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的心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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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學期，滿君換了髮型，看起來更加清爽了。我問過他換髮型的理由，他說只是想換個心情而已。不過，對我而言不管是什麼理由，我更喜歡他現在的髮型。更加讓我深刻感受到，滿君真的變了，從裡到外，或許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也不一定。

　　而且，他來小花園的時間更多了，小花園變成我們最常講心事的場所了吧。

　　到了現在，十一月底，我們高二將舉辦修學旅行，目的地是京都。原本我滿心期待，但就在不久前，因為跟滿君補習到比較晚，又去買消夜聊太久，結果太晚回到家，就被繼父罵了。

　　繼父就質疑，最近越來越常晚歸，該不會跟誰去混了吧？我雖然想含糊過去，但敏銳的繼父，就忽然說了一句：

　　『該不會是跟哪個男人廝混吧？』

　　這下糟了，以前因為幾乎不會晚歸，所以都還不會被發現。但如今跡象越來越多，似乎是紙包不住火了。

　　我雖然努力解釋，希望他不要以為我不檢點，但他還是把我臭罵一頓，還留下一句：

　　『別跟妳媽一樣成天只知道跟男人亂搞！』

　　然後，賞我一記耳光。

　　很痛，但痛的不是臉，而是心。

　　為什麼會被這樣指控呢？

　　明明，我也知道，絕對不可以，成為媽媽那種人──

　　不是批評媽媽，但我知道媽媽因為這樣而傷了很多人，所以不能跟她一樣。

　　而且，我還記得──

　　──努力做一個好孩子。

　　這是媽媽對我的期許，也是我的心願。

　　我希望自己是個好孩子，這樣就不會讓任何人擔心了。

　　可是，我就懷疑，那我還能這樣繼續跟滿君相處嗎？因為，再這樣相處的話，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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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學旅行來臨，我們前往京都，住進溫泉旅館。

　　我雖然跟滿君一組，但因為跟他相處越來越有顧忌，所以其實對他不是那麼熱情了。尤其旅行幾乎是形影不離的，所以只要態度有變的話，就會更明顯。

　　再加上，很多人會把握修學旅行來培養感情，在這樣的氛圍渲染之下，我變得更不自在。

　　到了就寢時間，因為無法入眠，所以我悄悄離開房間，走到戶外散散心。

　　其中有些零星的同學，而其中一個，是──

　　「滿君？」

　　他似乎獨自站在角落，在看著什麼。

　　「滿君！」

　　我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滿君回頭，我快步走到他的身邊。

　　「心同學，妳怎麼也出來了？」

　　「因為睡不著呀，哈哈。那滿君呢？」

　　「跟妳一樣。」

　　淡淡地，一如往常。

　　「這樣啊，那滿君在看什麼？」

　　「看這邊的環境而已，果然晚上來看，感覺會不一樣。」

　　「是呀，很幽靜呢。」

　　我跟他一起欣賞這邊的風景，在夜燈的照耀下，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話說回來，有件事一直沒問。」滿君望向我：

　　「心同學是不是又有什麼心事了？感覺態度跟平常不太一樣。」

　　「咦？沒有呀？」

　　「不是現在，我是說最近整體的感覺。感覺妳似乎在顧忌什麼，話不像以往說那麼多了，也比較急著回家。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

　　果然，又被察覺到了嗎？

　　「果然有什麼嗎，說吧。」

　　「這個……嗯……該怎麼說……」我支支吾吾，低下頭：

　　「就是，我有點迷惘，不知道自己做得正不正確。像是，滿君會喜歡這樣跟我相處嗎？」

　　「不討厭。」

　　「那會希望保持一點距離嗎？」

　　我鼓起勇氣問了這句。

　　「妳是說，像最近這樣嗎？」

　　「嗯，或者更多。」

　　「重點是，為什麼要這樣呢？」

　　「這是因為……不然滿君希望怎麼樣呢？」

　　「看妳，但我覺得像之前那樣也沒什麼不好。」

　　他淡然說出這句，我有點驚訝，原來性格比較孤僻的滿君，居然不討厭之前的相處模式嗎？

　　「所以，滿君會希望恢復到像之前那樣嗎？」

　　「有什麼不好？心同學在顧忌什麼嗎？」

　　滿君再度追問，我能含糊過去嗎？不，遲早會被揭穿吧……

　　「嗯……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為什麼？難道是怕跟我走得太近嗎？」

　　「這……」

　　果然馬上被看穿了？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意外。心同學是怕被誤會嗎？」

　　「誤會？是指什麼……」

　　「就是怕被誤會妳對我有意思。」

　　「哎？」

　　雖然我的原意並不是這樣，但他這麼一說，我也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所以，心同學果然沒有那個意思吧？」

　　「那個，我不是要說這個……其實，我自己是沒特別考慮戀愛的事情的，因為戀愛很奢侈吧。雖然很多人去追求，但我覺得那應該不是自己該追求的東西。大家所謂的『青春』，我沒有想太多。我只是……」我眨眼，調整呼吸，整理思緒：

　　「我不知道，這就是我很迷惘的。總覺得要順著自己的感覺走，但又覺得不行。畢竟要顧慮到很多，不能隨心所欲，但又覺得……說穿了是自己沒有勇氣，有所畏懼吧。兩個人如果談了戀愛，那或許總有一天會結婚，但結婚後路還長著。並不是像童話故事那樣，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嗓音發顫，抓住睡衣：

　　「所以，我對於戀愛，並不是那麼有信心……」

　　「可以理解。畢竟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沒有信心很正常吧。所以，並不想談戀愛？」

　　「這個……」

　　「不過不用擔心吧，重點是自己怎麼想。如果妳沒有喜歡誰，那還要擔心什麼呢？」

　　「哎？」

　　他的一針見血，使我啞然。

　　「這樣心同學明白了嗎？那麼，自己想想吧，我先走了。」

　　「等等！」我叫住滿君：

　　「那個，我不希望滿君誤會，我所謂的誤會，是指……」

　　「是指對我沒那個意思吧？若真沒意思，我不意外──」

　　「聽我說，滿君！」我難得扯開了嗓門：

　　「我不想傷滿君的心，也不希望滿君誤解我，所以……」我緊咬牙關，垂下目光，將睡衣抓得更緊：

　　「其實……我對滿君……」

　　說不出口，是要說什麼？啊，難道，我真的不知不覺──

　　「怎麼了？」

　　「那個，我……我也不知道，正因如此，我才迷惘啊……」

　　不知為何泫然欲泣，似乎對於自己的膽怯，以及自身的處境感到難受。

　　「心同學……」

　　他走近我，靠得好近，總覺得，現在的心情……

　　「滿君！」

　　我情不自禁地撲向滿君，抱住他，依偎在他的懷裡，總覺得內心太難受了，難受到很想被安慰……

　　「心同學？」

　　「抱歉，滿君，我……這樣很任性吧，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希望因為你覺得該保持距離而遠離我，但事實上又是我說該保持距離的，真的很對不起，是我在添麻煩……」

　　熱淚，奪眶而出──

　　「我不想傷害到任何人，希望誰都能開心，但是我做不到……我一定給滿君添了很多麻煩吧，還像現在這樣──」

　　「不會，是我添比較多麻煩吧，是我受妳比較多照顧。」

　　霎時，滿君抱住我，並摸摸我的頭。

　　啊，為什麼他會……

　　「一直以來都是心同學在犧牲奉獻啊，無論對誰，都寧願委屈自己，成全他人。妳就是這樣一個不斷為他人付出的女孩，就像是母親，無怨無悔地付出母愛……」

　　「哎？」

　　「妳就是扮演母親的角色呢，別人添了麻煩還要去收拾。要論欠人情，別人欠妳的鐵定比妳欠人的多。」

　　他依舊溫柔地擁抱我，那漠然的嗓音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生澀的溫柔。

　　為什麼，滿君會這樣──

　　而我，也被他說像母親一般──

　　我真的，是他說的那樣嗎？

　　仔細想想，為什麼會被這樣說呢？確實，我喜歡照顧人，這樣的興趣延伸到了喜歡培育植物，對我來說，培育植物就像是照顧誰一樣。而那是我所嚮往的東西，因為我從小，就一直得不到那樣的東西吧，媽媽很少照顧我，爸爸也……

　　然後我看過很多孩子享有母愛，我就覺得那令人欣羨，所以更加嚮往。但得不到滿足，所以……

　　其實我早就隱約明白這點了吧。

　　只是，覺得別意識到比較好而已。

　　但如今，被滿君點出來了。

　　所以──

　　「……或許滿君說得沒錯，我不敢說別人是不是欠我比較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將他抱得更緊：

　　「我固然想照顧滿君，但我想照顧滿君絕對不單單是母愛，而是──」我因為啜泣與緊張，所以渾身發顫。

　　然後，屏住呼吸──

　　「我也……喜歡滿君啊……」

　　啊。

　　豁出去了。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感覺越來越矛盾……

　　「心同學……」

　　「抱歉，突然說這種話很奇怪吧，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還是──」

　　我鬆開擁抱，決定逃走──

　　「等一下！其實我也……喜歡妳啊，心同學！」

　　他把我拉入懷裡，抬起我的下巴，凝視著我──

　　啊──

　　這是怎麼回事？滿君也喜歡我，真、真的嗎？可是為什麼……

　　那現在該怎麼辦？而且他現在，臉距離我更近了……

　　好混亂、好混亂，心臟撲通亂跳，臉好像也越來越熱，但同時也越來越痛苦……

　　「滿……君……」

　　忽然，潸然淚下，淚流不止。總覺得，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流淚了……

　　「抱歉，現在才告訴妳。因為我不知道心同學是怎麼想的，然後我……也很不擅長表達這種事情，所以我也一直……」滿君似乎也有點哽咽：

　　「雖然我這麼說可能也沒用，畢竟心同學對戀愛沒信心吧？」

　　「嗯……」

　　其實不只是沒信心，還有繼父說的，別跟媽媽一樣成天跟男人亂搞。雖然我沒這樣，可是如果我談戀愛的話，那會不會……

　　戀愛真的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不提我看過的悲劇，只算我自己……舉例來說，其實我有感覺到，太君似乎對我有好感，看到他對我那麼熱情，送我戀愛御守，其實我可能心裡有點數吧，但因為無法回應，只好選擇不去想了。對於這點，總覺得很對不起太君……

　　而我明明知道，談戀愛很危險，甚至會被繼父阻止，但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為什麼，會這樣呢……

　　要是媽媽知道的話，她會接受嗎？還是認為這樣就不是好孩子了呢？

　　怎麼覺得，雖然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如果沒有妥善處理感情的話，會不會跟媽媽一樣，在感情上犯錯呢？

　　即使犯的錯不同……

　　啊，明明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在感情上犯錯的，不然又有誰要受傷了──

　　「抱歉，滿君，無論我怎麼想，至少我不想讓人受傷、讓人失望，所以……我要是再進一步的話，爸爸就會生氣吧，他之前就因為我常常晚歸而大發雷霆了……」

　　我低下頭，不得不吐露實話，或許唯有吐實，滿君才比較可以理解吧。

　　「也有顧慮繼父嗎……」他似乎緊咬牙根：

　　「沒關係，那就在妳能接受的範圍來往吧。我想還會有別的辦法，先不要放棄，放棄的話，只是讓雙方受傷而已。」

　　「可是……」

　　「試試看吧，如果心同學願意的話。」

　　滿君與我四目相交，我發現他流淚了。

　　沒想到，滿君居然也會……

　　而我，也不希望滿君再受傷。

　　所以、所以……

　　「……嗯，雖然可能很不容易，但我還是會……努力找出大家都能幸福的方法吧……當然最希望的，是這樣的感情也能被祝福……」

　　我離開滿君的懷裡，拭去淚水。

　　「心同學……」

　　「謝謝滿君聽我說這些，之後再說吧。趕快去睡覺吧，祝你好眠，晚安。」

　　擠出苦笑後，就轉身快步離去了。

　　但願，這樣的心願，可以……

　　雖然不知是好是壞，也不知道會不會踏上一去不復返的荊棘之路，但是，要是現在放棄的話，只有無止境的煎熬與後悔吧。

　　不然我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所以……

　　只能，繼續尋找方法了。

　　感情就是這麼奇妙的一件事，才會如此複雜吧。

　　也難怪父母會有那麼多糾葛，即便他們有錯……

　　但我至少、至少，還想抱持一線希望，去尋找通往童話故事的美好結局的方法──不需要一樣，只要稍微近一點就夠了。

　　雖然那可能要花很多時間，但至少，在心灰意冷之前……

　　這個心願，屬於苦澀青春的第一個心願，還是想嘗試看看，能不能在有朝一日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