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帖.波斯宿利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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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03
面對波斯王宮的輝煌,馮氏父子等漢裔成員僅能任憑斒斕碧彩絢於目,而無法將橫陳的建築、擺設以及異域的感官衝擊,組織成清楚明快的字句。

越過聳峙入天的拱頂大廳,包裹潔白頭巾,統一蓄留捲鬍的大臣夾道歡迎越過重巖疊嶂,極遠道的貴客。

他國臣民的倒屣相迎強化了使團的優越感,縱然大國禮度不可略,一行人的神色依然莊重,可一顆心早已搏扶搖而飛昇。

接待宮內,兩根粗比頂天之柱的石柱間,垂著串連五色珍珠的冪簾。冪簾後方,國王貴氣凌人的輪廓若隱若現;冪簾前方則站著一名態度卑抑,身披鑲有紅、綠、藍三色寶石外袍的翻譯官。

幾名年齡不一的青少年立於石柱兩旁,相較之下,翻譯官昂貴的衣裝顯得寒酸。

身處恍惚提婆界的波斯王宮,雖氤氳著不真實的朦朧感,經驗老道的馮孝興依然嫻熟地按照安難陀的提醒,向前傾身並親吻自己的手掌道:「參見眾王之王,臣奉大魏天子聖命,前來報聘與回禮。」

安難陀將馮孝興的字句翻譯成得體的波斯語,經由簾之守護者,也就是傳令官轉達簾後的波斯王。

得到遙自日出之處的魏天子迴音,且是鴻臚等級的大臣親自出使,波斯王的臉容增添了不少光彩。

一想到波斯的聲望已揚播遠東,為鄰處的拜占庭皇帝所不能及,波斯王心頭一熱,與馮孝興的應對顯得無比熱絡。

「有勞你們了。得與日出之國交好,便是蒙澤於光明智慧之主,阿胡拉馬茲達的庇佑,使波斯日益強盛。」

「陛下的聖輝早已教臣難以凡目直視,依臣之見,您已然為波斯黎民之旭日。」粲花之論根深蒂固於馮孝興的舌尖,綻放的瞬間喚醒了波斯王蠢動心底的豪放之花。

波斯王對於魏國使臣極其滿意,儘管隔了一層薄紗似的語言隔閡,仍不減雙方的相談甚歡,馮孝興獻遞的蟬紗華衣更是博得波斯王的稱美頌揚。

主賓雙方的談笑風生,與無憂喜樂的言笑再自然不過了,但落入左石柱旁,最為年幼的少年心眼可非那麼一回事。他天光般清澈的瞳孔透露著對使團的疑惑,這道奇異的目光猶如覆蓋他身軀的濃紫色坎迪斯長袍,神秘令人費解。

尤其波斯王興致一起,下令備齊酒席,宴請使節團時,使臣們本於人性的忭悅與少年的憎厭呈現高強度的反差。

與同儕間的喜好有著天壤之別,少年貌似不喜懽鬧,當波斯王作東之令一下,他隨即朝波斯王恭敬地膜拜,誠懇的提出訴請。得到波斯王的同意後,少年落落大方的離去,瞳底微末的情緒並未影響他高雅的行止。

一旁同杵於波斯王側的青少年默然目送少年的背影,見獵之喜不斷地衝激肺腑。喜怒不形於色的幾人,心思如何闌干交錯惟有當事人自知。

「卡烏斯,帶領貴客到宴客廳。」波斯王吩咐其中一位青少年。

青少年由適才的淵默轉為嫻習禮節的好客笑容,精準地把握能在國王面前大展鴻圖的時機。

縱使文化的鴻溝將使團與波斯的政場徹底分離,在政界縱橫捭闔多年的馮孝興仍得以自這位青少年的言行舉止,窺得其城府的端倪。

只是,遙在十萬八千里的洛陽諸事已夠他傷神的了,眼前到底不幹使團之事。



至於認命地待在館驛的環玉與馮芷,兩人嘗試諸多活動,諸如練習防身術、聊天與賞花,消磨著籠中雀般的時光。這座金碧輝煌,佔地甚廣的館舍於兩人而言,宛如精心打造的牢籠,明明雪白磚牆外的世界才是波斯此行的精華。

兩人沿著花徑在驛館內遊逛,即使中原幾無可見的百花正彼此爭妍,馮芷所掛念的無非一牆之隔的繁華。

好似番紅花國度的前庭花園內,浮動著玫瑰的暗香,馥郁花香的縈繞之中,惠生脫俗的身影出世於日光之熹微。

環玉與馮芷默契十足地對視,確認非單方面的走眼,原來惠生未入謁見波斯王之列。但見惠生與門口駐衛打個照面後,遂逕自步出驛館,出入之隨意為環玉與馮芷遭框架住的思維打開一扇明窗。

宿利城內並沒有佛塔,惠生欲往何處去呢?

按捺不住傾巢而出的好奇心,馮芷一把拽住環玉往門口直奔,望能追隨惠生飄忽的腳步。任由本心的驅使,即將衝破馮孝興設下的藩籬時,門衛卻慎重其事的將二人攔於出口前方。

惠生出門分明不受絲毫限度,可輪到生著異國面孔的小女孩時,卻不肯直爽的放行,這可讓馮芷瞪紅了雙眼。

上回在龜茲的意外肇始於遠離鬧區,卻在馮孝興的心裡落下了難解的鬱結。其實,只要不刻意走遠,加上有惠生等可靠之人同行,定可避免禍端吧!

光是乾瞪眼起不了任何作用,環玉靈機一動,現下是驗收前些時日,惡補波斯語的成果了。

她使用道地的波斯語同守衛打了聲招呼,驚挑了他濃密的粗眉。本以為兩位小女孩就是使團之首千萬交代的嬌客,然環玉標準的口音與毫不忸怩的態度倒不像他們想像中的羞澀文靜。

駐衛放鬆胸懷的與環玉大聊特聊,只解皮毛不明深意的環玉憑藉累積多年,揣摩教授臉色的一流實力,從對方各個肢體表情判斷氛圍,回饋相對應的單音應答與點頭,給與對方賓主盡歡的錯覺。

能與自己交流無礙,鐵定非使團內的兩名小女童,守衛誤以為錯判對象,遂卸下心防。踏出那難以踰越的高門,呼吸自由空氣的剎那,馮芷差點禁不住將環玉一把拉來,又親又抱的衝動。

然而於此舉之前,環玉再三謹慎地囑咐馮芷:「阿姊,等會兒只能跟緊惠生大師,萬不能走遠了。」

此等掃興在馮芷如火的興頭上澆了一大盆冷水。明明季蔥的歲數比馮芷還要小,卻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阿妹,「季蔥」才是阿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