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光明的爪牙（5）

    除了當事人以及溫提斯老師，沒有人第一時間理解這一句話。

    亞里德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想說些什麼挽留的話語，卻還是在說出口前放棄了。現在要說的，應當只有一句。

    「……我知道了，父親。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知道了。」

    他的手緊緊抓著自己衣袍的下襬，握得很緊很緊。再慢慢地，鬆了開手。他明白，自己不能夠拒絕父親的傳承命令，也不能迴避即將擔負的重任。

    尤莉迪絲侷促不安地來回看著大人們，鼓起勇氣發問：「請問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退位的亞多雷前村長平靜地看著這幾位即將成人，但心智上還尚未成熟的年輕人，仔細地每位都看了一遍。之後目光澄澈堅定地看向尤莉迪絲，說：「你們現在跟著亞里德，回到隊伍裡面去進行撤退。」

    萊奇沒有忘記整個方案裡的漏洞，尖銳地提出：「那你們幾人呢？本來一天左右時間就很緊迫了，假設聖輝騎士團的先遣小隊真的已經抵達了北面森林，不過幾個鐘頭時間就能追上我們的撤退隊伍了。我雖然不想太悲觀，但要我太樂觀恐怕也沒辦法呢。」

    一針見血的質問，亞多雷前村長還沒應話，在場十多位大人們不由得露出苦笑，試圖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專業啊？」

    「萊奇這小子當真聰明，簡直不像他老爸喬治。」

    萊奇沒有被分散精神，目光直勾勾地望著亞多雷前村長，安靜等待他給予答案。

    大人們故作歡樂的笑聲也慢慢笑不下去，氣氛再度歸於讓人坐立難安的沉默。最後依然是亞多雷前村長，他用決絕地態度正面回應這個有如所有少年心中大石的疑問：「我們要留在這裡，替你們爭取時間。」

    在目瞪口呆的少年們恢復說話能力前，亞多雷村長已經繼續接著說下去：「亞里德，你要好好帶領村子，在新家園重新生活。我們一族要守護的，也就交給你了。」說著，用目光瞥了眼放置在身邊的物件。

    單看外貌無甚特別，但細看就會發現上頭繪著大量的咒文的石龕，內裡鑲嵌著一塊頭顱大小的錐形黑色金屬。從中透出的壓倒性不祥戾氣，猖狂地宣示自己的存在。或者該說，它本身就足以象徵黑暗。

    它便是三百多年前大賢者優格斯不惜抹去自身存在，也要帶走的魔王遺產。伊凡諾頓靈魂三分之一就靜靜潛伏在其中，等著不可窺知的未來，是被釋放或是被消滅──沒有人知曉這答案。

    亞里德慎重地提起裝有魔王靈魂的石龕，重重地點頭。

    「等一下，這樣太奇怪了！」總算回復到能開口程度的傑米瑞忍不住大喊。

    卡倫忙不迭應聲：「村長叔叔你們也和我們一起逃啊！」

    「……如果有兩天時間的話，那還可以。頂多就是我們幾個走在隊伍最尾端警戒──現在，不可能了。」亞多雷沉著解釋，但現在不是正論就能駁倒他人的話語。

    「我不想聽啦！」莉蒂雅抑制不住奔騰的思緒，哭著衝上前去，抱著自己父親年華逐漸老去的身軀。「父親，和我們一起走！別丟下我還有亞里德哥，好不好！」

    「抱歉，莉蒂雅。原諒我不能陪你到最後了。」

    「不要！我不要這樣！如果父親不打算一起逃，那麼我也要留在這裡！」莉蒂雅已經把理智拋在腦後。如果說現在聰明的舉動是乖乖聽話安分離開，那麼莉蒂雅寧願當個笨女孩。理解是一回事，要接受又是一回事了。

    亞多雷‧米爾德，此時並不是優思格村的村長，而是一名父親。他雖然一度猶豫，但還是伸出手臂，把啜泣中的莉蒂雅輕輕擁抱在胸前。

    「咦？」莉蒂雅停止了哭泣，發出夾帶困惑與意外的聲音。會意外也是理所當然，在莉蒂雅滿十歲後，父親雖然和善，卻再也沒有擁抱這種親密舉動過。

    環抱的力量不大，卻很溫暖。亞多雷平靜地說著：「莉蒂雅，如果你是優思格村的孩子，同時也繼承了賢者的血脈一路走來的話，就應該要明白……魔王伊凡諾頓的遺產，應當永遠被封印，不可以暴露在陽光之下。」

    這既是說給莉蒂雅，也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話語。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

    「我們持續守護到了現在，不可以在此讓它被心生歹念的人利用。只要發生了，就會是赫本的新一場浩劫。我們不能帶著世界與我們一同陪葬。」

    「……這種事情，我聽不懂啦。」莉蒂雅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一顆顆滑落，弄濕了前村長的胸口。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亞多雷前村長鬆開環抱的右手，輕輕撫摸著莉蒂雅柔順的金髮，並輕聲吟誦起一段安和寧靜的咒文。

    莉蒂雅還沒全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眼皮便已經越來越沉重，身體也漸漸失去了氣力。

    「父親……父……」接著，陷入深沉的睡眠裏頭，她的眼角因為淚水而濡濕。

    低頭細看自己女兒的面容，亞多雷臉上浮現愧疚的神情。

    靜靜看著這一切的賽亞，即使喉嚨感到乾涸，仍擠出了問句：「……這樣好嗎？」

    前村長平復了心情，緩緩回應：「畢竟沒有時間了。」說著，把懷裡的莉蒂雅輕輕抱起，朝賽亞的位置移動了幾步。

    「賽亞，這孩子……麻煩你多多關照。」

    「……我知道了啦。」深呼一口氣，發出嘆息。賽亞彎下身，把莉蒂雅背到了自己的背後。

    見到女兒確實地交付給了值得信賴的少年後，前村長把目光看向即將離開的數人：「運氣好的話，或許我們還會再見，但還是在此道別。等到大家順利抵達了棲身之所，安頓下來以後，再把亞里德成為新村長的事情向村子裡的人說。別讓大家太早知道。」  

     細心地做最後的囑託，在場的人被迫分別，且很可能是永遠地分離。這要叫人怎麼不難過呢？

    「趕快走吧，不然跟撤退隊伍要拉開距離了。」溫提斯老師低聲催促。在亞里德新村長的帶領下，少年們不甘願地拔起本想紮根於此的雙足，違背內心地開始了應當前行的旅途。

    溫提斯年老的臉上浮現笑容，像是要讓離別之人放心。他的白鬍鬚被雨水給浸濕。

    「即使這裡的優思格村即將不存在，但只要人還在，總有一天，優思格村能夠在別的地方重新復活。就算過去還有現在，都要被惡意給摧殘殆盡……」

    亞多雷前村長的聲音飄在風雨之中，隨著彼此拉開的距離漸漸聽不清。為了聽仔細，賽亞忍不住稍微駐足停留片刻。

    「我們仍然要保護好，你們活下去的未來。」

    昏暗的雨夜裡，賽亞提起事先做好防水措施的油燈，吃力地瞇起眼睛。他看不清楚前村長等為了拖延追擊而殿後留下的人的身影。熟悉的村莊景色好似越來越遙遠，被雨水還有夜晚給吞沒。

    回首，拉開十幾步距離走在前面的亞里德等人身影，也開始有些渙散不清。

    他甚至看不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