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湖

本章節 10657 字
更新於: 2021-10-13
在現實中起伏,在虛幻中浮沉。

善與惡,暗與明。

搞不清楚,也沒必要。

無論身披荊棘,無論渾身浴血。

無論身心受罪惡洗禮。

縱使只剩最後一口氣。

用手中的刀刃。

蕩盡一切。

====================>

我曾詢問過師父。

我們為什麼要和魘作戰。

師父是這樣回答我的:

「我們的對手從來不是魘,而是破壞我們生活的敵人。」



「妳還會恨他們嗎?」

「嗯,即使我以後可能接受他們,我也不會忘記那天發生的事,無關他們是魘還是奇美拉,就算是人類,也一樣。」

「真沉重啊……」

「是啊,因為我是六帝,所以我要謹記每個教訓,每一個……災害。」

刻看向緒交疊在胸前的雙手微微發力,拋出了一個問題:

「緒,假如成功殺了魘之王,妳未來打算做什麼?」

「繼續剿滅魘,就這麼簡單。」

偌大的湖泊,只有寥寥幾艘船。

這也難怪,畢竟商運都會從埃爾鎮通過,即使現在埃爾鎮滅鎮了,也會選擇從極核森林通過。

畢竟,雖然森林魔物極多,和明事理的獸人部落交流總好過有奇怪傳聞的大湖。

據說能夠通過這座湖泊的船隻非常稀少,彷彿有怪物在蠢蠢欲動的襲擊過路的船客。

當然,相關紀錄幾乎沒有,一般人也不會閒到搭兩三天的遊艇穿越湖泊,頂多在小鎮湖畔遊覽。

冬月靠著冰魔法,在湖面上踏冰奔馳,夏陽和艾爾比則飛在空中,在船的四周嬉戲著。

刻靠著欄桿遙望湖泊的彼岸,隱約能看見極遠方黑壓壓的城市。

緒輕輕撩起髮絲,欣賞陽光灑落在湖面上的美景。

「那刻呢?」

「殺死魘之王是這個姓氏的使命,到時候,我想……我會找個安靜的地方度過餘生吧。」

「嗚哇……你也才23歲吧,跟老爺子一樣。」

「妳也才剛16歲成年,少對我頤指氣使。」

緒不滿的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什麼。

「夏陽和冬月14歲,艾爾比13歲,該不會我們這些人年紀都比你小吧?」

「不,莉戈年紀比我大,而且大非常多。」

緒回想起莉戈有些稚氣的臉龐和嬌小的身體,除了有時散發的成熟氣息和胸前過於顯眼的兩團脂肪,刻口中的莉戈和這形象八竿子打不上邊。

「你在開玩笑?」

「認真的,妳真的以為她只是貓族?」

「難道她是混血嗎?還是說她是魘?」

「哈!都不是,複雜多了,建議妳自己去問問她,很麻煩的。」

因為聽起來實在太莫名其妙,緒有些頭疼的揉著太陽穴,看向駕船的莉戈。

一個哼著輕快曲調的綠髮貓耳少女究竟哪裡會不像一般人呢?

「這麼看來,艾爾比應該也不是一般人吧。」

「嘛,確實是。」

「讓我猜,她是亞魘,而且還是吸血鬼?」

「妳為什麼會認為她是亞魘?」

「紅色眼睛,主要使用暗魔力,但不是魘,要嘛在母胎時就被暗魔力感染而變成亞魘,要嘛後天沒被暗魔力完全同化而成半魘,不然我也不知道其他可能了。」

刻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猜得沒錯,但有一點不對。」

「哪裡不對?」

「她是魅魔。」

「喔。」

緒愣了半晌,然後反應了過來。

「欸!魅魔!」

「妳在驚訝什麼?」

緒看向艾爾比,她在水面上身姿優雅的飛行,雅緻洋傘下是高傲的血色眼眸,高貴、瑰麗、危險,如夜幕下的玫瑰。

論誰都會先想到以優雅為特點的吸血鬼,而不是妖豔的魅魔。

有衝擊性可謂理所當然,至少以貴族來說。

「實在是,顛覆常識……」

「她還是純潔之身,我盡量讓她像個人類,而不要因種族天性而受傷。」

「處女魅魔也太稀有。」

「妳到底在想些什麼……」

緒看著嬉戲的三人,夏陽的笑容、冬月的雀躍、艾爾比的無奈,心中不免沉重了起來。

「冬月和夏陽,他們被植入的器官有轉化成魘的風險,假如艾爾比是亞魘的話,雖然變成魘後能高機率保留她的記憶,但是,只要變成魘,就意味著被魘之王所控制。」

緒瞇起了眼。

「你能夠為他們的未來擔保嗎?」

刻自然也想過這個問題,早早給出了答案。

「若冬月和夏陽變成了敵人,我會負責殺了他們,至少在這之前,就放任他們。」

「那麼艾爾比呢?」

「她……」

刻明顯躊躇了。

「她的情況,比較特殊。」

「特殊?」

「她終將登基為王,我會輔佐她。」

「啊?」

緒想到艾爾比的獨有魔法『女皇權能』,但依然不理解刻的意思。

「登基為王是指什麼?」

「我指的是,她終將重建艾利基亞。」

「別打啞謎。」

「我給出了目前可以給妳的答案,更詳細的,我覺得現在還不到時候。」

「不信任我?」

「妳還有些太急躁。」

「你這傢伙,這時候就只知道擺架子……」

此時三人玩累了,冬月和夏陽一上船便呈大字形躺在甲板上哈哈大笑,艾爾比則從收納魔法裡取出水壺飲用。

此時艾爾比對上緒的目光,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麼了?」

「我問妳,假如敵人放棄戰意了,妳會殺他嗎?」

「……這是妳測試人的方法?」

「不是,只是好奇,你要當作是測試也行。」

艾爾比思考了一會,隨後給出了答案:

「……除非還有用,不然會直接殺掉。」

「不留仁慈嗎?」

「……需要嗎?」

這不該是一個13歲小孩說出來的話吧。

緒在心中不禁如此吐嘈,一旁的刻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你們兩個差真多啊。」

「……我倒覺得是刻偏執,這傢伙除了魘之王以外誰都懶得砍……啊,還有那個造奇美拉的劫。」

「這是偏見,只要是近衛軍我還是會積極應對,畢竟不多斬殺一些近衛軍很難和那傢伙對峙。」

「……是,是,你這個執著的劊子手。」

簡直像父女似的。

緒打趣的這麼想著,突然發現四周不對勁。

原本船的周遭除了湛藍的湖水再無其他,然而隨著船越開越遠,濃霧不知不覺包圍了四周。

一股異樣感在緒的心頭縈繞。

「起霧了?」

「……湖面上起霧很正常吧?」

艾爾比理所當然的回答,卻發現刻拔出了大刀。

「湖面下不對勁,備戰!」

夏陽和冬月毫不遲疑的拿起了武器,緒手中用冰構成了一把弓,艾爾比則略帶疑惑的喚出了咒偶。

而莉戈則神情肅穆的走上了甲板。

「目標是誰,莉戈。」

「數量極多,呵,是死在湖裡的怨靈,難怪連條魚我都沒看到。」

「清理難度呢?」

「在湖裡挺麻煩的,但不難,只是有個大傢伙,棘手些。」

「那個……」

因為越來越聽不懂刻和莉戈的話題,冬月疑惑的舉手發問:

「你們在說的怨靈是什麼?」

「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湖妖,死在湖裡的人基本上都會變成這種妖怪,個體不強,但一大群來很惱人的。」

莉戈拿起大刀,目光掃視籠罩於湖上的濃霧。

「他們在組織,小妖……不對,也有不少下妖,嘖,還有看來很煩人的上妖。」

「刻,妖怪是什麼,一種魘嗎?」

緒湊到刻的身旁,小聲的詢問。

「妖怪就是妖怪,不是魘,不是人類,而是由徘徊於人間的靈魂演化而成的。」

出乎意料,緒居然在發抖。

「也……也就是說……那是鬼?」

「有點不同,但你可以當作差不多的……等等,妳怕鬼?」

「小時候有過不太愉快的回憶……」

「喂喂,妳殺魘的氣勢呢?」

「那不一樣啊!」

忽然,一隻冰冷而黏稠的手,抓住了緒的腳踝。

「嗚哇!」

她抓住船緣,避免被拖入湖中。

然後,緒看見了那隻手的主人。

那是有著深藍色皮膚的婦人,她披頭散髮甚是滄桑,沒有眼珠,沒有嘴唇,腐爛的臉孔用哀怨充當她的皮膚,一開一合的口,無聲低語著她的不甘。

緒瞪大了雙眼,馬上發動了魔法。

手中凝聚的聖魔法化為長槍,一擊打穿了妖的頭顱,使其落入湖中,如同信號般,一大群湖妖浮出了湖面。

緒趕緊攀回船上,重新拿起了弓。

「反應很快啊,緒。」

「下意識吧,妖似乎沒有那麼恐怖,但我一分鐘都不想待在這裡了。」

越來越多的湖妖爬上了甲板,刻用大刀一次斬斷數隻湖妖,而在船尾的艾爾比指揮咒偶進行防備,讓冬月和夏陽負責主要進攻。

緒拉滿了弓,聖魔法構成的箭矢閃耀著足以劃破濃霧的光輝。

「『分裂』!」

箭矢射向高空,箭頭如同花瓣分開,化作無數箭矢下落,因為具有追蹤能力,一下子就射下了船上將近半數的湖妖。

「做的好呀喵,接下來讓我找找……」

突然,莉戈在濃霧中看到了某個東西,瞳孔瞬間拉成了細線。

那和屍體一般的湖妖不同,她們身姿優美,銀白色的長髮纏繞著幽幽白霧,下半身佈滿魚鱗,兩側鱗片較長,向外翹起如同裙擺一般。

深藍帶點斑駁的面具遮住面容,然而她們在歌唱,悠遠而婉轉,妖豔著、勾引著,將人魂徐徐拖入音符之中。

然後,長眠於深沉海底。

「快摀住耳朵!不能聽人魚之歌!」

然而莉戈叫喊為時已晚,緒眼前已開始恍惚。

她看得見眼前,卻模糊,並非霧遮蓋視野,而是記憶附上它的一隅,與現實逐漸疊加。

然後,她看見了,一名披頭散髮的男性惡魔,他如山羊的角在顫抖,破碎雙翼自破洞流淌著濃稠鮮血。

然後舉起了手,勒住緒的脖子。

「我恨妳!恨妳奪走我的生命!妳讓我只能屈於在視野角落!恨妳剝奪我的輪迴!給我過來!我要讓妳給我陪葬!讓妳交出肉體!」

緒雙手不聽使喚,緩緩的舉起,準備勒住自己的脖子。

「緒!」

情急之下,刻馬上抓住緒的雙手,她雖然看著刻,眼神卻失了焦。

幾隻湖妖打算乘虛而入,莉戈發覺不妙,即時召喚了式神,一切將牠們腰斬。

「喵的!緒也中招了!」

「艾爾比呢?」

「公主沒事,但夏陽和冬月也中了,似乎被公主打昏了。」

不遠處,冬月和夏陽躺在地上暈了過去,而艾爾比獨自操縱著咒偶,不斷進行防禦與進攻,同時保護兩人。

「齊玄,你能讓緒睡一會嗎?」

「我試試……嗯?」

緒手施力方向從脖子忽轉為刻的胳膊,並緊抓不放,然後整個人埋入刻的懷裡。

「別走……耶爾薩斯在那裡……」

「耶爾薩斯?」

緒目前狀態根本不可能回答,如同初生之犢,害怕而虛弱。

刻從未意料到這少女居然有如此軟肋,會幾乎將她擊垮。

不過這樣的畫面,莉戈倒是覺得有些尷尬。

「呃……這是?」

「妳覺得我能回答嗎?」

「不指望,但是免疫精神與肉體控制的只有你,算上抵抗影響的我和摀住耳朵的公主,戰況很難辦啊喵。」

莉戈說著,手中出現紅釘,看向周圍的海妖,準確來說,是鎖定湖妖中的人魚。

目標共六名,她將紅釘投向正前方的人魚,然而出乎意料,卻又意料之中,無數湖妖形成肉牆,直接硬擋下紅釘,當場被炸得粉身碎骨。

「惱人……喵啊!」

與此同時,船明顯傾斜了,莉戈將大刀刺入甲板才勉強穩住身子,船尾的艾爾比努力用法陣撐住暈倒的夏陽和冬月。

顯然,船開始負荷不住湖妖的攻擊了。

在這瞬間,湖妖們突然停止了攻擊,人魚歌聲換了調。

恭迎的頌讚。

「來了嗎?」

「沒錯!」

有紀律的軍隊必不少其領導。

湖妖看似癲狂,實則是勇往直前而非無謀之舉,以群體優勢進行多方面打擊。

人魚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在蠱惑人心之餘,也受湖妖之護。

現在,敵人兵力被刪減,其腳踏之處也搖搖欲墜,是時候收尾了。

巨大的身影從湖中徐徐現身。

雙臂腹滿甲冑般的魚鱗,面具紋上神秘詭譎的文字,下身為魚身,利刃似的鱗片如戰裙飄揚,柔軟、銳利、堅韌。

其身豐滿窈窕,浸潤湖水的白髮依然柔順,其髮絲閃耀如琴弦,雖不見其真容,但未知更襯托其神聖而引人仰止。

湖中之主,或稱湖中女神。

她訴說不存在的語言,卻使人明瞭其意:

『沉沒,化作子嗣們的食糧,撫慰咒怨者的靈。』

『拒絕,我絕非任何妖孽的盤飧。』

湖主的樣子似乎大受震撼,她沒想到莉戈居然會用相同的語言回應她。

『為何,與人類共處?』

『履行情義與契約罷了。』

莉戈的雙手合併,綠髮化作赤紅,尾巴也分裂為兩條。

紅色的能量如同雷電在手上躍動,直指湖主。

「破魔道法一式 唯破!」

能量以激光射出,瞄準湖主的胸口。

湖主不慌不忙,將右手五指的指尖觸碰左手五指指尖,讓湖水化作盾形,居然將莉戈的能量切開了。

唯破的力量在水面上掀起兩道激浪,嚇得湖妖紛紛下潛,人魚的歌聲變得高亢。

莉戈再次蓄積能量,赤色雷光在其四周躁動,湖主指節發力,湖水樣子從防禦切換具攻擊性的指向姿態,氛圍劍拔弩張,人魚的歌聲波瀾壯闊,氣勢高昂。

戰意被哄抬,宛如一場即將掀起的史詩。

「主啊,我傾聽您的教誨,我頌揚您的威光。」

然而,突如其來的一句禱詞像是開關一般,雙方的動作嘎然而止。

『咕啊啊啊啊啊!』

湖主在哭嚎,人魚在尖嘯,湖水狂躁的翻騰,彷彿在掙扎求生。

「好燙,呃啊!」

莉戈也出現同一症狀,不堪痛苦地托著腦門,體表似燃燒般升起冉冉白煙。

原因,竟出自緒。

「您將恩典賜於您的子民,您將惡意驅離您的轄域。」

『吱呀呀呀呀呀!』

一名人魚當場燃燒,沉入湖底,其餘人魚見狀停止歌唱,也轉身潛逃入湖水下。

湖主驚懼的後退,莉戈則抓住緒的肩膀,神情相當虛弱。

「拜託……停下……」

「主啊,我們於此歌頌,歌頌您至高的權柄。」

「妳……」

莉戈不禁跪倒在甲板上,皮膚開始出現灼燒的傷痕。

湖主見狀不妙,也開始下沉。

『聖護者,非該於此停駐。』

當湖主沉入水中後,刻立即緊抓並搖動緒的雙肩。

「緒!緒!醒醒!他們已經離開了!」

「嗯……離開,了?」

緒失焦的雙眼總算找回色彩,雖然看上去依舊毫無精神。

她看向刻,表情似乎仍在迷茫。

「緒,還好嗎?」

「我不知道,我……」

她雖然嘗試靠自己站起來,然而下一秒雙腿一軟,整個人埋入了刻的胸前。

「呃……緒?」

「唔……」

這種情形刻也不敢亂動,只能投降似的舉起雙手。

「抱歉……」

「沒辦法站起來就不要勉強了。」

「好可怕……」

緒像是要抓緊救命浮木似的抓緊刻的肩膀,她雙手是多麼虛弱,甚至沒辦法在衣料上多抓出幾條皺痕。

「放輕鬆,都過去了。」

「即使如此,但我……」

「都過去了,等上岸之後,我會聽妳傾訴。」

「……我覺得,我們還有更大的問題要解決。」

隨著艾爾比的提醒,刻看了看四周的情形,有些苦惱的皺眉。

現在的客艇,已經變成僅僅比較大塊的浮板,甚至船底遭受的損傷讓這艘船隨時處於沉沒邊緣。

「……恐怕最多再撐半小時。」

「冬月醒了嗎?」

「……我下手不小心重了。」

「妳這傢伙……」

「但你也沒阻止緒的禱詞啊,不然莉戈早就造船了!」

「這不是我的問題吧!而且妳不是都把耳朵堵的很嚴實嗎!為什麼妳會知道緒在禱告!」

「看就知道的情形根本連聽都沒必要,況且我是緊急情況,你呢!」

「緒陷入那種狀態,難道要我揍她嗎!」

「啊?這時候就有紳士風度了?(粗口),明明就是你在那裡呆愣!」

「(更兇的粗口),誰准妳用這種沒教養的口氣說話了!」

「(一樣兇的粗口),你憑什麼管我的口氣!」

「齊玄,公主,請專注於目前的狀況喵……」

「啊。」

「……啊。」



「喂,我們港口有停過那艘船嗎?」

「難道你要說從諾比艾駛過來的嗎?那窮酸小鎮最好可以搞出那種大船。」

「但我幹了六十年都沒看過那麼怪的船啊。」

清晨,天剛亮,仍有些霧濛濛。

港埠都市,九天城,以『九天』象徵其高傲和榮耀,在整個東大陸上都是叫得上名的大城。

除了因大湖帶來的蓬勃漁業,穿越埃爾鎮的人,無論商人、冒險者、傭兵,一定都會來到這座都市,形成極為興盛的商業大城。

當然,也有部分來自極核森林,尤其在埃爾鎮滅鎮以後,必然大幅度增加穿越極核森林的人,這大湖周遭的商業環境恐怕會有不少改變吧。

雖然那也是後事了。

「好壯觀呀。」

幾名老漁夫湊到港口,爭先恐後地看向一艘奇怪的船。

通體赤紅,船身高大,猶如行於湖上的巨獸。

這種規格的大船甚至能用做捕獵蛟龍的戰船了。

而在船首上,隱約能看見一道人影。

「總算到了喵。」

「這艘船還是太引人注目了。」

「我也只會這種船啊,別強求剛痊癒的病患喵。」

「愛妮恩,剛痊癒才不會造這麼大艘。」

「你不懂啦,齊玄,比起構想一艘小的,不如造一艘看過的。」

「看過的……算了,我也不打算過問妳看過什麼。」

在紅色的鋼鐵大船靠岸的那一刻,便將那群老翁嚇得跌在地上,向這艘巨獸驚呼著。

「唔喔喔喔!這是某個貴族老爺的新玩具嗎!」

「你說什麼呢,老傑克,這應該是皇帝在試驗戰艦吧。」

在那群老翁興奮的討論時,那艘大船忽然被濃霧繚繞,彷彿被大湖所吞噬一般,消失了。

在疑惑之際,一名身穿斗篷的少女從背後湊了過來。

「爺爺們,早安!」

「嗯?」

被稱作老傑克的漁夫轉過頭來,看向少女笑吟吟的表情,而其他老翁也紛紛看了過來。

「小丫頭一早怎麼在這裡閒逛啊,話說年輕人,妳有看到剛剛的大船嗎?」

「沒有耶,爺爺們應該只是看錯罷了,對吧。」

「嗯?可是剛剛……」

咔!少女彈了聲響指。

「看錯了,對吧。」

「哦……哦……」

老翁們貌似陷入了恍惚狀態,隨後紛紛起身,走回自己的崗位了。

「只消除那些人的記憶夠嗎。」

刻抱著昏睡的緒從天而降,夏陽和冬月跟在身後,最後則是徐徐飄浮下來的艾爾比。

「這是我從兩天前那個湖主的能力學來的霧,雖然被那些漁民看到是在計畫之外,不過基本上沒問題喵!」

「妳總在奇怪的地方很有自信啊,愛妮恩。」

此時,緒有些不舒適的皺了皺眉,又往刻的懷裡縮了一點,莉戈又些壞心眼的笑了笑。

「齊玄,不如你在幹完這一票後申請成為緒的隨從騎士如何。」

「只要有意,她都可以在卡爾榮格領個聖騎士團團長的職位了,就算要申請也不可能上。」

「別這樣喵,假如魘之王真被你解決了,說不定還會反過來呢!」

「唉……之後的事那時再說,現在就別說風涼話了。」

「是是,真羨慕呀,明明傷受比較重的是我呢喵。」

「算了吧,妳怎麼可能在乎。」

「就算是實話也要斟酌呀,齊玄。」

偌大的港口停泊無以計數的船隻,除了方才的老漁夫,港口早已集中了無數碼頭工人與三五成群的水手。

莉戈拉低兜帽,背離碼頭往城都走去。

「我先去城裡探探路,畢竟假如一大群人一起入城,會很顯眼的。」

「那我們在哪裡會合?」

「我會去找你們,你們就先在碼頭兜幾圈,讓那三位可憐人醒醒腦吧。」

莉戈留完話後,一下子就沒了影。

她會這麼說,肇因於和湖主遭遇後過了兩天,三人依舊殘留人魚之歌的影響。

夏陽和冬月常常站不太穩,緒的情形更嚴重,不是常在昏迷,就是醒來後處於走神狀態。

據莉戈所稱,人魚的歌聲會喚醒記憶,愈是痛苦的記憶便會造成愈強的精神反噬。

夏陽和冬月因為被擊暈,所以影響相對較淺,而緒則因為當時處於清醒,受到明顯反噬。

若以比喻,夏陽和冬月像是做了惡夢,而緒則是再次經歷了一遍,所以留下強烈陰影。

「可以的話,想讓緒早點在旅店休息啊。」

「……那先找個地方小歇吧。」

此時,一名身材邋遢的矮人船工看見刻一行人,熱絡的走了過來。

「呦,是貴族老爺嗎?才剛三更就來碼頭溜達啊,出航可能要等久一點,那群傢伙還喝的醉醺醺呢!」

「不是,我們沒打算出航。」

「沒打算?啊,老夫知道了,埃爾鎮走過來的對吧,畢竟走錯關口很容易在碼頭這裡迷路啊。」

「那個……啊,沒錯,我們是從埃爾鎮過來的。」

看來滅鎮的事還沒在這裡傳開啊。刻心裡這麼想著。

矮人這時看向熟睡的緒,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

「小姐是暈車了嗎?」

「應該……呃……算吧?」

「老夫船屋裡有些空間和暈船藥,不嫌棄的話,來坐坐吧。」

「麻煩了。」

在矮人船工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破舊的船屋之前。

當那扇破鐵門被推開時,鐵鏽和潮濕霉味飄了出來,讓眾人多少露出有些難受的表情。

「啊,抱歉啦老爺,咱們這種粗傢伙的味道恐怕你們聞不慣。」

「唔……我和冬月在外面等好了,艾爾比大姐,我們去那邊逛逛吧。」

「……嗯,那緒就交給你了。」

艾爾比帶著冬月和夏陽離開後,矮人船工拉出了兩張椅子。

「裡面有張床,硬了點,但還算乾淨,讓姑娘躺好後來喝點酒,不在意吧!」

「沒問題,不過你的工作呢?」

「哎呀,沒事,這裡的船都顧幾年了,隨便調一下都能無傷撞蛟龍,哈哈!」

刻踏入破舊的船屋,斑駁的牆面留著黃垢,木地板在鋼靴踩壓下吱嘎作響。

擺設不多,一張堆滿酒瓶的破桌和鐵床站了七成的空間。

「唔……」

雖然緒實力強悍,但終歸是嬌生慣養的貴族,硬梆梆的床鋪和刺鼻的鐵鏽味讓她不適的呻吟著。

刻面露憂心,不過在觸碰緒的髮絲之前,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道了句:「好好休息。」後走出小屋。

「老爺,喝不喝烈酒?」

看到刻出來,坐在鐵椅上的矮人搖了搖手中兩個深棕色酒瓶,上頭大大的寫著『九天大吟釀』。

「喝。」

接過矮人給的酒,刻用牙齒直接咬開瓶蓋,仰天豪邁暢飲。

「大氣!哈哈哈!」

矮人大呼,待刻於一旁坐下後,也跟著猛灌一口。

「第一次見這麼能喝的老爺。」

「老實說,我不是什麼貴族,她才是,我只是在大約兩周前與緒結識。」

「喔?那老夫怎麼稱呼你?」

「刻,叫我刻就可以了,以冒險者為職。」

「好啊!刻兄,聽著就是個做英雄的料!」

「不敢當,還沒成大事,豈敢自稱英雄。」

「真謙虛呀,美德不錯!」

說著,兩人同時大飲一口,猛烈的酒順著喉嚨歡舞躁動,陪著鹹濕的風在腦海裡翻騰。

「老夫叫戴夫,戴夫•阿魯,整個家族都離不開水。」

「我記得,阿魯是保佑航行的女神。」

「明明是冒險者,懂很多嘛!沒錯,老爹和老母都姓阿魯,老夫也是,這裡大半的船工水手也是,不過老夫娶了個賢良的鬼人,算是投入大半生的運氣了。」

「鬼人啊,師父告訴過我,祖先有一些鬼人,都是傑出的戰士。」

「哈哈,內人也是,曾在奈莉亞修了個三級騎士,不過看上了老夫這個船工,才沒有繼續晉升下去。」

「在奈莉亞擁有三級騎士的頭銜,聽起來實力非凡啊。」

「沒錯沒錯!所以老夫要三個兒子都跟著他們媽媽姓,但二兒子就是嚮往著海,硬是改成了阿魯還跑去卡爾榮格修什麼航海學。」

「難不成他想要到西大陸?」

「這就是老夫頭疼的地方,啥不選偏偏要跑去雷帝在的地方,說著想找到對抗魘之王的解答,初生之犢不畏虎但不代表不會被咬死啊。」

「不過你還是讓他去了。」

「嘛,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年輕人別總是拉著他們腳步,所以至少別讓老夫這個拖油瓶卡著他的夢。」

戴夫憤憤喝了一大口,整張臉脹得紅通通的,彷彿將一生的苦澀全都給填進去了。

「刻兄,你想要討伐魘之王嗎?」

「恨不得殺了他,我無法原諒他對師父做的一切。」

「……這樣啊,當年老夫出來討生活時,兩個老人家都變成了魘,當我打開家門時,三個冒險者在收集他們的殘肢。」

「不好過啊。」

「是啊,但我們只能掙扎。」

匡!兩人輕輕碰撞酒瓶,將剩下的酒同時一飲而盡。

「在這裡相逢,老夫也是很有緣份啊。」

「確實。」

戴夫起身,踏著沉穩的步伐走回修整區。

「刻兄,要入關往後頭走,拐個彎就到了。」

「謝了,戴夫。」

戴夫點了點頭,突然露出有點懷念的表情。

「也快三十年了啊,我記得我也和她聊過一些事,當時的她無論是氣魄、力量、人格,無疑都是最強的,尤其是她的那對眼睛,連真龍族恐怕都自嘆不如。」

「你指的是誰?」

「當然是你的『師父』。」

「什……!」

戴夫晃了晃酒瓶,背對刻越走越遠。

「很高興認識你,漆黑之刃。」



「上次來這裡,是陪小艾力克來的吧……不對,我也有陪喀蘭什來過。」

莉戈悠哉地行走於九天的大街上,既欣喜又懷念的看著這裡的一切。

結合九天傳統信仰特色的至高教堂,其純白的壁面上勾勒出宛若長達數十丈的五爪金龍,馭天空而上,欲與至高之神齊肩併天。

古色古香的九天書院,屹立於此傳承千年來九天的智慧與驕傲,甚至有一說法:『欲見九天之傲,先九天書院,後九天帝宮。』

金碧輝煌的煌政食堂,以九天初代皇帝,燿天 煌政,為名,是歷史少數姓氏在前的人類。

莉戈看向食堂正上方的金龍雕塑,自語道:

「煌政,以一己之力殺了四名近衛軍,將姓氏提前的皇者,不知道和刻比起來誰比較強。」

莉戈像是打招呼似的向金龍雕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雖然看上去什麼都沒有,但那尊金龍雕塑上貌似盤旋著某種更加龐大的存在。

莉戈信步走入巷口,清晨的陽光已經照入城中,但是攤販才剛開業,有行人但無吆喝聲,也不會有人注意莉戈的一舉一動。

她在巷子走了一會,停下腳步。

「光是我這種等級,站在刻和緒旁邊就很有壓力了,現在的小傢伙都這麼有膽識嗎?」

巷口,只有幾隻野貓慵懶地趴在垃圾桶蓋上,上空只有幾片白雲,連陰暗的巷口都被太陽照得暖心。

不過,只是一般人看見的。

在莉戈眼中,這裡異常熱鬧。

「一千年的歷史,積了一千年的靈嗎?」

無數兩條尾巴的黑貓在垃圾桶之間竄動,甚至行於壁上。

數個巴掌大的蛋形小人在滿是污穢的地板上跑來跑去,然後被腦袋掉了一半的烏鴉群銜走。

屍橫遍野,明明看著牠們在活動,卻忍不住如此形容。

莉戈看了看自己腳邊,一名小女孩緊緊抱著她的小腿。

濕漉漉的頭髮,瘦骨嶙峋的身體在腹部開了個洞,臉還算標緻,但已經不像個人了。

這小女孩無疑是湖妖之一,但是力量似乎過於弱小,並沒有被任何人所看見。

『不跟著湖主,怎麼跟著我了,想附身我?』

莉戈使用崩碎弔詭的非人語言說道,不存在於任何典籍,其意卻能清晰明瞭。

小女孩對此有了反應,歪了歪頭。

『想,變強,妳,很強。』

『不怕被我殺掉嗎?』

『殺掉?』

『沒事,不過妳居然是這麼年輕就成為靈了呀,真可憐。』

『可憐,是,什麼?』

『沒什麼,那就讓我簡單講解一下吧,妳想要變強是吧?』

小女孩使勁點頭,差點把那腦袋瓜搖了下來。

確認小女孩的願望後,莉戈在巷口中繼續前行。

『所謂的靈,也就是生物,或稱生靈,死後所成的亡靈,就是現在的妳。』

『我,亡靈!』

『沒錯,每個生靈死後的靈都有不同質量,但不出意外的話,基本上一開始都很柔弱。』

『我,不想,弱!』

『當然,所以靈有一種獨特的變強方法。』

莉戈走過轉角,看向眼前的死胡同。

這裡的貓靈數量驟減,原因出自於某個存在盡頭的東西。

身高八尺,只有頸部沒有頭顱,細長的手腳由腐肉接合而成,其五臂六足,第五隻臂異常粗壯,抓著一顆躁動的大眼珠。

那隻巨臂轉了過來,當眼珠看見莉戈時,它發出極為淒厲的尖嘯,每隻手臂都長出了眼珠。

『對了,妳餓不餓,我今天還沒吃早餐呢。』

『那個,前面!』

那巨大的怪物向後彎腰,將五隻手臂當作前足,以飛快的速度疾馳而來,頸部的斷面張開血盆大口,口沫橫飛。

『我呀,很喜歡吃煎蛋捲喔,有杯冰紅茶應該很棒……啊,熱的沒辦法,我有點怕燙。』

『吱呀!』

怪物的身軀騰空而起,然而足以蔽天的體積卻沒有任何影子。

那張裂嘴和莉戈之間的距離只有咫尺。

『不過啊……』

猩紅色的雷電憑空併出,如同用光鍛造而成的利刃,俐落同時狠毒的切開怪物的身體,反覆斬斷與切割,直至剩下一顆眼珠。

她接住那碗公大小的眼球,然後,狠狠咬下一大塊。

黑色混著些紫色的鮮血隨著被咬下的部分瘋狂噴濺,但是血液並未落地,而是反向轉彎,為莉戈飲用。

『即使擁有實體,還是妖力濃稠的鬼特別好吃。』

『咕……?』

莉戈將那眼球撕成兩半,遞到小女孩面前。

『這就是妖變強的方式。』

相互廝殺。

======================

連霍克都覺得我瘋了,但我告訴他,傑克是姓阿魯的,那我們航過這片無名大湖就會受到保佑。

但是,顯然他們不吃我的擔保,畢竟諾比艾鎮長和我們說過這怪談,害怕是難免的,但我們不該因此停下腳步,去查訪怪談本來就是我們的使命。

……

我有點後悔,我沒想到會這麼誇張。

以往的怪談假如是真的,通常也就一隻厲鬼或一隻大妖怪,但是,水面下全部都是,我再重複一次,全部都是該死的湖妖!

至高在上,希望我們能平安渡過,但我好像不該這樣亂許願望。

喔,去他的,那像魔神的是怎麼一回事,他剛剛就在霧裡看我們嗎!

等等,我應該要用她來稱呼,難道那是湖中女神?別吧,我的主上,那東西根本不算是女神吧。

她好像在看這裡,我覺得應該不能和她對上視線。

……

差點,差那麼一點,我就要嚇掉我剩下不多的老命了,天啊,難怪很少人能通過,那東西比我以前看到的羅煞級可怕多了,那應該可以算是近衛軍了吧!

算了,過了,船上沒少人就好,筆記還留著,但我的筆記出現我沒看過的人民,不知道為什麼我紀錄下霍克這個名字,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名字刪去,我前面的筆記也有這個名字,或許我該把他留下來,說不定事後我會記得這是什麼,感覺我遺忘了什麼不該忘記的人。

——擷取自東大陸兩百日怪談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