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昨日的滋味(A)

本章節 3427 字
更新於: 2021-09-30
雨和拜歐蘭的夜幕同時落了下來。

天棓四、南河三以及北落師門三人為一組,撐起傘在雨中漫步,在雨勢滂沱到足以將廢棄化工廠的輪廓徹底掩蓋之前,女僕們有足夠的自信可以用火藥先將它連同三角龍一起炸到從地表消失。

「『梅爾希蒂夫人相當認同列卡奇斯對於繪畫藝術的見解,將私自收藏的水晶之花真品展示給列卡奇斯觀賞』。」

「大白癡走路不看路,在低頭唸什麼?」

南河三揮手撥開天棓四手持雨傘的邊緣,以免自己的身體被滑落的雨水打濕。

「拉斯卡爾的筆記。」

「會議上不是就已經人手一份複本發下了嗎?」

「因為我知道阿白一定沒讀。」天棓四振振有詞地說道:「而且我也知道自己一定都沒讀!」

「妳把時間都拿去幹什麼來著。」

「午休。」

「不是才剛睡了超過二十四小時嗎……」南河三伸手搶過筆記。「別讀了,看前面,接下來的讓我背就好。」

「妳不是南河三。」北落師門一口咬定。「還是說妳們和好了?」

「沒鬧翻過。」

「沒和好過。」南河三板起臉。「看來意見上是一對一呢。」

「要用多數決來處理我們的友情關係嗎?」

「別作白日夢,妳顯然沒去三樓做腦震盪檢查。」南河三故意把雨水甩到天棓四臉上。「梅爾希蒂夫人後來因為罹患絕症,所以將水晶之花留在拜歐蘭,獨自前往海外尋求藥方,從此沒有再回到本島。」

「妳背得還真熟。」

「如果可以,倒是希望能忘得一乾二淨。不過是隻畜牲八卦記者留下來的筆記,沒有經過查證就當作參考資料,未免也太莽撞。」

「只當作床邊故事聽還不錯啦。」天棓四抹掉臉上的雨水。「要是夫人和列卡奇斯真的那麼要好,幹嘛不直接把花送他?」
廢棄化工廠外的泥土看得出最近遭到翻動過的痕跡,緊掩的鐵門和窗戶爬滿紅色鏽斑,像是從朽壞軀體流淌出的血絲。

「這就是所謂《愛的鬥牛》嗎?」

北落師門嚼著剛被南河三沒收的筆記本,雙手自然的垂在身體兩側,絲毫不像是備戰的模樣。

「妳是怎麼想到這怪詞的。」

天棓四滿臉困惑。

「機關部門的整備技師最近常常唱這首歌。」北落師門生硬地背起歌詞。「『若我在夢中,請捏我,但別讓我知道;若我溺水,請見死不救,因為我樂此不疲』。」

「原來如此。」南河三冷笑。「可惜鬥牛的結局只有一種。要嘛被鬥牛士在場上浮誇地殺害,要嘛是傷害鬥牛士被處死。」

「可是妳說了兩種。」北落師門放下雨傘,張嘴接起雨水。「啊,妳是指『死』只有一種。但我以為人類的死有分類別和價值。」

「沒有,死就只是死。」

「別這麼冷漠嘛南河三。」天棓四幫忙緩頰。「我們又不是哪門子該死的虛無主義者。」

「是這回事嗎。」南河三伸手進口袋摸索。「趁著被伶盜龍包圍,或是某具蠢貨人偶踩到地雷之前,讓我難得說個故事來打發時間吧。」

「妳果然不是南河三。」

「閉嘴,廢鐵,否則我會把妳解體秤重賣。」

「前言撤回,妳是南河三。」

「從前在森林裡,住著三隻熊:樂觀主義熊、悲觀主義熊,以及偏激懷疑主義演變成的虛無主義熊。兩隻熊有天合力煮了一鍋湯,但湯實在太燙──」

「等等,怎麼突然變兩隻了。」天棓四插嘴。「而且熊應該吃鮭魚不喝湯吧?」

「因為虛無主義者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牠只知道要懷疑一切。」南河三用毫無抑揚頓挫的冷淡語氣繼續說下去。「湯太燙,所以兩隻熊決定出門散步,等湯涼點再回來喝。當兩隻熊散步回到家,發現有個闖入森林的小女孩擅自把湯喝掉,甚至睡過牠們的床。」

「虛無主義熊難道不在家嗎?」

「牠在啊,但是牠忙著懷疑這個世界。所謂徹底的懷疑道變成虛無主義者就是這樣,想太多之後,什麼都做不成。」南河三從口袋取出信號彈,拋上半空。「所以別考慮過度,先把三角龍砍倒在地,再來慢慢聽他的垂死呻吟吧。」
隨著突襲信號短暫驅散迷濛的夜色,南河三從袖中翻出綁有炸藥的匕首,擲向前方地面引爆地雷。爆發震動自工廠內引來蜂湧而出的機關伶盜龍,二話不說便朝女僕們開槍射擊,天棓四與北落師門一左一右撐傘擋住彈雨。後方陣線的支援砲擊在此時抵達,高射砲的隆隆砲聲融入雨中,化為不間斷的打擊節拍落在工廠門前,無情地將第一批機關伶盜龍炸得殘缺不全。

「未免也太多伶盜龍了吧,難道不能換些威武點的種類嗎?」

「少烏鴉嘴,世界上不存在嫌棄死刑犯頸椎太好砍的劊子手。」南河三朝北落師門下達指示。「工廠共有三層,採取垂直散開式進攻。」

載送補給物資的機關馬在此時踏過泥濘,將一只沉重的手提箱與裝配有武裝的鐵盒卸下,北落師門扛起手提箱,在砲火掩護中衝向工廠正門,攀上被砲擊暴露出來的半截房屋骨架,將手提箱貼在二樓牆面。

「南河三,那東西是啥?」

天棓四剛打開鐵盒,從裡頭翻出雙手劍,就正好看見牆面在爆裂聲中開出了足夠一人通過的破洞。

「神聖手提式爆藥破城錐,這麼快就忘記了嗎,那是妳們向教廷申請的裝備。」

「離這麼遠實在看不出哪裡神聖。」

「相信我,即使近看也觀察不出來。」南河三取走鐵盒中剩下的火器和十字弓。「就像妳看不出這把十字弓哪裡神聖,它無法淨化痲瘋,也無法拯救任何人。」

南河三冷不防舉弓射擊倒在不遠地上的伶盜龍,分毫未差地穿過頸部的裝甲接縫,伶盜龍死前抽搐了兩下,再也不動了。有備而來的兩人在踏入工廠前順便解決了一息尚存,但註定回天乏術的痲瘋病患,雨勢越來越大。

工廠內擺放著大量尚未裝填的綠色藥劑,在鐵筒中緩慢地由自動機關手臂攪動,南河三從胸前的口袋取出防水袋,袋子裡裝著數顆藍色的藥丸,她將藥丸扔進製造藥物的筒中,綠色的液體開始浮現雜質,變成更加黏稠的深褐色。

「這樣就暫時安全了吧?」

「別慶幸太早,只是稍微削減藥劑對植物的毒性,不代表它可以被火燒。」南河三咋舌。「所以別隨意拔劍,我可不想和妳一起死在這裡。」

「也對,妳還沒和魚龍簽保險。」天棓四嘆氣。「雖然有點捨不得每個月四萬派西斯的花費,但要是我掛了也沒機會花錢。這世界上就沒有能有效傷害自己又不至於死去的方式嗎?」

「肯定不存在。」南河三用十字弓射倒躲藏在暗處想偷襲的伶盜龍。「人類能夠出於意志自我傷害,已經是自然中罕見的特權了。」

頭頂的鋼板傳來一陣惱人的切削聲,隨即整塊被割離,打通了一樓與二樓的空間。北落師門從二樓的洞口探出頭,將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繩索拋下一樓,南河三隨即登上繩索,留下因為雙手劍重量而無法攀登的天棓四。

「別拋下我啦!」

「往前十八公尺右轉有樓梯。」

「老樣子一人一半。」

天棓四拋去破爛的傘骨,拔出慣用的2O制式長刀,砍斷通往樓梯間的門鎖,在她打開門的同時,正好有個空鐵桶從天而降掉在她面前,打倒了原本戒備在門後的伶盜龍。她眼也不眨將刀子刺進伶盜龍背後機關的接縫處,徹底完結掉對方的性命。

「謝啦阿白。」

「是南河三踢的。」

「那……」

天棓四跑上樓梯,看向南河三。

「閉嘴,我說閉嘴就是閉嘴,接下來是第三層。」

「已經沒有神聖手提式爆藥破城錐了,接下來怎麼處理?」

「需要有個被子彈打不會流血的傢伙衝上去。」南河三提案。「民主表決時間。」

「阿白。」

天棓四二話不說將北落師門推到樓梯口。

「提議通過,難得我們意見一致。」

「這程序不具備公平性。」北落師門的表情難得有些不安。「距離我擺脫狗生僅僅過了八小時。」

機關女僕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仍然衝上台階,在一陣激烈的槍響與刀械碰撞聲後,樓上再度恢復了安靜。天棓四和南河三踏過凌亂的慘況走上樓,第一眼立刻看到朝天倒在地板的北落師門。

「別管我,我下班了。」北落師門的語氣有些無奈。「如果我主張機關人偶也有靈魂,下次能不能得到比較輕鬆的工作?」

「當然沒問題,但是妳得負責在形而上學課時口頭報告。」

天棓四不懷好意地竊笑。在北落師門效率驚人的突襲下,靠近樓梯的伶盜龍多半被砍成了零碎的廢鐵與骨塊,就在南河三搜索列卡奇斯身影時,突然自頭頂傳來一陣尖銳的金屬摩擦聲。

「有什麼東西在屋頂。」

「報告隊長,我們已經沒有第二個阿白了。」

「沒辦法,蠢貨用光之後,暫時用白癡頂替吧。」

原本在南河三預想中,應該還會有埋伏在頂樓的守衛,但就在她跟隨天棓四登上屋頂後,看見的卻是意料之外的光景。

「我剛剛真的不該烏鴉嘴。」

天棓四抬頭呆望著天空,一隻頭部尖長,身軀滿載鐵筒的機關巨獸雙腳離地,取代前足的兩翼不間斷噴發出滾燙的熱氣將雨幕驅散。

「沒想到列卡奇斯連翼龍化石都弄得到手。」

南河三當機立斷朝翼龍射擊,弓箭雖然穿透它的裝甲,卻無法對內部機關造成損害,反而遭到兩翼噴出的熱風颳飛,連著預備拔劍的天棓四一併吹倒。在一陣尖銳的鳴叫聲中,展翅的機關翼龍以一直線朝著西北方飛去,綠色的藥劑隨著它飛行的軌跡擴散,溶解入雨中,降至沿途盛開的花田。
「現在該怎麼辦?」

「當然是追上去,妳不是和軒轅十四借到車了嗎?」

「這檔事倒是沒有忘記,我的意思是妳沒有跟魚龍買保險。」

──而我碰巧很擅長弄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