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的心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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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將近一個月，黃金周到了。太君約我出去走走，說要來個美食之旅。雖然有點心動，但不知為何，我想把時間多安排點給自己。雖然這不是我的作風，但是，這次卻莫名有這樣的想法。

　　於是，我鼓起勇氣，婉拒了太君的邀約。

　　太君顯然很失望，但他並沒有勉強我，只是問候我的狀況。當然，我還是笑著跟他說「沒事的，我很好」。

　　雖然真的很對不起太君，但是，這沒辦法。這幾天找個時間，烤餅乾給他吃吧。我本來就想在這個假期大烤特烤，這樣就能分送給很多人了，太君的話要多給一點。

　　不過，除了烤餅乾外，還要做什麼呢？

　　還要照顧家裡的植物……這是例行公事，那要做什麼特別的呢？

　　我想──

　　約滿君一起去看花展吧，一直以來都沒約過他，這次換個人約約看吧。不過光看花展，他大概沒興趣，而且我想好好玩一天，至少這麼一天，讓我放鬆自己。

　　那麼，還要做什麼呢？

　　我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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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到滿君比想像中還容易，他只是淡淡地說，反正剛好沒什麼事，那就約吧。

　　在經過討論後，決定安排一個白天的行程，在天黑前回家就好。

　　我們去看花展、吃午餐、看電影，最後再去河畔走走。一路上都很開心，偶爾還會看到滿君笑──滿君一向幾乎不笑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雖然他很害羞，但我知道他的確努力鎮定下來，想表現出穩重的樣子。可能是覺得一臉窘態的話會很沒面子吧，滿君很好面子的，我是這麼想的。

　　而我雖然看似跟平常一樣，但其實比平常緊張。明明跟他一起行動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但總覺得今天的氛圍不太一樣，是因為是第一次在假日約會嗎？

　　總覺得，跟滿君約會的感覺，跟太君有微妙的不同。

　　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個性截然不同吧？

　　這麼想的我，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後，盡可能跟平常一樣相處。

　　很快地，一天的行程結束了。

　　我跟滿君漫步於河畔，接受夕陽餘暉的洗禮。

　　好溫暖，好舒服。但微風輕徐而來，稍微吹涼一點溫度。

　　『有兩隻水鳥。』滿君開口。

　　『哎？在哪？』

　　『那裡。』

　　他指向遠方，我才隱約看到兩隻嬌小的水鳥身影。

　　『真的耶，滿君眼力真好。』

　　『剛好看到而已。』

　　滿君轉頭，與我四目交接，這才發現，跟他的臉距離好近。

　　啊……

　　『怎麼了？』

　　『沒、沒事。』

　　我不禁後退幾步，總覺得，不習慣距離他這麼近。

　　以前有靠這麼近過嗎？

　　『是嗎。』滿君撇臉，望向剛才水鳥在的方向──但牠們振翅而起。

　　『啊，飛起來了呢！』

　　我伸出手，指向水鳥們，但牠們很快就不見蹤影。

　　『飛走了。』滿君淡淡留下這句，就又回頭看我舉起的手：

　　『這樣一看就更明顯了啊。心同學，感覺妳手背的傷似乎更多了，今天有刻意不讓我發現吧？』

　　『哎？』

　　我的腦筋又轉不過來。

　　『妳似乎會刻意藏住傷口，比方盡可能不露出手背。而且明明受傷，卻不用膠帶，可能是因為覺得貼膠帶會更顯眼吧。』他轉過身面對我：

　　『雖然這是妳的事情，不過那麼多傷實在太不尋常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同學。』

　　『那個……我……』

　　我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

　　難道，真的隱瞞不住了嗎？

　　『真的是不小心弄傷的嗎？』

　　『這個……』

　　『……雖然很不想這麼猜測，不過總不會，是家暴吧？』

　　他壓低聲音。

　　啪喀。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似乎是藏著秘密的花瓶，碎裂了。

　　『心同學？』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已經被識破了，只能鼓起勇氣承認。但我不禁低下頭，嗓音顫抖：

　　『爸爸很喜歡喝酒，只要他喝醉，就很容易打我。但不會太嚴重，就只有像這樣而已……』

　　『這樣而已？妳確定？重點是，他只因為喝醉就打妳？』

　　『不是……他的生活很不如意，幾年前就跟媽媽離婚了，只有我跟他一起生活。那時候他的情緒就越來越不穩定，加上這幾年工作不順，常常換工作，所以就更常借酒澆愁，然後……』

　　『然後？就拿妳當出氣筒？他的生活不如意，跟妳要被打是兩回事吧？』

　　『滿君……』

　　我簡直不敢置信，一向不管閒事的滿君，居然會為別人的事講那麼多話，而且似乎也比較有情緒起伏了。

　　『雖然我不喜歡管人家的家務事，不過心同學真的被家暴的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心同學是個很會隱忍的人，不管遇到什麼，都會放在心裡。但剛才我那麼一問，妳居然就坦承了，顯然妳也壓抑很久了吧……』

　　『滿……君……』

　　我被滿君說到說不出話來。

　　『妳啊，就是太溫柔了、太逆來順受了。什麼都想一個人承受，不想麻煩任何人。結果因為這樣，獨自一人承受這些……』滿君握緊拳頭：

　　『我早就看出來，心同學雖然總是滿臉笑容，但其實心事重重。在沒有人的時候，妳就會露出憂鬱的表情。沒有誰是永遠快樂，若總是一臉笑容，那可能就是強顏歡笑吧。』他垂下目光，拳頭依舊緊握：

　　『我只是一直覺得，這與我無關，而妳也不想說的話，那就……但事到如今，心同學還要隱忍下去嗎？妳可以找人求助。』

　　『不、不用啦，沒那麼嚴重的，沒事的，我早已習慣了──』

　　『所以就要讓他繼續這樣下去嗎？不怕他會得寸進尺嗎？』

　　滿君這一質問，不禁讓我思考，這些年來，繼父──爸爸是不是變本加厲呢？

　　他會開始打我，是從十二歲開始吧。十一歲時，他就跟媽媽有嫌隙了，因為他懷疑媽媽又出軌──是的，媽媽之所以會跟他再婚，就是因為那時候他就是媽媽出軌的對象。我的爸爸，親生爸爸，就是因為不能接受媽媽出軌，所以才會離婚的。之後繼父雖然跟媽媽結婚了，但他也很沒安全感吧，怕自己將來會落得跟爸爸一樣的下場。

　　結果，不久後，繼父就發現媽媽真的又出軌了，鐵證如山。所以再度演起爸爸跟媽媽演過的戲碼，大吵一架、大打出手，摔東西摔碗盤什麼都有了，每天家裡都杯盤狼藉。

　　原本繼父還藉由做園藝來轉移注意力，但在證實媽媽真的出軌後，就逐漸連做園藝的心力都沒有了，而花更多時間在喝酒上，或根本不在家。我不清楚繼父有沒有出軌，但就我的觀察，像他這樣比較老實的男人，可能是沒有吧。當初他會跟媽媽在一起，似乎是被媽媽誘惑的。

　　於是繼父跟媽媽離婚了，在經過冗長的程序後，扶養權歸於繼父手上。媽媽對此並不在乎，事實上她似乎一點也不想養我，應該說她根本不喜歡養小孩，因為我曾聽過她對繼父說「生一個已經夠累了，我才不想生第二個」。

　　這就是為什麼繼父沒有跟她生孩子的原因吧。

　　『……心同學……心同學？』

　　突然，我聽到滿君在呼喚我，啊啊，我失神了。他似乎呼喚我很多次了。

　　『是、是的？』

　　『妳還好嗎？』

　　滿君關心我，沒想到居然落到要被滿君關心的地步，這可不行呀……

　　『我、我還好……那個，我只是在回憶近年來發生過的事情而已……』

　　『是嗎？那麼，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就先這樣吧，爸爸也不是只會打我，他還是有扶養我，也有對我好的時候……如果找人求助的話，繼父……爸爸會沒有面子，而且──』

　　『繼父？』

　　『啊，這個……』

　　糟糕，居然犯了這種失誤，而且還無法含糊過去──

　　『原來他是繼父？』

　　『啊……嗯……』

　　我思緒越來越混亂，因為忽然被揭開家務事，實在很不知所措……

　　畢竟，那是我未曾跟任何人提及的秘密。

　　『那難怪，根本不是親生女兒，所以不是那麼有感情吧。而且……』滿君臉色更加沉重：

　　『那他跟妳母親有孩子嗎？』

　　『哎？沒有……』

　　『嗯，那他或許很嫉妒心同學的親生父親也不一定。』

　　『咦？那個，我想沒──』

　　原本要否定滿君，但剎那間，忽然想起繼父說過的──

　　──妳長得跟那女人很像，果然是親生骨肉。

　　──不過，也不完全一樣，或許還有一部分，是那男人所遺留下來的痕跡吧……

　　他無疑是說媽媽跟我的親生爸爸，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確露出很嫉妒甚至嫌惡的表情。啊啊，他一定覺得身為繼父的他，被排除在外了吧。

　　我從以前就很害怕，自己會不會跟童話故事裡的主角一樣，不被繼父繼母善待。雖然原本沒發生，但在媽媽又出軌後，果然一切都……

　　我終究，無法擁有幸福美滿的結局嗎？

　　這樣的悲劇，到底要演到什麼時候呢？

　　『心同學？』

　　『啊，抱歉，我又恍神了……』

　　『沒關係。那麼，去妳母親那邊如何？』

　　『媽媽那邊？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媽媽住哪，而且她似乎還跟別的男人一起住了……』

　　『……果然嗎。現在還會聯絡？會來看妳嗎？』

　　『很少了……』

　　『……那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了，除非我還有想到。那麼，妳繼父真的沒對妳做出更過分的事嗎？』

　　『哎？沒有吧，他除了偶爾因為喝醉打我外，就沒有了。』

　　『是真的話那就好。』

　　滿君轉身，望了一下天空。我也順勢抬頭，這才發現天色逐漸黑了。

　　『心同學，現在要回去了嗎？』

　　『嗯，是啊。有說過天黑以前要回家的，結果現在拖到有點晚了……』

　　『妳繼父也在吧？』

　　『可能吧，他一大早就出門了，不曉得現在回來了沒有。』

　　『總之，如果又被家暴，一定要找人協助。妳也可以跟我說，不要都不找人商量。』

　　滿君一本正經道。

　　『嗯，我知道了。謝謝滿君的關心，沒問題的，今天能跟滿君一起出來真的很開心，那我先……』

　　『慢著。妳總是這樣，想用這種方式來含混過去，好像以為這樣就沒事了。我啊，就是看不下去妳這種溫柔，但是又……』

　　『咦？』

　　滿君越說越小聲，後面幾句聽不太清楚。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別一直逞強而已，希望這件事可以結束。』他轉過身：

　　『我跟妳是反方向，先走了。』

　　就這樣離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由於沒有夕暉渲染，所以他的背影顯得更加清寂──但卻沒那麼孤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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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黃金周結束了。

　　一段時日後，學校小花園的金雀花也盛開了，就在某天，滿君又來到了花園，我就跟他一起賞花，實現之前說的「可以來看金雀花」一事。

　　我跟滿君似乎更加靠近了，與之前相較，覺得能跟他相處，是件更開心的事情了。

　　滿君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了。

　　我很珍惜與滿君相處的時光，因為那就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只要跟他分開，回到家，就又要面對繼父，然後……

　　當然我還是不太想讓滿君知道，但滿君偶爾會關心，我就只能避重就輕，但還是會被他識破，於是我也逐漸放棄隱瞞了，只要別讓他太擔心就好。

　　漸漸地，我比較能對滿君說真心話了。

　　雖然一開始不太適應，但久了就一點一點地放開自己了。我想這不是壞事，從以前我就很羨慕能夠勇於表達想法的人，像是滿君。滿君在這方面，一直是我的憧憬，我是這麼想的。

　　雖然，他在某些地方比較彆扭，但我不討厭這樣的他。

　　這樣的他，只要願意多花點時間相處，就會慢慢明白的。

　　逐漸地，我跟滿君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偶爾也會約會。到了學期結束，進入暑假後也是。

　　我對他的感覺，越來越特別，似乎有種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心底深處萌芽了。他之前所對我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播種，經由時間與心血的灌溉，似乎萌芽了。

　　不對──或許早已萌芽，但我有意無意地去壓抑罷了。

　　但如今萌芽的程度，卻讓我不得不注意到了。

　　總覺得有點徬徨、有點迷惘。這就是青春的滋味嗎？

　　但是──

　　像我這樣的人，有享受青春的權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