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以贖罪?何以罰罪?
本章節 9704 字
更新於: 2021-10-07
在現實中起伏,在虛幻中浮沉。
善與惡,暗與明。
搞不清楚,也沒必要。
無論身披荊棘,無論渾身浴血。
無論身心受罪惡洗禮。
縱使只剩最後一口氣。
用手中的刀刃。
蕩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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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認識眼前這名女人。
準確來說,我並不想認識。
並不是因為她有著一張令人生厭的臉,相反,她的美麗遠超出我對美的想像。
她紫羅蘭色的頭髮和身上的湛藍色禮服,連山裡的夜空都自嘆弗如,她閃耀,卻不招搖,璀璨,卻不自滿。
或許,這就是所謂『美得令人癲狂』吧。
但是,明眼人都能感受她的危險,就像帶刺的玫瑰藏著蛇毒。
「請問您是誰?」
「請稱呼我為諾莉爾,天原 晴小姐。」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在賢者之地被召喚的勇者們,你們可是大名鼎鼎呢。」
「那我可真是倍感榮幸。」
胡扯,明明只有哥哥的名字被發揚出去而已。
恐怕她殺了櫃檯小姐,看了名冊吧,雖然也不排除我們的名字早就走漏的可能性。
但是,妳散發的違和感可遮不住。
我身上的聖魔力越來越強烈,一口氣放出來,再用小刀……
「妳的眼神真危險呀,天原 晴小姐。」
她的胸前睜開了一顆眼睛,怎麼一回事,我動不了。
「我明白的,親愛的哥哥被不知名的人打成這副德性,哥哥卻選擇原諒他們,我明白,我明白的。」
「閉嘴……」
「不過別擔心,妳會有機會的,妳的光芒比妳哥哥還耀眼,我看得見。」
「妳想做什麼!」
她笑了。
「向前走吧,『願深淵成為妳前行的奠基,願天庭成為妳手中的權柄』。」
★
「……居然將聖魔力和暗魔力強行融合,這可是禁忌啊。」
艾爾比在口中默默念叨,同時將魔力變成球形的護盾。
此時的晴介於被控制與失控的疊加狀態,雖然她似乎仍有自我意識,但已經無法操控自己了。
晴將與尾椎相連的鎖鏈戰鉤投擲出去,艾爾比靠護盾硬生生接下了攻擊,狠狠撞碎了牆壁,飛出建築物外。
「……一個牧師不可能有這種臂力,諾莉爾,妳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艾爾比漂浮到地面上,維持著40公分的漂浮高度,看向樓上的晴跳出了大洞,將那柄戰鉤向艾爾比投擲。
兩層樓的高度,鎖鏈長度為了擊中艾爾比,居然拉長超過十米。
「……唔!」
艾爾比雖然即時藉由往地面上攻擊造成的小型自爆躲過戰鉤的突襲,卻依然受到了擦傷。
戰鉤是由暗魔力和聖魔力結合的晶體所構成,就算護盾能夠抵禦大量的物理傷害,卻依然被輕鬆劃破。
艾爾比捂著傷口,看著降落在地上的晴拉回了戰鉤。
她雖然在著地時不怎麼發出聲響,但依然能聽見類似碎裂的輕微聲響,反應在晴略微扭曲的雙腳上。
然而可怕的是,當銀白色的結晶在腿上的皮膚生成時,她的雙腳立刻恢復到了正常的姿勢。
「……用晶體修復了受損的骨骼和肌肉組織?」
那一刻,艾爾比明白了。
她不能傷害晴,這樣反而會加速晴被晶體的同化,反之,晴假如過度攻擊也會導致相同的結果。
速戰速決,在彼此無傷的情況下。
「開什麼玩笑!」
艾爾比不禁大聲怒斥,身子輕盈的飛向高空。
晴不斷拋出戰鉤,當攻擊沒中,就拉回來,拉回來時由於威力甚大,所以她不會猶豫下一次。
拉回身邊時,戰鉤末端約一米處的鎖鏈會被晴握住,接著會順時針在手上甩動一圈,然後立即投擲出去。
投擲、拉扯、甩動、再一次往復。
每一項動作都是一次劇烈的自我傷害,隨著拋擲的次數越多,晴手臂上的結晶就越明顯,連腰部也開始出現結晶。
「……接近不了!」
在艾爾比內心逐漸開始焦急時,忽然一隻殘存的聚合怪物從身後接近了她。
艾爾比即時展開護盾阻擋,卻疏忽了衝到自己身旁的戰鉤。
「……糟糕!」
那戰鉤橫向一掃,縱使艾爾比全力格擋,卻依然像一顆棒球一般,不受控的飛了出去。
在靠著撞毀三棟半毀的建築,艾爾比才讓自己勉強停了下來。
在護盾破碎之後,她跪坐在地上,捂著胸口艱難地呼吸著。
「……剛被諾莉爾消耗完,又要打不能反擊的硬仗,吃不消啊。」
艾爾比深深吸一口氣,將雙手放在胸前。
「……豁出去了。」
她閉上雙眼,魔力像是一對翅膀,包覆在艾爾比的身上。
三道紅色的法陣在她胸前顯現,如層層疊加的鎖,此時,最外面的法陣開始轉動,變形成黑色的法陣,而後消失。
「封印,第三層鎖,解放!」
在艾爾比身後,在一瞬間短暫出現惡魔般的巨大影子。
赤紅色的雙眼綻放閃耀的戰意,隨著她看向遠方,留下鮮紅的軌跡。
「……來了!」
戰鉤擊中她的腳邊,艾爾比則以爆發性的速度閃過了攻擊。
晴衝了過來,她將戰鉤扯回自己身邊,再以自身為圓心,拉著戰鉤高速旋轉,化作猛烈的颶風。
當晴右腳猛烈煞住身體的那瞬間,戰鉤藉由誇張的離心力再次投擲了出去,速度之快,威力之強,甚至產生劇烈的音爆。
艾爾比手中立刻生成黑色的法陣,正面擋下了戰鉤。
當下,火花四濺,黑灰色基調的城市中,唯有劇烈碰撞的火花點亮一些色彩。
戰鉤的衝擊在角力中敗下陣來,它高高彈起,給予了恰到好處的空檔。
艾爾比俯身衝刺,藉由漂浮移動的身體,此時速度更逼近疾馳的箭矢。
晴本能的向後一跳,藉此將戰鉤拉了回來,伴隨身體的旋轉,戰鉤在空中劃了將近三百六十度的大弧,往自身前方的艾爾比橫掃。
嬌小的黑色身姿如展翅的灰鴉,優美、靈巧的翻身,閃避了致命的攻擊。
這一刻,艾爾比的勝利條件達成了。
彼此之間不到一米的距離,晴被強化的身體速度再快,都反應不來,那柄戰鉤更無法拉回。
「『禁忌魔法,靈魂禁錮』!」
在艾爾比的手掌碰觸到晴的瞬間,晴全身彷彿受到了衝擊,下一步渾身癱軟。
她踉蹌了幾步,最後仰身倒地。
艾爾比劇烈的喘著氣,在胸口似乎比劃了什麼,散逸而出的魔力像是歸家的孩子,一點一點的逐漸消失,嚴嚴實實的藏在艾爾比身體裡。
「……再晚一點,遭殃的就是我了。」
她將手伸向一開始的建築大洞,一把傘飛了出來,歸順的飛回她的手中。
傘下,無數破布般的球形咒偶跑了出來,在她四周漂浮著。
「……交給你們了。」
隨後,她像是一縷月光,緩緩的倒在了地上。
「……抱歉了,父親、母親,我要在泥地上小歇一會。」
很快的,沉重的疲憊,將她拖入了意識的深處。
★
「呃啊!」
刻一腳將少年踢了出去,使得少年不禁發出悲鳴。
他已經把手中的黑色大刀給放了下來,似乎是認為沒有必要使用武器作戰了。
少年勉強自己站了起來,但麻痺的雙手早就拿得起太刀了。
「你還不打算放棄嗎?」
「我沒有那種選擇。」
少年往地上一踩,地上生成的冰層衝向刻的腳邊,卻被漫不經心的踩碎了。
「比起你的姐姐,你的力量柔弱很多,因此你的爆發能力並不強,而且你沒有全力一對,是嗎?」
「你在說什麼……」
刻突然衝到少年面前,一擊強而有力的膝擊再次打飛了少年。
他揚起手臂,突然隆起的的冰丘如同堅硬的石塊,令少年撞了上去,飛濺了滿地的血。
刻看向暈過去的少年,開始沉思。
「他們的魔力很奇怪,不像是自己產生的,這也是實驗項目之一嗎?」
然而,他很快就移去了念頭,拔起插在地上的大刀。
「就算想著這些,也毫無意義。」
一步,一步,一步,刻的每一步,都相當沉重。
他們是有罪的,他們是無辜的。
渴求生存不是罪孽,渴求生存必會犯罪。
刻一直明白,他是劊子手。
自從握起武器以來,無數的魘葬身在刀刃之下。
但他從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審判。
因為,即使是失去心智的魘,都曾是人類。
除了身體結構以外,魘的心智自始自終都與人類別無二致。
——我只斬殺我的敵人——
他對自己說道,將此奉為信條。
縱使這個信條,只是讓自己的戰鬥毫無迷惘。
他並非害怕,也不曾有過負擔,只是覺得若失去了戰鬥的信條,他將不知道自己為何揮刀。
在達成目的之前,他不能停下,不該停下,無法停下。
「師父,若是妳,妳會迷惘嗎?」
刻喃喃自語,舉起了大刀。
忽然一股異樣,讓他看向了後方。
本該倒地的少女站了起來,眼神兇狠的瞪著刻的眼睛。
「離我的弟弟,遠一點!」
頃刻間,火焰風暴旋即而生。
刻抵擋著高溫與風壓,看著在烈火風暴中變化的少女。
「那是……」
赤色的龍鱗披覆在龐大的身軀之上,巨大的雙翼燃起刺眼的烈火。
眼神帶有原始的野性與赤裸裸的殺意與恨意,於震耳欲聾的咆哮中毫無止盡的宣洩。
「真令人出乎意料,作為龍人居然有15米級,好誇張的量級啊。」
化身為龍的少女往地面一拍,頓時天搖地動,接著,火焰化作無數導彈,趁著動盪從側面向刻突襲。
他側身一翻,用大刀連續彈開三下攻擊,然後橫向一掃,揮出黑色的劍氣吹開其他火焰導彈。
忽然,巨大的龍爪壓了下來,刻舉起大刀硬是格擋了下來,甚至在雙腳所踩的地方壓出放射狀的裂痕。
「喝!」
伴隨一聲鏗鏘有力的喊聲,刻居然用大刀大力推開了龍爪,還切下了三趾中的兩趾。
在少女笨重的身軀踉蹌時,刻一躍而上,竟然將大刀在空中投擲,狠狠插入龍的眉心。
雖然堅硬的龍鱗讓其免於一死,但這衝擊已讓少女分不清方向,渾然不知刻已踩在她背上。
「讓我以龍爪來回敬妳吧。」
黑色的魔力附著於手掌,手掌張開,食指併中指,無名指併小指,模仿龍爪的樣子,從其背部紮紮實實的打了上去。
全身龍鱗應聲崩裂,她的身軀開始瓦解,原本人類外貌的身體在約頸部的位置重新顯現,然後落在地上。
刻在空中接住大刀,重新站在少年的前面。
「等……等等……」
刻並沒有回應,只是舉起了大刀。
少女死命的向前爬行,牢牢抓住刻的腳踝。
「拜託……放過他……」
「妳明知道,就算我放過妳弟弟,他一樣會被劫殺死。」
「求求你……殺死我就好……放過他……」
刻額上爆出青筋,一怒之下,他將大刀投擲在一旁,同時一腳踢開了少女。
他抓住少女的脖子,將她舉了起來,而少女毫不掙扎,四肢無力的垂了下去。
「真偉大,是吧?獨攬壞事,護著自己的弟弟甚至妄想靠犧牲保護他。」
「我只有……這個方法……」
理性告訴自己,她是敵人,毋須同情,何況沒有放過的意義。
但是他反覆自我詢問,自己真的有必要殺了她嗎?
——我只斬殺我的敵人——
「假如,你們兩個有機會活下去,還會當我是敵人嗎?」
「只要能活下去……我才不管……」
刻眉頭一皺,將少女丟在地上,舉起了左手。
五指併攏,像是刀刃。
「我會盡快了結。」
少女似乎是認命了,不甘心的閉上雙眼,止不住的抽泣著。
「為什麼……我們一定要遭受這種事……」
刻的手臂纏上黑色的火焰,刺向少女的胸口。
★
匡!
兩柄長槍激烈的交鋒,發出清脆響亮地金屬碰撞聲,使一場血戰竟然奏出酣暢淋漓的戰曲。
緒手中的戟向著諾莉爾的右腹揮斬,連戟首兩端的月牙刀刃都炫耀著自己的銳利,使戟的寒鋒更加勢不可擋。
對方不慌不忙的向後墊步,重心自然而然的後傾,輕盈的做了個優美的後翻,後翻時長槍連帶上挑,一同緩解了緒的攻勢。
諾莉爾的身姿宛如霞蝶般,翩翩而夢幻,同時猶如獵蜂,攻勢精準、狠毒。
她俯身向前,手裡的長槍一記猛烈的突刺,緒即時拉回戟,居然用槍柄擋住了槍尖。
諾莉爾立刻拉回長槍,將槍頭下擺,自右下向上一挑。
緒將戟向左下劈斬,以攻為守,擋住諾莉爾的攻擊,再轉守為攻,強而有力的往上揮擊。
諾莉爾再次靈活的向後閃過,同時將向後跳的力量積蓄為跳躍的力量,在空中翻轉一圈,將長槍重重的揮了下去。
雖然體態嬌柔,發招卻孔武有力。
緒左手握住戟柄的後段,右手則握住前中段,以戟首朝下的態勢,扛下了沉重的一擊。
左手一壓,右手一抬,緒全力推開了諾莉爾的長槍,接著以握住中段的右手為施力中心,在向前踏步的瞬間揮下長戟。
諾莉爾在側身閃過的同時,用長槍降低戟的威力並使戟首偏離。
緒向後撤,拉回進攻姿態,以長戟呈自戟首傾右下的防備姿態。
諾莉爾輕輕一笑,並高高躍起,將長槍向著緒的胸口直接投擲了出去。
緒當機立斷,一記準確的上挑攻擊將長槍打歪,使其高高飛起。
諾莉爾的身子自高處向著緒緩緩下落,她立刻改變手勢,腳步趨前,將戟瞄準諾莉爾的腹部刺去。
沒想到諾莉爾在空中輕輕點跳,居然踩上戟首,輕盈的身體以戟為跳板躍上高空,握住了旋轉的長槍,往緒的背後降落。
緒當下勃然大怒,身子一轉,將戟向後猛拉,強而有力的向下一劈,甚至颳起了裂波,衝向了剛降落的諾莉爾。
長槍轉動,以三道優美的弧線抵銷裂波的衝擊,發出三道清脆的響聲,兩人的進攻在此時短暫休止,如一首曲子的尾聲,以及下一首歌詞的預示。
「精彩,緒•奈莉亞小姐。」
「只是區區精彩而已嗎?看來我下手不怎麼重呢。」
緒說著,手中的長戟變得更加冰冷,口氣在傾刻間居然結霜了。
「『冰霜煉獄•武器附魔』。」
「將冰魔法進行質變的獨有魔法,『冰霜煉獄』?真令人興奮!」
黑色的羽翼在剎那間張開,諾莉爾胸口的眼球瞪大了瞳孔。
緒的全身宛如披上的枷鎖,因為控制魔法而動彈不得。
無數的黑羽在空中飄浮,然後在諾莉爾拍動羽翼的當下,化作疾馳的箭矢。
緒的身體突然一震,在掙脫束縛的瞬間揮動長戟,斬落了滿屏的羽箭,並將戟在原地向上一挑,使銳利的冰脊刺破正前方一直排的地表。
諾莉爾展翅飛離原地,在閃避攻擊的同時再次釋放控制魔法,又一次禁錮了緒的動作。
她俯身衝刺,持槍向著緒疾行,不過緒居然馬上掙脫控制,揮動長戟。
諾莉爾即時閃過攻擊,和緒繼續保持著安全距離。
她能感覺到,剛剛戟首僅再須幾公分,就能砍下自己的腦袋,反常的欣喜了起來。
「我從沒見過對靈魂魔法有這麼高額抗性的人類……不,也沒有任何一種生物能夠企及。」
「妳想表達什麼?」
諾莉爾卸除了攻擊的姿態,這舉動使緒將手中的戟握的更緊了。
「以種族而論,作為千年龍種的炎帝和作為千年妖精的嵐帝相當強大;以戰績而論,隕落的戰神玄帝和獨霸西大陸的雷帝堪稱傳奇。」
「呵,是在調侃我作為半妖精且毫無功績?」
「哈哈哈!我才不是那種人呢。」
無名的威壓降了下來。
這不是由諾莉爾胸口的第三隻發出的靈魂魔法,而是一種來自更深處,奠基在她靈魂之上的力量。
象徵著諾莉爾真正實力的一角。
「緒•奈莉亞小姐,妳令我驚訝,妳的潛力遠比那些帝都高,於是我現在會全力以赴,將妳殺死。」
無中生有的黑霧突然籠罩在四周,不知從哪裡散逸而出,彷彿像是早在影子中伺機而動,又如它早以存在於此。
緒無法描述眼前的諾莉爾有多古怪。
她就站在眼前,但是緒卻覺得看不清楚她,然而,又覺得諾莉爾存在於每個地方,簡直不像一個個體,而是一個現象、一種意識。
緒無法判斷諾莉爾是站在原地,還是正走向她,更奇怪的是,諾莉爾又好像是在退後,然後融入黑霧之中。
因此,緒扔掉了戟,在手中構造了一把冰之太刀,渾身上下爆發的冰魔法,將身旁的黑霧驅散了。
恐懼,這是緒認為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然而在緒認知到這種恐懼來自於對方時,恐懼便逐漸轉換成殺意,冰魔力也逐漸變得凜冽。
「嗯?」
突然,黑霧消散。
諾莉爾看向遠方的山頭,嘆了一口氣。
「玩太久了,看來要撤退了。」
「什麼?」
諾莉爾向著緒微微一笑,就像要出門郊遊似的,向著她揮了揮手。
「假如一次面對妳和齊玄 刻,我可不敢保證自己的勝率,妳撿回一命了,緒•奈莉亞小姐。」
「等等!」
緒以爆發性的速度衝向了諾莉爾,砍下了一刀。
但是此刻的諾莉爾只是一道幻影,冰刀穿透了諾莉爾的腹部,卻什麼東西都沒打中。
「我很期待喔,等妳活著走到那裡時,我們再好好廝殺吧。」
緒看向後方,發現飛在高處的諾莉爾真身正緩緩沒入一道在半空中展開的裂隙。
她立刻拔起插在地上的戟,全力投擲出去。
然而晚了一步,戟空虛的越過已空無一物的地方,落到了地面上。
緒扼腕的悲嘆,沮喪的看著天空,陰霾開始散去,掛在正上方的烈日灑落於殘破的城鎮廢墟。
日光不合時宜的披在緒的身上,在屍體橫行的地表,顯得多麼淒涼。
「可惡!」
恨火猛燃,卻只是無能狂怒。
★
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爸爸媽媽的笑容。
我記得我喜歡坐在爸爸的背上,記得坐在堅硬而且冰冰涼涼的龍鱗上很舒服。
我記得媽媽的火焰魔法,記得那團火焰變成小人的樣子在跳舞。
我還記得,弟弟拉著我在村子裡跑跑跳跳的回憶。
雜貨店裡胖胖的純人老闆,雖然他的樣子很可怕,但是他總會多塞點糖果給我們。
蔬果舖的鹿族老闆娘,她總是笑吟吟的,鹿角是會掛一些好可愛的不織布吊飾。
以及松樹下彈琴的鬼人奶奶、裁縫店的妖精姐姐、田裡的泰坦爺爺。
我的每一天都生活的很充實,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不要。』
有一個沒見過的姐姐,她是誰?
『不要過來。』
她好漂亮,但是好可怕。
『妳不要過來!』
那黑色的霧,是什麼?
『為什麼……』
鹿族老闆娘的頭被接在好奇怪的東西上,好可怕,我看見牠龐大的身體在砸東西,我聽見老闆娘在哭喊著奇怪的字句。
『為什麼?』
雜貨店老闆的肚子被剖開了,裡面的觸手在亂竄,牠吃掉了鬼人奶奶的胳膊。
『為什麼!』
我看見爸爸媽媽的身體被縫在一起,我看見爸爸媽媽在地上爬行,牠不是我認識的爸爸媽媽。
『為 什 麼 !』
弟弟的體溫好冷,我只是靠近就被凍傷了,他似乎在害怕什麼?
『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我看見那男人在津津有味的笑著,我看見那女人蠻不在乎的觀賞著。
『我要殺了你們!』
那男人在我體內植入了什麼,好痛!好痛!
『我絕對要殺了你們!』
好燙,我覺得我的身體好燙!
『我好想死。』
我看見像是爸爸媽媽的怪物被撕裂,我手上的大劍都是血。
『我好想死。』
那男人在大笑,那女人在鼓掌。
『我好想死。』
他們稱我為成功品,他們將我變成兵器,我不要!
『我好想死。』
弟弟在懼怕我,我的火焰甚至灼傷了他。
『我好想死!』
為什麼,我們一定要遭受這種事。
『我好想死!』
「我……」
『我好想死!』
「我想要……」
『我好想死!』
「想要……」
『我好想死!』
『我好想死!』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讓我死吧!』
『我 想 要 死 !』
「我想要活下去。」
★
陌生的天花板。
少女看著天花板,一句話都沒說。
少年在她身旁熟睡著,像是剛剛的惡夢不曾存在過。
我死了嗎?她如此自我詢問著。
「好痛!」
她嘗試坐起身,但渾身上下都被疼痛給刺激著。
「看來因為有將近一半的身體被魘的器官給替代,反噬時給妳的肉身帶來了不小的負擔。」
少女驚訝的看向了另一邊。
刻倚著床邊,欣賞著遠方的大湖。
「你……」
「妳叫做什麼名字?」
突如其來的反問,讓少女不禁愣了一下。
「那個……實驗體L7613,『夏陽』。」
「你弟弟呢?」
「L7611,『冬月』。」
「夏陽和冬月啊……」
刻站起身,信步走向房間門口。
「那個,為什麼……?」
「無庸置疑,我心軟了,所以我把陷入假死狀態的你倆帶到這個叫做諾比艾的湖畔小鎮,移除了劫的烙印。」
名叫夏陽的少女又一次陷入震驚,並看向了手臂。
原先鮮明的烙印,如今只剩下淡粉紅色的痕跡。
「你們自由了,去追尋你們要的吧,你們應該要有這種權力。」
夏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目送著刻離開的房門。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的淚已經沾滿了床鋪。
「我活下來了,我真的……活下來了……」
夏陽試圖拭去自己的淚水,但每擦一次就流的越多。
「爸爸……媽媽……冬月……」
夏陽索性將頭埋入大腿間,任自己的情緒恣意宣洩。
刻在門外聽到房間裡的哭泣聲,略鬆了一口氣。
「這邊,應該算結束了,那麼……」
他看向迎面走來的緒,緒的表情,非常不好看。
「你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我們不應該為了他們被迫去做的事情責怪他們。」
「因為你那無聊的慈悲心?」
刻很清楚,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完的話。
「到庭園去談吧,這小鎮的醫院,平時庭園只有一些老人和看護而已。」
★
距離埃爾鎮滅鎮已過去一天,少數得以逃到埃爾鎮的倖存者仍深陷於傷悲之中,諾比艾小鎮的冒險者協會也開始徵召前往埃爾鎮進行戰後清掃,以及為逝者弔喪。
「莉戈醒了嗎?」
「剛醒,她大概待在輝的病房吧。」
「他們的狀況確實挺糟的,尤其是那個叫晴的女孩。」
為了穩定身體的狀況,艾爾比將靈魂禁錮施加於她身上,直到諾莉爾的影響能夠卸除。
意味著,在諾莉爾死亡前,她都不可能醒來。
「我們救不了埃爾鎮的人,因為我們根本沒洞悉到他們的埋伏,所以,有這麼多人被屠殺了。」
緒和刻在庭園裡漫步,回憶起昨日的種種,不禁悲從中來。
這個庭園,可以一次將湖面和埃爾鎮納入眼中。
整體風格很簡單,直徑約四十公尺的圓形洗石子場地,四周是修剪整齊的花叢,中央是簡單的雙層噴泉,最上方立著人魚的石雕。
緒輕撫著石製池子的邊緣,以優雅的姿勢坐在池邊上。
「然後告訴我,刻,發生這些事後,你判斷他們值得拯救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段故事。」
刻的眼神飄向遠方,以難以察覺的方式嘆息。
「簡而言之,我認識一名奇美拉,那名奇美拉逃出了劫的地盤,被我的師父拯救。」
「結果呢?」
「是個被復仇心驅使的女子,還立下要殺死劫的誓言,奇美拉大部分都是被控制的無辜之人。」
緒緊握起了池子邊緣。
這藉口實在難以接受
「這不算是我要的回答,刻,你拯救他們的依據是什麼,不是理性的藉口,而是你真心所想。」
「因為我看見他們想要活下去的願望。」
緒感覺自己身體內正燒著無名火。
「即使那名少女促成埃爾鎮毀滅?」
「她並非我的敵人,而是被惡魔擺弄的受害者,我認為不該斬殺她。」
頃刻間,泉水凍結了。
「你,能夠原諒他們的罪,只因你覺得他們不是你的敵人?」
明眼人都能感覺出緒的憤怒。
因此,刻才要告訴她自己的想法。
「沒錯,殺死罪人不能抵銷其罪,讓其活著贖罪才是正確的事。」
「即使他們可能犯更多罪?」
「我們不可能永遠守法。」
緒陷入沉默。
許久之後,泉水恢復流動,她也站了起來,走到刻的面前。
「刻,你無法成為勇者。你戰鬥不為大義,只為信條;你不勇敢,你只執行。」
「我不曾想過成為勇者。」
「你只是流浪的劊子手,漫無目的的找著處刑的目標。」
「那樣就好,我只斬殺我的敵人。」
緒表露無奈,隨後背對著刻,向著太陽,她的身影隨風吹動,卻屹立不搖。
「好吧,若你堅持,你的行為是正確的,我這一次就尊重你,然而,我是為了大義而戰,你若只打算為了信條而戰,那我會負責導正你的信條,以免你迷惘。」
「負責……」
「是,負責,因為我需要你的力量。」
緒轉過身來,水藍色的髮絲在空中飄揚,騎士輕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天使,欲將其聖潔賜與大地。
刻曾認為她只是不經思考的少女,然而,她的覺悟似乎遠比他想的還大。
「你是劊子手,我就負責宣讀刑罰;若你是刀刃,我會導正你的鋒刃;若你成迷途的惡魔,我會成為指引的天使。」
「妳想堅持到什麼時候?」
「直到我貫徹我的義,直到你貫徹你的信。」
★
「你看起來很憔悴,輝。」
「哈哈,畢竟光是活下來就超過奇蹟的範疇了,沒少條胳膊就足夠我謝神一千次了。」
輝消瘦的臉龐帶著無奈的笑容,拄著拐杖的樣子與幾天前爽朗的形象截然不同。
萬里抱著法杖坐在輪椅上,因為過度使用魔力導致身體虛弱,結果現在要依賴心音推動輪椅。
在幾日的養傷之後,艾爾比也恢復了行動能力,莉戈則完全剔除了諾莉爾對自己造成的影響。
四人在湖邊租了一艘遊船,輝則到湖邊送行。
「刻先生,你們接下來要到哪裡呢?」
「我們會到九天城,在那裡進行一次整頓,並決定之後的方向。」
「原來如此啊,聽說是很繁榮的大城呢。」
「你呢,輝,你要待在這裡嗎?」
輝點了點頭,他身上已經看不到剛見面時的稚氣了。
「等養好傷後,我要在這裡照顧晴,同時磨練自己的力量。」
「那就加油吧,你有潛力。」
「感謝你,刻先生。」
刻目送那三人離去的身影,突然看見有兩個人走了過來。
那兩人都披著斗篷,只能看見紅色的雙眼。
當下,緒發動魔法,瞄準其中一人。
冰刺抵在咽喉上,但那人並沒有動,並制止身旁另一人的攻擊衝動。
「妳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脫下兜帽,夏陽的表情帶著堅毅,直勾勾的看著緒的眼睛。
「請讓我們同行。」
「憑什麼?」
種種不甘湧上心頭,使她咬緊牙關,右手掐住了斗篷的一角。
「我要殺了那個女人,已經把我們變成這樣的那個男人,但是我的力量不夠,拜託了!我需要你們幫忙!」
緒的雙眼冷若冰霜,又如利刃一般。
夏陽感覺自己被緒的視線刺穿,但她強忍著恐懼,試圖用最誠懇的樣子打動緒的想法。
最後,她還是讓步了,並解除抵在夏陽咽喉的冰刺。
「妳的罪無法赦免,世界上沒有能夠赦免的罪,所以你必須要花一生去贖,我要妳做出承諾。」
「我明白,我不會否認,更不會逃避,我絕不會成為那男人所希望的兵器。」
她看著緒登上船,拉著弟弟的手,踏出了第一步。
「妳覺得,妳會後悔嗎?」
「我說過了,我會尊重你的決定,而且親眼見識他們的價值,我也能給自己心裡留個底。」
自此,四人的旅途,變成了六人的征途。
而這六人,將在歷史上刻下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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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黑翼天使,留下來的只有不可靠的傳說。
我花費了數十年探索和研究,卻一無所獲。
直到我找到了魔神的殘骸。
太令人驚訝了,殘暴的魔神和高傲的天使居然會有混種。
這力量說不定越高於魔神和天使。
不,我沒有實驗載體,我身披太多罪惡了,我無法接受天使的力量。
我要純潔的身體,沒有罪惡,也不善良,但是生物自出身而言就帶有罪惡。
等等,我有辦法,我有辦法。
我重組過生命、我復活過生命、我創造過生命!
沒錯,製造,製造一個最原始的載體,一個最成功的作品!
——擷取自魔神戰爭遺骸紀實,存放於卡爾榮格魔導圖書總館禁書藏庫,須最高權限才能調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