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人體練成是被禁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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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9

「……怎麼樣?」龍亞向走出房門的雨音與文月問道。

畢竟是給女孩子作的詳細身體檢查,就算是龍亞,一時也是退在門外等待的。

文月正凝著一張臉。
雨音則擦了擦自己的手,低語說起。

「有些微的發燒,或許是智慧熱也說不定。大概是這陣子玩得太多了。」

「……是嗎?」

龍亞點了點頭,說了下去。

「想不到雨音小姐妳……,還有這樣的看護執照啊。」

「只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這個雙關很有趣,加五分。」龍亞這麼說道。

「你真是越來越會逗我笑了,龍亞先生。」雨音也笑了起來。

龍亞也跟著陪笑了一下。

「不過,就算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吧?龍亞先生。」然而,雨音卻立刻扳起一面凝重的表情:「不管是怎麼樣的發燒,都不會讓皮膚變成那樣的。」

龍亞往後一退,嚥了嚥口水。

沒錯,沒有任何一種病是會讓身體變得透明的。
而雪風現在卻延著指尖,一路延伸到後頸,全都是白亮清透,彷彿透得能看見內臟那般的透明。

「我……,我們。」文月低語緩緩的開了口,龍亞也轉過頭去看她想說些什麼:「找醫生……來吧?」

「文月小姐,我想妳應該知道吧,沒有醫生會看這種病的,這是我十八年來的人生經歷得出的答案。」雨音直言的作出回答。

「噓。」龍亞將手指在唇上點了點,雨音也點了點頭,轉過身回到房裡照顧雪風。

寬敞的走廊暗處,就只剩下龍亞與文月兩人。

「怎麼辦……。」文月咬了咬嘴唇,拉住龍亞的衣袖開口:「雪風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患起這種病?我明明……,明明還想多和她待在一起……,明明還……,想多寵溺她一點……。」

「沒事的。」龍亞摸了摸文月的頭髮,讓她冷靜下來:「雪風只是現在不太舒服而已,很快就會恢復的。」

「……真的嗎?」文月抬起頭來問道。

「真的。」龍亞回道:「雨音小姐不也說了嗎?只不過是智慧熱而已。」

「……嗯。」文月低聲應了短短一句,就將自己的臉埋在龍亞的胸前,沉吟不語。



「彎過去,彎過去,啊!又是紅火球……!」文月驚呼了一聲。

為了轉換一下心情,龍亞問了問雪風想不想玩玩遊戲。
文月也開心的贊同,幾分鐘後,雨音就讓人把電視和遊戲推到床前。

龍亞,文月和雪風三個人,就這麼在床旁玩起了遊戲。

「甩尾之後丟紅火球……,到底是什麼時候……。」龍亞也訝異的看向自己暈眩的角色。

分割的畫面下方,雪風的角色正作出華麗的動作一邊占據第一名。

「因為之前雪風小姐已經和我作過猛烈的特訓。」雨音在一旁冷靜的答道。

畫面作出了結算。
雪風又拿到了第一名。

「原來是雨音姐教的啊,這樣永遠都贏不了嘛。」文月苦笑著吐了吐舌,摸摸雪風的頭,雪風也得意的笑了一笑,比出象徵勝利的兩隻手指。

不知不覺中夜已經深了。
龍亞看了看時間說道:「已經很晚了吧,妳們也該睡了。」

明明是在自己的家,應該可以多玩一會才對。龍亞想著文月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她卻一反常態,乖乖的點了點頭。

「……嗯,那就早點睡吧。」

文月說著摸了摸雪風的額頭,將自己的臉頰靠了上去,安慰雪風說道:「早點休息,明天再玩吧,晚安囉,雪風。」

「嗯,晚安,媽媽。」雪風也乖巧的點了點頭,用臉頰碰了碰文月的臉。

雨音也一下就將電視與遊戲收起,關上了燈。
文月回頭揮了揮好幾次手,才終於讓雨音把門關上。

龍亞與雪風一人一枕,並排睡在床上。
窗外明亮的圓月被窗檯割為四格,在地毯上映出皎潔的月光。

整個房間靜得聽得見空調的微響與鬧鐘的秒針聲響。

「……爸爸。」
「嗯?」

雪風突然的叫喚,讓龍亞轉過身去看向她。

「怎麼了嗎?」龍亞問道。

「雪風……,會消失嗎?」雪風就著月光,伸出被單裡的手,往外看去。

透著光芒,彷彿能從白得透明的手背上,看到綠色與紅色的血脈,散佈分散的神經脈絡,與小小的手掌中白得醒目的骨頭。

「不會喔。」龍亞拉著她的手,然後閉起眼屏住自己的呼吸:「爸爸……,絕不會讓妳消失的。」

「……沒關係。」雪風伸吸了口氣,低語歎息:「雪風……,很清楚的喔,這就是夢裡要醒來的時候吧?」

龍亞無語以對,只能像是不讓她消失一般,像是保持自己的決心一般,緊緊抱住她的腰,將她的背靠在自己胸前。

「我不會……,讓妳消失的。」雖然是對雪風說的話,但龍亞卻像是給自己注入決心似的,重新再說了一次。

「……嗯,謝謝你,爸爸。可是呢……。」

雪風沉默了一會,再一次說下去。

「雪風,已經很幸福了喔。雖然一開始不知所措,可是大家都對我很好。教我很多事的阿梅姐姐動了起來,只能看到背影的媽媽也轉過身來了,就連爸爸……,一直以為沒有的爸爸,我也在夢裡遇見了。」

龍亞無法睜開雙眼,因為現在只要一動,恐怕雙眼的灼熱就會化成眼淚。

「在夢裡的日子真的很快樂。就算躺在地上睡覺也不會生病,早上醒來睜開眼睛,不用到處去找就有東西吃,爸爸和媽媽也一直都在身邊……。」

雪風將被子拉到自己的臉頰旁。

「要是……,能讓文月也見到這樣的夢就好了,要是文月也作這樣的夢就好了……,雖然……,她已經……。」

「不要說了……。」龍亞摸摸她的頭髮,制止她說下去:「我一定會想到辦法,讓妳繼續留在這裡的。」

「……謝謝你,爸爸。」

雪風沉默了一會,接著獨語說了下去。

「我只希望在我從夢裡消失的時候……,能不在媽媽的身邊。因為媽媽她……,一定會很難過的喔,一定會很捨不得的喔,雖然,我也是一樣。但是媽媽她……,大概會哭出來的吧。」

龍亞點點頭安慰她,讓雪風的那頭長髮在自己的懷中靠得更近一些。

「雖然我沒有見過媽媽哭,但是,我想我,大概也是會哭出來的吧。」

這麼一句短短的低語之後,夜晚又回到了原本的寧靜。



時間過了一週。
雪風就這麼在床上待了一週。

她的身體也慢慢失去體力,東西也吃得少了。
雙手漸漸無力,下床也要人扶著或抱著,才能到其他的地方去。

文月和雨音為了安慰她,偶爾還是會帶著一些東西到床邊玩。
但雪風逐漸的連握把也抓不穩了。

「爸爸──,我好了唷。」
「好,好。」

語畢,龍亞打開了洗手間的門。
抱著雪風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一路將她抱回了房間。

「好了嗎?來,把身體擦一擦吧。」

龍亞轉過身去。
文月在水盆裡擰乾了毛巾,脫下雪風的衣服從背上開始幫她擦拭身體。

雖然雨音也說過:「文月大小姐,這種事讓我們來作就好。」。但文月似乎還是想盡可能自己動手照顧雪風的日常。

龍亞大概也想著,在最後的時間中讓文月盡量和雪風待在一起。畢竟這說不定已經是最後的時間了。

「文月大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

文月看了看錶,幫雪風把衣服穿好,讓她在床上躺了下來。

「媽媽要到學校去了,雪風一個人要乖乖的喔。」

「嗯,雪風一個人也沒關係的喔……,雪風,瞇瞇眼。」

「嗯,睡吧。雪風是乖孩子。」

今天是大學的開學日。
龍亞雖然擔心雪風一個人,不過近幾天她就像是在節約能源似的,每日都睡了很長的覺。而且,文月的家裡最不缺的就是人了,要整天看護著雪風,也不成什麼問題。
兩人就這麼離開家裡,一路到了車站,坐上往學校的車。

在車廂中,兩人就這麼站在車門旁。
望著窗外的文月,側臉就像一幅畫,但卻帶著淺淺的憂慮。

「雪風她……,沒問題嗎?」

不知何時,文月才望著玻璃窗上的水珠,緩緩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嗯,沒事的。」

龍亞也安慰似的回了一句話。
但,話才開口,卻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太有印象了。

列車一路到了車站。
往學校去的路上,滿滿是人潮,大概都是第一天報到的新生吧。

但是,這些人,或回頭,或轉頭,時不時的都會向龍亞的身旁看去。

「好漂亮,那是一年級新生嗎」「不是偶像?演員?」「像娃娃一樣,好小的臉」

文月似乎對這些竊聲私語毫無反應。
龍亞卻能夠理解這些人的反應。

本來,文月就帶著一張陶瓷雕塑般的白晢面龐,薄而微掀的嘴唇與明亮的大眼,更是作出了彷彿藝術品的對比。
若不是因為高中以前的日子,文月都留著孩子氣的髮型與維持冷漠的態度,周邊的人早就已經注意到她了。

然而現在那股一心念著雪風的面容,反倒是讓她的冷漠氣息更增添了幾分冰雪般的冰冷與絕美。

「大家好,我是林文月。畢業於OO高中。」

「咦就這樣?」「多說一點嘛」「不過很可愛啊好酷」

在班上的自我介紹,文月也就這麼短短一句話就結束了。
接下來的時間,就只是教授們輪著講解自己安排的年級課程。

然後,在中午以前,所有人記下了班表與注意事項,就這麼從教室中離開了。
雖然還是有部份的人互相感興趣而留下來聊天並討論要到哪去吃飯,然而龍亞和文月並不是那部份的人,因此也是收拾好東西就起身離開。

「耶?等等嘛,文月同學。」

兩人的座位前頭站著男男女女幾個同學,出聲喚止兩人離開的動作。

「妳們吃過飯了嗎?我們正要去吃飯,要不要和我們……。」

「謝謝,不用了。我們有約了。」

文月只留下了禮貌性的笑容就轉身離開,龍亞也跟著走在後面。不意外的,後頭的人群開始討論起兩人的關係。

「這樣好嗎?文月。」
「嗯,我只想趕快回去……。」

語畢,快步行走著的文月,突然停下了腳步,伸拳掩起了口。

「對不起,龍亞,你可以……,在校門口等我一下嗎?」

「嗯?怎麼了嗎?」

「一下就好了,我很快就過去。」

文月說著小步跑開,然後還回頭揮了揮手:「我會打電話給你。」

龍亞無奈的搖搖手回應,轉身往校門口走去。
路上的學生很多,但龍亞當然一個也不認識,就這麼在人來人往的吵雜中走過。

「喂,這不是龍亞嗎?張龍亞,對吧?」

不知何時,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在眼前叫住了他。

「……你是?」

龍亞看了看他的臉,一下子想了起來。雖然在這人潮裡他不算怎麼顯眼,但他的髮型,在高中裡可算是數一數二醒目的。

「金毛?」

「是啊,喂,你還真的考上合大了喔。」

龍亞記得這個人。
他總是在班上吹噓著自己有多會玩。
結識了多少漂亮的大學生或人妻什麼的。

出名的話是「我明年就讓她過母親節」和「明年的今天就是她女兒的生日」之類的。然而,在某一次被拆穿跟他走在一起的是他姐姐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在班上吹牛了。

「我記得你高中最後半年一直都在座位上念書,還想說有必要這麼拼嗎?結果你還真的考上了喔。」

「……是啊。」

龍亞和這個人並不算什麼朋友,只是偶爾在班上有事務上的交流。

「你呢?也是新生嗎?」

「我哪有那麼好命,只是來送貨的。」金髮男說著指了指胸前的黑貓標誌:「我現在在這裡上班。」

「這樣啊。」龍亞不曉得該和他說些什麼,只好隨意說些工作加油的話。

「啊,對了。你記得林文月嗎?就是那個剪了妹妹頭,老是一付臭臉的好學生啊,果然好學生就是會上合大。我剛才好像也看到她了,哇現在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留了長髮穿裙子……。」

「……哪邊?」

「嗯?啊?你喜歡她喔,好啦,我告訴你,就在禮拜堂那邊……。」

「謝了!」

龍亞只留下這麼一句謝,就這麼把金髮男留在原地,頭也不回的跑向他指的方向。

「啊?有喜歡到這樣喔,一聲不坑就跑去告白,會拒絕的喔。我的經驗啦,哈哈哈。」而他也只得苦笑著看著龍亞的身影離去。



龍亞一路跑著到了教會。
由於這間大學是首屈一指的學校,校地也是超乎其然的廣闊。因此,校園內設置了好幾個圖書館,甚至有自己的教會也並不出奇。

只是,文月為什麼會在裡頭呢?
龍亞看著文月仰望聖母像的背影,忍不住好奇。
印象中,她向來沒有任何信仰,似乎也不是那麼虔誠的教徒。

龍亞偷偷躲在柱子的後頭,默默望著文月的身影。

時間接近中午。
學生並沒有靠近這附近,也沒什麼前來祈禱的民眾。

「神啊……。」

眼前的文月,靜靜的握起了雙手。
靜寂的教堂之中,響起了第一句細語。

「我乞求你,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

「請將雪風她未來的悲傷變少,將她剩餘的悲傷移轉到我的人生上頭。」
「請將她臉上的笑容變多,將我剩餘的笑容都在她的臉上綻放。」
「請讓她有機會為世界作出創造。請省去她的痛苦,保佑她的人生不必花在仇恨之上。」
「請讓她將笑容、溫暖和幸福傳達給他人,就如同我們為她所作的一樣。」

「求求你,如果,真的有神的話……。」

跪在神前的文月,就彷彿捧著孩子的母親一般,充滿著慈愛的氣息。

龍亞壓住了自己的胸口。
按住了自己的心臟。

如果,如果說今天遇到的那些人,見到文月的這付樣子,還能對她產生什麼想法嗎?
她可是能夠只為一個孩子祈禱的女人,一個像極了母親的女人啊。

龍亞閉起了眼,靜靜的思索了好一會。
一轉眼,文月站起了身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從包包中取出了電話。

龍亞才閃過身子,一路躲藏著逃到外面去。



這一天的夜裡,龍亞無法入睡。

雪風在夜裡望著自己雙手的表情,與文月為了雪風祈禱的表情,重疊在一起映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如果雪風終將要消失。
如果文月終將會悲傷。

到底自己還能作些什麼呢?

送貨人那天曾經說過,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原本龍亞以為,那是代表文月不會生出雪風這件事。

但龍亞現在已經逐漸明白了。那是指文月已經打消了時間機器的念頭,未來的雪風不會到這裡來了。
所以,她將會像那一天的那兩個人一樣,失去了來到這裡的方法,並且緩慢的在這個時間中消失。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論自己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雪風一定會消失。

在這個前提下,雖然已經想過了很多可能性。可是那都已經超過了電車難題這個範疇的領域,現實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了。

龍亞望了望雪風沉睡著的側臉。
那是張如同文月一般軟澎澎的臉蛋,與白得透明的面頰。

雪風正幸福的睡著。
不論未來會如何,以及過去活的多麼辛苦,雪風正幸福的睡著。

這是文月為她祈求所得來的幸福的現實。

而龍亞自己又能夠幫她作些什麼呢?

「嗯……,爸爸……。」

不知何時,雪風輕聲道出了一句夢囈。
龍亞也摸了摸她柔軟的面頰,安慰了她一下。

「謝謝你……,世界第一帥氣的……,爸爸。」

龍亞的心臟彷彿停了一下,然後就將糾葛著的心結解了開來。

對啊,還有一個方法。
還有一個無法選擇的方法。

至少,現在操縱著軌道桿的機會還在自己手中。

龍亞一聲不坑的躍下了床。
他披上了薄外套,回頭望了床頭上的雪風一眼,就這麼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你要出門嗎?」

燈火通明的大門玄關前。
走下階梯的龍亞,回頭望了一下這聲音的主人。

「怎麼啦?對出門前的人打聲招呼不為過吧?」

林蒼龍正穿著一身日系的浴衣,手裡提了提腰帶,向龍亞望了過來。

「……。」

對了,還有這個最大的難題要過。
龍亞煩惱著該用什麼藉口離去。

「怎麼?睡不著嗎?陪我一下沒問題吧?」

林蒼龍說著轉身往樓梯的上端走去。
龍亞如果想逃走,應該轉身往大門跑去,但是他像是聽出林蒼龍話中有話似的,跟著起步走上了階梯。

一路走上了頂樓。
龍亞從燈火通明的室內,往延伸出去的露台看去。
明顯間隔著兩個區塊的一片黑暗,正像看不見的牆一般區隔著屋中的龍亞與外頭的林蒼龍。

林蒼龍就坐在外頭的半躺椅上,望著森林深處的一片漆黑。
然後抬頭往天空看去,仰頭喝了一口熱茶。

「喝吧。」

林蒼龍沒有回過頭,只是自顧自的斟滿一盆熱茶,向著後頭走來的龍亞說道。

「……。」龍亞無法拒絕,只得取杯喝了一小口:「噗……!」

「哈哈哈,苦吧?」林蒼龍笑了笑,自顧自的仰頭再喝一杯:「年輕人喝不了老人茶的。」

「……!」龍亞忍著灼熱與苦味,一連將兩三杯的茶全都喝了下了去。

「哈哈哈……。」林蒼龍加了些熱水,再斟滿了一盆熱茶。

「說吧,你想對我講什麼?」龍亞握著低垂的雙手問道。

「嗯?有嗎?」林蒼龍笑了笑:「我看倒像你自己想說什麼。」

「呼……。」龍亞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想離開幾天,可以嗎?」

「嗯?」林蒼龍反問:「為什麼問我?這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事嗎?」

「唔……。」龍亞凝了凝眉間,問道:「你不是……?」

「不能讓你離開?那是你自己答應的事不是嗎?」林蒼龍淺淺笑了起來,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龍亞難以理解這樣的笑容代表什麼意義,不,一直以來他就無法理解這位老人在想些什麼。

「和我作兩個約定,張龍亞。」林蒼龍將頭靠在躺椅上,輕嘆了一聲說道:「不論你要到哪裡去,你不會讓文月擔心,也不會讓雪風傷心,能答應嗎?」

「……嗯。」龍亞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還有件事。」

龍亞在踏進明亮的室內前,在黑暗的邊緣回過頭來,試著聽清林蒼龍想說些什麼。

「你會活著回來吧?張龍亞。」

「……不是說了只有兩件事嗎?」

雖然有些嘴硬,但龍亞仍是掩不住一陣訝異,當然,他從未想過林蒼龍會在意他的安危。他沒有轉過身,只是仍舊以背對著室外的林蒼龍,微微轉過頭來。

「蠢材。」林蒼龍仰頭將杯中黃澄的濃茶一飲而盡,說了下去:「文月不是選了你嗎。那麼,你也是我林蒼龍的家人了。」

「……嗯。」

「給我好好活著回來啊,龍亞。」

龍亞回過頭去,頭也不回的往樓下跑去,往外頭跑去。
他不敢面對任何人,也不敢讓誰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唯有坐在露台邊的林蒼龍,從上頭望著他一路往宅第大門奔去的身影。

「……小鷹長大了,終究是要築巢的。」

林蒼龍再一次飲了杯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裝,轉身往室內走去。



龍亞一路在深夜的街道上徘徊。
雖然還沒有頭緒,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在找些什麼。

送貨人。
那個人一定知道一切的前因後果,不,即使不知道,他至少也握有某些線索吧。

至少,最後的那封信應該寫了些什麼。
但是龍亞沒辦法期待他主動過來,現在只能往他去過的地方尋找了。

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龍亞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這裡應該是他最有可能來的地方了。

時間是半夜,也沒有交通工具,一路走來著實花了不少時間。

龍亞開了鎖,打開了門。
一陣懷念的空氣傳來,這就是許久不見的自己的家。

龍亞脫了鞋往內走去,散亂的客廳和廚房的餐盤,一切都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變化。
就連客廳裡那對大開的門……,也仍舊保持著原樣。

龍亞從門裡往文月她們的房間望了望,粉紅色系的擺設,與女孩子的香氣傳來。龍亞幾乎快忘了這個味道,這就是文月身上的香味,這就是雪風總是說的……,文月身上的味道。

龍亞關起了那道門,不再去想那些事。
他待在客廳中坐下,想了想現在有的線索。

送貨人曾經到過的地方,除了這個家,還有樓下的公園,文月的家,以及遊樂園……,不,遊樂園那裡的應該是那對二人組吧,雖然不能肯定送貨人當時不在現場的可能性。

這麼思索了一會以後,龍亞又到房間中把雪風來時的木箱中的那封信打開,看了一回又一回,拚命找尋關於雪風的線索。
原本以為只是玩笑般的信,真想不到現在會有依靠它的一天。

龍亞就這麼一路讀著信,走回到客廳。

「匡啷」

大腿撞到了客廳裡的茶几,桌面上的鐵罐掉落到了地上。
龍亞把它擺回桌上,然後因為太過專心,全然沒有去想到關於這件事的異常。

當發覺這件事時,龍亞立刻抄起了那個鐵罐。

「這個東西是哪裡來的?」

龍亞的家裡沒有這樣的東西。
回想過了一回以後,龍亞想了起來。
這是送貨人一句藉口「送氧氣」然後走了進來放下的東西。

「什麼氧氣……,這是空氣清淨氣嘛。」噴了幾下以後,龍亞無奈的把它放回桌面。

「咦……。」然後察覺到手感有些異常,於是將它翻了過來,下頭貼著一張紙:「地圖……?」

龍亞查了一下手機,地圖上畫著的是雪風被帶走時所去的港口。
仔細想想,當時龍亞是靠雨音準備的追蹤系統才找到的雪風,大概,送貨人擔心龍亞不曉得雪風被帶到哪裡,才準備了這種預備手段吧。
而且他恐怕也沒有預料到現場有一個更加恐怖的林蒼龍。

龍亞苦笑了一下,立刻就披起了外套,走出門去,決定到這個位置去看看。

當天空略為破曉,隱約透出藍色的光芒時,龍亞一路到了港區的外頭。

到底走了多少路,完全沒有去計算,龍亞對著手機中的廠區地圖和印象,一路找到了雨音當時停車的大門口。

想也不想的,龍亞立刻敲了敲鐵門。
然後往旁一拉,將巨門拉開。

「呃……!」

一瞬間,腦海中迴響著嘴裡自然而然發出的悶哼。
電光和麻痺感一下子籠罩了全身,龍亞眼前一亮,立刻就暈眩過去。

「哎呀,哎呀,本來只是想防老鼠的,想不到電網居然電到人了啊……。」



當龍亞醒來時,自己正靠在工廠中的鐵柱旁。
模糊的雙眼隱約看得見人影,龍亞揉了揉眼,試著看清眼前的景象。

前頭的人正背對著這裡坐在木板椅上。
他只穿著一件T恤,將工作服綁在腰間,甩著一頭馬尾,正一個個看著手裡的零件。

「唔……,你……。」

「哎呀,哎呀,你醒了嗎?張龍亞。」

那個人立刻將馬尾圈起,戴上帽子,將一頭長髮收在帽沿中。
然後就起身轉過身來,龍亞一看,從身高和體型看來,這個人正是送貨人,只是她將工作服脫了綁在腰上,身上單薄的那件外衣,幾乎掩不住胸前的起伏與腰間的曲線。

若不是這樣,以她平常的裝扮,任何人都絕對看不出她的性別的。

「真是的,因為不是工作,所以我就放鬆了點呢。哈哈哈。」送貨人雙手捧著帽子前後,仔細的調整了一會再次戴好。

然後就對龍亞開口:「想不到你會到這裡來,張龍亞,怎麼了?今天有什麼事嗎?」

「唔……。」龍亞動了動麻痺的身體,站起身來:「信……。」

「信?」

「妳當時告訴過我……,還有一封要交給我的信,給我……。」

「啊,就這個啊。」

送貨人無奈的聳聳肩,轉過身去坐下。回到原本的作業中。

「現在還不需要交給你,稍微等等吧。」

「……妳。」龍亞試著起身,但大腦中又發出「葛啷葛啷」的細響,只得坐下。

眼見對方不打算理會自己,龍亞只得隨意找個話題:「妳在作什麼?」一開口,嘴唇也還有些許顫抖。

「嗯?在消除痕跡啊。你還記得之前的那兩個人對吧。他們帶了很多這個時代不該有的東西過來呢,我在檢查有什麼會造成不良影響的,然後消除掉。」

龍亞望著她的右手,的確正拿著像是槍的東西。
於是,龍亞也就盯著她作業中的背影,茫然的思索了好一會,想著要如何說服她。

「雪風她……。」

「嗯?誰?」

送貨人裝模作樣地聳聳肩,裝出一副聽不懂的模樣。
龍亞甩了甩頭,整理了一會,從頭開口說出。

「妳之前曾經說過對吧。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那也表示,這個時代的事將會回到正軌對嗎?」

「差不多是這樣,哎呀,哎呀,你還是不要太擔心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

「那麼不該是這個時代的人,也會因此而消失對嗎?」

「誰知道呢?像我,就不會消失的啊,哈哈哈。」

還是沒有問出問題的核心,龍亞一下子急了起來,說了下去。

「那妳會到哪裡去?雪風會到哪裡去?」

「呼……。」

送貨人放下了手裡的作業,仰頭想了一想,然後才站起身來。

「雪風是你的什麼人?」送貨人開口這麼問道。

「她是……,我的女兒。」龍亞說了下去:「我不管她是從哪裡來的,我也不管她是怎麼出生的,她會稱呼我爸爸,我也願意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總而言之,張雪風現在就是我的女兒。」

「你會一直照顧她嗎?」

「盡我所能,但是,我絕對不會再讓她回想起過去辛苦的日子。」

送貨人以拳掩口,想了一會。
然後,拉著龍亞的手臂,讓他站起。

「……電車難題。」龍亞沒頭沒尾的,立刻談起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如果,電車現在會衝往雪風那裡的話,我就會跳上軌道擋下火車,我才不會理會車上會死多少人,我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龍亞喊了出來:「我要擋下火車,讓雪風和文月能夠活下來,一同在這個時間中笑著生活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張龍亞。」送貨人突然的笑了一笑,彷彿非常無奈的,一副不得已似的模樣,笑了一笑。

「首先你消失了,那兩個人就絕對笑不出來了,對吧?」

「唔……。」

「放棄這種想法吧。」

送貨人揚了揚手,轉過身去。

「可是……,我沒辦法不這麼作啊……。」龍亞閉起眼,仰起頭,一臉痛苦的模樣,捉著自己的領口。

龍亞掩著雙眼,繼續說了下去:「雪風她……,就要消失了啊……。」

「我還什麼都沒能為她作……,快樂的時間,給她幸福的時間,我想看著她去上學,交到很多朋友,認識了很多的事,笑得非常開心……。」

龍亞說著,雙手掩面蹲了下來。

「用我的生命交換也無所謂……,拜託妳……,讓她們兩人幸福的活下去吧。」

「……有形的東西,終有一天會消失的。」送貨人背對著龍亞,無奈的仰頭說道。然後,又低下頭來搖了搖頭。

「為什麼……。」龍亞問道:「到底是誰決定的?」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因為某些人在某些時候作出的無心的決定,誕生出無數無止境的悲劇與絕望,以及難以填補的裂痕……。」送貨人嘆道:「原本,你和這些事應該是無緣的……。」

「無所謂。」龍亞擦擦臉,站起身來:「我已經決定要用生命守護雪風了,請妳教我,請妳告訴我方法吧。」

送貨人轉過頭來,用乾涸的口吻,用帶著些許悲傷的語氣,回答道:「如果,那需要……,你們兩人的生命呢?」

「……妳說什麼?」龍亞不自覺退了一步,背部自然而然撞上了柱子:「我們兩人……,要把自己的命……,讓給雪風?」

「來。」送貨人彷彿已經預見了這一刻,從口袋中取出了數枚糖果。

圓柱狀的,透明的,一看就知道相當甜的金黃色糖果。

「如果你還擔心雪風會痛的話,就讓她吃一個。如果吃完的話,如果到那個時候,你們已經決定好了的話……。」送貨人抬起頭來,帽沿下的單目直盯著龍亞,彷彿在探勘他的決心。

龍亞握緊了手裡仍有著熱度的糖,冷冷的思考。
如果只是龍亞一個人的生命就可以的話,那他會毫無顧忌的答應,但是……。

送貨人就這麼盯著他的臉瞧,龍亞的臉上一下子緊皺眉頭,一下子又沉吟不語。

「好好考慮吧。畢竟作出選擇的……,不只是你自己。」

送貨人這麼說完就轉過身去。

「等一等。」

然而,龍亞卻叫住了她。

「雪風……,是誰?」龍亞這麼問了出口。

然而,語畢,送貨人仍舊沒有回過頭。
正是這種態度,才使得龍亞無法忍受。

這個人,明明就應該認識「雪風」才對。

「我沒有告訴過妳,張雪風是誰,對吧?」

「有喔,你那天在警察局的公園前,曾經說過……。」

「妳說的是『小女孩』,對吧。」

「……哎呀哎呀。」

「妳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箱子裡裝了什麼對吧!」

龍亞回過頭,猛然用手搥動鐵柱。

「哎呀,哎呀,真傷腦筋啊。」送貨人無奈的嘆道:「真拿你這種太過聰明的人沒輒啊。」

「我沒有在生氣。」龍亞回過頭,維持著半張側臉說道:「謝謝妳,雪風在未來時……,蒙受妳的照料了。」

龍亞只這麼說完,就回過頭,頭也不回的往工廠的外頭走去。

「哎呀哎呀……。」

只留下送貨人獨自一人,待在原處歎息。

「受到照顧的……,明明就是我這裡才對啊。哈哈哈……。」

然後,她就回過頭。
再次坐了下來,回到手裡未完成的作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