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站/頂石礡軀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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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21
小路兩旁的柳樹整齊地十分詭異。
不僅高度相同、色澤毫無差異,甚至連隨風搖曳時,每片葉子跟柳枝擺動的方向與姿態都一樣。
此刻忽然響起悶雷,四周光線變暗。

小冥撐起了桔梗圖案的油紙傘。
「地府會下雨?」我問。
「站裡面一點,笨蛋。」小冥將我摟近他左側。

批哩啪啦的聲音來自傘頂。墜落的卻不是雨,而是一塊塊像木炭的不知名物體。
但掉到地上後,竟伸長八隻細腿四處亂竄,還露出利齒互相啃咬,甚至大力碰撞的自相殘殺。
忽然其中幾隻狂奔過來,我下意識伸腳閃躲。
 
「別怕,紙傘範圍內,牠們不敢造次的。」小冥說。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我皺眉。
「獄蠱,由世人與罪魂的怨恨與詛咒所形成。」小冥答。
「這把傘是跟誰借的?」我有點擔心紙傘被砸破。
「地藏王菩薩加持過,絕對不會因區區獄蠱損壞的。」小冥失笑。

不久後,到達一扇宣紙所糊的門前。
「妳先進去。」小冥輕推了下我的背。
還以為這日式紙門拉開後,會看到一整片的榻榻米。
結果依舊彷彿觀光工廠般的,地板是水泥,牆則像拼布組成。
隔絕玻璃非常潔淨,無任何指紋與灰塵。
此時小冥也進來了,他手上已不見油紙傘。
 
男男女女各自扛著冷氣機一般大的花崗岩。
由於該刑具質感很滑溜,以至於他們不僅自砸甚至砸到旁人。
亡魂艱難走在鋪著尖刺的泥地上,沒有終點,只是繞著圈。
他們彎腰駝背,腳底濺血,雙腿不停顫抖。
常常一個不小心或者撐不住,便被巨岩壓成肉泥。
而且還會影響到其他受刑者,在慘叫中肝腦塗地。
就連剛剛所見到的〝獄蠱〞,也會突然出現,用力衝撞及嚙咬亡魂,使他們更無法順離搬運花崗岩。
 
「歡迎光臨「頂石礡軀獄」。」滿臉痘痘的青少年腳步輕快。
我和小冥也朝祂行禮。
「沒被那些小可愛攻擊吧?」青少年獄官眨眼。
「您指的是獄蠱?」我反問。
「嗯!想摸摸看嗎?」獄官變出木炭外觀卻有八條細腿及尖牙的生物。
「不用了。」我嘀咕,這獄蠱到底哪裡可愛?
「小可愛是本獄的吉祥物。」獄官挑眉。
「這樣啊…」我瞅著越靠越近的祂,不知道如果倒退幾步,合不合規矩?
獄官揚起惡作劇笑容並搖晃手上的獄蠱,令牠充滿敵意。
「請讓罪魂現身說法。」小冥盡量不明顯地將我拉到身後。
「喔!差點就忘記了呢!」獄官把獄蠱塞回口袋。
祂拍了幾下手,獄卒便架出第一位亡魂。因頭臉全爛到糊了看不出男女。
令人雞皮疙瘩的是那整身碎肉及血漬。獄官潑去返原水:「給本官照實道出罪孽。」
 
膚色不均的男人吸了吸鼻:「我生前是某國中導師。由於女同學喜歡改造制服,又貼身又短,總令人春心蕩漾。班上有一名特別文靜的女學生,平常就沒和其他人交流。我趁她來問功課時告知假日與下課後,可以特地幫她補習,她喜出望外不斷道謝。然後我又找藉口,怕其他學生覺得不公平,希望能在自宅指導。她沒有任何懷疑,直接在放學後來到我家。我當晚便性侵得逞,奪走她的第一次。並威脅道假如敢洩漏或告狀,便讓她在同儕間無法立足,我會說是她誘拐老師。女學生在班上變得更安靜了,連上課時間也低著頭。我食髓知味,每晚佔有她,連生理期都不放過,就連女學生已經畢業也不放,糾纏長達近十年。因為我告訴她,如果敢不來見我,她的名聲將徹底崩壞。某天得知她竟然要結婚了,我要求她不準嫁給別人,否則立刻讓大家知道兩人不倫的關係。她下跪哭著求我,希望我放過她,怎麼可能?我一直都未婚!她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我失控掐住她脖子,最後當我回過神她已經斷氣了…。」
 
獄官斥責:「混帳!為人師表,竟不知清高自愛,甚至奪走該女子之命,禽獸不如!」
男人剛想講話,獄官倏地將獄蠱塞進他口中,他嘴巴立刻裂開,血流滿襟。
痛得發出模糊不清的吼聲。獄官揮了揮手,他便被拖回去繼續受刑。
再來是一名雙腳傷痕累累,手臂斷了半截的女人。她嚎啕大哭卻不見半滴淚水。
獄官以返原水淋下:「速道出罪孽。」
 
女人揉揉眼:「我本是醫生。因醫療疏失離開原本的大醫院,到窮鄉僻壤之處開間小診所。連護士都請不起,一切都是自理。前來看病的民眾若沒帶錢,無論多嚴重我都置之不理。即使傷已可見骨,也必將診療費收齊才願意治療,所以總有患者喪命在診所裡。嘖,真是找麻煩…。〝沒錢看什麼醫生?〞是我最常講的話。所使用的藥品與器材,也以便宜為優先。民眾即使多有怨言,我依舊不改其作風。畢竟方圓幾百里也只有這間診所。反正他們來不來我都沒差。」她講完還聳聳肩。
 
獄官怒斥:「醫師應該跟老師一樣。對於傷患與病人,皆不該以金錢為挑選基準。妳輕視貧人,而且毫無醫德,根本不配當醫生!」
 
女人回嘴:「我容易嗎我?你以為醫生這麼好做?不這樣我賺什麼?!」
獄官開口:「應該秉持醫德,盡力救治每個人。」
女人握拳:「這個世道,若還有不收錢的良醫,老娘頭給你!」
「妳先把罪孽還清再講。」獄官冷笑。女人邊尖叫邊被獄卒架走。
最後是已站不直,斷骨從手肘穿出的男子。他滿臉血痕,嘴唇顫抖,右眼還卡著一隻獄蠱。
獄官潑去返原水:「誠實道出罪行,不可隱瞞。」
 
男子聲音很細:「我從小家境就貧窮,但非常會念書,畢業後順利進到大公司,又一路晉升到主管,幾乎沒有挫折,甚至認識了老闆的女兒,交往數個月後準備結婚。父母親從鄉下帶了親自摘種的農作物來看我,我卻因為怕丟臉及影響到前程,於是假裝不認識,甚至命公司保全趕走他們。就連父母希望轉交的所有東西,也當著同事面前扔進垃圾桶。後來才知道,父母親在回家途中不慎車禍身亡。我不感到傷心,反而有些鬆口氣,這樣就不必擔心他們來婚禮。」
 
獄官責備道:「不孝子!竟將雙親好意棄如敝屣。你從國小到大學的學費,全部都是父母辛苦攢來的錢,怎能如此無情?可惡至極!」
 
男子說:「就算他們養我育我,那又如何?這也不代表能毀了我的未來!」
獄官蹙眉:「你明知父母親並無此意。」
男子吼道:「就是無意造成的後果才可怕!我沒辦法賭這把!」
獄官發怒:「但你連雙親的葬禮都沒參加!」
男子回嘴:「我有出錢派人辦那種最隆重的!」
獄官瞪視:「你以為父母要的是這個嗎?喪禮是辦給活人看的!」
男子咬牙:「不然要怎樣?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獄官冷言:「這是你的自以為!你的刑期尚有七十八年,慢慢耗吧!」
男子來不及多講便被獄卒拖離開現場。
 
獄官轉而對著我笑:「要不要留隻小可愛當作紀念。」
我望向祂手中繞圈亂竄的獄蠱猛搖頭。
「今夜任務圓滿完成,本官就此別過。」青少年獄官側翻後消失。
我和小冥退回紙門外,地面已不見木炭外型的獄蠱。
「「頂石礡軀獄」獄官個性挺像國中生的。」我忍不住說。
「確實。」小冥似乎覺得很好笑。
 
「如果被獄蠱咬到會怎樣?」我問。
「全身潰爛而死。」小冥回答。
我詫異不已:「真的假的?」
「假的。」小冥大笑。
我面無表情的瞅著他。
小冥解釋:「地府裡面,任何生物都傷不了妳。」
我不悅:「那你幹嘛不早講?」
小冥佯裝正經:「因為妳的反應太有趣了。」
「看我笑話很好玩嗎?」我抿唇。
「老實說,還真是挺能調劑身心的。」小冥點頭。
「你實在很討厭。」我撇下嘴角。
小冥止住笑:「別這樣嘛!再怎麼不喜歡,也只剩幾站了。」
『比起聽這句話,我寧可你繼續欺負我…』我輕敲頭,不敢相信自己有這種想法。
隨即又驚覺,小冥是能夠讀心的,那?我偷偷看他幾秒。
 
小冥說:「妳已經夠笨了,不要再這樣打自己的頭。」
我咬唇:「剛剛,我心中的OS,你沒聽見吧?」
「妳該回去了。」小冥只是微笑。
眼前畫面霎時被枯葉覆蓋,不過頃刻,已回到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