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通往未來的道路

本章節 9761 字
更新於: 2021-09-29

「結果最後還是回到這裡。」

「嗯。」

把三個送貨人給的糖都吃完了以後,兩人再一次問了雪風想去什麼地方。
然而雪風卻只說了想去爸爸媽媽住過的家。

「其實這裡雖然是我家,卻不是文月真正的家呢……。」

這也沒有辦法。
因為雪風剛來這裡時,第一個夜晚住過的就是這個地方。

會將這裡認為是龍亞與文月的家也是當然的了。

龍亞支著手臂在一旁看著雪風,她正轉著叉子,在麵條中艱辛的捲起一小口麵。文月幾度想伸出手卻又縮回,掩著自己的口難以言語。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即使吃了送貨人給的「藥」,對抑制雪風的病情似乎也沒有效果了。
雖然手上與身上暫時還沒有變得透明,但雪風就連舉起叉子吃飯,也一邊不斷點著頭,維持著一付昏昏欲睡的模樣。

為什麼會這樣?
不是應該吃了藥就會好嗎?
文月的面上寫滿了這樣的自問自答。

「啊……,啊……。嗯……。」雪風遲緩的舉起手,將麵放入口中嚼了嚼,才又發睏著點了點頭。

「雪風,瞇瞇眼了嗎?」文月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笑。

「啊嗯……,對不起,媽媽。雪風,好像沒辦法吃完……。姆嗯……。」

「沒有關係。」文月掩著自己發熱的雙眼,揉揉自己的眼角:「如果真的很睏的話,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睡覺吧?」

「……不用。」雪風逞強的支著頭:「只要聽了故事,就不睏了……。」

框啷一聲,叉子落在白色的盤子上頭。

「而且……,沒有把麵吃完……,就聽不到……,故事了……。」雪風說著將頭側倒在桌面上頭,龍亞立刻扶起她,將她抱了起來。

「……龍亞。」文月掩著口搖了搖頭。

「嗯。」龍亞也跟著點點頭,兩人將她抱回了房間中的床上。

將雪風放在中間以後,三個人就這麼並排著睡了下來。

文月側過身來,拍拍雪風的胸口:「還不能睡喔,雪風不是想聽故事嗎?」

「嗯……。可是,雪風,沒有把麵吃完……。」雪風說著皺起眉:「沒有把麵吃完,也可以聽到故事嗎……?」

「嗯。」文月順了順她額前的頭髮:「因為雪風一直是個好孩子,所以偶爾一次沒有把麵吃完,爸爸媽媽也不會生氣的。」

雪風「嘻嘻」的笑了起來:「真的嗎?好高興啊……。」

「……好了,我們上次說到哪裡呢?」文月說著看向龍亞。

龍亞閉起眼,沉思了好一會。

「賣雪的小女孩遇見一位女性,她問女性是否需要擦皮鞋呢?女性理所當然的拒絕了,然後女性問她會不會洗盤子,就和她一起在有著很多很多泡沫的水盆裡,洗了好多好多的盤子……。」龍亞努力的試著將故事延續下去。

文月也跟著靈光一閃,說了下去:「女性提早將工作完成後很開心,給了小女孩一些酬勞以後就這麼回家了。家裡的燈光亮著,紳士正在門口脫下皮鞋。『有一位小女孩替我擦亮了皮鞋,所以我提早回來了』『有一位小女孩幫我洗了盤子,所以我提早回來了』。」

雪風揉了揉眼,試著盡可能把眼睛睜大堅持下去。

「就在這時有人來敲了敲門,兩人開了門,是一個警官。他問『兩位知道關於一位賣雪的貧窮小女孩的事嗎』。夫婦兩人互看了一眼,決定一起說道『那位小女孩身上的錢是我們給她的,不論發生什麼事,希望能讓我們兩人見見她』。」龍亞說了下去。

可是,不論龍亞怎麼想,故事的結局都是個悲哀的結果。

「那個小女孩沒有買到任何東西,就在雪地裡成為了天──。」

文月立刻舉起一隻手指,掩在龍亞的嘴上,打斷了他的談話。

「『喔,不要緊張,那位小女孩只是被誤會偷了一個蘋果而已』警官說,那個女孩似乎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可憐孩子。」文月跟著在雪風的耳邊輕聲的說了下去:「『既然這樣,我們能夠收養那個孩子嗎』那對夫婦如此說。」

「我們有信心讓她成為世界第一幸福的小孩。」龍亞也跟著伸出雙手抱著雪風,在她耳邊低語說道。

「……嗯,好幸福的,故事啊。」雪風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如果雪風也能作這樣幸福的夢就好了。」

「可以的喔,雪風。」文月哽咽著回應她,但卻反反覆覆只有這麼一句話:「可以的,可以的。」

「還是不用了。」雪風搖了搖頭,舉起手來看看自己的手指:「雪風知道的喔,幸福的夢,總是會醒來的。」

透著燈光的指尖已經有些許變為透明了。

「雪風,已經很習慣了……。從夢裡醒來以後,什麼都沒有,一天又再一次開始……。只是,這一次的夢,好像特別長,特別的幸福……。」

文月已經掩住了自己的雙目試著不讓盈眶的眼淚落下。

「沒關係,雪風。」龍亞拍了拍雪風的頭,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說道:「在作了幸福的夢之後……,不論妳怎麼哭著醒來……,都是沒關係的喔。」

「真的嗎?……爸爸,……媽媽。」

雪風側過身,抓著龍亞的領口發出了低聲的啜泣。

「……好想讓文月也看看這樣的夢啊。」



「……出來吧,送貨人。」

龍亞從房間離開,在安靜的大廳中靜靜的背靠著房門自言自語。

「反正妳一定在看著我們吧?一邊說著哎呀哎呀,一邊像是嘲笑著我們一樣,笑著從奇怪的地方走出來……。」

「哎呀哎呀……。」

從照入日光的狹窄窗口,在陰暗的室內中唯一的光源那方傳來了笑聲。

「真是麻煩啊。」

龍亞抬頭望去。
戴著鴨舌帽,將手掌支在下顎看向這裡的那個人,正微微笑著坐在窗框的上頭,好整以暇的說了下去:「準備好收下最後的貨物了嗎?張龍亞。」



「哎呀哎呀……,別緊張,對你們來說,我大概就只是個時光糾察隊之類的腳色罷了。」

在客廳裡,龍亞,文月,就坐在沙發上,看著眼前戴著帽子的怪人。
在沙發後方,雨音也背靠著牆壁,冷冷的在原地待命。

送貨人對眼前無語的冷漠聳聳肩:「哎呀哎呀……,看來這個時代的小孩從來沒看過小叮噹的是嗎?」

跟著,送貨人就在客廳的茶几上頭放下了平板大小的視訊螢幕。

「這是,從未來送達的快遞,張龍亞,請簽收吧。不過,反正你不留下簽名也已經是慣例了,對吧?」

黑暗的正中央發出一閃而逝的光線,漆黑一片的螢幕一轉眼出現了畫面。

畫面的那方是一個穿著花襯衫的老人。
鏡頭壓得很低,只看得見老人擺在桌上的雙手,與下顎以下的身體。

「啊,啊?已經開始了?你好啊,張龍亞。」

由於已經發生過許多的事,文月對眼前一切已經不再露出難以置信的態度。
至於雨音,更是個已經見過各式各樣更加荒謬事件的非現實工作者。

「你就是……,把雪風送過來的……。神明?神?」龍亞問道。

「神明啊……,是啊,我就是想要你這樣稱呼我。」老人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畢竟對你們那邊的科學程度來說,我的確像是能夠作出你們能想像到的任何事的『神明』吧。」

一轉眼,他手裡拿著的蘋果,立刻就化為了無數的光點。
落入玻璃杯中的光點,又在一轉眼間就化為了液體。

「唔……!」

龍亞先是吃了一驚,然而,老人將杯中的果汁倒出,應當滿溢的液體又在轉眼間構成了紅潤的蘋果。

「可以相信我了嗎?」老人將雙手在顎前交握:「請你們稱呼我為神博士就好。」

「神,……博士?」龍亞皺起眉,將雙手放在螢幕的兩端:「別開玩笑了,你既沒有回應一個少女的祈禱,也沒能止住小女孩的淚水,你是什麼神明?你算什麼神明?」

忍耐著即將要從喉頭爆發出的吼叫,龍亞勉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後頭的雨音,也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看著螢幕中的老人。

「……龍亞。」文月拍拍龍亞的大腿,讓他冷靜下來放開雙手:「你好,神博士,如果你真的是未來的神明的話,想必那封信,與現在的狀況,你都已經理解了吧?我能夠請教你關於救醒雪風的方法嗎?」

「嗯……,傷腦筋啊。」神博士像是演技一般做出浮誇的表情,搔搔頭說道:「我對年輕女孩的要求最沒輒了呢,哈哈哈。」跟著,他看向螢幕裡的龍亞與文月,裝作困擾的繼續說下去:「尤其還是流著眼淚的可愛女孩子呢,哈哈哈。」

文月聞言反射性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頰。
沒有感覺到水意,才確定自己面上的淚痕早已經乾了。

「哎呀哎呀,真是麻煩啊。」一旁的送貨人終於開了口,他拉了拉自己的帽沿,揮揮手:「別再裝了,你原本就很想繼續說下去的吧,老……,神博士先生。」

「是是是。哈哈哈,真是的,像我這種孤老終生的老傢伙,可受不起你們這種曬人的幸福光芒啊。」螢幕中的神博士則苦笑了一下,跟著擺了擺手:「那麼,我該從何開始說起呢……?」

螢幕那端的神博士笑了笑,將雙手交握在顎前,開始說起了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她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和普通的父母一起生活,如果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就是她爸爸媽媽作的麵特別好吃吧。那麼,某一天,在這個普通小女孩的家裡,闖入了盜賊……。」

「請你等一等。」雨音突然的喝止了螢幕裡的神博士繼續說下去,但是,她以手掩口思索了一會,才掩著自己的口,點點頭說道:「抱歉,失禮了,請繼續說下去吧。」

「嗯,不要緊的。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對年輕女孩的要求總是沒輒呢,哈哈。」

博士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也許是雙親保護了那個小女孩吧,總之她一點也沒事的活了下來,只是,年僅四歲的她,就這麼伴著雙親的遺體渡過了一整夜。小女孩因此陷入了長期的自責。」

「是不是自己導致了父母的死呢?為什麼別人都有父母呢?為什麼沒辦法再見到父母一面呢?小女孩尚無法理解這就是天人永隔,然而她的身體卻比思想先成長,她決意去見一見自己的雙親與成長的家。」

「九歲那年的夏天,小女孩遇到了某個男生。和自己同齡的他,是即使自己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即使最疼愛自己的親人已經不在了,仍然願意保護自己的人。小女孩懷著這樣的想法,幸福的渡過了九年,成為了十九歲的少女。」

神博士緩了緩呼吸,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十九歲那年的夏天,她拒絕了那名男生的告白。」

「咦?」「咦……?」龍亞與文月,一同發出了驚呼。

「理由很簡單,少女的心中一直抱持著罪惡感與自卑,沒能保護好父母,被父母保護而活下來的自己,真的有資格得到幸福嗎?少女不斷的自問。即使升上了大學,少女也選擇了獨來獨往的道路,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等等……。」這一回輪到文月掩口沉思:「請你等一下……。」

「好的好的。畢竟年輕人有的就是時間呢,哈哈哈。」神博士將手放了下來,換了個輕鬆的姿勢等待。

不論龍亞與文月再怎麼遲鈍,再怎麼迷茫,至少也都聽得出那是文月直到十九歲前的故事。
如果是在三個月前聽見這個故事的話,兩人大概都會一笑置之吧。
然而,就在昨天,兩人才剛剛對彼此訂下了永不分離的誓言。

「分歧……。」龍亞盯著螢幕,默默的獨語。

「說對了一半。」神博士像是給學生評分一般,指著龍亞點點頭:「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了嗎,讓雪風去到你們那個時代必定會造成的電車問題。」

「哎……?」龍亞訝異地反問。

「哈哈哈,你沒解釋清楚對吧?送貨人。」神博士無奈的笑笑。

「哎呀哎呀……,我還以為是你的話一定會懂的呢。」送貨人苦笑了一下,才看了看龍亞一眼。

時空駁論……,時光機……。
這麼說的話,電車問題……,難道是指……。

「原本應該會行駛到A月台的電車,改變了軌道以後去到B月台的理論……。」龍亞自言自語著說道。

「是的,差不多就是那樣。」神博士點點頭。

「是指平行時空嗎……?我們所在的時間點,和博士你所在的時間,是沒有交集的平行線……。」文月問道:「可是,那和雪風的病又有什麼關係?」

「可以了嗎?那麼,我要繼續說下去了。」神博士輕咳了一聲,將話題轉了下去:「因為這個故事,與你們所想知道的雪風病因有相當大的關聯。」

「距離你們的時間點,也就是我剛才所說的六十年後。年老的文月博士終於獨自完成了時間機器的核心理論。」

「啊啊……。」文月忍不住掩口。

龍亞看了看文月的神情,也不由自主的閉起眼沉思。
若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一個夏天,若是沒有雪風的存在。
想必文月就會向神博士所說的那樣,在對父母的遺憾中孤獨地度過半生,空虛的研究著自己壓根不想要的道具了吧。

「但是,這個時候她已經很老了,很老很老了。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追求夢想了。所以,她只好將自己的夢想託付給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難道……。」龍亞忍不住自問。

「是的,她做了一個和自己擁有同樣知識與智能,身體也處於年輕狀態的複製人……。姑且就稱她為零一吧。然後文月博士賦予了她第一件工作:完成時間機器,並且回到過去,實現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將過去的一切導回正軌。」

龍亞與文月一同閉起眼嘆息。
同時也不禁想像那個年老的文月,究竟有多麼執著並且深信,只要救回父母的生命,自己的人生就能一帆風順並且得到幸福。

「如果故事只到這裡結束,大概還算是幸福的結局吧。」神博士說了下去:「然而,年老的文月博士還有著另一個遺憾。」

聽到這裡,龍亞與文月忍不住屏息,掩著口難以發出一點聲響。
就連一向平靜的雨音,面上也不禁動容的露出一絲動搖。

「在將一切都託付給另一個自己以後,她決意去實現自己的第二個夢想。那就是,用自己的身體,生下自己喜歡的人的孩子。」

「天哪……。」文月抑制不住喉頭的聲音,低聲的喊了出來。

「大概是為了填補無法與心愛的人結合的遺憾吧。文月博士盜取了政府的基因庫中的資料,將張龍亞的遺傳因子,與自己的凍卵結合,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懷胎十月生下了一個孩子……。她給那個孩子取名為『雪風』。」

文月掩住雙眼,在龍亞的懷中低聲的哭起來。
她能夠理解,太能夠理解了。

那個無法與龍亞相愛的自己是多麼憂鬱,在孤獨的歲月中度過了多少悲哀的時光,每當午夜夢迴時想起年少的龍亞又該是怎樣的孤寂。

「能請你……。」雨音冷漠的聲音從後頭響起:「開始說明怎麼拯救雪風小姐了嗎?……神明先生。」

龍亞也聽得出來,她那冷冷的語調,是為了壓抑內心正浮動著的情緒。

「好的好的。哈哈哈,真是抱歉啊,讓你們聽了不少廢話。」神博士像是要緩和氣氛一般,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上了年紀以後,說起事來就會變得拖拖拉拉呢,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乾笑了幾聲以後,神博士繼續說了下去:「在那孩子大概八歲的時候,政府發現了基因工程所製作的被造子有著嚴重的缺陷,改良過的基因細胞只能維持到十歲就會老死,而被造子自身卻無法製作。天才兒童變回凡人的概念呢,哈哈。」

「也就是說?」龍亞大概能理解他話中的含義,但還是試著問得更加清楚。

「說得簡單點,就是身為被造子的雪風,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是用人工的方式出生,所以無法靠自己活下去。說得更好懂的話,就和你們所知的……,白血病,差不多吧?」

「既然這樣……。」

龍亞正打算反問,但神博士直接回答了。

「是的,治療的方式也差不多,只要擷取雙親的基因庫,也就是一點點髓液來補充就可以。但是……。」

「這麼說,年老的文月已經……。」龍亞沉沉的低聲自語。

「是的,在生下她之後的三個月之後,就像是體力用盡一般的過世了。」神博士摸摸自己的後頸,跟著說道:「如你所想,老年的張龍亞,也已經老得找不到了。」

「這就是『真正的理由』嗎……?所以你們才把雪風送到這個時間來……。」

「是的,張龍亞。你這麼明白事理真是太好了。」神博士微微一笑:「為了人類的未來,請將你們兩人的生命獻給張雪風吧。」



「接下來,不論那一位對我們做出什麼事,請妳都不要制止……。」

「文月大小姐……。」

「拜託妳了,雨音姐。」

送貨人操弄著器材的同時,文月與雨音在一旁悄聲的結束了這樣的對話。

然而,龍亞卻也同時出現在送貨人的跟前。

「哎呀……,還有什麼問題嗎?張龍亞。」

「……什麼叫做我們兩人的生命,我想再確認一次。」

「哎呀哎呀……。」送貨人一邊在手裡捲著軟管,一邊別開視線說道:「張龍亞,看看這個環境和器材吧,這裡可不是醫院呢,即使是我,要在這麼簡陋的環境下做好這樣的手術,這可是與你們性命攸關……。」

「別再說笑了。」龍亞打斷了他的說話:「讓我們兩人給雪風一點點髓液,這樣的手術對你來說是不可能死人的。除非……,你想同時取走我們來說比生命還重的東西。」

「呼……。」

在這樣緊張的詰問中,送貨人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真是麻煩啊。你真的很敏銳,張龍亞。」

送貨人說著站直身子,將手舉至他的肩膀稍高一點的位置。
什麼都沒有的空間中,突然出現了一小波漣漪,然後將他的手吞沒至空間中。

「這是……。」龍亞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

「看得懂嗎?這就是你們現在的時空所造成的不穩定狀態。」送貨人說道:「老……,神博士不是提醒過你們嗎?張雪風的到來造成的電車問題。」

「那個電車問題,是說我們現在的時間點不會去到雪風原本的未來,你的意思是說,你們也沒辦法肯定會到哪個站台……。是雪風的存在造成了這個時間點的不安定嗎?」

「沒錯。」送貨人點點頭:「對你說大概也無妨了吧,在文月博士過世以後,目前能夠理解時間機器核心原理的人類,在這個世上就只有張雪風。」

龍亞的腦海裡浮現出爭奪雪風的那兩個「未來人」。

「也就是說……。」

「是的,即使我們是因同情而救張雪風的性命,但這樣的舉動會對你們的未來造成什麼影響,這可是沒辦法確定的。」送貨人笑了笑:「我可是沒辦法一直保護你啊,張龍亞。」

「我該怎麼做……?」

「那就去那邊躺好吧。」送貨人指了指床上的雪風:「這還要等到張雪風真正得救了以後才能清楚觀測到。」

「……嗯。」

龍亞說著就去到了床邊。

雪風正趴在床上,背向著上方,皺起眉一臉難受的模樣。
文月側躺在一旁,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龍亞於是也跟著躺在一旁,將自己的手掌也貼了上去。

「準備好了嗎?」

送貨人說著戴上口罩。
對床上的三人注入全身性的麻醉。

轉眼間,龍亞就失去了意識。
眼前最後的畫面是雪風的小手與睡臉。



雪。
六角型的造雪落了下來。
隨風飄落的雨絲與雪晶,在昏黃的街燈下緩慢的隨風而逝。

背著娃娃的九歲女孩,正在巷道中行走。
和著融雪與泥水的道上,一路延伸出了長長一行的足跡。

「有沒有人……,能夠救救這個孩子……。」

女孩背上揹著的並不是無生命的玩偶。
但卻也已經不能稱之為有生命的人類。

女孩背上的小孩,腹中打穿了一個幾乎能看透的小洞,流出的血液染滿了兩人的衣物。在這樣的寒冷之中,只剩下結霜的血塊正與隔著衣物與肌膚相黏。

「求求你們……,誰都好……。」

女孩究竟走了多長的時間?
揹著的小孩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又有多麼沉重?

赤裸著的雙足跪了下來。
與主人的意志無關,小女孩的身體終於感受到了極限。

「有沒有人……,誰來……。」

支撐著上身的雙手也使不出力了,女孩與背上的重荷一同猛然的摔在地面。

她努力的讓雙腳的在地面上磨擦。
但無論怎麼掙扎,身體都只能反應出無法再動了這樣的現實。
將手伸往前方,前進了幾公分後,手上捉住的雪塊碎為細冰,她的臉再一次埋入了泥水與雪水之中。

「如果……。」

女孩忍耐著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低聲自語。

「如果我也有爸爸,和媽媽的話……。」

女孩發出了最後的低語。
就在「我」的腳邊,沉默著倒了下來。




「雪風……!」

恢復意識的同時,龍亞睜大了雙眼,在沉重的夢裡醒了過來。

眼前是老家的天花板。
和平常的沉睡不同,全身麻醉過後的麻痺感還留在身體上。

龍亞立刻起身張望,發現雪風與文月還睡在一旁的床面上,這才放下心來。

一旁,送貨人正收拾著軟管與器材。

「哎呀哎呀……,醒來了嗎?張龍亞。」送貨人說著笑笑,將手裡的手術包化為粉末般的結晶,轉眼消失在空氣之中。

「雪風怎麼樣了?」龍亞第一句話就立刻問道。

「手術很成功,請放心吧。」然而,送貨人卻一下子收起了笑容:「只不過──。」

他再次揚了揚手讓龍亞看了看那個空間的漣漪。

「看來我們再繼續待在這個時間點的話,會對這個時空造成不好的影響──。」

「文月!」

送貨人語聲未啞,童稚的聲音一瞬間在龍亞的後頭處響起。
尚未會意過來前,雪風的身影已經擁入了送貨人的懷中。

「太好了,文月,太好了!」雪風自顧自地抱著「送貨人」的頸子,一邊感動的落下眼淚。

然而同樣在房間中的其他三人。
不論是龍亞,雨音,或是文月,都忍不住張大了口難掩自己的訝異。

送貨人的帽子落到地面的同時。
那頭長髮也如同長瀑一般流洩而下。

然而讓三人吃驚的並不是因為她是女性的這件事。

而是送貨人的面容,與不遠處的文月竟然如出一轍。

「送,送貨人……。妳是……。」龍亞啞口無言的問道。

除了身高與體型,兩人的面貌幾乎難辨彼此。
就像是從鏡子的裡側出現了一模一樣的臉。

「妳沒有死……,太好了,文月,太好了。妳真的得救了……。」雪風感動得難以自己,甚至遲遲無法鬆開自己的雙手。

「……是的。」送貨人只得蹲了下來,抱著雪風並拍拍她的背。

「神博士幫妳了嗎?是他救了妳嗎?」雪風將臉埋在送貨人的懷中問道。

「不。」送貨人摸摸雪風的頭,溫柔的笑了一笑:「救了我的是雪風。」

「啊……。」雪風終於按耐不住淚水,就這麼哭了起來。

「雪風很善良。」送貨人也壓抑著哽咽說下去:「因為雪風願意在那時候拯救我,我才能夠回到這個時間點來幫助雪風。」

一邊哭泣,一邊也難以理解那麼難的事。
雪風就只自顧自的在送貨人的懷裡緊擁著她不放。

不知過了許久,兩人才終於鬆開了彼此的懷抱。

「文月也要過來嗎?文月也要待在這裡嗎?」雪風急切地問:「這個夢裡很幸福,爸爸和媽媽都很溫柔,不用去找也可以有東西吃,早上醒來時不會冷也不會餓醒……。」

「謝謝妳,雪風。」送貨人笑了一笑,將帽子重新戴上:「但是我還有工作。」

「工作……?」雪風不解的問。

「嗯,讓妳和大家都幸福的,讓人類幸福的,很偉大的工作。」送貨人說著調整好帽緣,站起身來。

「怎麼啦,弄得一付愁雲慘霧的氣氛。」送貨人向著眼前還維持著困惑不解的龍亞說道:「我們應該還有話沒有說完吧?」

龍亞遲疑了一會,回過神來,才打趣的笑著問了一句:「……我該叫妳文月呢,還是送貨人。」

「送貨人就好了。」送貨人苦笑了一下:「現在可還不是說笑的時候,張龍亞。」

將手探入比自己的肩膀要高一點的空間以後,送貨人思考了一會,說道:「看來對你們來說,雪風的存在果然還是太早了吧。」

「那是……,什麼意思?」文月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抱著雪風雙肩的手。

「我不是說過了嗎?即使是為了救張雪風的生命而來到這個時代,原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她會對這個時間點造成什麼影響全都是難以預測的。」送貨人看了看龍亞,繼續說下去:「就像是離開原本軌道的電車,無法預期會去到哪個站台一樣。」

「也就是說……?」文月低頭看了看尚無法理解的雪風。

「如果只是這樣的不合理性還有辦法解決。」送貨人按了按帽沿,說道:「我要和雪風去到九年後的時間和妳們會合。」

「九年……,後……。」文月顫著聲音說了出口。

「是的,現在的張雪風不論用何種方法做身體鑑定,都能夠確定是妳們兩人的孩子。跟著只要去到九年後,把戶籍資料竄改一下,不論是誰都無法找出破綻了才對。」送貨人說。

「我們兩人遲來的九歲孩子嗎?」龍亞笑了笑,反問:「這就是『天才兒童變成平凡人』的概念吧?還真是完美的『手術』對策啊。」

「雖然對妳們而言是九年後的事,但對我們來說就只是待會的事而已。」送貨人笑了笑,向雪風伸出手:「那我們走吧。」

「等……,請等一下。」文月蹲下身,和雪風面對面說道:「可以嗎?去到不知道的未來,去到九年後……。雪風,不會害怕嗎?」

「嗯。雪風也還不太懂,但是如果不這樣做夢裡的爸爸媽媽就會不幸的話……。」雪風點了點頭。

「去到那裡以後,就不再是夢了喔,雪風。」龍亞摸了摸她的頭:「結婚了九年的我們,生下了九歲的妳……,這是比什麼都合理的事。現在只是預先見到妳而已。」

「……嗯。」彷彿也同時聽進去了一樣,文月也點了點頭,擦擦自己的眼角:「到了未來以後,一定要幸福喔,不可以……,再哭了喔。」

「嗯。」像是為了不讓文月擔心一般,雪風堆起了滿面笑容。

說著,雪風從口袋裡,取出了三張卡片。
這是那一天龍亞和她一起去買的,在宴會以後就遲遲沒有機會交給文月的卡片。

「爸爸……。」

龍亞回過了神,跟著從雪風的手裡拿到了卡片。

「還有媽媽……。」

文月也跟著拿了上面寫著媽媽的卡片。

「還有阿梅姐姐……。」

「……是。」

雖然不曉得自己也在其中,但是,從剛才就一直沉默著看到現在的雨音,也終於開口並伸手收了卡片。

「謝謝你們照顧我,給雪風好吃的東西,帶著雪風去玩,雪風,真的非常感謝你們。」雪風彎下腰,向著三人點點頭。

龍亞打開了卡片。
上頭寫的是「謝謝你,世界第一帥氣的爸爸。」

文月的卡片上頭寫著的是「世界第一溫柔的媽媽。」。

而雨音在讀了卡片以後,卻以手掌掩著嘴唇與臉,撇過了頭去。
龍亞心想,或許,這就是那個不茍言笑,用面具偽裝著自己的雨音,第一次顯露出自己的感情也說不定。

「媽媽。」

雪風將雙手朝著文月大大的張開。

「我可以親妳嗎?」

「啊……。」

「爸爸教過我的,要親媽媽之前,一定要先問過。」

「可以……。」

文月掩口,眼淚已經不自覺落滿了臉頰。

「啾。」

文月讓雪風環抱著自己的頸,讓她在自己的臉頰上送上一吻。

「謝謝妳,媽媽,請不要再哭了……。」雪風說著拍了拍文月緊抱著自己的手。

「很快就可以再見面了。」龍亞也跟著拍拍文月的肩。

許久,送貨人在等待她們道別完以後,拉著雪風的手,壓了壓自己的帽沿。



「那麼,我們走了。」

跟著兩人就這麼消失在一片光的粒子之中。

揮了揮手向雪風道完再見以後,文月才終於掩著自己的臉,倒在龍亞的懷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