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本章節 7971 字
更新於: 2021-09-30
他在夜晚的街道上潛行。
被列為中等危險地帶的老舊住宅區裡,看似冷清無人,其實處處暗藏危機,吃不飽穿不暖的貧民們瑟瑟發抖地躲在暗處,有的就這麼默默倒在某個地方默默消失,也有能夠為生存不擇手段的,手裡握著從垃圾堆撿來滿是鏽跡的鈍刀,在暗處等待著偶然經過此地的待宰肥羊。
身為替政府做事,經過大量作戰訓練、荷槍實彈的士兵,當然不是此地潛伏的犯罪者們能輕易招惹的對象,不過現在他有個比關注這些不知何時會跳出來的貧民們更重要的任務,沒時間去管後面用彆腳的跟蹤技巧跟了他一路的那些人——說得仔細一點,即便他會出現在這裡的主要原因確實是掃蕩這兒的犯罪組織,但根本還不到時候,臨時一通緊急聯絡,此時本來是留在休息點跟隊友一起待命的他,不得不趕緊換了套裝備就匆匆跑到外面來。
明明說是去外面隨便逛一下,怎麼放個鬆就放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但是,一想到對方那一專注於某件事就容易認真過頭的性子,好像這種事的發生也算是在預料之中……
年輕氣盛的嚮導一邊跑著,一邊重重嘆了一口氣,在心裡把某個老愛不吭一聲就亂跑的夥伴罵個狗血淋頭之後,猛然在某條死巷前停下腳步,聽著身後的動靜翻翻白眼,接著一溜煙鑽進巷內。原先躲在不遠處的幾個人影紛紛跳出躲藏處,跑到巷口一看,鑽進裡頭的傢伙居然早已消失無蹤,只好低聲咒罵著悻悻然離去,完全沒注意到他們跟丟的人就躲在屋頂,還對他們扮了個囂張的鬼臉,才繼續前進。
「跟來跟去煩死了,要是突然跳出大尾的怎麼辦?我才不要這麼快就被拖去燒掉好不好,『各位同學,踏進這一行就要有心理準備,年輕人大好前途,好好訓練,總有一天你會感謝你現在的付出。』講白了就是叫我們熱血地燃燒生命,乖乖的為國家去死嘛。唉,教官真恐怖,為什麼都畢業了我還記得這種東西……」
年輕士兵在屋頂上奔跑著,同時嘴裡低聲碎碎念著什麼,雖說跑了一段不短的距離,這些抱怨的話說出口卻不見氣喘吁吁的跡象,腳一跨便完美越過房屋之間一條一公尺寬的小巷。
他就這麼不斷奔馳、跳躍,踏過一間間房頂一路往前趕,直到某個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子,曲著一隻腳搭著手,坐在一間五層樓高的老舊公寓頂樓邊緣望著下方,不知道正專注地看著什麼。那人穿著一身顯眼的白色軍服,經過特殊設計的衣服兼顧美觀和寬鬆舒適,但穿在對方身上就是多了一股緊繃感,畢竟對方一向嚴謹,習慣把衣服紮得很整齊;同樣雪白的槍套貼著大腿微微垂下一個角度,他知道是因為裡頭裝著的物品所致——一把銀色的貝瑞塔手槍,有他喜歡的漂亮銀色槍身和稍沉的重量,雖然重量不比隊伍裡另一個老大哥的武器,但對自己而言已經不輕了。
低矮的女兒牆上趴著一隻銀白的巨狼,月光下那身銀色的毛髮反射天體的微小光線,像是也跟著發起光來,根本是一團自帶燈泡的枕頭。他偶爾會想,把這一人一狼對著強光擺在一起,當作另類的閃光彈來用效果應該很不錯。
畢竟都是銀閃閃的毛嘛。
嚮導在離公寓還有兩間房頂的距離停下,抱著手望向屋頂,他看見女兒牆上的白色毛團動了動,露出兩隻小巧的尖耳抬起頭來,接著坐在巨狼身邊的青年轉過頭,看見自己出現便起身朝他招了招手,要他過去。
「隊長大人,麻煩解釋一下,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裡要幹嘛?我還想睡覺欸……」
嚮導快步趕到對方身邊,還沒揪著對方耳朵唸個夠就被面無表情的青年一把抓住手,食指豎在唇前要他噤聲,接著指向公寓下方,也就是對方剛剛一直看著的地方,他只好暫時閉上嘴乖乖順著望過去,看見那是一座廢棄的公園,久未經保養的乾枯草地堆著許多垃圾,上頭的玩具搖搖椅和鞦韆雖然保存得還算完整,但也都沾了很多黑黑的髒污,顯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被使用過。
「那邊怎麼啦?」他沒好氣地問,順手揉了幾下趴在牆上的巨狼,牠瞇著眼晃晃蓬鬆的尾巴,一副隨便他摸毫不在意的模樣。「我知道啦,我們下一個待命點在這裡,然後要去那邊抓走私交易不是嘛,我沒忘記啦。」
「經過那附近的時候,我有聞到火藥的味道。」青年說,「這邊是軍火交易熱點之一沒錯,但是那邊味道很重,很奇怪,感覺好像已經有人把貨放在那裡了,可是我繞了很久都找不到。」
「唔,會不會是有人在那邊放煙火啊?」他推論,「這邊本來就很亂,三不五時有人打架,可能這兩天有壞人在那邊亂放槍,味道還沒散掉吧。」
「我也希望是這樣,但我覺得聞起來不像。」青年聽了他的推測,卻搖了搖頭,神情嚴肅地盯著廢棄公園說:「那個味道太重了,而且一直滯留著沒散掉,單純開幾槍不會到這種程度。我傾向是有人在這裡放了大量火藥,如果不是準備交易用,就是打算直接用掉。」
「嗄?等等,直接在這裡爆掉?太刺激了吧?」聽見這番言論的嚮導心一驚,要是當真有人在這個地區安裝了大量火藥,即使是最少的量,炸下去絕對會波及到這棟公寓。
「嗯,如果到處都找不到,那有可能是埋在地下。」青年說道,「我是不覺得有誰敢真的這樣幹……但萬一有人打算在我們抓交易的期間亂來,我們住這邊會有危險,但這邊又是上面指定的待命點,隨便換到時候又要被說違抗上級命令,不能害大家被罵。」
「嗯……也就是說,最壞的狀況就是交易抓不好,我們還通通都被炸死,這一帶變得更混亂,然後說不定要拖更多部隊的人下來鎮壓,死傷慘重還臭名遠播的意思囉。」
對方聽見這自嘲式的歸納似乎不是很開心地皺皺眉頭,但仍點點頭同意他所說的。
「然後如果我們為了避免自己被炸爛先躲起來,錯過交易時間,又會被罵拖延任務、違抗上級,最後不管有爆沒爆,責任都會掉到我們隊頭上,然後大家一起被處罰。」
看見青年的臉又陰沉了三分,他乾笑一聲,無奈地說:「不知道這種程度的違抗軍令會被怎樣喔?關禁閉還是罰勞役?我們位階不算高,應該是不用怕會吃到殺頭令,但是肯定不好過。」
「……應該吧。」青年嘆了一口氣。
要是放在平時,這種垂頭喪氣的樣子絕不會被他看見,因為眼前人的表情變化本來就少,更多時候是繃著一張臉,民眾眼裡標準的冷血上司形象大概就是在指這個人。而另一個原因應該就跟這人的優秀有關了,腦袋好、體術和射擊成績都很高,因為做很多事都游刃有餘,所以也很少看到對方會為一件事苦苦思索、煩惱到坐立難安的模樣。
嚮導大概也明白了對方特地找自己出來的用意,不禁露出了笑容,揹著手盯著顯得有些茫然的青年,開口說:
「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問我意見嗎?」
「……算是吧,我不確定怎麼辦比較好,怎麼算都有損失。」青年微微偏過視線,似乎有些不情願地承認,「爆破的推論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我本來是想要不就正常執行任務,但我覺得這樣擅自決定不太好,還是先問看看你的意見。」
「這樣啊——」
嚮導一屁股坐到女兒牆上,一手撐著臉望向擁有與大灰狼相同髮色的士兵,笑著說:「嘿,難得看到你這麼傷腦筋,如果問我要選擇被炸掉還是被罵,我當然馬上選被罵,我才不要被炸成屑屑咧。你如果找其他人問,肯定也是跟我想的一樣。」
「我知道。」青年皺著眉頭,「我只是不覺得上面的會忽略這種風險……如果真的藏了什麼東西,就算不告訴我也可以靠自己感覺到,沒必要瞞著我,既然上面沒給這方面的情報,可能表示那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我們擅自改行程說不定反而影響到其他的計畫。」
「嗯哼,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娃娃臉的青年想了想,確實對方也說得有道理,搞不好那些對方覺得是炸藥的東西,其實另有用途?但上級當然不可能為了解除一個小隊長的疑慮,就把其他任務的資訊透露給非相關人員知道,這有洩密的嫌疑。
「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啦,修你想得比我多,就以你的考慮為主吧,大家應該也會同意的。」
嚮導朝對方燦然一笑,某種溫暖的感覺在空氣中輕緩地波動著,摻著淡淡薄荷香氣的夜風拂過,他滿意地看見對方緊繃的肩頭慢慢地放鬆了下來,苦瓜臉也和緩了些,銀色短髮的青年眼中雖然還有些迷茫,不過那股壓抑緊迫的氣息已漸漸退去,不怎麼笑的俊臉也變得柔和許多。
「……謝謝。」他說。
「早跟你說過不用謝啦,應該的。」
一直以來,修都處處為自己和隊友們考慮,和自己一同晉升進到突擊隊後,獲得長官賞識升為隊長職,對方也為此付出了比以往更多的努力,理解每個隊員的能力與個性、組織完善的行動方針,取得所有隊員的信任做出最好的安排,到後來資深的隊員也放下成見,願意服從這位資歷尚淺的年輕隊長領導,對方付出的心血他都看在眼裡,他為此感到開心,同時又隱隱有些擔心。
修好像總是埋首於工作,陪著對方從訓練時期一路走到現在,他總覺得修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越發地嚴以律己,空閒時間聊天抱怨也多半是他一個人在滔滔不絕,修則拿著下一次的任務表一邊看,一邊安靜地聽,基本上不會出現修對自己抱怨的情景。
以往任務裡這種權衡利弊的問題,他都會找隊裡的資深前輩討論,今天聽見修願意找自己商量,他其實很高興,因為這代表修開始願意放寬心,把煩惱吐露給自己聽。
他真的希望對方能多笑點,偶爾自私任性一點也好,快樂一點。
我希望能夠幫助你,減輕你的壓力、分擔你的辛勞,然後遇到能打從底感到快樂的事物的時候,能與你共享愉快的心情,在你最痛苦的時候,給予你解脫。
為了這個目標,他將會盡他所能。
犧牲性命亦在所不惜。
*
傑修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腿上的地圖隨著他坐起身滑落。
清新的薄荷香味彷彿就這麼硬生生地被抹了個乾淨,鼻腔裡只剩下房間內原有的木質香氛的味道,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穿的當然是便服,根本不是什麼白色的軍服,而至於那匹狼……
現在根本就不在自己身邊。
通訊中斷後他就一直膽顫心驚,他不知道沃洛夫究竟有沒有順利逃走,他想要立刻出門去尋找對方,但礙於眾人的阻止(他們不認為他的身體已經好到可以出外活動),他除了等待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凱狄恩和蓋朵能否找到沃洛夫的下落。
老實說,要他在這裡乖乖待著坐等消息,只會讓他感到更焦慮,他沒心情吃東西,也不想回房休息,他現在之所以待在床上,還是娜卡麥兒偕同塔蓋伊強行把他抓回房間裡的。
「你要是不休息,傷絕對不會好,乖乖躺到我說可以的時候才可以出來。」這是來自指使兩個人押他去休息的愛波的指令。
既然不能出去,那他只好繼續用腦袋工作,分析沃洛夫帶給他們的情報,想一個能有效擊殺哨兵的計畫。他心裡已經有一個想法——既然哨兵大方撤除了槍兵這個棘手的阻礙,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如何殺死哨兵的問題。
托厄塔一共六層樓,雖然不確定哨兵會不會下到其他樓層,不過很可能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待在頂層,當然身邊應該備有武器或者一兩隻槍兵供他使喚,具有等同人類思考能力和戰鬥力的他,肯定準備了一套用來對付多人圍攻的方法,正面進攻也許有勝算,但失敗率也很高。
因此,最好的方法應該是暗殺。
他原先的想法是讓沃洛夫先進塔去,確認哨兵的位置,他們再帶著槍偷偷潛入到附近的隱蔽處,趁哨兵不注意六人一起開槍,從不同的角度同時射擊哨兵頭部和心臟位置,直接殺死對方。如此一來避免掉戰鬥的風險,也不用消耗大量彈藥就能擊殺,一舉兩得。
但問題在於潛入的困難……通往頂樓的出入口太少,除了那開在五樓天花板上的門,還有塔外少數的窗口,好像就沒有其他入口可以用了,況且所有的樓層房間似乎沒多少可供躲藏的地方,他們人想偷偷潛入不被發現,只能期待哨兵可以乖乖待在頂樓,而且還要剛好在睡覺或者把臉整個埋在床墊裡。若是被發現,那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想辦法靠人數壓制。
傑修嘆了口氣,想到沃洛夫會不會已經受傷,正在塔裡和哨兵對峙,他就感到一股恐懼湧上心頭。
哨兵的攻擊對沃洛夫有效嗎?萬一沃洛夫被殺死……
傑修咬咬牙,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
要是沃洛夫死了,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傑修捏著地圖,瞪著床單,他腦中逐漸浮現起那些極具真實感的奇怪夢境,那個和自己穿著相同的軍服,氣質和沃洛夫有幾分相似的男人。
那個人是誰?
他記得自己在和對方討論一件事,沃洛夫就趴在他身邊,安安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眼神裡有些冷淡,和他認知裡的沃洛夫的個性有點差異。
為什麼最近頻繁地做這種夢呢……他知道夢境會反映人的思考,但他覺得這些內容和自己沒有關係。
他不理解。
「叩叩。」
房門此時被敲響,傑修起身下床,一打開門看見的是一臉訝異的娜卡麥兒,她似乎是想要等傑修回應之後自己開門進去,結果看到門自己開了,小小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把意外的表情收了起來,變成了一臉憂慮。
「修、修哥……你看起來臉色很差欸,你沒有休息嗎?」她似乎很不安地問道。
「你們一直叫我休息休息,我反而覺得煩,反正我什麼都沒做,總可以了吧?」
娜卡麥兒縮了一下,傑修才發現自己的口氣變得很差,心底的焦躁怒氣不小心就爆了出來,他只好深呼吸一口氣,稍微壓下情緒再開口:「抱歉……找我什麼事?狄哥他們回來了嗎?」
「嗯嗯……剛剛才回來。」
娜卡麥兒低聲說道,微微垂下頭沒有看他,但傑修看得到她臉上浮現出的猶豫表情,一股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所以……有找到嗎?」他問,聲音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修哥你先不要生氣。」娜卡麥兒抓住他的手,抬起頭看他的臉上充斥著惶恐不安,「狄哥跟小朵有進去塔的一樓,但二樓開始又有槍兵在擋路,沒辦法上去找,他們在外圍一路搜了很久,可是也都沒有看到小洛……所以就是看小洛會不會自己回來,不然就是已經……」
她沒有說下去,講完這些就安靜地站在原地,垂頭喪氣地等他反應。
傑修腦子裡空白了一陣,他感覺自己花了一輩子的力氣才勉強把自己的神智拉回來,盯著眼前好像很害怕自己突然發怒、又低下頭不敢看他的女孩,一時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沒有找到沃洛夫。眼下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沃洛夫仍在被哨兵追殺,為了躲避已經藏到了很隱密的地方,第二,沒有成功逃走,現在依然在塔內,生死未卜。
「……狄哥跟蓋朵呢?」他啞聲問,「怎麼是妳來告訴我?」
「因為狄哥說……不想被你發脾氣……說等你明天冷靜了再去找他。」娜卡麥兒的語氣有些哀怨,「他說,等你決定好要怎麼做,他一定會幫忙……嗯,不只有狄哥,我們也會幫你,一定可以找到小洛的。」
「……」
決定好怎麼做嗎?
傑修冷笑一聲,他早就決定好要怎麼做了。
他很意外,原以為自己會為沃洛夫沒有回來而悲傷、憤怒,但他的思緒現在很清明,好像這件事反而讓他下定了決心。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不如說,這讓他做起來更加有了意義和動力。
「……修哥?你沒事吧?」女孩詫異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
「嗯,我沒事。」
傑修聽見自己異常冷靜的聲音,他望向娜卡麥兒,對她說:「不用等明天,我已經想好具體該怎麼做了,妳幫我叫大家過來,我一起告訴你們。」
「呃……好。」
娜卡麥兒匆匆離去。她隱隱約約覺得,對方的冷靜實在很不對勁,彷彿有什麼壓抑著隨時都會爆發出來,眼神看似平靜,盯著自己時卻彷彿刀尖的冷光。
看著心裡發寒。
*
他要做的事很簡單。
殺死哨兵,所有的問題都會解決。
既然沃洛夫還沒有回來,那潛入刺殺的方案就不得不改成正面進攻。反正哨兵看來想要的也是這個結果,那不如就迎合對方所要的開場,接著正面擊碎那可笑的自信心。
和同伴們解釋過計劃後,他集合所有人進行了幾天簡單的演練,待抑制藥劑的效果完全消退,到時就出發。
「看起來很兇啊,這次是來硬的了。」凱狄恩當時聽他宣布計畫的時候,歪著嘴笑著對他說,「不過還是一句話,要幹大事就好好幹,不要昏頭,死了可就沒得玩了,不然人一衝動什麼都可能做出來。」
「不再去找找看小洛嗎?」蓋朵當時這麼問道,「我不覺得小洛死了,如果他是受傷了躺在哪裡不能動,不趕快救他不行啊。」
「哨兵有可能還會再出來找他,先殲滅也好,而且小洛到底躲在哪裡,我們一點線索都沒有,找起來要花很多時間……我同意修哥說的,先殺哨兵我們也才能放心找小洛。」娜卡麥兒替他這麼回答。
「……我會盡力,近戰可以交給我。」塔蓋伊簡短地說。
「其實我還是希望你能等到身體完全復原。」愛波當時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不過既然你堅持的話,我也沒辦法阻止……不要勉強過頭了。」
傑修並不認為自己在勉強,與其說勉強,應該說他更多的是在努力壓抑自己,控制自己不要去擔心沃洛夫的事,他必須保持冷靜,才能專心和大家一起練習,到時才能順利執行殲滅計畫。
直到出發的日子到來,大灰狼的身影都沒有出現,雖說大家都沒有開口,但他其實隱隱有感覺到,有些人已經開始覺得凶多吉少,不過他選擇盡量忽視這樣的氣氛,像往常一樣冷靜地應對所有人。
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不能因為情緒有所動搖。
他不可以自己先垮掉。
出發的時間定在正午過後,用過午餐,傑修等眾人都準備好各自的配備,便領著所有人前往托厄塔。
調整回正常狀態的感官,居然讓人有種久違了的感受,明明使用抑制劑也就是一個禮拜出頭的時長,他卻對感官傳來的大量反饋感到有些不適應,踩在地面上石塊與鞋底輕微的摩擦、揹在身上的槍械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的聲音,他甚至聽得見自己胸膛裡的心臟鼓動聲,有一下沒一下地震動著耳膜,看來當太久的普通人,腦袋對五感刺激的承受力都鬆懈了。
一晃眼,走在最前方帶路的凱狄恩和蓋朵似乎換上了一身筆挺的白色軍服,腰間分別是沙漠之鷹與小沙漠之鷹的組合,陽光下的軍服會反射刺眼的光,但他寧願瞇眼看著一片純白色,也不願意看見上頭沾染上其他色彩。
……剛剛那是什麼?幻覺?
眨了眨眼,面前的兩個人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蓋朵轉過頭,似乎是看見他神態的變化,朝他安慰性地笑了一下。
「緊張了是嗎?」注意到蓋朵的反應,凱狄恩也回過頭來掃了他一眼:「之前說得那麼帥,好像就算剩一個人也要把哨兵幹掉的樣子,現在知道要緊張了啊。」
「我沒事,不用擔心我。」傑修馬上聲明。
「麻煩不舒服一定要說。」愛波叮嚀的話語從後頭飄過來,「傷口裂開了還強撐著,打架一定會大打折扣的。」
「我知道,我自己會注意。」
傑修再三保證自己身體沒問題,不過轉頭一看,沒發話的娜卡麥兒和塔蓋伊也是用目光在關心他,一副怕他突然倒下來的樣子。
……每個人都在擔心自己。本該是溫暖善意的關心,但看在此時的他眼裡,他卻只感到莫名地煩躁。
現在不是該關心他的時候!他們即將前往托厄塔剷除最麻煩的敵人,應該要注意的是周圍的動靜,而不是他的身體。
耐著性子打發了所有人的擔心後,他們也走到了凱狄恩和蓋朵的家附近,只要再穿過一個街區,就會抵達托厄塔的槍兵守備範圍。
「從這個地方看,看不太出來塔上面有沒有東西在,但目前的感覺是沒有啦。」凱狄恩暫時停下腳步,眺望著好一段距離外的灰白色高塔,向眾人報告以他視力看不出準確的結果。
塔蓋伊默默拿出望遠鏡舉到臉上,對著高塔觀察。
「確實沒有槍兵,一樓門口和窗口都沒有,裡面不確定。」
「看不到裡面嗎?哎……好吧,都是黑的。」娜卡麥兒問,順手討過望遠鏡跟著看了一下,很快就親眼得到了否定的解答,失望地放下手。
若配置沒有改變,那哨兵依然待在塔內的可能性頗高。
那,應該可以想成,沃洛夫已經順利逃離托厄塔,也許正在往家裡跑呢。
也許……不,一定是這樣。
「走吧。」
傑修催促夥伴們前進,穿過幾棟和老樹樹根纏在一起的廢棄大宅,幾叢曾經長在花園裡的矮灌木漫出圍籬,猶如托厄塔外的天然造景。
門前確實不見半隻槍兵,黑洞洞的無門入口裡,隱隱飄出一陣微涼的風。
傑修帶著所有人沿著牆悄悄靠近至入口門邊,掏出腰包裡準備好的手電筒,緩緩往裡面照,看清楚室內每一個地方。
「……!」
當手電筒的光掃過地面上的某個物體,傑修馬上愣住了,呆滯了兩秒後,他立即拋下了手電筒往裡面狂奔。
一團灰色的,毛茸茸的一動不動的東西。
「小洛!」
其他人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直到蓋朵驚呼出聲,他們才連忙跟著傑修衝進去,看見傑修蹲下身,伸手抱住那團柔軟的毛團。
他們絲毫不在意滿地黏膩的污漬,紛紛奔至一人一狼的身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失而復得的夥伴身上,為大灰狼的歸來感到欣慰。
因此,所有聚集在托厄塔一樓的人都沒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悄悄地佇立在門外,發亮的雙眼正盯著他們。
「消滅掉吧。」
站在那兒的人露出了似乎是憐憫的表情,輕聲對著裡面的人說道。
「消滅掉,然後醒來。」
灰白的高塔輕輕晃動了一下,接著一聲雷鳴般的巨響,他看見那個抱著灰狼的人大聲吼著什麼,隨之與自己視線相接。
堅固的高塔倏然分解成無數碎塊,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