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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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這次天色真的黑了,夜幕已然降臨。
我轉出密碼「4」、「1」、「3」。正好吻合哲哲被拒絕的日子。早知如此,我直接用猜的不就得了!我查看手機,確認進度:超過六點了,就在我忙於轉鎖的時候,離晚會開演已不足一小時,我的動作必須快點,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
順帶一提,手機電量餘十一,能源儲量風雨飄搖,像風中的殘燭,就要陷入熄滅的倒數。
我踢開鑄鐵門,繼續加速挺進,溜過操場底下,通過音樂館,第七棟,再通過藝能館,一路上在地道裡沒有遭到更多阻攔,然而,真正的麻煩本來就不在這裡:地堡的地下通道是四通八達,這通常是好事,但現在卻是不折不扣的災難。我不得不滿學校亂飛,到每一棟大樓的出口去嘗試,這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但有什麼辦法呢?我要脫身也只能這麼做啊!
可惜的是,哲哲一如我所料,細心而完美地封鎖住每一個可能的、不可能的出入口。在花了半個小時忙得焦頭爛額卻徒勞無功後,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
我目前已經嘗試過一半的出入口了,返回地堡主幹道稍事休息。我頹唐地靠著牆坐下,目前位置位於學生議會館下方。我可能不得不考慮啟動最終備案了。
我們稱之為「沒有盡頭的亡者之道」。
這條「亡者之道」的入口正是位於學生會館的正下方。我在它的入口前站定,仔細端詳那道貼著封條的厚重鐵門。
關於這玩意,是我們發現地堡後的一月後才發現的。地堡裡所有的門都是鑄鐵欄桿門,這密道的入口卻是整個地下通道系統唯一的厚實鐵門。當我們第一次發現並進入時,便清晰地發現這地道的格局是和地堡其他地方不同的:從那厚實到能夠隔絕幾乎所有聲音的鐵門後,便是一條冗長向下的長階梯,我倆不知走了多少階,才終於重新踩上平穩的地面。緊接著就是一條長得不像話的隧道,具體的長度諒我描述了你也是不信的:
第一次探勘我與哲哲摸黑走了十分多鐘,卻不見這純黑的隧道有出現終點的跡象,於是我們只好暫時往回走,相約週末再度一同探勘。
那個星期六上午,我同哲哲全副武裝地來到地堡:除了必要的手電筒外,我們還帶上了餐盒好讓我們能走得更遠一點,並繫上假面騎士腰帶,以免真的在地道的盡頭遇上邪教徒的聚會、屎萊哲林的怪獸或是其他什麼大驚喜般的危險。
那日,我們一路向下,接著向北走—如果我的推算沒有錯誤—這條幾乎完全筆直的隧道的的確確向正北方而去。本來一開始我們還興高采烈的交談,但隨著時間越過越長,腿越走越痠痛,探險的氣氛越來越低迷。這冗長而不見盡頭的隧道給予我們絕望、焦躁和死氣。我的頭陣陣抽痛。
我們終於在連續行走四小時後停下來。關掉手電筒後,眼前所見只有一片徹底的漆黑;我動動鼻子,猛吸周圍的空氣,竟然絲毫沒有半點信息:既不潮溼,也不乾燥,沒有霉味,也沒有下水道的惡臭,簡直讓人無法確定自己還在呼吸,彷彿置身虛空之中;但最令人震怖的,是耳朵所謂曾聽見的安靜,我此生從沒有待在過一個如此靜寂的地方,安靜到連自己的心跳都一清二楚。
探險失敗了。那天我們不發一語的往回走,回到地表之上時,夜幕已然降臨。
一個人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那條隧道中的隧道。我不喜歡它,不喜歡它的陰暗無光,不喜歡它毛骨悚然的寂靜,不喜歡它乾燥而無法覺察的味道,也不喜歡它那剛剛好的寬度—雙臂打開卻無法觸及牆壁,卻又不至於遠到讓人感到處於寬闊之處的感覺—是讓人神經緊繃,心理充滿壓迫感的最完美的距離。
我決定要把那條「沒有盡頭的隧道」封住。就算是通曉學校地下通道的我們也應該對其敬而遠之,畢竟,對我來說,那可是散發恐懼、令人震怖的,真正的深淵啊!
後來我問過哲哲的意見,他也覺得這個地道可能會有危險,同意將之永久封閉。不料,在封住那道鐵門過去不到兩週,我在一天放學後通過鐵門時,赫然發現貼在鐵門上的封條掉落了。
我眨眨眼,蹲下去撿起落在地板上的封條,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測試封條背面的黏性。
是被撕掉的—我一摸就得出了結論。合理。它要是真是自己掉下來的,這牌子我絕對一輩子拒買。至於是誰撕掉的…還需要問嗎?
我刻意保留犯罪現場,把哲哲拖來質問。
「你偷偷溜進去過吧?」我指著散落一地的封條。
哲哲眼神遊移,嘴唇緊抿,將頭撇開,行使他保持沈默的權利。
其實我擔心的成分大過生氣,於是出言勸告:「我們不是說定了這條地道可能有危險嗎?你怎麼還自己單獨走進去?甚至連跟我提都沒提過!」
哲哲神智恢復正常,似乎知道自己理虧,但不知為何,一個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猛地頂了回來:「你這個菜雞擔心我的安危?我進去的時候可是掛上腰帶,完成變身的狀態,哪需要你來操心?」
「好吧,也許我不該在安全這方面指責你,」我話鋒一轉:「但你怎麼可以這樣亂用腰帶呢?」
「腰帶是我護身的武器,」他反擊:「我用我護身的工具保護自己是有什麼罪過?」
「腰帶是你貫徹正義、行使英雄職責的工具,不是你拿來玩地洞探險的玩具,」我嚴肅地指出:「原本用來捍衛和平的工具被你如此濫用,這是對你英雄身份最大的褻瀆,你懂我的意思嗎?」
哲哲霎時間怒不可遏,兩條手臂的肌肉雄壯地隆起,在幽暗的地下道裡我甚至可以聽見他狠狠捏緊鐵拳的聲音。
我冷不防周身抖了一下,不禁全身僵硬起來,毛髮根根警覺地倒豎,手腳擺出備戰的姿勢,惟恐面前這個大個兒一拳砸將過來。
不料,哲哲強行壓制下熊熊怒氣,最後只是沈默了半晌,地堡光線昏暗,他大半張臉藏在陰影裡,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聽他喃喃說道:「你要這麼說的話,那條腰帶,我早就一直在濫用了。」
語畢,也不等我回話,轉身走進黑暗的長廊中,獨留我一人,站在散亂著封條的鐵門前,少數透光矮窗的那一方夕陽微光裡。
我安靜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陰影裡,然後慢慢開始善後:為鐵門貼上全新的封條,並且搬來桌椅雜物將門堵了個結結實實。
而那條地道哲哲與我就真的再也沒進去過,直到今天。
過了很久以後,仔細一想,這是他頭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就是那時,我的心臟顫動了一下,背後冷汗涔涔流出。哲哲不再是協會所塑造的,完美的英雄,雖然也許有點難相處,但是行為總是沒得挑剔。
不再是了。
我之前還曾經懷疑他是有著完美軟體運行的擬人機器人;或者,用簡易一點的邏輯來定義…是一個神;或其他什麼完美無暇,甚至有點自命清高情節的個體。
然而自那天以後,我就意識到了:他不是—而且從來都不是—不是擬人機器人、不是神、甚至也不是完美的超人。
他只是個凡人而已,一個力量偶爾會變得強到鬼扯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