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這裡有三個糖,你覺得痛就吃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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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龍亞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完回到家的這段路的。

只是印象中似乎下起了雨。
微亮的天空中堆滿了陰暗的雲層,一下子落下了彷彿帶著泥沙般的綿密細雨。

路上的街燈一下子同時熄了。
街道兩旁的店家有些開始拉起了鐵門,一臉精神的樣子開始了一天。
穿過馬路的小孩子們,背著書包帶著雨傘,一路玩鬧著跑過了斑馬線。

然而就只有龍亞一面倦容,扛著濕透的外衣緩步走過街頭。
髮梢滴落著水珠,龍亞也沒有去理會,就這麼讓它接連著一串串滴落。
呼吸也逐漸變得濁重,鼻息中似乎帶著點水氣,龍亞緩慢的用口呼吸,為了不讓雨水滴落。也為了不讓眼中的淚水滑落。

終於回到家中時,龍亞也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
他只覺得自己很累了,很需要睡眠了。

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龍亞就這麼推開門穿身進去,然後在看到玄關的木地板後,猛然的倒了下來。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身體和腿也變得很重。
最重要的是,雙眼有股猛烈的熱流,如果就這麼閉上眼睛的話,或許還可以當作一切都只是在作夢吧。

「你還好嗎?龍亞。」

「……嗯。」

溫柔的女性聲音在前頭響起。
那個人就這麼蹲了下來,將毛巾蓋在龍亞濕透的頭上,然後輕輕擦起了龍亞的頭髮。

龍亞回過神來,往前看去。
那是雙穿著拖鞋的女孩子的腳。
再往上頭看去,她正披著圍裙,穿著短褲,將寬敞的長袖衣服拉至手臂上,試著半跪下來,將龍亞的身子扶起。

「……文月?」

龍亞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

「妳為什麼……。」

「……。」文月緊抿著唇,不發一語,將龍亞從地上拉起。

然後用毛巾仔細的擦了擦龍亞的頭髮,才將毛巾在他領邊掛上。
即使是這樣,在這麼短短的一瞬,龍亞也看得出她面上的表情變化。那是有些惱怒,又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擔心與憂心,文月的臉上就掛著這樣的表情。

「站得起來嗎?」

「嗯。」

「那就好。」

文月似乎不打算問龍亞到了哪裡去。
龍亞也來不及問她為什麼到這裡來。

她就這麼勾著龍亞頸上的毛巾,輕聲的問一句:「你肚子餓了對不對?」

然後一路領著龍亞到餐廳中坐下。

「麵馬上就好了。」

龍亞無語以對。
只是一下子望著文月的背影,一下子思索該說些什麼,一下子用毛巾擦擦頭髮,一下子又用袖口擦擦眼角。

還不及開口,文月已經將一碗麵端到桌前來了。
龍亞抬頭想說些什麼,但又收了回去,取起叉子,捲了捲麵條。

剛起鍋的麵條上頭的熱氣,燻得龍亞的雙眼發燙。
口裡嚼著的麵條一下子散發了味道,香味,鹹味,甜味,還有些許燙口的熱氣。

龍亞一下子落下了眼淚。
眼淚一瞬間劃落過臉頰,落在盤子中的麵條上。

龍亞想了很久很久,就是難以描述這碗麵的味道。
但只記得的是,它比過去的任何一道菜都要好吃。

所以,才會浮現出雪風總是說的那句話吧。

『其他的麵根本沒有媽媽作得好吃。』

龍亞只是這麼想著,手裡停也停不下來的一下子吃完了盤子中的麵條。

「你還好嗎?龍亞。」

「……嗯,謝謝妳。文月。」

湯匙與叉子,在空了的盤子中敲出了聲響。
龍亞攤軟在椅子的靠背上,無力的按著自己的側腹。

無聲的沉寂在兩人之間迴響。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不曉得是誰先開口。

「我有事要……」「發生了什麼……」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龍亞與文月先是停下口來,又再次開口說了一句。

「你先說吧……」「妳先問吧……」

然後聲音再一次衝突。

文月於是按捺不住,掩著自己的口笑了起來。
龍亞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文月緩了緩呼吸,沉穩的坐好身子,直起身。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突然一個人走掉?和雪風的病有關係嗎?你能告訴我嗎?」

龍亞想了一想,不曉得該從哪裡講起,於是閉起眼深思了一會。才終於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封信。

「……信?」

文月打開了信紙,緩慢的讀了起來。

那是封自稱由未來寄來的信。
是一個署名神明的人所寄來的信。
是一封像是神經病所寫的信。

但是,在發生越來越多事的現在,那封信所描述的事,似乎越來越像真的。

「雪風她……。」讀完了信以後,文月折起了信紙,雙手不住的微微顫抖:「那雪風她……,到底是誰啊?」

「文月,妳聽我說。」龍亞握住她的手,緩了緩自己的語氣:「雖然很難相信……。雪風她……,是妳未來的孩子。」

「……我知道。」

雖然很難接受,但文月還是轉了轉眼珠,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

「雖然很難相信……,不過,都已經這樣了……,我……,相信雪風。」

「……嗯。」

「但是……。」即使很難開口,龍亞還是緊閉起眼,握住自己的雙手:「雪風她……,不是我的孩子。」

「你說什麼……?」文月挺起身,往前頭的龍亞望去,彷彿想仔細的聽清他剛才說了些什麼一樣。

「我……,問過她知不知道父親是誰,但是她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且,以她的年紀,是不會弄不清楚父親的臉的……。」

龍亞掩口想了一會,才說了下去。

「我不是雪風真正的爸爸。」

「……這樣啊。」

文月沉默了一下,收起碗盤,轉身往廚房走去。

「妳不生氣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

文月背對著這裡,在洗碗槽中打開了冷水,沖洗了一下碗盤。
龍亞也緊張的站起身,跟了過去。

「你能告訴我,我很高興,可是我為什麼要生氣?」

龍亞想了一會,沒有辦法回應,只得站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你走不掉的喔,張龍亞。」文月將盤子收在一旁的流理台上,用圍裙擦了擦自己的雙手,才將它脫了下來,掛在一旁的椅背上。

「你曉得我父母的事吧?」然後,才繼續這麼說下去:「我最害怕的是不吭一聲丟下我就走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會讓我生氣。」

「……嗯。」龍亞點了點頭。

「你把雪風,和我,當成自己的家人了,對吧?我沒有理由生你的氣。」

龍亞的腦海中再一次迴響起這些時間所發生的事,還有這段時間中和文月與雪風的回憶,才終於點了點頭。

「所以,能告訴我嗎?雪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昨天晚上……,你到哪裡去了?」文月拉了拉龍亞的手,仰起頭來看向他的雙眼。

「唔……。」龍亞撇過頭去,想了一會。才「嗯」的一聲點了點頭,讓文月拉著他的手走回餐廳中,坐了下來。

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想了一會以後,龍亞才終於整理好思緒,緩慢的開口說道:「電車難題。那封信裡寫了這樣的事對吧?」

「嗯,是說一個軌道上有兩條路的那個嗎?」

「對,我想它應該是在指那個。所以,我一開始也想得很簡單,只要我和妳在一起,只要我保護好妳,雪風就不會出生,也就不會受到這種痛苦……。」

龍亞說了說,突然察覺到文月按住了他的手背安慰他。
然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已經按捺不住的落了下來。

「所以,雪風會消失的理由……,就是因為我沒有照原本的路線……,生下她?」

「或許不只是這樣,妳先前曾經提過時光機器的事對吧?說不定……,就因為妳已經完全放棄了那個念頭,所以雪風的那個時間中,就不會再有妳所作的機器了吧。」

「什麼意思?」

龍亞想了一會,把這陣子所發生的事,全都一下子說了出來。
包含送貨人的事,包含從未來來的陌生人的事,包含雪風與文月的事,全都一一解釋給文月知道。

總而言之,正因為天枰已經逐漸往這邊傾倒,甚至太過傾斜,以至於雪風的存在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

「如果我一個人的犧牲就可以攔下火車……,如果我一個人就可以阻止這一切的話……。」

「龍亞。」

聽完了這些話,文月用帶些怒意的語氣喊住了他,用手指按住了龍亞的嘴。

「你剛才答應過我的吧,不會丟下我和雪風,一個人一聲不吭就走。」

「……嗯。」

龍亞拉開了她的手腕,思索著說了下去。

「但也許我煩惱的這些都沒有用了。」

「怎麼說?」

龍亞於是轉述了送貨人的話。

「把我們兩人的生命……,都讓給那個孩子,是嗎?」

「……嗯。那就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了。」

龍亞將口袋中的一把糖果取了出來,放在桌上。

文月望著桌上的三枚用玻璃紙包好的,透明的,亮著金色光芒的圓柱形糖果。

「這些……,能讓雪風待上多久……?」文月掩住口,難以止住話語中的動搖。

「沒多久……。」龍亞也無奈的搖了搖頭,閉起眼低頭細語:「我,已經決定了,在雪風待著的這段時間……,至少要給她最快樂的記憶……。」

龍亞說著,動手握起了一枚糖果,收進自己的口袋中。
文月閉起眼深思許久,也才動起手握住了一枚糖果。

「……走吧。」

然後龍亞帶著桌上的最後一顆糖,和文月一起,一路走出了大門。



「妳還好嗎?雪風。」

當兩人回到雪風的床前時,已經是下午了。

「嗯……。」

雪風仍舊是沉睡了一整天。
龍亞望了望一旁的桌上,擺滿了蛋糕,點心,餅乾,水果。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裡只有咬了一小口的餅乾,切了一小塊的蛋糕,以及少了一點點的桃子。就連切成了兔子的幾片蘋果,也就只有咬了一小口的痕跡。

「妳想吃東西嗎?要吃點什麼嗎?」文月扶起了雪風,讓她坐好,溫柔的低聲問了問。

「雪風……,想吃……,桃子罐頭……。」雪風低聲悶哼,抱著文月的腰像是撒嬌般擦了擦臉頰:「好想吃桃子罐頭……。還有……,媽媽煮的麵……。」

文月點了點頭,望著一旁的雨音,雨音立刻點點頭退出了房間。

然後文月摸了摸雪風的頭髮,再次低聲問道:「吃東西以前,先吃藥好不好?」

「嗯……。」雪風點點頭,但還是問了一句:「會苦的嗎?」

「不會苦的,甜甜的。」文月擦了擦眼角,從龍亞手裡接過糖果,解開包裝。將黃金色的,透明的糖果,用手指放進了雪風的口中。

「嗯……,嗯……。」

文月讓雪風往後靠著,慢慢躺在枕頭上。雪風含著糖果,開始拉了拉自己的衣領,似乎有些發熱。

「怎麼樣?」

「肚子好餓……。」雪風嘆了嘆息,彷彿將胸口的一股熱氣也跟著呼了出來。

「這裡有罐頭桃子,來。」文月說著從桌上取來白盤子,裡頭就放著幾個黃橙色的甜釀桃子。

「啊。嗯……。」

雪風猛的咬了一口。
文月的嘴角不禁動了起來。

這是這幾天以來,一週以來,雪風吃得最有味道的一次。
嚼了幾下以後,雪風嚥下了嘴裡的東西,再次咬了一大口。

然後就停不下來似的,用自己的手反抓著叉子,一個接著一個將生冷的桃子吞了下去。
文月掩不住嘴角的笑容,站起身,抓著頭髮綁起了馬尾。

「龍亞,你幫我看著雪風,我去煮麵了。」

連回應也不等,文月就這麼逕直往樓下的廚房走去。
龍亞甚至還聽得到女僕和文月的幾句對話。

「文月大小姐,這讓我們來作就好……。」
「不,義大利麵要我親手作的她才喜歡吃……。」

回過頭來,雪風正捉著桌上的餅乾,一口接著一口放進了口中。

「啊,對不起……。」然後向著龍亞低聲道歉:「因為肚子餓了……,這個,我可以吃嗎……?」

「可以喔。」龍亞將雪風抱了起來,讓她在桌前好好的坐下,然後就看著她接連不斷的吃了下去。

「但是不可以吃太多喔,不然的話,就吃不下媽媽作的義大利麵了,對吧?」

雖然自己看不到,不過龍亞心想自己,一定嘴角也滿是停不下的笑意吧。



當湯匙碰到盤底時發出「匡啷」的聲響時,文月就立刻取出手帕來替雪風擦了擦嘴。
龍亞也坐在一邊,和文月一起注視著雪風的吃相。

「要喝果汁嗎?」「要。」

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以後,雪風才「呼」的一聲打了個嗝,將雙手捧著的杯子放了下來。

文月悄悄地用指腹擦了擦眼角,才努力堆起一臉的笑容,問道:「雪風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想去的……,地方?」

「嗯,這三天,爸爸和媽媽哪裡也不去。雪風想去什麼地方,爸爸和媽媽都陪著妳,好不好?」

「那麼雪風,想要……。」低下頭扭了扭自己的手指以後,雪風才終於低聲說了出口:「三個人,感情很好的一起睡覺……。」

聞言,文月轉過頭看了看龍亞。
龍亞則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去。

「……嗯,睡覺吧,到龍亞的房間去。」文月說著就將雪風抱了起來。

不過,畢竟時間還早,雪風也睡了一整天。
即使三個人並排著睡在一起,雪風也還遲遲沒有想睡的跡象。

「會熱嗎,雪風?」文月說著給雪風順了順領口。

「不會。」雪風說著搖了搖頭,左右看了一看龍亞與文月的臉,笑了笑,分別拉住兩人的手。

文月偷偷的撇過頭去,揉了揉自己的雙眼,這一幕自然也映在龍亞的眼中。

「還很早吧?要玩遊戲嗎?」代替哽咽難言的文月,龍亞問了出口。

「不。」雪風搖了搖頭:「……我想要聽故事。」

「故事?」反問了一聲以後,龍亞看向文月。

「嗯,只要聽了媽媽說的故事,雪風就會睡了,很快就會睡著的。不會吵到你們的。」

「嗯,嗯。」文月勉力地堆出笑臉,拍了拍雪風的領口:「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夜裏,有一個小女孩帶著一個籃子在路上叫賣著。」

「小女孩賣的,是火柴嗎?」雪風揉揉眼,呢喃地問著。

「是白雪。」龍亞立刻接口說下去:「小女孩帶著一籃子的白雪,披著大人的外套,赤裸著腳在雪地裡行走。『有沒有人要買白雪啊,軟軟碎碎的,止渴又填肚子的白雪……』這麼叫賣著。」

「嗯,雪啊。雪風也試過喔,冰冰冷冷的,雖然手很痛,但是很好吃……。」雪風說著說著,模模糊糊的閉起了雙眼,就這樣睡著了。

「龍亞。」文月握著雪風的手,仰頭看向天花板:「你那裏還帶著一個糖吧?」

「……妳也還有一個吧?」不知為何,龍亞就是覺得自己能夠猜到她想說什麼。

「要不要來打個賭?」文月說道:「明天和後天,我們分別帶雪風到一個地方。」

「打賭雪風比較喜歡哪邊嗎?」龍亞問。

「不。」文月搖了搖頭:「我們來賭賭看對方想去的地方。」

「我懂了。」龍亞想了一想,立刻就點了點頭:「那明天就讓我先猜吧。」

說完,龍亞就翻過身去。

「輸的那個人……,要負起照顧雪風後半生的責任。」

文月只說完這麼一句話,就跟著頭也不回地翻過身去。

月光從白色的窗格中照映進來,在地面上切割出無數的方格。
整個世界彷彿就只有這個房間中,充滿著寂靜無聲的夜色。

第二天。

「……這樣可以嗎?」吃過早餐以後,龍亞就向雨音討論了些什麼。

「嗯,我明白了。那裡的員工是我的熟人。而且,碰巧還是假日,沒問題的。」雨音說著點點頭,立刻轉過頭去準備。

「要……,出去玩嗎?」雪風咬著烤土司,側過頭向兩人問道。

「嗯,爸爸和媽媽帶妳去一個沒去過的地方玩。」龍亞笑著拍拍她的頭:「去把媽媽送給妳的背包帶來好嗎?」

「好!」雪風說著開心的笑著,回到房間去背起了紅色的書包。

文月看著他們兩人,小聲的笑了起來。

「怎麼樣?我猜對了嗎?」龍亞得意的向著她回以一笑。

短短的車程以後,雨音在一間小學的門口停下車來。
自動的鐵門立刻往兩側滑開,迎接著她們的到來。

眾人下了車,立刻有人來迎接。
龍亞立刻認出那是十年前就在當校長的男子。

「看吧,我早說過這裡的員工是我的老朋友。」雨音面色不改的笑了一笑。

「把校長說成員工還真是有雨音小姐的風格……。」龍亞苦笑了一下

說明了參觀校園的來由以後,一行四人就這麼在校內隨意走動。

「哇,好大,好大的地方啊……。」雪風一下子看向操場的跑道,一下又指著校舍,啞口無言地四處張望。

走過了操場和穿堂,在大禮堂的外頭繞了繞以後,龍亞就領著眾人去到三年級的教室。然後,在某個班級的門口停了下來。

「可以進去看看嗎?雨音姐。」指著大門,文月搶先開了口。

「……請交給我吧。」雨音說著像是變魔術一樣取出了十幾樣的道具,十秒內就打開了門。

「桌子好小啊……,原來我們當時是在這麼小的地方上學的啊……。」文月摸了摸桌面,一臉感慨又懷念的歎道。

龍亞笑了笑,走上了講台,裝模作樣的說道:「雪風同學,請坐下吧。要開始上課了。」

雪風聞言,緊張的來回看了看兩人的臉,文月笑笑,推了推她的書包讓她坐在講台前的第一個位置上。

「好,今天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張雪風同學,來台前自我介紹一下好嗎?」文月也笑著跟著說下去。

就像是要填補雪風那未曾經歷過的小學時期,龍亞和文月,就這樣模擬著只有雪風一個人的課堂,半開玩笑的在黑板與講台上講起課來。

吃過午餐以後,三個人又在操場上,上演一次只有一對家長與一個孩子的運動會。

日漸西下。
時間就這麼過去。

龍亞背著雪風的書包,帶著她去到學校旁的公園。
那裡有盪鞦韆,蹺蹺板,還有各式各樣的設施。

「哇……。」每一樣都是雪風未曾見過,未曾碰觸過的遊樂設施。

「我可以……,去玩嗎?媽媽?」雪風拉了拉文月的褲子,小聲地問道。

「好,要好好聽雨音姐的話喔。」文月拍拍她的頭,讓雨音領著她去學各種設施的玩法。

背著書包的龍亞,就這樣和文月站在一起,看著眼前雪風愉快的笑臉。

「我猜對了對吧?」龍亞得意地搓搓鼻頭。

「……理由呢?」文月輕聲地問道。

「送給她這樣的書包,其實,妳也很想見到雪風上學的模樣對吧?」

「噗……。」文月掩著口笑了出來:「只答對一半。」

「一半……。」龍亞摸不著頭腦地反問:「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有,因為我想讓她知道……。」

文月轉過頭來,站在龍亞的跟前,拉住了他的雙手。

「這裡就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對我一見鍾情的地方。」



「嗚……。」

在回程的車上,坐在兩人之間的雪風,露出了一絲難受的表情。

「還痛嗎?雪風?」文月說著立刻拿出了自己口袋中的糖果,讓雪風含下。

雪風搖搖頭:「……故事。」

「故事?」文月與龍亞同時出聲問道。

「之前的,故事,說給雪風聽的話,就不痛。」雪風閉起眼說下去。

文月望望龍亞,龍亞只得邊想邊說:「有一個穿著西裝的紳士見到了賣冰雪的小女孩,說服她『沒有人會買白雪的喔小妹妹,妳看,白雪不是到處都是嗎?』然後從皮箱裡拿出了刷子與鞋油,問她懂不懂得刷皮鞋……。」

在故事說完以前,雪風果然就沒有了原先痛苦的表情,並且和緩的呼吸著沉沉睡去。

「……明天,就輪到我了吧?」文月別過頭去看向黑暗的車窗外。

「是啊,妳猜得到我想去什麼地方嗎?」龍亞故作刻意的笑了笑。

「太簡單了所以沒什麼動力呢。」文月也故作輕鬆的伸了伸懶腰。

兩人對望著笑了一笑。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哇……。」雪風抬起頭來,望著眼前高大的摩天輪:「遊樂園……。」

「想進去玩嗎?雪風。」文月蹲了下來向雪風問問,然後才將視線轉向龍亞。

龍亞則苦笑著聳聳肩,說道:「……答對了一半。」

「是嗎?那我們現在就去那另外的一半。」文月自信的笑了笑。

一行三人,從遊樂園的門口,往大馬路上走去。

「會很累嗎?要背妳嗎,雪風?」雖然也特地給雪風和自己換上了方便步行的衣著和鞋子,一路上文月還是會蹲下來擦擦雪風面頰上的汗。

「嗯,雪風不累。」雪風搖了搖頭:「以前,也走過很長很長的路。」

龍亞笑著摸摸她的頭。

是啊,很長,很長。
這段路,背著那個女孩走過的這段路,可是足足有二十公里呢。

配合著孩子的腳程,再加上在車上看著大橋與海景吃午餐所花掉的時間。
到達海邊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一望無際的大海與天空。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映著刺眼的日光。

「哇……。」雪風指著眼前一眼看不盡的景色大喊:「是海!是海耶!」

雨音在停車場的角落停了車。
就這樣帶著雪風,在山崖邊看著日落前的大海。

而文月拉著龍亞,一直走入了路邊的小路。
從荒廢的道路上,穿過綠草構成的小徑,往那個海邊的小木屋走去。

「……是這裡吧?」文月回過頭來,笑著問道。

「一半一半。」龍亞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回應。

「沒能讓你重現在摩天輪裡的那件事,真對不起。」文月也裝模作樣的鞠了個躬。

兩人相望一眼,這才對視著笑了出來。

「那個『一半』,我原先也很難取捨。」文月再一次回過頭去,看向不遠處的小屋。

「這裡就可以了。」龍亞搖搖頭:「因為這裡也是……,我第一次喜歡上的人……。」

在龍亞開口以前,文月搶先喊了出來。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文月泣不成聲的大喊出來:「可是……!我現在很幸福!所以還不能去你們那邊!所以還不能親口問你們為什麼!請你們再多等我一會!」

將肺中的氣息全都呼喊出來以後,文月才終於喘了喘息,按著自己的膝蓋彎下腰來。

「……我現在明白了。」文月回過頭來,向著龍亞苦笑:「見到了雪風和你以後,終於明白了。」

「一定不是丟下我。」順了順耳邊被海風吹散的長髮,文月再次說道:「因為,有了雪風和你以後,我有了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活下去的自信。所以他們兩人,一定也……。」

「文月的爸爸與媽媽!」龍亞卻在這時也跟著大喊出來:「請將你們的女兒交給我!不論過去種種,不論未來何樣……!請將林文月的手……交到我的手上!」

大聲的喊完以後,龍亞也跟著將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彎下腰喘息了許久才平息了呼吸。

然而,眼前的一隻手掌讓龍亞不自覺的抬起頭來。

林文月笑了。
但也笑著哭了。

「……我願意。張龍亞。」

文月的雙臂就這樣交纏在龍亞的頸子上。

兩人的雙眼中只映照著對方的面孔。
越靠越近的面頰中,逐漸能聽見對方呼出的氣息。

嘴唇就這樣淺淺的交會。

落下的夕陽照在兩人的側臉上。
然後慢慢地落下,直到沒入大海之中,夜晚到來,不復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