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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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30
  墨錠抬頭打量這個空間,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宛如在古代仍用蠟燭和燈火來代替光源的鄉下人,初次看到維多利亞港的夜景,被五彩繽紛的燈光剝奪思考能力的模樣。

  『這是妳的傑作嗎?』

  從她驚愕的表情,小萱貌似可以聽見這樣的聲音。

  即使沒有交流,沒有感情,對著如同死水的池子投入願望,仍然得到了這樣的結果,只能認為是奇蹟了吧?

  神明的一時興起難以捉摸又矛盾,不管這個世界滿足了蘭亭序什麼樣的願望,起碼小萱自己的願望肯定有好好實現了,她有這樣的感覺。

  一個無法離開、也無法使用附喪神,強制要求條件對等的世界。

  即使小萱的體力開始迅速消失,頭暈目眩的彷彿站在被大浪衝擊的甲板上,不適感的出現反而讓她鬆了一口氣,這八成是強制使用附喪神的代價,既然被索取了代價,理所當然地就是被給予的證明。

  即使沒辦法維持太久的時間又如何?只要在搖搖欲墜的世界坍塌之前,完成目的就好。

  「我啊――其實剛開始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小萱的眼神掃視對方的全身,語氣平淡的向墨錠搭話。

  「為什麼是硫酸呢?失誤的話,難道不會給自己造成損傷嗎?」

  墨錠馬上意會過來,對方是指她用甕當武器的事情。

  「如果用一不小心就會誤傷自己的武器,一點都不合理。附喪神的願望大多只是曇花一現的奇蹟、只是一種婉轉的補償,並不是從根本意義上去改變什麼。」

  「妳想說什麼?」

  「那瓶甕,雖然倒出來的液體是硫酸,但應該只是類似『硫酸』一樣的東西才對,實現了腐蝕性,模擬了真物,以液態呈現出來的『某種非現實物』,那才應該是附喪神實現願望的本質,是為達到目的而非重視過程。」

  但是,當室冥被硫酸燙傷時,在一旁用清水試圖延緩傷口的墨錠,以及在病房時,默默靜坐在他身旁守候的身姿。

  怎麼想都不覺得這也是演戲,恐怕是真正的誤傷。

但導致誤傷的理由,如果只是被附喪神的願望所波及,只要她願意的話,潑灑到室冥身上的硫酸理當也能直接變回清水,或無害的某物,更不需要後面大費周章的治療。

  況且,這樣子更為自然。

  向自己持有的神明許願、收割、因而獲利,附喪神對使用人而言就是這般便利的工具。

  因此,被自己的工具所害可是前所未聞。

  所以,室冥被燒傷的情況才顯得古怪。

  她本應該可以自由控制。假如她無法控制,卻又拿著容易造成麻煩的甕,這樣的行為在小萱眼裡便是詭異。

  「在博物館的時候也是,為什麼在理當會使人昏迷的氣體裡,只有妳一個人好端端的站著呢?如果解釋成這是妳的使用手腕出色的話,又為什麼不直接向甕許願,釋放一個可以立刻將人迷昏或無力化的『某物』,而要刻意用需要等待蒸發的液體,這樣溫吞的手段。」

  對即使有心往往也做不好的小萱來說――明明可以做好,卻故意做不好的行為,像根針一樣扎的她相當不舒服,不協調的令人作噁。

  看到墨錠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小萱明白自己疑惑並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那瓶甕的力量真的可以調整瓶內的液體,為什麼不做得更針對一點、更精巧一些,效果強力、無色無味,只要接觸皮膚的瞬間就會馬上麻痺身體的藥物。

  僅僅是這種程度的話,在附喪神裡面根本算是司空見慣才對。

  即使如此,墨錠依舊屢次使用對人類來說極其危險,一不小心便會自滅的甕,卻又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可以依此得到兩個結論。

  其實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察覺的……

  誰叫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才華呢?連附喪神本身的存在都要靠附喪神才能知曉的半吊子。

  小萱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為妳不是人吧?因為不是人才不能隨心所欲的使用附喪神,只能使用那種次品。」

  看到墨錠緊皺眉頭,沉默不語的模樣,小萱暗自確信自己的推論沒錯。

  雖然在好幾個當下都因為緊急所以沒有注意到,但她身上的那個甕,效果不僅相當侷限,使用方式也很半吊子。

  只剩下神靈的力量殘渣,雖能引起不可思議,卻也是單調的可以。正是這種使用門檻低的道具。

  現在回想起來,那八成就是蘭小姐說的附喪物吧?

  當時在博物館,室冥說不定就是因此而搞混了。

  錯把附喪物當成附喪神狀況,據他所言應該是不會發生,但他畢竟沒有和墨錠太過靠近,再加上先入為主的觀念,搞錯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除了今天以外,墨錠總是帶著甕出現,彷彿甕才是她的「附喪神」。

  如果室冥在博物館那時說的數量沒有問題,就表示當下除了自己的御守,博物館的蘭亭序之外,還有第三位附喪神。

  再加上名為「墨錠」的這個存在不是人的結論——

  「……也是啦,我怎麼會有附喪神就不能是人形的刻板印象呢?明明附喪神本身便已經是不可思議了。」

  小萱本以為無言的沉默會在兩人之間蔓延,畢竟以對方的立場來說,眼下這個事實不論怎麼解釋應該都很難辦。

  不過墨錠卻回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話。

  喉嚨低鳴、咬緊牙根,任誰都聽得出在壓抑情緒的話。

  「不要,把它們說成是次品……」她眼神銳利的射向小萱。

  彷彿在警告對方,不要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下評論

  「你根本就不了解附喪物是什麼樣的存在,不許用妳那膚淺輕薄的話語玷汙它們。」

  「次品有什麼不好?即使是次品出生,決定評價的終究還是成果,只聽到次品就覺得我在批評它,反過來應該是妳的這種態度需要改正吧!」

  「――幼稚!妳這個……」

  墨錠的話說到一半,小萱的右手便無預警的由下往上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猛烈的上鉤拳扎實的擊中她的下顎,視野馬上大幅度的橫向移動,看到的卻仍然是這一片空間的雪白,就連自己跌倒了,如今有沒有好好的踏在地上都沒辦法把握。

  墨錠掙扎著站起了身,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的視線穩定下來。

  「照妳說的來好好談談吧――我的附喪神在哪裡?」

  小萱的眼神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挾怨報復的樣子,只能感覺到一股嚴守準則的執念。

  這種認真的態度反而令墨錠慢慢冷靜了下來,她猶豫了一會兒,接著擺起防守的架式,並伸出左手做出挑釁的動作。

  「那我就逼妳說!」

  小萱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趁著攻擊的節奏朝對方踢了一記高腿,墨錠雖然及時用雙手擋住,但仍免不了往後踉蹌幾步。

  究竟是墨錠先倒下,還是自己的體力先耗盡,小萱將這些多餘的雜念拋到腦後,一次又一次的,向對方發起猛烈的攻勢。


*


  紙在發光。

  躺在地上的書法正散發如同雲霞般閃爍的光點。像是在太陽下噴灑水氣後產生稍縱即逝的彩虹,看起來如夢又似幻。

  不過林盛燕曉得,那並不是什麼可以用科學原理解釋的東西。

  是更不講理、更奇妙、根本無法理解的某種現象。

  畢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親眼目睹了兩個活生生的人從他眼前消失,要說這件事和那幅書法毫無關聯的話,逃避現實也該有個限度。

  它正在衰弱,可以感受到這幅書法沉落的勢頭是多麼不可挽回。

  盛燕將視線從地上的蘭亭序移開,望向另一個方向的街區。

  這種事情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但還是要把這件事告訴自己信賴的同事,唯有他們倆個,不會將自己的說詞隨隨便便就當成天方夜譚。

  換言之,要是連他們兩個都無法相信的話……

  「這次就該真的去看精神科醫生了吧?」

  開玩笑嘞,他很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象。

  正因為如此,才叫人難以相信。

  盛燕仍在震驚之餘,一位少年唐突地出現在自己眼前,使他不禁停下手上的動作。

  隔著樹下的陰影,兩人互相凝視。

  下個瞬間,少年像是發現了什麼,徑直的朝某個方向走去。

  不用說,當然是那幅書法。

  『御守,你覺得……』

  『嗯,大概是在裡面了。』

  可想而知,他和眼前這幅奇妙的書法,肯定有三言兩語也難以解釋的關係,只要問了也許就能得到答案,可是盛燕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在記憶裡,少年原先內向又困擾的表情,逐漸被此刻充滿果決的眼神所覆蓋。

  對方雖然看著自己,卻又好像在看著別處,就連心思也是,別說是對話了,盛燕感覺自己和對方或許根本活在不同的世界。

  緊接著,少年伸手觸碰了那幅書法。

  又一個活生生的人,彷彿被紙吞噬殆盡那般,乾脆的從他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