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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因斯禮貌性地請萊爾等人進入室內後，逕自回到長桌後入座。他執起沾水筆，繼續在原本的工作上不知書寫著些什麼。

　「各位找我，有什麼事？」凱因斯目光抬也不抬。

　「初次見面，凱因斯先生。我叫萊爾。」

　萊爾努力擠出笑容，像展示商品一般將手揮向身後的史萊姆和幼龍。

　「這是我的同伴──普菈奇娜和波麗露。」

　「哦……冒險者找我，有什麼事嗎？」

　「冒險者公會的茉茉絲小姐說可以在這裡找到任務的委託人，所以我就擅自跑來了。」

　「任務的委託人……是指採集狂戰士蘑菇的委託，沒錯吧？」

　「是的。」

　「這項任務，有什麼問題嗎？」

　「不，任務本身完全沒問題。」

　萊爾揚起手中提著的兩大袋蘑菇，將填滿的袋子擺到身前，鬆開束口之後向凱因斯展示內容物。

　「嗯？數量還真是不少啊。這裡應該超過二組……不，至少有三組吧。」

　單片眼鏡下的眼瞼難得地瞇了起來，凱因斯再度抬起目光審視眼前的三人，臉上的虛偽笑意又變得更加強烈。

　「品質也相當不錯，恭喜各位能有這麼好的收獲。」

　凱因斯立刻就理解眼前的三個冒險者所為何來。

　「那麼，三位令人尊敬的冒險者，找敝人我有什麼事呢？」

　明知故問……萊爾心中瞬間閃過這個想法。

　「如果是關於採集任務的委託，應該在冒險者公會那裡就能解決了吧？這個數量的狂戰士蘑菇可是能換到不少報酬呢。」

　這傢伙在開什麼玩笑？雖然表情毫無變化，但萊爾已經在心裡咒罵凱因斯這男人不下數十次。

　以如此低廉的價格收購，宛如在剝削冒險者的勞動力一般，將委託得來的狂戰士蘑菇製作成價值百倍以上的藥水出售。

　除了「暴利」之外沒有其他字眼能形容。

　……雖然自己過去似乎也在做一樣的工作，但既然是要換個立場做生意，可不能這樣忍氣吞聲地任人宰割。

　「是的，凱因斯先生，我就是對於任務的報酬有些疑慮，才特地來找您商談。」

　「哦？萊爾先生您有什麼高見？」

　「你所委託的任務報酬是一組狂戰士蘑菇三十枚銀幣……沒錯吧。」

　「扣除冒險者公會經手的手續費之後，應該是這個數字。」

　「如您所見，我手邊的這些狂戰士蘑菇，不僅數量多，品質也優秀。茉茉絲小姐特地告訴我，如果想尋求交涉的話，可以直接找委託主商量。」

　「這就是你們特地來這裡的理由？」

　「是的。」

　凱因斯輕輕哼笑一聲，停下手中的筆，將筆尖輕輕插入墨水中。

　「那麼，萊爾先生，你認為這批蘑菇，我應該用什麼樣的價格收購呢？」

　「五枚金幣。」

　「這個價格的依據是……？」

　「我聽說，三個月前，狂戰士蘑菇的價格應該略高於這個價碼。」

　「……三個月前？哼哈哈哈……我失禮了。不過，萊爾先生，想必你也知道狂戰士蘑菇供過於求的事情吧？你認為，為什麼狂戰士蘑菇的價格會壓得這麼低呢？」

　「……我知道。」

　影響物價抑揚的因素很多，彼此也盤根錯節地交互反應，用單一層次的面向去分析，能得出的結論自然也十分侷限。不過，狂戰士蘑菇顯然如同凱因斯所說的──供給大於需求。

　對於賣不出去的商品，自然只能賤價求售，別說這類採集得來的特殊植物，就算是一般的農作物也要服膺於這個道理。

　但是──

　「供過於求？」

　這次換成萊爾露出微笑。

　「據我所知，格羅佩鎮附近除了我們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冒險者了。聽說就連最後一組冒險者隊伍，也因為沒有『賺頭』跑到別的區域去營生了。」

　萊爾拍了拍堆在地上、蘑菇即將滿溢而出的袋子。

　「也就是說，在你面前的可是碩果僅存的狂戰士蘑菇，以及能夠採集到這麼多蘑菇的冒險者隊伍喔。您大概也能預測的這麼顯而易見的未來吧？等到願意採集狂戰士蘑菇的冒險者都走光了，您的主力商品──狂戰士藥水的生產就會遇到瓶頸囉。俗話說未雨綢繆，是不是應該提早做好準備呢？」

　「……說的很有道理，萊爾先生。」

　凱因斯突然站起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他那尖銳的下顎。

　「萬一真的到了那天──我再調整收購的價格也還來得及呀。」

　「……」

　萊爾早有預料，這樣直接的交涉八成對凱因斯不起作用，他的目的也不是那個隨口胡謅的五枚金幣──倒不如說，要是凱因斯真的接受了這樣的價格，自己反而會嚇一大跳。

　「您說得沒錯。」

　萊爾做勢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將袋子的開口束起。

　「不過，看在我們專程到這裡來的份上，能夠麻煩凱因斯先生買下這批磨菇嗎？」

　凱因斯挑起一邊眉毛。

　「原來如此，這不過是小事一樁，我就全部買下來吧。那麼──」凱因斯特地拉長了語尾，彷彿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七十枚銀幣，你覺得如何呢？萊爾先生。」

　「什……！？」

　心中倒抽了好幾口氣，有一瞬間萊爾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面對凱因斯毫不掩飾的鄙夷笑容，萊爾知道眼前的男人所說並非虛言。

　「恕我得罪，您在開玩笑嗎，凱因斯先生？」

　「哎呀，萊爾先生覺得我哪個部分是在開玩笑呢？」

　「就連您在冒險者公會的委託價格都有七十五枚銀幣左右，按理來說，您的出價不應該低於這個價格──」

　「我說過了。」

　凱因斯漫不在乎地打斷了萊爾的發言。

　「你手頭上的──可是屬於『過剩商品』，對於過剩商品投以太多的成本只會平白造成本工會的損失，是一種多餘的浪費。就算不用我多費唇舌，你應該也了解市場的運作機制吧？萊爾先生。」

　市場的運作機制──也就是生產會服膺於社會的整體需求，雖然對生產者來說，整體需求會是一個極度模糊的概念，但最終會藉著過程中不斷的「調整」達到「最佳化」的狀態。

　對於萊爾來說，這是極度熟悉、再基礎不過的理論。

　在「價格機制」的充分運作下，最終市場供需會達到一定的平衡，也就是「看不見的手」。

　宛如神明的棋譜一般，精準地調整萬物的「價格」，使其維持平衡。

　不管是否知曉這個概念、對凱因斯和萊爾兩人來說都無須多作解釋，幾乎可說是金錢世界的基本運作原則。

　而這也是凱因斯最堅不可破的立論。

　「就算全部廉價收購下來，還會佔據多餘的倉儲空間，即使趕工處理掉也需要使用額外的勞動力。你手頭上所持有的，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燙手山芋呀。」

　凱因斯毫不留情地侃侃而談。

　「就算是『冒險者』，也應該能明白我所說的話吧？說著說著，我都想繼續削價了呢，不如我就用六十枚銀幣收購，您意下如何呢？」

　萊爾陷入沉默。

　「你這傢伙，可別說得太──」

　普菈奇娜剛想發難，就被萊爾伸出的手止住。

　表情還保持著笑臉，但萊爾的這副笑容有多麼危險，普菈奇娜和波麗露早就見識過了。

　「感謝您的出價，凱因斯先生。不過，請容我婉拒您的提議。」

　提起裝滿磨菇的袋子，萊爾毫無繼續戀棧之意，轉身朝向房間的出口。

　「那麼，等到您『需要』的那天，我們會再登門拜訪的。」

　「公務繁忙，敝人就不送各位到門口了。」

　凱因斯再度捻起沾水筆，目光不動，繼續伏案進行原本的書寫。

　──很好，就這樣輕視我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用同樣的姿勢屈服的。

　萊爾斜睨了凱因斯最後一眼，沿著進來時的路線，和普菈奇娜和波麗露步出鍊金術士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