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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635 字
更新於: 2021-09-29
午後炎熱的陽光曬得人昏昏沉沉,駐守市議會中央尖塔的女僕一如往常在半透明的廣間內來回巡視,自從被冠上「天狼」的代號後,她就不再擁有自由。用加固鋼架保護住的瞭望台是她唯一的居所,與其說保護著城市的至寶,不如說自己只是條被順帶放進保險箱中的看門狗。

廣間分隔成八條通道,分別圍出八棟圖書室,每棟圖書室有六面被書架占據,在彷彿蜂巢的迷宮中心處,一座石棺靜靜橫躺,棺蓋上鑲著一顆大到非比尋常的藍寶石。在沒有任務的午後,天狼總會替自己泡一杯簡單的花草茶,慢慢消化圖書室裡永遠讀不完的書刊。

她在溫度稍微降下來後替花圃裡的植物澆水,隔絕外面世界的玻璃讓這些花朵永遠都只能住在溫室之中,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泡成熱茶。禽鳥拍翅的聲音讓她放下手邊暫時的休息,走向朝南的收信口,準備接收任務指示。

「沒必要緊張,這隻是我的。」

留有俐落及肩短髮的女僕雙手抱在胸前,站在收信處旁的樓梯口,她沒有利用塔內升降梯,這麼做單純是為了避免產生來訪時的噪音。機關製成的魚鷹見到天狼和南河三相似的面貌,頓時有些混淆,在拋下包裹後再度展翅從塔頂飛了出去。

「妳不該出現在這裡,受傷的人就該負起責任好好休息。」

「別以為我喜歡來這種無聊地方探監。」南河三別過頭,一手將包裹舉到胸前。「還不是因為2O的門面沒有出席召集會議,害我還得特地跑一趟。」

「召集會議的資料我第一時間就看過,對於院長的決議我向來抱持正面回應態度。」天狼雙手接過包裹。「要喝茶嗎?」

「不需要,如果到哪裡都在喝飲料,光跑廁所的時間就夠我們逮住列卡奇斯了。」

「既然妳如此有把握,我自然沒有阻止的必要。」天狼走至落地窗邊,看向烏雲逐漸開始聚集的天際線。「弒主執照在閱讀桌上,妳可以自己拿走。」

「多此一舉,明明沒有那張紙,也能行使破壞權力。」南河三嘲諷。「妳還是這麼古板,什麼都照著程序安排走。」

「或許是吧。」天狼平穩地微笑。「但也許我只是想讓妹妹親自看看。」

「有什麼好看?」

南河三嗤之以鼻,但仍舊拿起被攤平在桌上,用《劍與魔法與自爆裝置》精裝本壓著的羊皮紙。

「所謂拜歐蘭的『重量』。如果妳不急於離開,可以替我讀出執照上的文句嗎?」

「……『以神之名,恕人之罪。此劍既出,願主安息』。」南河三繼續唸道:「『我等為鐵石心腸之獵犬,腳踏硝煙荊棘硫磺地火,撕咬三千世界罪者血肉為糧,無聲以對阿鼻叫喚』。」

「寫下這段禱文者,是最初設立2O的尼希里西亞閣下。」天狼自架上取下一本傳記。「與其說她是稱職的女僕,不如說是徹頭徹尾的殺人狂。從她十五歲殺害父母親開始,到她六十七歲死前,總共涉入多達兩百起殺人案。」

天狼打開厚重的書本,書頁被挖成中空,內中擺著一顆細長的彈頭。

「只要殺對人,誰都可以成為英雄。」

「如今不再是動亂的年代,市民不會無條件樂見我們殺人。」天狼將彈頭交至南河三掌中。「獵狼人之所以獵狼,是因為狼會殘殺羊群,但站在獵狼人身邊那些忠心的獵犬,其實也是同樣自狼的血液中所提煉出來。」

「哼,才幾天沒見面,妳就累積這麼多廢話恨不得和我分享了。」

「將列卡奇斯視為討伐目標或是獵物的比喻,會讓妳習於麻木,不要讓任何神的禱詞容許妳雙手沾染血腥。」天狼闔上書本。「不是以前輩姿態說教,而是身為姐姐,我有義務從旁導正。妳帶來的便當聞起來很香,我希望莉妲.卡爾維諾的手能夠更常帶來幸福。」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也只能衷心祝妳好運。下一個目標是突襲島南方的藥物製造廠,我無法與妳同行,但若妳願意,至少狼之爪牙能夠成為一點綿薄的力量。」

「即使妳不說,我也會擅自把它們拿走。」南河三忍不住咬緊牙關。「所有的機關怪物都該被地獄之火焚烤。」

「妳和列卡奇斯對話過嗎?」

「沒幾句,他說我打斷他欣賞藝術的時間,所以被趕了回來。」

「而妳則挖掉他的義眼。」

天狼的語氣不帶有譴責或教訓氣息,單純地敘述事件始末,她總是能精準從南河三隨時都不太愉快的表情中察覺細微的情感變化。

「他只是個半條腿踏進棺材的廢物,我不懂為什麼要執著於五十年前沒能得手的水晶之花。」

「正如妳不理解他對『美』的執著。他想必也不能體會,為何素昧平生的女僕,會對他懷著如此深厚的恨意。」天狼仰望即將下雨的天空。「機關技術奪走妳的父母,卻帶給他犯罪的機會。」

「別說得自以為置身事外,那也是妳的父母。」

「我不曾忘記。也正因為不曾忘記,所以我被自己囚禁於此。」

天狼領著南河三,來到石棺之前。

「不小心爬得太高,反過來被海神之眼綁住,妳打算怨恨什麼呢?」南河三挖苦。「讓我永遠望塵莫及的過度才能?還是妳天生沉穩的理想個性?」

「列卡奇斯不惜摧毀花卉,也要找出水晶之花的執著,不單純是造就危險威脅這麼簡單的訊息。當然從產業損失金額衡量,一切都會變得方便計算。」天狼伸手掠過棺蓋上的寶石。「但如此一來,我就沒有繼續守在此的意義。聖莉莉安奴的意識早已隨著結晶中的魔力散失,棺內躺著的也只是一具兩百年前就停止活動的機關人偶。大眾所在乎的是物品的象徵意義,當前的世界並不需要魔導時代的亡靈繼續存在,那怕水晶之花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留存,我們也必須避免列卡奇斯讓拜歐蘭返魅。」

「可笑至極,妳守著聖人的遺物,卻主張拜歐蘭不該回歸魔導信仰。」

「至少這具人偶如今仍得以長眠在市議會頂端,看護著她曾深愛的島城,而不是在聖山被鍍上金箔任憑膜拜。」
姐妹兩人走到塔樓北面,看向遠處繁忙的港口,在轉暗的天空底下是隨之紊亂的海色,唯獨一座潔白的鎧甲巨人像彷彿不受外物影響,高舉著足以當成燈塔的火炬,面向無邊無際的拜歐蘭海波濤。

「要我看什麼,聖泉雕像嗎?」

「兩百年前,來自異國的無名騎士擊退海賊和從海中到來的鋼鐵巨人,拯救了拜歐蘭全島。如果妳被仇恨駕馭,請務必想起它白色的形象。」

「某個大白癡也很喜歡聖泉雕像呢。從小時候就老喊著想當跟無名騎士一樣的厲害大人,結果連入學考都差點考不過,要不是因為我徹夜替她複習……」南河三突然陷入沉默,又兀自笑出聲來。「其實我根本不是因為鯨魚的事情而生她氣。」

「天棓四有時確實挺脫線。」

「不,我氣的是沒辦法像她一樣單純的自己。」

「能說出這番話,看來水晶之花確實也帶來了些魔法呢。」天狼欣慰地微笑。「胸懷正義並不是因為我們生來便恪守正直,而是因為我們生來就懷抱著殘忍。所謂黑暗,不過是缺少光的自然狀態。」
天狼做出結論,南河三沒有繼續接話,而是走回書桌,拿起《劍與魔法與自爆裝置》的精裝本。

「我可以順便借走這個嗎?」

「應該不是很能讓妳讀得盡興。」

「無所謂。」南河三難得露出自然的笑臉。「只是偶爾也想知道妳們這些人,到底腦裡都裝著什麼。」

──當然只是偶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