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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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露營在一週前結束了。

哲哲卻遲遲沒有出現在學校裡。聽協會的消息,貌似最幹練的幾位騎士都被派去調查一個可疑財團的陰謀,是以我完全不知道哲哲到底最後成功了沒有。
不過,哲哲的本業是學生。在平日派遣學生出長期任務實在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至少,協會一直以來的立場都不希望影響求學中的騎士。

令我意外的是,又過了一週,協會號召所有能行動騎士出擊,也就是說,沒錯,我跟哲哲終於是又見面了。

眾騎士在一個小廣場會面。雖然僅僅只分別了兩個禮拜,但他看起來變了好多。身材依舊高大魁梧(於我來說),但更加精瘦;眼窩深陷,四肢枯槁;全身上下還散發著一股煩躁的情緒。

但其中尤甚者,是他的瞳孔。

滿是前所未有的殺意。

我說…這兩週的工作真的讓人如此疲倦、如此痛苦又如此令人發狂崩潰嗎?
我一看見他,就上前搭話,可他卻反常地出手阻擋我靠近:「不要…先暫時不要跟我講話,」

他一手扶著額頭,咬字模糊,口氣粗魯:「再過三十分鐘,一切就會結束。那時候我腦子會清楚一點。」

他從懷中取出兩錠提神的藥片往嘴裡塞:「總之,等等再跟我說話。」

好吧!他看起來真的不太妙。情緒波動強度再次刷新記錄。

很快地,攻堅行動開始了。這次的目標是某知名集團的地下秘密藥廠。事實上,這個大集團在過去就已經是一家頗具爭議的大型上市公司,廣受逾越道德倫理進行生物實驗的輿論指控與可疑的「自稱」受害者不時提出的訴訟所騷擾。如今經過協會明察暗訪,該集團已是罪證確鑿,得以依法逮捕。

這回行動協會總共糾集了人數多達17名的騎士,準備一舉破獲這生產生化兵器的黑心公司。隨著帶頭騎士的號令,在Type:Blast利用爆炸炸開基地大門後,眾人一擁而入。

把守秘密實驗基地的第一道防線是一群腐敗的豐緣列島傭兵。他們連匕首和步槍都來不及舉起,就被騎士們輕而易舉地一鍋端去。真不知道他們在密阿雷和奧多瑪雷的同事會作何感想。

處於一樓的大廳及員工宿舍與花園的敵人數量不多,實力也不出色。唯把守通往地下樓梯的警衛抵死不從,不肯招出通行密碼,被憤怒的Type:Electro電停心臟,直接使用電氣能力駭入系統,強行破開大門。

來到地下第一層,根據哲哲的情報,這裡是倉庫和貨物裝卸區:需要注意的是,這一層具有秘密地下車道,平時的原料輸入和成品輸出均由此隧道進出;當然,意思也是指,如果基地遇到襲擊不得不棄守,便立即將所有重要的資源與成果放上裝甲卡車,油門一加便突圍而去--車道的盡頭出口位於市郊,距離祝慶機場十六分鐘,祝慶港二十二分鐘,利用企業特權不用半小時便可出關,遠走高飛。故進入此層的第一要務就是堵上那條秘密的車道。

把守這裡的人員是集團本身的員工,素質實在好上太多。此集團設籍於中美洲的國家,該國允許企業武裝。我們一進入卸貨區,就遭到大規模掃射。不過在Type:Blast、Type:Freeze、Type:Fluid以及Type:Forest的群傷反擊之下,依舊順利壓制守軍。

同時,基地的工人忙亂地將重要的東西上車,並且在火力的掩護下,發動引擎,準備一飛沖天。我變身Type:Fighter直撲軍卡,試圖直接掀翻車子,卻被對方油門一加逃過,猛地逃進隧道。

我們的司令大喊一聲:「不好!快追!」

但他們加足馬力,眾騎士哪裡可能追上。便是此時,哲哲大步向前—這次他擔任的是副司令—取出一塊純晶嵌入腰帶:

Henshin!
Type:LandPlate!

瞬間變身成為能使用大地力量的騎士型態,對準隧道就是一腳重重踏了下去。一股強大的震波登時朝四面八方而去,整個基地一片天搖地動,雙方不得不停止交火。忽的聽見轟隆一聲,地下車道竟然應聲坍塌,方才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的貨車上的人們眨眼就被埋葬在殘磚碎瓦之下。

眾騎士不約而同的望向下了重手的哲哲。雖然大家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但我知道有幾位是投出了感謝或是崇拜的目光;然而,更多的態度則是質疑與譴責。

哲哲背對著我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淡然替換回自己擅長使用的Type:Psychic型態,頭也不回地往基地內走去。

終於,我們挺進到地下二樓,也就是秘密實驗室的所在地,並且遭遇目前為止最為頑強的抵抗。除了精銳盡出的武裝部隊重兵把守,許多研究員也舉起槍械捍衛自己半生的心血結晶。

待我清理完手邊的敵人,衝進最後的房間,看見實驗室的負責人早已恭候多時:雙手持槍,身披厚重的外骨骼驅動鎧,向17名來犯的入侵者發出挑戰。而等輪到我面對他的時候,這位「大Boss」已經以一敵三,與Type:Shadow、Type:Dragon與Type: Magic混戰成團,不僅如此還能不落下風。

我猶豫了一會兒,考慮到底應該用Type:Mimd還是Type:Rock應戰。忽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哲哲,一晃來到我身後,猶如一陣風。我倆對上了眼,他瞪直了目光,口中喃喃,僅有我聽得見:「這種貨色,我來處理。」
他手中也沒閒著,鮮黃色純晶被嵌入腰帶。

Type:Volt!
Henshin!

藉助型態高速移動的能力,瞬息間竄到了混戰的人群中間,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住那負責人的咽喉,右手將型態切換為Type:Falcon,腳下一點,鶴立雞群一般地將他連人帶盔甲提到半空中。

哲哲著實是經驗豐富,戰力高強的騎士。不僅於眨眼之間完成這所有動作,竟然還能夠掌握局部變身的能力:他身披的是Type:Falcon的戰甲,右手卻是Type:Metal的模樣,手臂末端生著一片鋒利的刀刃。所有人還沒來的及看清楚眼前的狀況,哲哲手起刀落,負責人的左臂連手帶鎧甲已經飛了出去,在房間的牆角彈動翻滾。

負責人面露驚懼之色:他害怕了,方才以一敵三的狂妄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扣住脖子的危機感;然而,更令我感興趣的表情成分是驚訝,我姑且猜得出為什麼。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超級英雄如此對待,不!並不是敗於英雄之手這件事,而是被砍斷手—沒錯,英雄們平時是不會如此行的,要是能輕易壓制犯人,多不會再多作加害。

然而哲哲,不知為何,終於完全與英雄的身份脫節了。

負責人因斷手的苦痛聲嘶力竭的慘叫在下一秒嘎然而止:哲哲一不做,二不休轉過刀片抹過敵人的頸子。時間彷彿延遲了,我—不,是在場每一位假面騎士—靜靜地、顫抖著看著那顆腦袋,橫飛過整個房間,血珠紅斑斑地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映照在實驗室的白牆上是格外刺眼。

「咚!」的一聲脆響,頭顱終於落地。但那聲清脆的「咚!」亦是重重敲在我的心門上,在在場眾人的心中迴盪不止、縈繞不去。

他輕盈地落回地上,將無頭男屍隨手拋擲在地。他背對我們,默默解除了變身,看不見他的表情。

「哲哲!」我出聲喚他,他卻沒有回應。

我連喊幾次都是這樣。我只好上前,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卻感到一陣詭異。哲哲的身體彷彿失去了重心,只能隨風搖曳。

原來,他就在戰鬥結束的那個時刻,就此昏睡過去。



三日後,我在放學後來到了假面騎士協會。

進入大樓後,我直接過卡上樓,來到哲哲靜養的病房。

我輕輕敲了敲門,門意外的從裡面打開了,來應門的是負責照顧哲哲的護士姐姐(是超可愛的年輕護士姐姐喔)。「你來了啊!」她向我打招呼,聲音和面容看起來都有點疲倦,比前兩天猶甚。

「有好消息喔!」她拉開門把我迎了進去:「他今天終於醒過來囉!」

她朝裡頭一聲喊:「小帥哥,你的帥哥朋友來找你囉!」

怎麼覺得她有點性奮?難不成她是個腐女?

裡頭忽然冒出一個人。

「會長!」沒錯,假面騎士協會的會長竟然也在這裡:「你怎麼會來?」

「喔?是你啊?」會長愉快地走出來:「我啊,協會的騎士受傷,理當關心一下吧?尤其還是個孩子呢?讓他有什麼閃失,不合適吧?。」

他又緊接著接道:「雖然說也不是在戰鬥中受傷的,但看樣子是過勞呢。怎麼說都很過意不去呢!」

忽然,他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還有啊,我也必須跟這傢伙談談。你也看到了,他那天已經做得過火了。我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但我需要他給我一個交代。不是不能同理他,但他的身份是超級英雄。」

接著他恢復聲量:「總之,你去陪他談談吧!醒來後能夠看到你,我想他會很高興的。」

語畢,便摟了護士姐姐一下,示意她一道離開。我聽見會長輕輕將門帶上。

我往房間深處走去,看到哲哲躺在純白的床上,身上拉著一條純白的棉被。本來吊著藥包的點滴架已經空了。他的氣色大略復原,眼神呆滯,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焦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平靜。我卻感到不安,彷彿大海已經再也掀不起波瀾。

「你…還好嗎?」我靠近床前,試探性的問他。

這個氣氛我其實不太確定該跟他說什麼。

「一切都好。我現在能自由動作了,」他轉動手腕,反覆緊握拳頭又鬆開,努力向我證明他已經早日康復:「跟新的一樣好。」

我想他是指他的身體。

寒暄完了,我卻開始忸怩起來。我不想審問他,或是拷問他,逼問他。我知道什麼正攪擾著他,或者只有我知道,至少我以為自己知道。

我不自然的表情在哲哲面前很快就露餡,他緊盯我:「你想問我那天的事情…吧?是嗎?」

我無奈地聳肩,伸手無意識地去拉扯床邊的白色簾幕:「唉,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可其實我更想知道,你跟對班的…結果?」

「你在質疑我因為失戀情緒失控嗎?」他冷笑著問。我沒好意思明說,他卻自己一口氣全部說完:「你老實回答我,我是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人嗎?」

「不,不是。」我小聲答道,聽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實際上這答案我問心無愧,哲哲向來理性,甚至壓抑。他喜怒能不形於色,經常能洞悉眾人的結果,在任何情況下表現得泰然自若,處變不驚。然而,我告訴他:「我相信你。但你真有必要給其他人一個解釋。不然他們會繼續誤會你的。」

「那又如何?」他自暴自棄地躺進枕頭,打了個大哈欠:「我給你們解釋,這些對我有成見的人,有幾個會相信?」

他撇過腦袋又道:「誰曾承認我是個助人為樂,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英雄呢?他們寧願相信,我是為了出名,為了形象,為了各種自私的目的,穿著腰帶颯爽登場,帥氣變身,享受歡呼,接受掌聲,被人簇擁。汲汲營營,名利雙收。老愛在民眾面前表現的渾蛋。」

「兄弟,」面對他連珠砲的回答,我心裡開始緊張了:「我知道你不是太樂觀思考的人,但我們才分開大概三個禮拜,你也突然變得太嚴重了吧?」

「哼,」哲哲半瞇著眼:「這可不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產生的想法喔,這是別人告訴我的原句啊!」

「啥?真的假的?」我既驚訝又憤慨,這種話是能直接對著人說的嗎?

雖然哲哲很怪,但竟然有人可以當面嗆他成這個樣子。他算什麼東西,根本什麼都不懂嘛!

「來你跟我說,是誰這樣嗆你?我去把他…」我咧開嘴,左手捏在變身腰帶上,另一隻手對著太陽穴比出開槍的動作。

「我覺得你猜得到。」他輕描淡寫地回答,輕輕闔上眼睛。

我嘆了口氣,確實啊,在這個時間點,還能有誰?

「這就是她拒絕你的原因?」我追問道。

「我是這麼認為啦。」他輕輕點頭,彷彿自己再確信不過。

「鬼才信啦!」我大叫。

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輕易說出這種話。畢竟若真是如此,那是何其惡毒的指控?

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如果對方真覺得哲哲那麼討厭,為甚麼寒假還要跟他一起出去?哲哲作為英雄的身分,她應該也不是不知道。再把哲哲最近的任務與低落的社交能力給考量上,這起拒學事件的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因此我認為有足夠的證據質疑,實際上應該是哲哲出了三個禮拜的長期任務,太久沒有跟她連絡,因此與他吵架或冷戰,而按照哲哲的社交能力,大概直接把準女友的冷漠解讀成了拒絕。

為了從他口中逼出真相,我直接問道:「所以,這段話到底被你自己加油添醋了多少?」

「原汁原味。」哲哲說道。但我是決計不會相信的,這顯然被他自己妄想成一發不可收拾的程度。

「那好,」看樣子逼問無效,按照哲哲的心理狀況,追出真相也沒什麼意義,於是我換成問別的事情,更要緊,更不可思議的事情:「這就是你對那天的行動的辯解嗎?」

我兩手一攤:「情緒低落?」

我以為他會激烈抗議,但他僅僅只是將眼皮剔開一條縫:「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不,不是。」老實說,不是。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甚至察覺不太到他的表情。

可如果不是:「那是為什麼?」

「不知道。」他低聲說道:「這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我的意思是說,我當時已經不知道我要站在那裡幹什麼了。我到底真的是英雄嗎?還算騎士嗎?是啊,我還繫著腰帶,變身後穿著戰甲,有時候還有披風。但我的心已經不那麼確定了,尤其是在被自己極其喜歡的人這麼說…」

喔…。

他轉過身去,將棉被拉過頭上,不再發出聲音。獨留我坐在床前。

我發現自己的心在顫抖。最後的希望沒了,哲哲最後的希望消隕了。那本該帶給他無限希望的,如今反將他推入絕望的無底深淵。

意識到這事,我覺得自己開始不住氣喘,我恍惚地起身,我的椅子被我無意識地撞翻在地上 。我撲向窗臺邊,使勁拉開玻璃窗,將頭伸出去拼了老命的喘氣。

我的呼吸漸漸恢復平緩。時值日薄西山,協會正面對著的運河上躍動著萬縷金輝。帶有鹹味的海風自運河出海口,祝慶港的方向撲面吹來。西邊橘紅的赤霞滿天,東方升起的黑夜逼人。

日光將逝,永夜降臨。

我退回窗內,闔上窗戶,扯上窗簾,感到心緒不寧,動搖混亂。心裡默念五年前成為騎士時前輩哲哲給我的鼓勵,這也是假面騎士協會贈予每位新成員的座右銘:「你當保守你心,勝過保守一切,因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