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人自述資料之4 <六年級 腰帶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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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30
此段文字摘錄自事件當事人遺留之日記,且經指定繼承人同意後用於調查與研究,但不得向大眾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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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晚上,母親把車停在了河邊,河堤上的路邊就是騎士協會。我在晚餐時提出了想來見習的想法,讓父母在餐桌上吵了一架。父親反對我一個學生老是搞這些課外活動,但母親認為我需要其他活動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於是獨自帶我出來了。
協會是一棟十四層樓高的建築,門口正對運河,從上面看下來,景色肯定相當宜人。
我們推門而入,向櫃台表明了來意。玻璃門推開時冰涼的冷氣撲面而來,空氣中隱約飄散著消毒水與人工香精的味道。大廳寬敞明亮,金黃色的燈光柔和地灑在紫色大理石地板上。
大廳裡經過了兩名騎士,一男一女,身披雄偉烏亮的盔甲,說笑著走過,鐵靴磨過地板髂擦作響,手裡輕鬆地握著一杯咖啡,不知道是剛完成任務回來還是只是前來辦公。
櫃台前穿著套裝的女士接待我們,桌上堆滿了整齊的資料。她的表情略顯驚訝,年紀這麼小的來訪者並不常見。大部分家長都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參與這種「危險活動」,即使活動內容是行俠仗義。(實際上,在某些團體的抗議壓力下,協會隔年很快就將招收見習生的年齡限制提高到了十五歲)
「您好,請在這裡寫上名字。」她將訪客名冊和黑筆遞到我們面前,隨後就從櫃檯後掏出兩張識別證。在這棟戒備森嚴的大樓裡,幾乎搭乘每一部電梯或過每一扇門都需要刷卡。
填完資料,我被帶進了十三樓的會長室,由會長親自接見。
推開木門而入,會長隔著一張木桌看著我們,他緩緩站起來,向我們點頭致意。他背後是一大片落地窗,可以清晰地透過玻璃看到河對岸的祝慶港腹地。五顏六色的警示與信號燈光由遠而近組成一條光帶。
他向我們伸出手,引導我們入座一旁的沙發區,隨後貼心地為我們奉上茶水。
「劉聖哲,這是你的名字,沒錯吧?」他誠懇地望著我。
我點頭。
「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時間不會太久,可以嗎?」他詢問我。
「沒問題。」我表示同意。大概是面試吧。
「你現在讀哪一所學校?」他梳理了下自己的銀色頭髮。
「濱洲國小六年級,準備升入伍田中學。」基本送分題,簡單通過。
「你平時有甚麼課外活動嗎?」
「呃…我喜歡畫圖跟看書,看很多不同的書,關於科學、機械跟武器…還有推理吧。還有我喜歡運動。有時候會自己設計發明東西,大部分是武器或陷阱…」我回應。
我努力想多說一點,不過會長揮揮手打斷我:「平常做些什麼運動?」
「我會游泳、長跑跟登山。」我補充了一下:「我覺得這些對英雄的機動能力有幫助。」
「確實。」會長道:「你如果想接受正式的訓練,你會比較有心理準備。」
他歪了歪頭:「不過,你沒有任何擅長的團體性運動嗎?」
我覺得自己被戳到了痛處。「我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我尷尬地笑一笑,給出一個籠統的解釋。
會長聽過面不改色,但是稍顯太長的沉默已經透露出空氣中瀰漫的異樣感。
「你平常都跟朋友做些什麼?」下一題來得十分犀利。
我抿了抿嘴,猶豫如何對答:「我,呃…,有參加那個,實驗社。我們一起在裡面做實驗,然後去參加比賽。」我遲疑了幾秒鐘才答上,而且答案還是個舊聞。實驗社早就解散了。
但會長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回應:「喔。」
我們隨後聊了一些實驗社的趣事,還有比賽的經驗,不過,大多是過去兩年間的經驗。我真的很害怕,怕他察覺到過去三個月的內容完全空白。
雖然他直到最後都沒有戳穿我,但我認為這個敏銳的中年大叔早就猜到了。
「最後,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他提出最後的終極問題:「請告訴我,你為甚麼會想加入我們?尤其還只是在國小的年紀?」
我眨眨眼,我是因為沒有朋友所以才來找一些事情轉移注意力,還想順便看看能不能因此贏得尊敬,這種想法我怎麼說得出口?雖然那才是事實,但這個世界是謊言的世界啊,若是不回答政治正確的答案,根本就註定要成為怪咖了。
沒準還會被質疑不懷好意呢。
猶豫片刻後,我開口:「即使我只有十二歲,我還是能從學校的生活裡,觀察到許多不公平事情正在發生,我希望能透過我的綿薄之力,多少對世界的現況有所改善。」
這個答案乍聽之下是攏統的空話,但是我確實沒有說謊。不公平的事情確實天天發生,而且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確實想改變現狀,雖然現狀實際指涉的是我的人際狀況。
會長聽罷,站到落地窗邊,看著腳下萬家燈火,芸芸眾生,時不時轉頭往我看過來,顯然是在努力思索該不該允許我加入。我趁著會長沉思的時間,把桌上的餅乾全給吃了。玻璃反映出會長的表情,窗前的他眉心緊鎖,目光如炬,內心顯然是在盤算風險。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信任一個對人際持懷疑態度的新人?對方是否取得了無上實力後反過來攻擊這個與之素有嫌隙的社會?
「還有他明明只不過是小學生而已,卻對英雄協會充滿熱切的期望?」
「雖然很多孩子都憧憬英雄,但會付諸行動的可沒那麼多,難道他的生命裡沒有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嗎?比如跟其他孩子一起玩?」
「進一步想下去,姑且能猜到他不僅刻意逃避人群,難不成甚至根本沒有朋友?「」
「若真是如此,這可是一個致命的不確定點,隨時可能爆發。」
「但如果僅僅因為這樣而拒絕他,理由又太單薄了點,更何況那孩子才十二歲,來日還長。再說,如果連英雄協會都將他拒之門外,或許只會讓他對這個世界更失望。」
「或許,最折衷的辦法是留下他就近觀察,這樣反而更安全。再說,從申請的書面資料看,他的外在條件與人格特質都算得上是當英雄的好料,惟獨動機尚需琢磨。這樣的人才可捨不得浪費。」
「或許就先接受他吧,也許加入後就改善了狀況也說不定,要是真有什麼走入歧路的徵兆再讓其他騎士壓制他也不是不可以。」
「就這樣辦吧。」會長在對著玻璃表演了約十分鐘的川劇變臉後,才緩緩坐回位置上,雙臂放鬆地攤開。
「你錄取了。」他向我微笑,身子探過木桌,示意握手,我趕緊遞出我的右手回應。
「歡迎加入。」他誠懇地說道:「接下來就拜託你了。憧憬成為英雄的人很多,但能堅守到最後的卻很少。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
「我一定會努力的,一定會成為受人尊敬的英雄。」我回答,說詞十分官腔,但沒有比這更適切的答案了。
「過程必然相當辛苦,」會長鬆開緊握的手,拍拍我的肩:「但你一定可以的,努力不會背叛自己。」他這麼鼓勵我,我總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說罷,會長旋即起身,躬身送客:「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們互道再見,轉身退出會長辦公室。不過,在我要闔上木門時,會長忽然叫住我:「等一下,任何新加入的成員,我都會用這句話勉勵他,本來會在腰帶授予典禮上才說,但我還是先在這裡贈言與你吧。務必記清楚喔,這句話。」
旋即湊到我身邊,對著我耳語道:「你當保守你心,勝過保守一切。因為一生的果效乃是由心發出。」
他很快就說完,隨即退開並接過門把:「我相信這句話在你的英雄之路上,會受用無窮。晚安。」我閃出門外,抬頭看看母親,聽見木門在後頭嘎吱關上。
「感覺怎麼樣?」母親問我,拉起我的手準備回家。電梯下樓。
我看著協會大樓外的萬家燈火、芸芸眾生,悠悠說道:「很好,值得期待。」但隨即又不是那麼確定了,我總覺得事情好像不一定會變好。
不祥的預感如惴慄的飛矢劃破祝慶市的夜空,穿破電梯玻璃窗,狠狠釘在我的心板上。回家的半小時路程,我都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