的人永遠不會減少。」

  「『這……你是中央政府的人嗎?』」

  「呵,你小說看太多了。你們國家監察部門的人幹嘛雇五個外國人啊,我們只是義工,來幫忙有困難的人的。」

  「『這、這樣嗎……』」

  那名老闆沒有很信,之前就出過類似的事情,中央政府偷偷調查凡赫夫的惡行。結果訊息被凡赫夫攔截,搞出相當慘烈的事件。當然,只在居民之間口耳流傳。

  不過想到自己兒子的狀態,他一咬牙,決定信了面前這兩個年輕人。


  「『對,就如同你聽說的那樣。』」

  「看的出來你挺怕他的,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什麼有什麼理由,他們可是有牌流氓啊,那些軍人。我們這些不說無能力者了,就連能力者在這裡都沒有依靠。只要敢說他壞話就會被殺雞儆猴。』」

  「我有聽說過沒投他票會這樣。說他壞話也會?」

  「『是啊。不過這是最近開始的。自從那次戰爭,那個王八蛋想把他自己的責任壓下來,不然上頭一定剝他兩層皮。』」

  「所以,那場戰爭真的是他發動的了?」

  「『你也知道這件事?不,不意外,這裡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只是不能說。』」

  「嗯,我懂。你們也辛苦了。」

  被這麼一說,老闆只能嘆氣。


  「『是啊……現在只能努力重建了。只是有人專門扯後腿啊。』」

  「哈哈,看的出來你很不滿。其他人也差不多嗎?」

  瓦列斯看了一眼旁邊,老闆則是被這個動作搞得心驚膽跳。


  「『我不知道,現在除了真正的好朋友以外大家都不敢聊天啦。誰敢講這個。』」

  「啊你的好朋友裡面呢?」

  「『當然,是跟我一樣囉。』」

  老闆眨眨眼睛。


  「原來如此……謝謝。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我忽然發現到這邊來之後,我還不知道鎮上大概是怎麼劃分的。」

  「『喔,這個當然沒問題。』」

  老闆從後面的櫃台直接拿出比來,接過瓦列斯的A3紙張。把城鎮的區塊畫了個準,就連城外有些什麼景點都全部標上去。雖然是阿爾卡文,不過光靠圖案,莉迪亞在偵查的時候也可以輕鬆一點。


  「『拿去。這個鎮上可沒人可以畫得比我好了,你找對人了。』」

  「哈哈,謝謝。另外那個餅乾再給我來一包吧。小黃很喜歡吃的樣子。」

  「欸?」

  小黃忘了翻譯,滿臉疑惑的看著瓦列斯。


  「不喜歡嗎?」

  「不,好吃是好吃啦……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妳在怕不乾淨嗎?」

  「不,我不是怕,只是我沒什麼好被請客的。欸?瓦列斯先生?」

  因為小黃一直沒有幫他翻譯,瓦列斯決定用手勢和老闆溝通。在對方想要用手拿到袋子裡的時候比了個叉叉,又拿了條手帕出來。老闆露出恍然大悟,決定以後準備自己的手套,這次就先用早先洗乾淨的夾子夾。


  「多少錢。」

  「……『一百塊』。」

  小黃心不甘情不願的幫忙翻譯,瓦列斯就付了錢,從笑咪咪的老闆手上接過了餅乾,放在小黃頭上。


  「唔唔唔唔唔……瓦列斯先生硬塞給別人東西,這樣會被人討厭喔。」

  「都這麼熟了就別計較了吧。而且妳幫我翻譯這麼多了,給個餅乾也是理所當然的。」

  「啊!瓦列斯先生想用餅乾打發我?」

  「不行的話妳還要什麼?我答應妳就是。」

  「嗚嗚嗚……」

  小黃怎麼樣都說不過瓦列斯,最後還是乖乖收下餅乾。她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對收禮物這件事不太習慣而已。

  兩人在街上又打聽了一會,沒有任何新的情報,就回到地下教會。




//

  回到教會之後,瓦列斯抓了個時間聯絡本部。

  「──大概就是這樣。」

  《是嗎?那真是好消息,瓦列斯先生。》

  「那麼,可以請本部那邊開始準備了嗎?」

  《我們已經開始了,只剩你把需要的藥品清單告訴我們,我們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送過去。只是迪埃特很擔心你們之後的狀況,所以會請巴斯汀幫忙護送,之後也留在那裡支援你們。》

  雖然只是片段,不過預言者早在兩天前就經由零碎的預言得知瓦列斯的計畫會以某種形式成功,著手開始準備。



  「老爺子嗎?老爺子的話不太好吧。在這裡人必須和其他長期相處,老爺子的話,各種嚇死人。」

  《這就不用擔心了。他可是巴斯汀,要面對這種情況,方法很多的。》

  「了解。不過我以為隊長會自己過來的說?」

  《呵呵,他當然想去了。只是忽然諾夫卡那裡有個小事件,他想去幫忙順便和當地政務官打好關係。》

  「了解。所以盧梅娜跟他去了嗎。」

  《沒錯。》

  兩邊保持沉默了一段時間,互相都在思考該講些什麼。


  「預言者,我問個個人的感想可以嗎?」

  《是什麼呢?》

  「妳會覺得我們在浪費時間嗎?不要在這種偏僻地方做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反正也不會產生太大影響,趕快將任務完成,將伊歐瑟夫帶回去才是最好的?」

  預言者聽見瓦列斯的煩惱,先是安靜了一下,再忍不住笑出來。

  《呵呵。》

  「我問得很認真耶……」

  《呵呵呵呵,對不起,瓦列斯先生。只是覺得你問這種問題……呵呵呵。》

  「我掛電話了。」

  《啊啊,對不起,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咳哼。》

  預言者以可愛的嗓音清了清喉嚨,端正態度。


  《做這件事當然不會浪費時間了,瓦列斯先生。雖然的確如你所說,以效率來說非常浪費寶貴的時間,但是,做這件事情本身,就有其他的意義了。我並不是單純指拯救他人喔,雖然那也有意義。》

  「其他的意義?」

  《是的。這個意義我不能自己說,只能你自己體會而已。如果你不懂的話,我就給你個提示吧。

  瓦列斯先生,我上次問你的問題,你有新的答案了嗎?》

  

//

  (我的答案……是指我想要達成什麼事嗎?)

  上次被預言者問了這個問題之後,瓦列斯又遭遇了太多事情,幾乎將它拋在腦後。現在被預言者再次提出來,他掛上電話之後,不禁深思。


  (的確,這次的行動完全是由我主動提起的,所以,預言者的意思是,我為什麼會想要做這件事嗎。)

  其實沒有為什麼,他就只是想這麼做。但是瓦列斯清楚,光是這樣照直覺去做是不行的,他必須知道自己的真正的目標,才能摒除路上的疑惑。


  (真是哲學的問題啊……)

  「瓦列斯,發生什麼問題了嗎?」

  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是阿薩夫,他看見瓦列斯講完電話就等不及來問。


  「別擔心。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只要你開口我就可以弄來對吧。你還沒開口怎麼會有什麼問題?」

  「呃,不是,只是想確認這件事而已。我明天就會和老朋友討論一下,下午就告訴你答案。」

  「無所謂,時間還有不少。不過,你明天不在的話,我們不開工嗎?」

  「嗯,這三天已經讓城市裡的狀況好了一點,明天暫時休息一次應該沒有關係。如果能找到真正的醫生診斷,暫停一天也值得。」

  「好,總之你就做吧,我們會盡可能保護你還有其他的協力者。」

  「……謝謝你。」

  阿薩夫低頭表示謝意。




//

  隔天,阿薩夫一大清早起就出門了。整個白天都不在教堂裡面,瓦列斯等人只能自理。莉迪亞拿著瓦列斯昨天拿回來的地圖高高興興的工作去,有了這個幫助大概兩天就能把城裡摸的一清二楚。瓦列斯也和小黃跑了兩個地方,認識更多的當地居民,四個是他們之前幫助過的病患,六個不是。

  受過他們幫助的人保持著親切的態度和他們談話,而沒有的人則相反的帶著警戒,差別十分明顯。如果不是剛好有認識的路過,完全沒有辦法交談。幸好到最後還是多少想辦法搭上線,交流了一陣子。

  「瓦列斯先生,我們講這個有什麼意義啊?」

  半天過去,就連小黃也感到瓦列斯戰術中的不對勁了。他們到處找機會和當地居民交談,熟識。但是話題繞來繞去就是同一個──對凡赫夫的感想。



  「應該不用再打聽也知道凡赫夫是什麼樣的人了吧,就是個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人嘛。」

  「沒錯,是個應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人。大家都很清楚這件事。」

  「那為什麼要一直問呢?我們大概問了七次了吧?」

  「那是有原因的。一是這是一個話題,可以讓我們和對方有親近感。對方找我們抱怨,我們報以同情和安慰。大家都想和人發牢騷,尤其是不好的生活尤其如此。」

  「還有二嗎?」

  「當然有。你看看旁邊吧,小黃。」

  小黃照瓦列斯的話往兩邊看過去了,不過除了一般的居民以外,她沒有看到特別引人注目的什麼東西。



  「什麼意思?」

  「凡赫夫應該要下地獄對吧?」

  「對啊?」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對吧?」

  「嗯。」

  「那旁邊有幾個人臉上是這麼寫的呢?」

  「欸。」

  小黃在旁邊看了一下,少部分的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大部分都在努力工作面對明天,明天也會是個充滿艱辛的苦日子。但是沒有人生氣。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雖然大家都不喜歡凡赫夫,但是沒有人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沒有人認為自己能做些什麼,沒有人思考自己能做什麼。他太強了,沒有人試圖把他扳倒,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那,你還記得那些和我們交談完了之後的人他們的表情嗎。」

  「嗯?……啊。」

  小黃明確的想起來了,那的確是相當憤怒的表情。但也充滿了活力。和這些只想平安度過明天的人不同,擁有明確的指向。

  原因很簡單,因為瓦列斯在交談的時盡量挑起他們的情緒。時常用諸如『可以這樣子做嗎!?』『這樣你們能接受!?』的問句,讓居民們親口否定凡赫夫的做法。多對答幾句,糟糕的心情都上來了,想要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是這樣。而且憤怒是會傳染的。他們也許還是害怕凡赫夫,不過至少會和家人交談。只要這個城鎮裡面夠多人對凡赫夫感到憤怒,我們的目的就達成了。」

  「瓦列斯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善人啊……」

  「我當然是啊!真失禮耶。」

  瓦列斯露出受傷的表情。


  「憤怒又不是壞事。當然過度的遷怒是不行的啦,但是凡赫夫又不是什麼好傢伙,他罪有應得。」

  「挑動人家情緒是壞事吧……」

  「怎麼會?如果大家都只顧著自己明天的晚餐,就只是閉著眼睛讓人剝削而已啊。」

  「嗯嗯……瓦列斯先生好難懂。」

  「哈哈哈。妳可以不要變成像我這樣的大人就是。」

  「瓦列斯先生明明也還未成年的說……」

  兩人往地下教會走去,走了六個小時的路也該休息一會了,如果晚上有空的話還可以再來。


  「啊,不過,這招有期限的就是。」

  「期限?啊,大家久了就回到原本的樣子嗎?」

  「對。憤怒是痛苦的,所以大家會淡忘,散去的速度會越來越快,而且很難回來。希望不要太快就是。」

  「這……我們也沒有辦法掌控呢。」

  「是沒有,我們只能拚命出來煽動而已。」

  「啊,瓦列斯先生不要用那個詞拉,越來越像惡人了。」

  「別在意別在意。」

  兩個人回到教堂裡面。五個人在裡面等著,吉爾貝特和伊歐瑟夫正在討論著什麼,然後除了阿薩夫還有兩名沒有見過的人士。他們分別是一男一女,身上散發出來學者氣息,瓦列斯和小黃一看就知道是他們等很久的正牌醫生。


  「喔,瓦列斯,你們回來了。」

  吉爾貝特和伊歐瑟夫看見他們回來,鬆了一口氣,很明顯他們不知道怎麼應付這幾個醫生。因為他們都不知道瓦列斯的下一步該怎麼做。


  「兩個醫生來了,就交給你了。」

  「不不,我不是說過了。就問他們要什麼藥,然後打電話跟本部講就好嗎?」

  瓦列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好不知道怎麼做的,在這邊白白浪費時間。


  「這個……還是你來吧。」

  「你們不會只是想偷懶吧。伊歐瑟夫就算了吉爾貝特你不是交涉要員……」

  「我有別的理由。」

  「什麼?」

  「……過來一點。」

  吉爾貝特將瓦列斯拉到牆邊,為了不讓對方起疑,要小黃待在原地別跟過來。


  「起疑?起疑是什麼意思?」

  「那兩個醫生不是什麼善類,尤其是那個女的。」

  「……真的?」

  「真的,他們和我講話從語氣傳達出了不少情感,不如說太多了,讓我完全聽不清楚他們說的藥名。」

  「原來如此。順帶一問他們透漏什麼?不會是想告密吧?」

  「那倒不是。只是透漏許多不耐煩的感覺,好像是在嫌沒錢拿,又不想拒絕這個老朋友。」

  「啊那不就是好人嘛。」

  「哪一點?」

  「為了老朋友來勉強做沒錢拿的工作不夠好嗎?」

  「……」

  吉爾貝特恍然大悟的指著瓦列斯,最後雙手一拍。


  「看來我該讓腎了,以後交涉就交給你了。」

  「給我工作啊你……」

  「開玩笑的。」

  總之就變成吉爾貝特、小黃和瓦列斯跟那兩個醫生交談的局面,開口的第一句,他們就發現對方會講威爾蘭文,不過小黃還是坐在旁邊聽,搞不好還能有什麼建議。


  「所以,你就是阿薩夫所說的瓦列斯?」

  「沒錯。你們兩位是?」

  「波爾諾.安澤貝格,奧賽爾.史托羅。」

  名字聽起來有點卡賽風格,不過這兩個確確實實的都是阿爾卡人。


  「波爾諾先生,奧賽爾小姐。」

  「那樣叫沒有問題。」

  「好,那我們趕快進入正題,詳細的狀況你們應該已經聽阿薩夫說過了。今天以前應該也見過不少患者,只是沒錢開藥。請就你們所看到常見的重症,把需要的藥品全部告訴我們。」

  「……了解。」

  被清楚的告知該怎麼做,兩名醫生對看。眼神中多了點信任。瓦列斯拿出紙筆來,準備記下清單。


  「那麼首先是,@$%@$%^
^%^^%&*%$^&*&^(&^*()@#$!$#%」

  「……」

  「……」

  「他剛剛說的是阿爾卡文吧?」

  瓦列斯轉頭看向小黃。


  「從語調、斷句和舌音聽起來是威爾蘭文喔?」

  「那為什麼我聽不懂?」

  「真巧呢,我也聽不懂。」

  小黃回以燦爛的笑容。


  「吉爾貝特你剛剛聽不清楚藥名,只是單純的因為你聽不清楚吧。」

  「……那只是一部分的理由而已。」

  吉爾貝特聳聳肩,看他們這個樣子,兩名醫生笑了出來,從瓦列斯手上接過紙張。


  「我們用寫的好了。」

  「啊,那就拜託你們了,還有請不要用草書。」

  「不會啦,你把醫生當作什麼了啊。」

  「……」

  瓦列斯有一次看過莎赫拉在病歷上面寫的字,他原本以為那是伊蘭尼亞文字,結果還是威爾蘭文。

  他沒有多說話,讓兩名醫生寫去。在這期間,瓦列斯先和阿薩夫討論起來。


  「之後他們會留下來看診嗎?」

  「會。不過這之後會先回家收拾一下行李,然後安排一下妻小到別的城市去。等到藥品送來之後,會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

  「這是個好主意。」

  「嗯。畢竟我們這樣等於是在和凡赫夫對著幹。」

  「錯。再說一遍。」

  瓦列斯打斷他的話,豎起一手指。阿薩夫似乎懂了。


  「我們現在要和凡赫夫對幹。」

  「說得好。既然要幹就幹得盛大一點,我們來拯救這個城市吧。」

  「沒問題。」

  雙方握手。那名給他們好好先生印象得阿薩夫眼中充滿了鬥志,他暫時是沒問題了。

  接下來就看事情會怎麼發展。




//

  本部的動作很快,就如同預言者承諾的一樣,短短十天之後就挑了個夜深人靜的時間把藥品送到。三輛和這個國家不搭調的高級大卡車乘著夜色開進這個城市裡面,就連市長也沒有注意到。貨門大開,大量裝在防潮箱的藥劑被貨櫃人員搬下,接受吉爾貝特的指示,安靜無聲的搬運至教堂內部。


  「這些就是全部了嗎?」

  「是的,清單在這裡,請點收。」

  卡車的領隊將三張寫得滿滿的清單交給瓦列斯,瓦列斯先和自己的那一份對了一下確定無誤之後,才讓小黃去點。他自己則是探頭看向卡車的後座。


  「老爺子在這嗎?」

  「嗯。」

  一道沉穩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巴斯汀幾乎和這片黑影融在一起。


  「先下來吧。我帶你去休息的地方。」

  「嗯?稍等。就預言者所說,我的外貌似乎會嚇到人對吧。這裡有很多外來者嗎?」

  其實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負責運輸的人們全部嚇過一遍了,一路上都沒人敢看他一眼。


  「現在只有一個人和我們一起住。不過之後隨著事情進展會越來越多吧。」

  「嗯。那麼就讓我準備一下。」

  一股奇特的氣息從巴斯汀身上散發出來,瓦列斯沒有看出任何改變。

  「老爺子你做了什麼嗎?」

  「你看不出來的,對於早先認識的人,這個魔法是沒有效果。」

  他慢慢的從車上飄下來,其他人看見他,紛紛高興地打起招呼。


  「啊,老爺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啊,莉迪亞,最近還好嗎?」

  「忙死了。」

  「呵呵呵,年輕人有心力忙很好啊。」

  「要我說的話還是悠閒一點比較好呢。我想放假啊放假……對了放假專家,我們這樣積了多少假啊。」

  「得了吧莉迪亞,我們出來到現在也還不到一個月,妳想積多少?」

  「一個半月。」

  「再過三個月再來仔細算。」

  「怎麼這樣……」

  莉迪亞嘆口氣,跟著其他人繼續搬東西去了。瓦列斯負責帶路從後門進去免得礙到人,剛好碰見在處理文件的阿薩夫。瓦列斯心理暗叫一聲,準備阻止阿薩夫驚叫。

  不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啊,瓦列斯。這位是?」

  「欸?啊。這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老爺子。」

  「你好。名字是巴斯汀.列尼普斯,不過你像其他人那樣叫我就可以了。」

  「啊,你好,久仰大名,老爺子。」

  「嗯。」

  「欸……」

  瓦列斯的預計和實際發生的事情有太大的落差,讓他楞了一會。


  「老爺子,你到底做了什麼?這是什麼巫術?」

  「只是讓沒見過我的人看見正常一點的樣貌而已。你們已經認識我了,不會有所改變。」

  「有這種招式也教教我啊。聽起來偵查超好用的。」

  「呵呵呵,好歹這也是中階以上的魔法呢。如果你要學的話,再練個兩年吧。」

  「好吧……」

  兩人聊著來到了巴斯汀預定的房間。


  「不過阿薩夫看到的是怎麼樣的外貌呢?如果很年輕的話,老爺子一直坐在椅子上待命,會很奇怪吧?」

  「這個你放心。他看見的是我大概,嗯……一百三十歲的時候的樣貌。應該是不會起疑的。」

  「怎麼辦我也想看看了。」

  「呵呵呵,回到本部之後我可以拿油畫給你看。」

  「油畫啊……」

  想想巴斯汀的時代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超在意,老爺子可別忘了說過這句話喔。」

  「就算我忘了,你說想看,我也會讓你看的。」

  說完,巴斯汀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不怎麼豪華的椅子在他的身下慢慢腐蝕,變形成適合巴斯汀的形狀,瓦列斯看他到心情很好,就準備離開。

  「之後吃飯不用叫我,沒特別的事都不用叫我。有什麼需要戰鬥的場合告訴我就行了。」

  「好的。」

  瓦列斯隨手關上門。


//


  「貨都卸完了嗎?」

  等到瓦列斯回到外面之後,兩個卡車已經清空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卡車還有一半。


  「清點完了,只剩下這些要搬而已。」

  「OK,那我也來幫忙吧。」

  「小心點喔裡面都是瓶子。」

  「我知道啦。」

  瓦列斯幫忙扛了一趟,這些藥品重量意外的重。不過想到是足夠這個城鎮使用六個月的份量,怎麼樣都值得。


  儲藏藥品的地方位於地下室,這是為免有個萬一造成損壞,才決定放在這裡。吉爾貝特還運用他的經驗把地下室加強了不少,這下就算遭到轟炸這些藥品也不會損壞。他們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就是了。

  沒多久,最後一箱藥品被放置下來,瓦列斯確認清單上所有物品到齊,開始請車隊的人全速離開這個城鎮。


  「好了,我們確認所有藥品都到了。本部那邊已經付過你們錢了對吧,你們快走吧,不然被發現的話不只我們,你們也會吃苦頭的。」

  「我們明白。保重了,諸位,我們衷心希望你們能夠成功。」

  「呵,與其希望,不如吃點餅乾。」

  瓦列斯將一小袋餅乾丟給貨運領隊。


  「這是?」

  「這個城市特有的小點心,大概,我們家小黃都快上癮了。」

  「瓦列斯先生!?」

  小黃好像很害羞地跑來抗議。


  「總之就是這樣。你們可以向其他城市散布一些這個城市的謠言,這樣的話多少會有些幫助。」

  「這種事,就算我想要管部下的嘴巴也做不到啊。你們快點行動,別拖了。」

  領隊輕聲命令著其他人手。他們一個個跳回貨車上,確認沒有人遺漏,貨車引擎無聲地發動。三輛卡車在沒有人看見的狀況下離開了這個城鎮,沒有過太久,朝陽就從他們離開的方向升起。

  他們個個精神抖擻,準備開始真正的援助。


  「好啦,各位。來讓凡赫夫下台吧。醫院開張囉。」

  「雖然是無照的。」

  「至少我們能比真正的醫院照顧更多人。」

  瓦列斯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