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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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30
  「御守,你的樣子有點……」

  室冥盯著自己的右手,在進來這個世界後就消失的手套,如今卻顯得若隱若現。仔細一看,身旁漂浮的光點也有類似的現象。兩邊就像是交換彼此的存在一樣,代表御守的光點越是薄弱,手套的感覺便越是明顯。

  「應該是因為蘭亭序的衰弱,對我的限制也漸漸解開了,到那時候你也可以使用我的力量吧?可是,要是我正在逐漸恢復原本的姿態也就表示……」

  蘭亭序正以刻不容緩的速度死去,而且,小萱的狀態恐怕也不樂觀,室冥沒有特地將這點說出口,但兩人心知肚明。

  「御守,接下來呢?」

  「只能盡量往中心移動了,中心點應該會是最後崩塌的地方。」

  雖然室冥想問的是,在蘭亭序消失的現在,他們該怎麼逃離這裡。不過在這個節骨眼,還是避免一心多用好了。

  正當室冥打算移動時,他也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向這邊走來。

  小萱整個人被墨錠扛在肩上,看起來雖然昏迷不醒,但沒有明顯的外傷。另一邊,墨錠全身上下雖然破破爛爛的,精神卻還好得很,她用在熱氣球上丟棄重物的方式直接把小萱拋摔在地上,讓室冥不禁發出了悲鳴。

  「放心吧,她是因為使用附喪神過度所以昏過去,基本上沒受什麼傷。不過現在也不可能醒來就是了。」

  墨錠淡淡的說著,聽起來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安危。

  「不只是這女人,沒想到連你也進來這裡了……蘭那ㄚ頭也真是……你應該沒受什麼傷吧?」

  「啊……嗯,是沒有。妳聽我說,蘭亭序已經……」

  「已經爆走了對吧?這種事情用看的就知道了,不然這女人也不會昏迷成這樣。」

  她看了葉守萱一眼,深深的嘆了口氣。

  「明明在這種地方,絕對不可能打敗我的。」

  還沒來得及問她的意思,只見墨錠閉起雙眼,手自然垂下,宛如水滴的黑色液體開始從她的皮膚滲出,最初只是露珠般的大小,慢慢地匯集成一道烏黑的水流。

  這些液體順著手臂匯集至墨錠的手指,又被她輕輕揮灑至空中,它們脫離了重力的枷鎖,自由自在的飄浮在空中,各自在葉守萱還有室冥的周邊,形成像是半球體那樣的屏障。

  「只靠我自己的話……大概也就這種程度吧?要是有『硯台』在的話,明明可以做得更多的。」

  對自己的表現不甚滿意,撅起嘴、手插著腰的墨錠,不知為何明顯比剛剛還小了一圈。就連原本的傲氣,也因為身高變矮的緣故,而變得像是嬌蠻的少女一樣可愛得很。

  小了一圈,咦?

  為什麼會變小?人難道可以這樣變小嗎?即使是用了什麼奇怪的附喪神,也不會有這種副作用吧?

  「那個……墨錠,難道妳、呃、是不是稍微變小了?」

  墨錠先是面無表情,接著眼睛瞪圓、開懷大笑了起來,放蕩不羈的豪邁模樣,甚至令室冥看了感到害羞尷尬,認為自己是不是說了奇怪的笑話。

  「原來、哈哈……!原來你不知道我是附喪神的事啊……也對,是這個女人太敏銳了,這種反應才算正常吧?」

  她轉而盯著室冥的雙手,揚著眉打量起忽隱忽現的御守。

  「祢看起來卻不怎麼吃驚呢。」

  「萱從第一次碰到妳的時候就在懷疑這件事了,要是沒有心理準備,或許我會很意外吧。」

  「既然如此,那我來做個稍微正式一點的自我介紹好了,咳咳。」

  墨錠清了清喉嚨,端正了姿勢。明明嬌小玲瓏卻又帶有幾分神聖的樣子,令室冥不禁看得出神。

  「我是文房四寶的『墨錠』,作為傳達的媒介,我的墨水可以知悉他人的所思所想,宛如己身五官六感的延伸。不過在這個世界裡,光是我的存在本身就和其他附喪神大不相同。」

  說到這裡,墨錠環顧四周後,將眼神移向室冥。

  「你覺得書法裡,最重要的元素是什麼?」

  「嗯……是做為內容的字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露出些許寵溺的眼神。

  「雖然字也很重要,不過若是沒有表達的媒介,單單只有白紙、毛筆、就算是身負絕世技藝的書法家,只要沒有墨,書法便不會成立。可以說在這個世界裡,假如蘭亭序是框架,身為墨的我便是規則。」

  只要這個由紙和墨構成的書法世界不滅,自己就是不滅的。

  她想說的,就是這麼超出常理的事情。

  「也就是說,墨錠在這裡其實很安全的意思嗎?」

  「也可以這樣說。不過對於附喪神而言,即使這個世界崩潰了,我們頂多也就是迷失在這個器物當中,只要解除或破壞掉這裡,總歸是可以出來的,問題是你們人類。」

  墨錠悄悄瞥了躺在地上的葉守萱一眼,彷彿是在暗示她的末路。

  「人類的話,會簡單的死掉吧?別說被這個世界壓垮這種複雜的話,單單是被關在這個空間裡超過七天就會渴死吧?」

  「這樣的話,也難怪妳的主人會想要這幅書法,只要同時擁有祢們兩位的話……嗯,的確。」

  御守不愧是與使用人相處百餘年的附喪神,察覺到對方暗指的事情後,自顧自地發出已經理解的低語。

  即使祂本身便是附喪神,而對諸多事情瞭若指掌,言談間卻又混合了不少人類的思維,使得墨錠有種在和使用人對話的感覺,本能地有些不舒服。

  「她不算是我的主人……不過,也沒說錯,說到底蘭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才盯上蘭亭序的。只要把敵人和我一同關入這個可說是由書法構成的世界,墨身為世界的血肉骨架,連帶著給我超越這個世界本身的存在點。人沒有辦法破壞世界本身,更不可能觸碰到世界之上的存在。」

  「簡單來說,就是無敵的意思吧?」

  御守也不管她的情緒,直接以一句簡單的話概括了她的解釋。使得墨錠難得露出有些自嘲的表情,即使想反駁,卻也不得不認同的苦笑。

  「是啊……無敵。明明我們附喪神,根本不是為了這種目的而誕生的。卻變成像是蒐集道具一樣的遊戲,被使用人比較著哪一邊的道具更強。」

  那樣既脆弱又受傷的神情,刻印在室冥眼裡。他想說點什麼,卻又因為經歷了蘭亭序的事情,覺得自己的話很無力,什麼都改變不了。

  對於無所不能的附喪神而言,人類膚淺的三言兩語實在是過於薄弱。

  墨錠卻像是察覺到室冥的心意,轉頭過來對他說。

  「可是室冥,你不一樣。不像蘭為了追求力量而想要蘭亭序,也不像其他使用人那樣把我們當成達成目的的道具。你打從心底關心我們,僅僅是懷抱著善意靠近,對於遭人遺棄、背負遺願的附喪神來說……便已經非常耀眼了。」

  「墨錠……」

  「基於敬意、也包括誤傷你的事情在內,我將以自己的墨起誓,接下來會盡全力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墨錠以凜然的氣質,揮灑自己的手臂說道。

  彷彿是要繼續削減自己的身體,墨錠的大小又開始逐漸縮水,變得和小女孩差不多,身上的衣服也因為不合尺寸而脫落到地上,只留下原本穿在身上的白色襯衫,遮蓋了身體的大半部分。

  墨水再一次從她的身體裡滲透了出來,不過這一次,產量明顯比上一次少得多。

  她冒著冷汗,氣喘吁吁,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

  「墨錠,已經足夠了,快停下吧?」

  「不行!到時候這整個世界都會崩壞殆盡,至少要用我的墨把你……還有那個女人也圍起來,不然等到蘭出手破壞這裡時,還留在內部的你們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破壞……?」

  「蘭亭序已經暴走成這樣了,看這世界的狀態,距離燃燒殆盡也只是時間問題,即使回收了也沒有價值。而且,蘭貌似很中意你,肯定會把你們救出去吧?用墨把你們獨立出來,確保你們出去時不會有任何損傷就是我的工作。」

  要把這裡……破壞掉嗎?

  室冥遙望遠方逐漸剝落的天空,彷彿被人敲打而破裂的大地。

  明明已經如此殘破不堪,如此為願望死而後己,卻還要在最後的最後被人否定嗎?

  自己只能目睹這樣的結局嗎?

  「等一下,墨。」

  「……幹嘛?」

  御守罕見的用強硬的口吻開口,他要求一臉不滿的墨錠停下動作。

  「蘭……是吧?我想那個人並不會進來干涉,不如說她大概會好整以暇的等待我們做一個了結,在那之前,她什麼也不會做。」

  墨錠停下聚集墨水的動作,任由烏黑潤澤的液體在半空中飄動,同時一臉不解地望向這邊。

  其問題不言而喻,為什麼御守會比自己還熟悉蘭的動向?

  她剛想張嘴詢問,御守便搶在她之前開口。

「在妳把我交給她之後,我們兩個曾經連結過了。」

  「連結!?祢和蘭?」

  「是的,為了該把萱的試驗進行到什麼程度,我們曾有過一番交談,基於善意,她為了詢問我的意見而進行過連結,有什麼問題嗎?」

  「啊……不,沒什麼……繼續吧。」

  儘管墨錠一臉大受打擊的模樣,不過御守沒多加理會。

  「藉由當時的連結,我感受到了她的想法。『不知道她和墨錠哪一邊比較有用呢?只要有個能讓她們死鬥的機會就能知道了吧?』大概像這樣子,很有可能妳和萱之間的狀況,是被蘭所刻意引導的。」

  既然是她一手打開這個局面,肯定不會讓自己又中途打斷。

  她想要看,手無寸鐵的葉守萱究竟能滿足她多大的樂趣。今後又能為她效力到什麼地步,剛好也有個堅強的附喪神可以做她的對手……

  何不讓這兩位打個一次你死我活看看呢?反正墨錠不會受傷,萬一小萱死了,那也是她自己的實力不足所致。

  「御守……你、你把蘭說的也太惡質了吧……?」

  「會嗎?不過我的感覺沒有錯,連結之下的潛意識是無法欺騙的。」

  「沒錯,而且,如果是那個性質惡劣的女人也許真的會做這種事。對!難怪她沒有告訴我後續的計畫,讓我在一頭霧水的情況被人襲擊,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都說得通。」

  墨錠咬著手指,神色有些扭曲。

  「而且說到底,原本就不該讓我做這種工作……還有上一次也是、對了,還有那次……那ㄚ頭總是這麼任性妄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也不替我們這些幫她做事的考慮一下……差勁,實在太差勁了!」

  「所以,與其等待不知何時會來的援助,不如由我們自己想辦法出去。」

  「……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聽聽你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墨錠停下原本還在生產墨水的動作,手半插著腰,斜眼面對御守。

  「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可以從這裡出去的好辦法,話先說在前頭,即使要叫這個女人起來把附喪神的能力解除掉也已經是不可能了。」

  「我明白,即使蘭亭序受控,萱也早就體力透支了吧?」

  御守轉頭看向自己,或著說,室冥感覺他是這麼做的。

  所謂連結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狀態,對方的所思所想都會自然流入心理。

  配合著御守的意圖,室冥微微點頭,毛遂自薦的說道。

  「我們打算……用御守把蘭亭序恢復到葉小姐使用前的狀態,這樣既不用破壞祂,我們理當也可以從這裡離開。」

  「這種事情,靠那雙手套做得到嗎?」墨錠語帶疑慮,皺著眉頭說道。

  她的措辭直指御守,卻似乎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辦得到,這令室冥感受到了壓力。

  畢竟誰也不知道對蘭亭序使用復原的力量最終會發生什麼。

  「老實說……我不曉得,御守也說了必須要試試看才能知道結果。」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是到這個世界的中心點去做這件事。現在的我不是完整的狀態,比起平常更需要單純、簡單的目標,如果範圍太過籠統,結果就會分散。」

  要是用半吊子的狀態去影響祂,恐怕不會成功吧?

  儘管有幾件事沒有說出口,不過通過連結,室冥還是能理解他的擔憂。

  現在的御守只有一半不到的力量。

  如果等到蘭亭序對自己的拘束解開,確實可以使用更龐大的力量,壓倒性的去影響搖搖欲墜的蘭亭序。但相對的,在那樣的世界裡,室冥和萱的安全考量也會變得很嚴峻。

  論動手嘗試的時間點,最好就是現在。

  況且……從來沒使用過附喪神的室冥,究竟能用附喪神影響這裡到什麼程度也是未知數。

  諸如此類的囁嚅在御守解釋的同時也傳進了室冥的意識裡。

  而說到這世界的中心……

  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在附近地板上裂開的大洞,其深處完全沒有光線、顏色,彷彿只有永無止盡的下降。

  「所以說絲質品的思維就是奇怪,難道祢打算讓人下去那裡嗎?」

  「起碼就在這裡做的話是不行的。要是不小心復原了奇怪的地方,好一點可能只是讓崩壞的時間倒退,難說這個世界不會因為混合了我的力量而產生什麼改變。」

  到那個時候,萬一沒辦法順利出去的話,蘭能不能即時救助他們都成了問題。

  御守的話鋒隱藏著這樣的意思,令墨錠一時之間難以回答。

  是背負風險,嘗試更有可能成功的方式。

  還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進行也許會令狀況變得更糟的作法。

  「……難道祢不覺得危險?萬一那就只是個無底洞怎麼辦?附喪神創造的世界要是崩壞了,掉出夾縫而永遠回不來的狀況也是有的,真的要這麼做的話,反而比繼續等下去更危險!」

  「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也沒辦法保證這裡被蘭破壞之後,這個世界就會平安放我們出去,也許機會只有一次,要做的話就要選成功率高的那邊。」

  「所以!我才說一開始就應該讓我用墨……!」

  「書法本身的概念要是不存在的話,妳的墨充其量也只是普通的液體而已,一點用也……」

  「等一下,你們不要吵架啦!」

  「室冥!你聽誰的?」「室冥,你來決定吧?」

  墨錠和御守同時對室冥發出了要跟隨哪一邊的最後通牒,都搞不懂究竟是有默契還是怎樣了。

  這副光景頓時讓室冥有些觸動,是一種很奇妙,無法說出是好是壞的感覺。他搖了搖頭,重整了一下心情,說出了在進來之前就想好的答案。

  也是自己最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