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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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關於祝慶一中的聖誕晚會,在整個祝慶市那是赫赫有名啊,作為祝慶一中一年一度為期一個月的學園祭(即校慶) 的一個重要環節,是許多社團對外的成果發表會,舉凡戲劇社、民謠吉他社、熱音社、舞蹈社等熱門社團均會登臺獻藝,帶來質佳量大的舞臺饗宴。
更重要的是,晚會連年與祝慶女中合辦,對男校的祝慶一中來說,不失為一個「社交」的絕佳良機,是以總會在歡騰的體育館之外,陰暗的校園裡頭,總能夠捕獲野生的「四腳獸」,也往往會登上祝慶市隔天的報紙頭條,不過那又是另外一段好長的故事了。
就在去年的冬天,也就是哲哲吐露心聲的約莫兩個月後,我拉著他奔向人聲鼎沸、萬人空巷的體育館,摩肩接踵地排隊擠入前推後擁的觀眾區。雖然我自己也不甚喜歡人多的地方,但我覺得為了把哲哲浸泡在歡快的氛圍裡,這是必須的。
不過,去年的晚會其實很混亂:觀眾席後方與地下室有提供食物,不過由於數量有限供不應求,且動線實在設計不良,造成人潮不時發生插隊爭搶,一陣你推我擠,像群飢餓的敘利亞難民,鬧哄哄地亂作一團,甚至有些人不禁大動肝火,一度與排解的工作人員爆發衝突,混亂的場面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我和哲哲一人趁亂抓了一大把零食後,火速逃離那場大災難。表演正在進行,但是舞臺前擠滿發出興奮尖叫的觀眾,雙手高舉空中揮舞,我們什麼都看不到。我想往前擠,但是回頭卻見哲哲面露難色。好吧,其實我自己也不想擠來擠去,於是我倆低聲討論了一下現在要幹嘛。
就在我倆閒的發慌的當兒,突然班上一位同學向我招手,說要帶我去看好康的東西。我聽了立刻說好,順手拽起哲哲就跑。
五分鐘後,我發現他所謂的好東西是指體育館外面北側靠籃球場的一排矮窗。
「喔~你們一定會很感謝我的。」那位同學神秘兮兮地說道。
我和哲哲靠近前去,趴在老舊的玻璃前面,往裡面看去:發現裡面是後臺,或者表演者的休息室與更衣室。
「真的很棒吧?」他興高采烈地問。
窗前趴了一整排年輕氣盛的男生,但沒人聽進他的問話。裡頭恰好碰著一支祝慶女中的舞團鞠躬下臺,一行人自顧自地說笑,一面將表演服裝一件接一件的脫下來。趴在窗前的男生血氣方剛,淫蕩的喘息聲此起彼落:
「啊斯,你看那個腿。」
「那個奶也太大了吧,罩杯是多少啊?」
「喔~只能說此景只應天上有!」
「希望不要等下內褲脫下來發現全都是男扮女裝。」
他們的吐息使本來就有些模糊的窗戶能見度更加朦朧。裡面的女高中生毫無防備,制服的白襯衫與鮮艷的表演服裝一件件除下,渾然不知自己年輕的胴體早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覽無遺。
不過隨後有個男性的樂團走進休息室,其中一名團員越過整個房間,徑直走向女生們,還和其中一人當場親熱起來—也許是情侶吧—雖然隔著冷冰冰的玻璃,卻彷彿能一清二楚的聽見兩人激烈的接吻聲。
我從窗戶邊退開,往帶我來的那個同學背上一拍:「好呀你!你是帶我們來看閃光秀的嗎?」「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他頭也不回,臉緊貼在起霧的玻璃上,看得津津有味:「喔喔!又開始了,他們在幹嘛啊?不要擋住!」
我聳聳肩,離開窗邊坐到球場上。發現哲哲似乎一直坐在那裡。
「意淫完別人的女朋友了嗎?」他問我。語氣單調,彷彿人生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無趣。天色昏暗,離燈又遠,看不清他的表情。
「姑且算是吧,反正一點也不好玩。」我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不過挺意外的啊!你竟然自己坐在這裡。還是說你比較喜歡男人?」我順勢揶揄他。
「呼,才不是那種狀況。」他冷笑一聲,回應我。
確實如此。因為其實我們班上那個基佬也趴在窗臺上,看的很開心。大概裡面有超屌肌肉男吧?
不過現在我們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了。在夜遊祝慶一中、狩獵四腳獸而一無所獲後,我們重新跑回體育館裡,覺得還是應該認真看看台上的表演。
但是依舊不太想人擠人。怎麼辦呢?
我四下觀察著體育館:一樓的主要空間是一座室內籃球場,前面是舞臺,臺上的表演者載歌載舞,渾然忘我,布幕上掛著國父的腦袋,眼神了無生氣地注視一切。後邊則是廁所與通往二樓的樓梯,往上爬來到二樓的階梯觀眾席—平常舉行球賽時會有學生在這裡觀賽—可惜二樓今天沒有開放,各樓梯口不是由紅龍封鎖,就是有工作人員把守,只有相關人員或特殊貴賓(來自丹麥和日本的交換學生)能有特權放行。
而地下室就有一大半的面積被屏風分隔為後臺區域了,剩下的一小半空間則是用於混亂的兌領食物與會場中少數能夠坐下的休息區。
看來看去,為了前去唯一的清靜之處,我們決定偷偷上二樓。其實這也不是多過分的事情,不僅僅是二樓,底下的後臺情況更甚:偷偷溜進去的、瞎扯一個理由騙過守衛的、靠關係進入的真是不在少數。或許是底下狀況實在太混亂,需得主辦的兩校學生會增派援軍,我們抓住樓梯一時無人防備,我們便趁虛而入。
來到二樓,彷彿進入一個全新的空間維度,不同於底下的喧囂,二樓給人一種孤寂僻靜的感覺,與一樓的聲光喧鬧形成鮮明的對比。
舞臺上閃動的七彩燈光,不知道為何看起來多了一股距離感,像隔著一層起霧的玻璃,全是模糊不清的光暈;聲音也聽起來更遙遠,從巨型喇叭傳出的流行音樂,傳到二樓來,像隔著一層頭罩,拖著悠長的嗡嗡聲;連空氣都不同於樓下的歡騰,每個分子彷彿靜止在原地,沒有流動的跡象。
真怪!我是這麼想的。
只是隔了一道樓梯而已,樓上,樓下,像兩個世界似的,一個如此歡騰快樂,五光十色,人人忘我的狂歡;另一個卻是極端的理性與冷靜,兩個世界像是隔著一片保鮮膜,我們冷眼看著另一邊—即使是如此模糊。
而從這裡看著表演者,雖然影像有點朦朧,但是意象相當的清楚。感覺更有意思了:他們看起來…看起來特別的忘我,像是失去意識一般,身體隨著音樂擺動,將全身交給了舞蹈,緊繃的肌肉反而給人一種恍惚的輕鬆感,若仔細望他們的眼睛看進去,瞳孔裡彷彿裝著另外一個靈魂,跟平時台下的他截然不同的靈魂。
最為詭異的是,他們看起來如此炫目耀眼,以至於不再像是人類,反倒好像…好像一團火焰,欲要燃盡什麼一樣。
「跟你說喔…我也想上臺耶。」哲哲忽然湊到我身邊,嚇了我一大跳。
「啥?」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呃…我是說我有點想上臺表演啦。」他重複,表情十分認真,看樣子似乎是
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蛤?不可能吧?你也不看看我們參加的是甚麼社團。還是說你想要穿上假面騎士的裝甲上台表演?」我原本想都沒想就直接否定了他。
「這樣啊…」他聽起來有點失望。
「不過假如有機會呢?」他似乎真的很想上台而持續追問。
我發現他好像又快要再度陷入負面情緒了,於是決定趕緊鋪哏說個笑話。
「好啦!如果能表演的話,你想表演甚麼啊?」我問他。
「唔…我想想喔…嗯,拉小提琴?還是真的要穿上騎士的盔甲…」他的聲音突然聽起來變得神采奕奕、興致勃勃。我自認為自己的鋪陳奏效了。
於是我立刻接上我精心安排的玩笑:「嘿!不然這樣吧?你變身穿上假面騎士的盔甲,然後全身淋上油,然後點火。等你全身燒起來,就可以在台上一邊跑一邊大叫:『我的天啊!我燒起來了!』」
說完,他雖然沒有如我預期的捧腹大笑,但隨即跟著起鬨:「聽起來不錯耶!」
於是我變本加厲地胡扯更多幹話:「是吧?是吧?你想想那畫面,一個超級英雄
全身著火,在台上一邊跑一邊大叫,喔!那扮相任誰看了都會樂。」
「也許這真的是個好主意。」哲哲低聲嘆道。會場內光線昏暗,他的臉還遮蔽
在我身體的影子後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乍聽下語氣卻異常認真。
他似乎真的有個大膽的想法,並打算找個機會實現它。
我有點懷疑我講得是否過火了,畢竟雖然假面騎士的服裝能夠防火,即使全身著了火,裡頭的騎士也是安全無虞。
不過如果讓一個火人在會場內亂闖,終究會引起恐慌吧?
我趕緊提醒他:「喂!這個是玩笑啊!是玩笑!千萬別當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