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9-1
本章節 4282 字
更新於: 2021-09-02
宛如空白無限延伸的世界。
分不清距離和盡頭,上下左右皆是同樣的風景,方向感在此也毫無意義,這裡究竟是哪裡?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
諸如此類的疑問並沒有浮現在室冥的心中。
畢竟是他自己選擇進來的。
「……御守,你的模樣變得很奇怪。」
室冥轉頭對漂浮在自己肩膀上的光團說道。
沒根據的,理所當然的能知道那是自己到剛剛為止還戴在身上的手套。儘管現在變成像是仙女棒一樣的光點,似乎也沒有改變他們兩個互相連結的狀態。
「在這裡,我好像不能以附喪神的型態存在。而且,我還感受到一點熟悉的氣息。」
「哪裡?」室冥打量四周。
即使邁步也無法確認是否有在前進的空間裡,身為附喪神的御守,能感應到的大概也就是祂的同類――創造這個世界的蘭亭序吧。
他的猜想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裡是萱創造的世界……我可以從結構和流向感覺出來,不過貌似不太穩定,我想大概不會持續太久。」
「你是指葉小姐的狀態嗎?」
「……兩者都是。」
御守靜靜地闡述自己的看法。
「這個世界雖然是使用蘭亭序創造出來的,但祂應該還沒成熟到擁有可以輕易地將人吞噬的力量,上百年、上千年還不好說,起碼對於剛成為附喪神的存在而言是這樣。萱也沒有足夠的體力來維持如此龐大的規模,在那之前她會因為過度使用附喪神而瘋掉。」
彷彿是破釜沉舟後的湊巧,僅僅是曇花一現的奇蹟。
「這個空間的規模應該會因為萱的體力漸漸被消耗而縮小,假如她在這裡失去了意識,或是蘭亭序承受不住而崩潰了,到時候這個空間會怎麼樣,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沒關係,我做好覺悟了。」
「很好。」
在擁有上百年歷史的附喪神眼中,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很異常呢?
好好考慮的話,剛才那番話等同於是宣告,可能會被困在這個東南西北也不分清的空間裡一輩子。
心情卻意外的不怎麼動搖,畢竟要做的事情早在踏入這裡之前就已經決定了,一想到能夠和自己心靈相通的人深陷危險,自己便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袖手旁觀。
關於附喪神的事情,再多談一談吧!
和御守,還有其他曾經遇見過的附喪神們有過什麼樣的回憶?
室冥幻想著事情結束之後,能在某個悠閒的下午,聽葉小姐用挾帶抱怨的語氣,稍微有些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和自己談論,那些關於附喪神的話題。
以此為動力,室冥剛打算邁開步伐,便注意到眼前的異相。
起初只不過是灰塵大小的黑點,毫無徵兆且靜悄悄的,從一片雪白的空中不斷浮出,它們互相聚集,形成室冥能夠輕易理解的——文字。
宛如一流書法家揮毫而出的文字,接二連三的出現、成群結隊地包圍了室冥他們,彷彿帶有自我意志般的移動,將世界染上漆黑的色彩,把空間像棋盤一樣切割開來。
「書法……?」
不知怎的,室冥直覺的了解到這些文字的真身。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每當室冥專注凝視這些文字時,文字本身似乎也配合著他,像輸送帶一樣,新的文字推著舊的文字,一副等不及要他繼續看的模樣持續移動。
而當他停止閱讀後,周遭的文字也彷彿失去活力停了下來,乍看之下不斷移動且混亂的文字空間,瞬間有了某種明顯的規律。
從四面八方如同框架般包圍室冥的書法,毫無疑問就是蘭亭序的內文。
「真是純粹……」御守低語道。
向著上下左右延伸的黑色框架,讓室冥有了自己站在世界中心的錯覺。通過地板上文字組成的縫隙可以看到下一層以及下下一層的空間,不過並沒有改變一望無盡的空間感。
被突然放到迷宮裡的白老鼠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在這種地方,究竟該怎麼找人……
室冥剛這麼想,整個空間……或著該說這一層的「房間」,忽然劇烈晃動了起來。
為了穩住身子,他低身跪下,用手扶住宛如柱子的文字。微微加大力度的重力,給了室冥此刻正在下降的感覺。
「你做了什麼?」
「呃……?」
像電梯一樣下降的房間,彷彿在回答兩人的疑惑,朝著兩個不斷纏鬥的身影下降,最終停在了她們的斜上方。
以拳互擊,如同陀螺互相碰撞般的小萱和墨錠,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室冥和御守眼前。會有這樣的結果,恐怕是剛剛心裡在想「要怎麼找她們」的思考被蘭亭序所接收,所以才被送下來的吧?
宛如在應證室冥的思考,隨著小萱她們的移動,「房間」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不遠的上空跟隨著。
「喂!就不能再靠近一點嗎?」
即使室冥喊著,也沒有半點回應。他敲打以文字構成的地板,看似平坦,傳回手上的卻是碰到黏土或果凍時,彷彿衝擊被吸收的觸感。
眼看沒有反應,室冥索性朝著葉小姐所在的空間大喊,希望能吸引她的注意。
「別喊了,她們聽不到的。」御守平靜的說著。
「為什麼?得快點阻止她們才行,只要告訴她們實際上都是蘭的……」
「沒那個必要。」
御守沒有讓室冥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有意讓他注視兩人之間的打鬥,在一小段時間內,室冥也感受到了某種違和感。
小萱如鞭子般的雙手,時而瞄準下巴、時而朝腹部揮擊或出掌,原本只要配合著御守來攻擊,輕輕劃過、拂過對方身體的瞬間,不知道可以削掉多少皮肉和骨頭。
但在沒有附喪神輔佐,以及體力近乎透支的情況下,和初次見到葉小姐那天的動作相比,就連自覺不擅打架的室冥,都有自信能輕易躲開對方的拳頭。
儘管如此,墨錠也沒有選擇閃躲,而是默默承受小萱的攻擊,僅僅是裝出應戰的模樣,並適時的防止對方因為揮空拳而浪費體力。
「但萱卻連這種事都察覺不了,她已經失去理智了。」
「既然如此,我們更應該讓她停下來,已經沒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辦不到。」
御守此時的語氣雖然平淡,室冥卻隱約能感受到情緒。
由失落、挫折、擔憂各式各樣的訊號互相交織,是室冥認識祂以來,情緒起伏最大的一次。
「如果放棄打鬥,願望便會失去動力,這個世界也將失去存在的理由,要是萱還有餘力的話或許能夠安然無恙的結束,但以她現在的狀態……話雖如此,要是打鬥結束了,不論輸贏,萱的精神應該也會認定事態『結束』而鬆懈,以至於失去對蘭亭序的控制,換言之,她已經把自己逼進死胡同了。」
原先認為只要找到葉小姐解釋清楚就會沒事,實際上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我們……應該還是能夠做點什麼來幫助她吧?」
「當然,我們就是為此而來的。」
彷彿能看到御守邊朝自己伸手,邊訴說這句話的可靠身影。
室冥無言的點點頭,並在心裡重新下定了決心。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才好?」
「設想最糟糕的狀況,假設這裡已經失控了,萱失去控制權,要以此為前提來行動。」
「失控……」
室冥抬頭看著四周井然有序的文字,怎麼也無法從這樣安逸的場景裡感覺到失序的樣子。
「附喪神如果是水瓶,使用人就像負責倒水的人,安定又小心翼翼的將裡頭的內容慢慢倒出,從裡頭能倒出多少乾淨或骯髒的水,都和使用人沒有關係,他們能做的終究只是一種控制。」
假如倒水的途中,使用人控制不住,水瓶傾倒在地上,裡頭的水會源源不絕地流出直到乾枯為止。
到那個時候,一滴水也不剩的附喪神也等同於是死了。
原本使用人這樣的存在,就是為了避免附喪神過度使用自己的力量而自滅。
像小萱這樣倒了水卻沒辦法把水瓶扶正的狀況,等同於是讓附喪神直面自己過於龐大的力量和願望,一不小心就會自取滅亡。
「我和萱因為有著長年的交情,所以不會有這種事發生,就算有個萬一,我也有足夠的理性可以剎車。萱和蘭亭序只不過是為了互相利用而臨時組成的搭檔,祂會失控的可能性很高。」
「失控的話,那就想辦法讓葉小姐重新掌控這裡不就好了嗎?」
「假如做得到的話就不叫失控了。你應該也明白有那種狀況吧?明明能推倒卻再也扶不起來,遠超出自己控制範圍的東西。」
不知怎的,室冥腦中突然想到的是司馬光砸缸的故事。
司馬光和一幫小孩子在玩捉迷藏,其中上官尚光爬到假山上後不小心摔進了大水缸裡,司馬光因為沒有辦法拉他出來,所以拿石頭砸破了水缸,最終水流了出來,上官也得救了。
那個被司馬光砸破的水缸,假如當時的司馬光是大人,擁有足以把水缸翻倒的力氣,也許可以將水缸傾倒救人之後,再將水缸立回去。
然後重新灌滿水,恢復原狀。
只不過力量不足的他,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得已選擇了一條只能將水缸破壞的單行道。
這兩件事是異曲同工,葉小姐的選擇也是一條單行道。結果卻不僅僅是對她自己。
「難道說照這樣下去,搞不好不僅是我們,連蘭亭序自己也會……」
「雖然會比我們晚很多,但是也會死吧。像是意識被擠壓然後『啵』的一聲被推出容器消亡的感覺,我只聽葉家的人提過,實際上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對,這樣很奇怪吧?
使用這個附喪神的葉小姐毫無辦法,形成這個世界的力量基礎――蘭亭序也毫無辦法,為什麼會有這種一但開始了卻沒辦法復原的狀況發生,應該要有什麼方法可以挽救才對。
「不能強行靠御守的力量從這裡切一個洞嗎?」
室冥回想葉小姐用御守把硫酸切開的畫面,用手刀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不知道。這種事情不試過是不會知道結果的,但我現在也不是可以被使用的狀態,儘管可以和你連結,也可以對話,但不像平常那樣可以使用附喪神的力量。」
「那麼,直接拜託蘭亭序又怎麼樣?你剛剛也說過,只要有理性的話還是可以剎車對吧!我們試著勸祂停下來吧?」
面對室冥著急的提案,御守沒有馬上回答,反而沉思了一會兒。
「……御守?」
「沒什麼,反正只是試試也沒有損失,想去就去吧。不過,你還是別抱太大的期望才好。」
「為什麼?你剛剛不是才說就算有個萬一……」
這種語氣和祂方才所說的話簡直就是矛盾。
「我想等你見到祂的時候就會明白了。」
御守說試試看也沒有損失,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徒勞無功。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嘗試的方向,現在也只能這樣做了吧?
室冥壓下內心的疑問,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問題的本質上。
集中精神,模仿剛剛的狀態……
我們應該如何找起?
彷彿期待室冥這麼想,房間立刻又動了起來,迫不及待的往深處移動。小萱和墨錠的影子很快地就淡出了視線。
你要帶我們過去嗎?
室冥輕輕撫摸像欄桿一樣固定在空中的文字,他有種對方好像從一開始就打算引領他們的感覺。
先是葉小姐的所在地,然後是蘭亭序的所在地。肯定是蘭亭序聽到了他的呼喊吧?這不正是理性尚存的證明嗎?
室冥懷抱著樂觀的心態如此解讀。
過程上一路平順,方向也沒有變動,但越往深處移動,周邊的文字就越稀少。原先那密密麻麻,黑白交織的世界,又逐漸變回剛開始踏入這裡時,那一片純白的樣子。
運送他們過來的房間,形成支柱和扶手上的文字也隨著移動慢慢剝落。
室冥看著一點一點殘留在地上,像回家標記一般被迫留下來的文字,好似凋落的花瓣,有股惆悵和詩意參半的感覺。
不曉得是因為文字減少了,還是快要到目的地了,房間的移動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等到最後一個文字失去力量,回頭望去,幾乎已不見任何事物,只有一片純粹的白,貌似再也承載不住任何東西。
彷彿是個空殼,早已空無一物。
室冥捧著御守,也不管方位,只是乾脆的邁開腳步,一道白色的階梯突兀的出現在路中央,直指看不見盡頭的高處。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段路了,他們倆不假思索的爬上了階梯,並在這條路的盡頭上找到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