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遺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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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16
即便早已知道真相,卻在看見這張每天幾乎都會見到的臉龐時,悠荷的心仍彷彿被削去了一大塊,流淌鮮血,怎麼也止不住。
其實一切都合情合理。
白書的父母被獵食者殺死,他的童年曾被獵食者傷害。
他有理由憎恨獵食者,他有理由恨她。
可是,她還是按耐不住衝動,讓心底最深處的問題脫口而出。
「這段時間裡,所有的一切......有沒有一點點......是真的?」
或許是在小雲告別式那天他幫她撐傘的那一次,或許是乙恩死去後的那個夜晚,他把她從深淵裡拉出來的那一次。
悠荷不想相信,這些都是假的。
白書沈默地看著悠荷,雨水使他看起來狼狽,那眼裡冰封起來的憤怒與痛苦,沒有人能夠理解。
「妳什麼都不明白。」
他閉上眼,讓差點就要潰堤的情緒凍結。
當白書再度睜開眼時,悠荷總感覺自己已經不再認識眼前這個人。
「我是繁縷的成員。」白書用冰冷的語氣說,「成為妳的管理人,就只有一個目的。」
他掐著悠荷頸子的手開始凝聚白光。
悠荷感覺到一股溫暖,卻已不再是她熟悉的,白書掌心的溫度......
一切發生得很快。
悠荷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倒在地上,雨還在下,可是不知不覺變小了。
頸部有種灼熱感,可已被雨水漸漸沖刷淡去,唯一可以確信的是,她的命還在。
她看見白書的腳步走遠,她想喊他,身體卻幾乎透支,一點力也使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天空彷彿替無助的她哭了一場。
直到雨停之後,悠荷才有力氣爬起來。
她拖著濕淋淋的身軀,恍惚的只想尋求一個溫暖的去處。
…
當夏薰打開家門看見悠荷的樣子時,他錯愕得反應不過來。
悠荷渾身都是濕的,眼神黯淡,夏薰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憔悴的模樣,頸子連接肩膀處有一塊深色如被火燒過般的烙印。
在開口之前,夏薰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是把悠荷抱住。
這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
之後,與夏薰同住的蔚青拿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悠荷換上,替她泡了杯熱茶。
悠荷窩在沙發一角,蔚青忍不住偷偷注意悠荷的頸子,雖然穿上T恤衫之後遮了一半,但仍可見那個顯眼的烙印。
根據蔚青所知,只有一種武器能夠在獵食者身上留下傷痕。
曙光。
夏薰與蔚青都已猜到悠荷跟繁縷交過手了。
他們也都想到或許悠荷也已經揭穿對方的身分。
比起蔚青,夏薰的心思還是比較敏銳,他知道只有一個人會讓悠荷變成這樣。
「……是他嗎?」夏薰沉沉的問。
悠荷沈默許久,才緩慢的點頭。
蔚青一頭霧水,用眼神向夏薰求助,只見他攥緊拳頭,臉色難看,好不容易才把怒火壓抑下去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說出「他」的名字。
「白書。」
客廳裡又陷入另一陣靜默。
蔚青眼睛瞪圓,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她僵硬地轉頭,看見悠荷蒼白的臉色,心頭揪成一團。
「那......」蔚青不知道該怎麼問,開了口又畏縮不敢接下去。
「他走了。」
悠荷的語氣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情緒,卻讓人不由自主感到心疼。
夏薰氣得雙眼發紅,「我絕對不能原諒那傢伙!他怎麼可以傷害妳,明明......」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悠荷打斷。
「他有資格這麼做。」
他比誰都有資格。
在白書掐著悠荷頸子的那一刻,她腦海中其實浮現了一個想法——這樣也好。
她曾經幻想過自己可能會在什麼場合死去,但死亡畢竟離她太遙遠,再怎麼想像都沒有實感。
然而,就在那個當下,悠荷突然覺得如果能死在這個男人手上,對她來說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終於,能夠贖罪。
沈浸在這些想法中的悠荷沒注意到夏薰在喊她,直到聽見某一句話才回過神來。
「他有資格?不,妳不明白......」
悠荷看向夏薰,那眼神深沉得可怕。
「為什麼?」
一時之間,夏薰就像被那目光釘住,微微一顫。
「他也說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我到底要明白什麼?」
聞言,夏薰的視線立刻躲避似的飄開,他眉頭深蹙,不知道在猶豫什麼。
「告訴我。」
悠荷的聲音有種壓迫感,整個空間似乎被擠壓,連蔚青都感到有些喘不過氣。
夏薰有些畏怯的看了看悠荷,又看看對面的蔚青,看似難以做出決定。
蔚青以為自己在這裡會造成夏薰的不便,故連忙端起杯子起身,「我再去沖一杯茶。」
「妳坐下。」夏薰道,蔚青只好乖乖坐回去,見他煩躁的揉了揉頭髮,「先說好,我不是刻意隱瞞不說的,妳別生氣,悠荷。」
悠荷沒有予以回應,等她聽完,她會選擇接不接受這個提議。
夏薫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接下來要說的,是十六年前,被妳遺忘的那段記憶......」
…
夏薰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
那天,悠荷久違的邀請夏薫到她家作客,當時還沒有花店,悠荷獨自住在一房一廳的公寓——至少在那天以前夏薫都以為她是一個人住。
所以當他踏進悠荷家裡,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大的男孩坐在餐桌前時,他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屋子了。
那男孩乾乾瘦瘦,頭髮有些過長,看起來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沒有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陽光活力,夏薫仔細瞧了瞧這個孩子,赫然發現自己知道他的身份。
「妳瘋了不成?」夏薫轉向剛從廚房端了兩盤菜走出來的悠荷,把她拉到一邊去,壓低聲音道:「他不就是前陣子獵食者犯下命案的那一家三口唯一生還的孩子嗎?」
「嗯,對啊。」悠荷回應得自然。
「他怎麼會在這裡?」夏薫從來沒搞懂過這個女人。
悠荷抿了抿唇,似乎在思索怎麼回答,「這說來話長......」
夏薫腦筋轉得快,馬上想到在命案之前,悠荷就曾委託他追蹤那名犯案的獵食者,她早就懷疑那傢伙有問題。
「妳該不會......救了那小子?」
悠荷默認,眼神卻顯得悲傷。
「我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她想起那夜她趕到那裡, 發現那對夫妻已經倒在血泊中,而那名獵食者正要對孩子下手,她阻止了他。
「然後呢?妳就因為自責所以收留了這小子?」
悠荷瞪了夏薫一眼,要他別再追問下去,轉身把菜端上桌。
「好了,可以吃飯了。」
這句話聽得夏薫渾身不對勁,他看了看一桌的菜色,還真的有模有樣,不過他可一點胃口也沒有——說到底,除了甜食以外,他一點都不喜歡人類的食物。
悠荷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也示意夏薫就坐,夏薫癟了癟嘴,不怎麼情願的坐了下來。
他偷偷瞄了瞄那個孩子,只見他默默的拿起餐具,低頭吃飯,悠荷夾菜給他,他也沒怎麼反應,始終一言不發。
意識到悠荷帶著強迫性的目光,夏薫才勉強拿起筷子實力演繹「吃飯的行為」。
直到這頓飯結束,那孩子都沒有開口說半句話,悠荷倒是挺自在的,跟夏薫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不過現在想起來,夏薫對聊天的內容一點印象都沒有。
唯一深刻記得的,是那孩子吃完飯把碗筷收拾好之後,便往房間的方向走去,然後他突然轉過來,看了夏薫一眼。
那眼神冰冷、強勢,築起一道沒有破綻的高牆。
直到男孩進房間以後,夏薫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我真的沒想到妳會找我來......吃飯。」他頗為不滿的嘟囔。
悠荷笑了笑,「我想讓那孩子知道,這世界上還是有會陪他一起吃飯的獵食者。」
「......妳認真的?」他問。
「怎麼了嗎?」悠荷開始收拾餐桌,漫不經心的應聲。
「妳要收養一個人類孩子,而且還是一個父母遭到獵食者所殺的受害者,妳的管理人知道這件事嗎?」
「他知道。」悠荷平靜地回答,「不過,我已經威脅他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那傢伙不想被我斷手斷腳,所以頗聽話的。這孩子會被當作失蹤處置。」
夏薫啞口無言。
「可是......他是人類!」他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喊出這句話,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勸她了。
悠荷頓了頓。
「我知道。」她沉沉的說,「就是因為他是人類。」
至此,夏薫已經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
他嘆了口氣。
「那小子叫什麼名字?」這句問得生無可戀。
悠荷微笑,夏薫卻發現,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溫暖的笑容。
「就叫他阿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