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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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02
  蘭亭序――晉代書法成就的代表,素有「天下第一行書」之稱。

  各具風韻,皆無雷同的21個「之」字。

  唐太宗為之癡迷,臨摹翻刻,分賜皇子、近臣,甚至指定其作為殉葬品。

  它的藝術地位和評價,受到歷代帝王和書法家們的認可,行雲流水的書法飄逸且流暢;力透紙背的一撇一捺恰如鳳舞龍蟠;盡善盡美的程度讓觀者心生仰慕後而效仿。

  若要在眾多褒獎和逸聞當中選擇一項關於蘭亭序的記憶點,便是無論由誰再現都仍力有未逮,就連作者自己也無法超越的名作。

  換言之……

  這不過是意外的產物。

  墨錠將博物館的蘭亭序小心捲好,放入背在肩上的伸縮紙筒,同時將自己帶來的摹本,按照原本的位置掛回去替代。

  處理好現場的痕跡後,她退了幾步,靜靜觀賞自己剛換上的替代品。

  這幅摹本也許不如因摹寫原作而盛傳的神龍摹本出名,卻是這個世界上無論筆法、墨氣、行款、神韻,甚至連字損都完美複製摹本的摹本。

  不是王羲之或是自己的蘭亭序,只是單純為了替代這一目的,一心一意磨練出來的產物,除了附喪神的靈魂,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完全相同,是這個世界上理當不該存在的物品。

  人工的、完美的複製自己的作品,是作為一個人永遠達不到的境界。

  墨錠也曾覺得,不過是作為盜竊物品的替代,做到這地步難道不是病態?

  如今靜心一看,才感受到這是對於奪走祂歸處最基本的敬意。

  「姐姐果然厲害……」

  她拍了拍肩上的紙筒,隨即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不管是測試葉守萱的品性,還是一如往常的收集附喪神,長達一個月以上的任務終於告一段落。

  在姊妹當中,因為自己最具常識和社交性,每當需要刺探他人時,自己就要被迫扮演那種角色,說實話非常吃不消。要是不拿出就連自己也能欺騙的程度,似乎一下子就會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們揭穿。

  萬幸的是,自己不論是變化或演技都還算擅長,這也是屬於「傳達的墨」,經年累月、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一。

  不是以五官這種表面來理解,更像是透過靈魂來締結他人的情緒,即使對方和自己一點也不契合,也可以強硬的摸索對方的想法。

  拜此所賜,墨錠自覺比其他人,包含自己的姊妹們都還要熟知人類。

  行動方式、思考的邏輯、情緒轉變,在漫長的時間裡……原以為已經沒有什麼事能讓她驚訝了。

  正因為如此,在博物館正門外,雙手交叉、維持堂堂正正的站姿,像是等待已久的葉守萱的身影,才令她瞪大了眼睛。

  思緒一片空白,甚至連話都忘了說,只是呆呆地望著對方。

  「沒想到妳就這麼普通的出現了,反而讓我有點掃興。」小萱戲謔地朝墨錠說道。

  「蘭亭序就裝在那裡面吧?老實的把祂和我的手套一起還來,或是等我把妳揍一頓再逼問出來,想要哪邊就交給妳選了。」

  墨錠眨了眨眼,看了下手上的紙筒。

  一般來說,聽到別人對自己如此大言不慚,應該是要感到惱怒才對,不過現在困惑的感情卻凌駕之上。

  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風險,墨錠確實沒有帶著之前的甕,在小萱眼裡或許是手無寸鐵沒錯,但失去手套的她立場也是一樣。

  為何如此自信?

  陷入混亂的她並沒有馬上回答對方的問話。這和原先計畫好的不同,葉守萱原本並不該在這裡。

  這是新的指示嗎?仍然是面試的一環嗎?我應該要採取什麼態度?聽對方的口氣似乎還不曉得至今為止的行動只是劇本,那麼眼下的狀況十之八九是蘭授意……最起碼是同意的。

  一時興起嗎?又或是想在她身上追求某種成果?墨錠決定不去猜測蘭的目的,只是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既然蘭沒有告知,就代表並沒有嚴肅到需要鑽牛角尖,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

  小萱似乎對她的態度很不滿。

  「……算了,我也不期望得到什麼像樣的回應。」

  說完,就邁步朝墨錠的方向走去。

  要打嗎?還是逃呢?

  葉守萱現在的行為在墨錠看來不過是有勇無謀,赤手空拳、沒有附喪神,只剩血肉之軀的她,怎麼想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逃吧……

  逃了之後和那ㄚ頭確認後再決定要怎麼做,沒有必要在這裡對她施加毫無意義的暴力。

  她打量附近稍嫌擋路的綠籬植物,考慮該從哪個方向離開,卻因此注意到草叢中有不尋常的閃光。

  下一秒,有位高挑的青年從裡頭翻滾跳出,帥氣俐落的動作像是在拍特務電影,他舉起槍對著墨錠和小萱的方向大喊:別動!警察!

  同樣是不速之客,墨錠這次卻沒有驚慌,反而直接朝小萱怒吼。畢竟對方怎麼看都只是一個普通的警察,這下子善後肯定會非常麻煩。

  「……妳!到底在想什麼!居然讓對方跟到這裡來!」

  「我是故意讓他跟來的。」小萱將身上的手機隨手丟入綠籬,彷彿對方的到來在她的意料之內。

  「說什麼瞎話!妳難道以為找警察當幫手是好事嗎?」

  相較於氣急敗壞的墨錠,小萱的回答相當冷淡,只是靜靜舉高雙手表示沒有敵意,擺出無辜的表情站到墨錠附近。

  簡直像是因為自己無可奈何,所以乾脆讓公家機關介入攪局一樣。

  「希望妳能好好解釋『犯人現在就在博物館』的意思,我把電話號碼給妳,可不是想讓妳打這種可疑的電話……」

  「你可要好好瞄準不要射偏哦。」

  「妳以為我在開玩笑嗎?妳又回來這裡做什麼,妳們是同夥嗎?」

  小萱放下雙手,轉而面對墨錠,似乎一開始就沒有把警察放在眼裡。

  眼見自己的話被當成耳邊風,林盛燕不禁咋舌,情緒也微微焦躁。

  「……葉守萱。」

  墨錠一邊盯著瞄準她們的槍口,一邊向她搭話,語氣盡可能平緩。

  「不管妳在想什麼,那都不是個好主意。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解釋清楚……」

  面對試圖勸說的墨錠,林盛燕雖然將槍口微微朝下,但瞄準的姿勢仍沒有變動,要是自己和小萱有什麼奇怪的舉動,下一秒可能就會響起槍聲。

  假如足夠幸運,子彈打在不致命的部位。身為人類的葉守萱也會流血、疼痛,被迫體會身體被挖空的苦楚,林盛燕的眼神包含著儘管會目睹那一切,也要強行讓她們束手就擒的混濁。

  是被附喪神的氣息影響,亦或是原先的個性便如此偏執,墨錠不好判斷。但如同他剛才所說,這並不是在開玩笑。

  另一方面,小萱卻又對現狀視若無睹般,整個人瞄準墨錠手上的紙筒蓄勢待發。

  不用說,她的目標肯定是搶回蘭亭序。

  如果讓警察一路跟來的打算是真的,不惜要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也打算進行牽制,區區中槍的風險肯定早就被她拋至腦後。

  接下來,她肯定會奮不顧身地上來搶奪吧。墨錠心裡相當確信。

  這是小萱以自己會受傷為前提的計畫,大概是長期使用能夠治癒傷口的附喪神帶來的壞處也說不定。

  被夾在這兩個任性妄為的人類中間,既不會將無關的普通人牽扯進來,也不至於讓小萱受傷的選擇……

  不就只剩下束手就擒了嗎?

  ——!

  小萱的起跑成為信號,火藥爆炸的聲響如同賽跑的鳴槍,面對向她撲來的小萱,墨錠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下子彈,隨後裝成大腿被擊中的樣子,面容吃力地跪倒在地上,手上的紙筒自然也被奪去。

  在混亂中靠著警察的牽制,搶奪墨錠身上的附喪神,使用祂反轉局勢。

  這便是失去自己唯一的武器後,小萱所想到能打敗墨錠的方法。

  電光石火間,從紙筒中抽出蘭亭序時意外的冷靜。

  明明完全沒有把握,只是破罐子破摔……

  不管是使用方式也好、祂的願望也好,明明什麼都不了解,卻一廂情願的認為也許靠拚勁和決心總能改變什麼。

  此刻,她只專注的將自己的一切全數奉上。

  獻給神明。

  將所有的力量都拿去吧,要什麼都可以給祢。

  不管是什麼願望我都可以替祢實現,要花費多少年月、時間都在所不惜。

  僅此一次,只需要傾聽一次就好。

  拜託了,請回應我的請求……

  ………

  手指沒有觸感,也沒有除了自己之外的聲音。

  揮舞價值連城的寶物之後,停留在心頭的只有空虛。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感覺不到;沒有任何回饋、獲取、甚至是一點點的慰藉。

  只有空虛。

  是不是被神明討厭了?為什麼祂們什麼都不和我說?

  吶……御守,你現在在哪裡呢?

  回過神來,周遭已是純白的世界。

  唯一充滿色彩的只有兩位靜靜站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