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理想化的說詞

「……你怎麼敢這麼肯定？」
朗莫用那彷彿可以洞悉一切的銳利眼神凝視著謬次。
「白色百合，是純潔高貴的象徵。」他道，「你們的目標是獵食者，崇高的理想不容許你們輕易傷害人類。」
謬次目光陰冷的看著朗莫，眼中充滿警告的意味。
「除非，有人類阻礙我們。」
朗莫抿了抿唇，幽幽道：「對，就像你們殺了長老會和他們的使者。」
此話一出，他捕捉到謬次的眼神微微一顫。
「你問我為什麼敢肯定你不會傷害我？別的人我不敢說，但你......謬次，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我一直都是這麼相信著，到現在也是。」
謬次沈默了，他避開朗莫的目光，不敢去看他。
為什麼不敢？——他在心中問。
謬次不知道，只能重複的告訴自己......
「我做的事是正確的，我誓言貫徹繁縷的理念，以正義之名，清除這個世界上所有被詛咒的存在。」
被詛咒的存在......
這幾個字眼令朗莫的眼神越發深沉。
他搖了搖頭。
「我希望，所謂正義不是把報復理想化的說詞。」
謬次明白朗莫話中的意思，他按著自己的手臂，那遍及半身的傷疤至今仍隱隱作痛。
「你不懂。」謬次咬著牙根，當年的每一幕都仍鮮明地映在他的腦海中，「那個時候......屋子一爆炸，所有人都逃了，可是我卻聽見一個求救的聲音，所以我轉身衝進火場，可是我卻救不了那個孩子，他在我眼前活活被燒死......」
「犯案的獵食者已經遭受制裁，他已經用性命償還了。」
「還不夠。」
謬次喊道，在朗莫的印象中，他從未如此大聲說過話。
「只要獵食者還存在在這個世界，罪惡永遠無法消弭。」
「就算獵食者滅絕，惡也不會消失。」朗莫指著心臟的位置，「惡是出於人性。」
「他們不是人！」
見謬次如此堅決，朗莫知道自己是勸不了他了。
他不再執著於這個話題，頓了頓，話鋒一轉。
「告訴我，特管會裡還有多少繁縷的人？」
謬次激動的情緒一下子轉為冰冷，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繁縷？」他道。
朗莫淡淡的說，「為了以防萬一，除了特管會內部之外，同時我也暗中找人做了一次斗篷上血液的檢驗，沒想到兩邊對比出來的結果居然不一樣。」
「你要是沒有早就懷疑，就不會做這樣的舉動了。」謬次拆穿他。
朗莫笑了笑，「其實，繁縷出自於特管會的成員其實也不令人意外，畢竟很久以前，也曾經有一位會長提起跟你們相仿的理念，只可惜他最終沒有成功執行。如果我記得沒錯，他的名字叫作『司崇』，也是曙光的開發者，要是還活著話應該七八十歲了。你知道他嗎？」
謬次的雙唇緊緊抿成一線，與剛才一樣，這個問題他不願回答，也無法從那雙沈著的眼中得到答案。
「看來，繁縷把你們訓練得很好。」朗莫道，「我想我暫時是問不出什麼了。」
他心想還是交給季非吧，在「審問」這方面季非特別有一套。
卻在這時，謬次突然開口。
「你絕對不會有機會從我這裡得到任何關於繁縷的底細。」
語落，朗莫瞥見謬次按在右臂上的左手微微往下移動，有什麼東西從袖口滑出，落在謬次右手中，等朗莫反應過來時已經太遲。
謬次按下持在手中的遙控器。
砰———
屋子爆炸，伴隨巨響，整片玻璃落地窗爆破碎裂，朗莫本能蹲低躲避，等他抬起頭，謬次已經不在眼前，他猛然轉身，屋子裡燃起一團熊熊烈火，而那個身影朝著烈焰衝了進去。
「謬次！」
朗莫起身追進屋內，火焰環繞，謬次無處可逃。
然而，朗莫最害怕的卻是......
他根本就不想逃。
…
爆炸的當下，悠荷已經在屋子門口外，與季非一起把白書安置到車上。
那聲巨響，令他們錯愕不已。
看見火舌竄出，季非怔愣了一瞬，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衝進屋子裡。
「季非！」
悠荷攔住他，當與季非的眼睛對上時，她發現自己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我要進去救他！」
那眼神裡充滿恐懼——害怕失去的恐懼。
就是因為如此，悠荷更要阻止他。
「你就算衝進去，也救不了他。」她把季非往後推，「我去找朗莫，你送白書去醫院。」
季非看著她，兩人在眼神中互予信任，對彼此點了點頭。
悠荷轉身，義無反顧的奔進火場。
…
天花板垮下，朗莫險些被砸中，他連忙退後幾步，烈焰把他與謬次隔開。
謬次不跑了，他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看向朗莫。
「我一直都很尊敬你，會長。請求你不要成為繁縷的敵人！」
對於火焰的恐懼折磨著謬次，使他發抖，即便如此，他仍必須堅持誓言，堅持信念。
因為那是他的一切了，他是為了繁縷才活下來的。
朗莫試圖安撫對方，「謬次，我們得趕緊逃出去，再慢就來不及了！」
「你要先答應我，和繁縷聯手一起清除所有獵食者。」謬次舉起手中的遙控器，「否則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裡！」
朗莫被濃煙嗆得連咳幾聲，他蹲下來摀著口鼻，朝出口的方向望去，見燃燒的櫃子倒塌擋住去路。
「就算我答應你，我想我們也逃不出去了吧。」
就這樣死掉的話，季非大概會很生氣——他心道，一想起那張無法原諒他的臉，朗莫就覺得心疼。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傳來，把他從死神的掌心裡拉了出來。
「朗莫！」
朗莫猛然抬頭，視線穿過火焰，一個黑影靠近，在火光底下顯得有些扭曲，但朗莫認得出來那是誰。
「悠荷？」
悠荷能看見被困在烈焰之中的朗莫，但是倒榻的櫃子擋住通道。
如果要把他救出來，就只有一個辦法。
悠荷深吸一口氣，走向咆哮似的火焰，伸出雙手去推擋在面前的櫃子，火舌蔓延到她身上，侵蝕她的肌膚，燒傷會即刻復原，但烈火是如此頑強，持續的摧殘著她的身體，將她吞噬。
然而，悠荷沒有退卻。
即便疼痛磨損著她的意志力，她仍沒有放棄。
她低吼一聲，用盡全力把櫃子推開。
朗莫與謬次都看見了這一幕。
看見那名身為獵食者的女子，從火中走出來。
悠荷攙扶朗莫，「我們走。」
「等等.....」朗莫看向謬次，悠荷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她對朗莫點了點頭，準備走向謬次，對方卻驚慌的退後。
「不要過來！」他大吼，舉著手中的遙控器。
悠荷伸出手想要去拉謬次，大吼道：「別傻了，你想死在這裡嗎？！」
「不要過來。」
——求求妳，不要。
他必須相信獵食者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否則這些日子以來得所做所為就都沒有意義了。
他是為了什麼才殺了那些無辜的人？
那隻手就在眼前，謬次可以抓住她，用曙光殺死她，和她一起死在這片火海中......
謬次腦中卻閃過剛才悠荷不顧一切突破火牆的模樣，他看了一眼被濃煙嗆得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朗莫......
「走開！」
謬次大吼，手指就按在爆破鍵上。
「走啊！」
眼看已經沒時間耽擱，別無選擇之下，悠荷牙一咬，拉起朗莫逃出去。
最後，她回頭看了謬次一眼。
迷惘，執著、困惑全在那雙眼裡混雜成一團，無法獲得救贖。
謬次望著那兩人的背影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謬次閉上眼，按下按鍵。
砰———
悠荷帶著朗莫逃到前院時，身後的屋子再度爆炸，兩人奮力往前一跳，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你沒事吧？」
悠荷喘著氣起身，她身上的黑洋裝被燒得幾乎不得蔽體，朗莫一瞥見，立刻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拋給她。
「穿上吧。」
悠荷把襯衫披著，見朗莫望著被火海吞沒的屋子，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她知道他心裡一定很難受。
她伸出手，搭在他肩上。
「那孩子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他是為他的信念而死。」
「......妳恨他們嗎？繁縷。」朗莫問。
「當然，就像他們恨我們一樣。」面對這個人，悠荷不需要說場面話。
「但妳剛才還是想救他，對吧？」
悠荷毫無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經歷過那些因為仇恨而互相殘殺的時代，無論獵食者與人類，抑或是人類與人類，獵食者與獵食者。」火光在她眼中閃爍，卻平和溫暖，「和平是難能可貴的，我只是......不想再看見那些悲劇一再重演而已。」
朗莫轉頭看著悠荷，他很慶幸這輩子有機會遇見這個女人。
「我來不及告訴他一件事。」朗莫開口，轉回去望向大火，茫茫火海在他眼中閃爍，「當年，參與綁架案的獵食者在被捕之後，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被他綁架的那個孩子怎麼了。」
悠荷看向朗莫，靜靜聽著。
「我們告訴他，孩子葬身在因爆炸引起的火場裡，然後，那個獵食者哭了，他對管理人咆哮，說如果他們沒有打昏他的話，他就可以把孩子救出來，說他本來沒打算要傷害孩子，只是要威脅我們而已。」朗莫語帶感慨，「當然，有些人認為這只是他想要脫罪的說詞。」
「那你怎麼想？」悠荷問。
「說實話，我最初也是那麼想的，死了一個無辜孩子，又讓我們的夥伴燒成重傷，那個獵食者的罪孽深重，沒有人會原諒他。」
朗莫頓了頓，又道。
「特管會將那名獵食者處以死刑，將他關進沒有獵物的地牢裡。在他死前一天，我去看了他一次，卻發現他的眼中比起對死亡的恐懼，更多的是懊悔。」
朗莫苦笑。
「那個時候，我更加肯定了一件事......獵食者是『人』，是有感情、有憐憫心的人。」
聽見這句話，悠荷也淺淺的笑了，卻比朗莫笑得更加苦澀。
而朗莫並沒有說，第一個讓他理解到這件事的，便是在他身旁著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