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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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8
第十九章.任誕
茜在車上瞇著眼睛,雖然說身體和心靈都感到十分疲累,但她只能處在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無法入睡也無法全身灌注精神於其他事之上。
像石頭一樣硬的座椅,連一點舒適感也沒有,更何況消除疲勞?
茜只能讓身子盡可能的陷進座椅裡,然後任憑意識在其之中遊蕩,來回於進退不得的窘境。
相反的,恩忒亞倒是顯得老神在在,絲毫沒有一點疲倦的樣子顯露在臉上,只有沉著而規律的呼吸聲充斥在車子裡。
「恩忒亞……。」
「怎麼了,會冷的話就自己蓋一件毛毯。」
「是不是有點少啊……。」
「正常,入冬的時候喪屍活動力本來就會降低,有些可能會進入所謂的『假死休眠』。」
「假死休眠?」
「嗯。羅德和伊娜爾雖然不會下雪,但是冬天溫度也不低。而那些喪屍在長時間沒進食的時候,會停止生命機能活動,以換取無謂的能量消耗,等到冬天過去後,才會重新活動。在雅格蘭的時候也看到了吧?在極圈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喪屍,這也可以間接證明病毒難以適應寒冷的環境。」
「所以這是正常的現象?」
「嗯哼。」
茜重新躺回了椅子上,想盡辦法的要讓自己能睡上一覺,不需要多安穩,或是多深沉,只要能讓她暫時卸下疲勞的外皮就好了。
然而很快的,正如茜所不願意麵對的,在一連串的震動和顛簸之後,茜不得已的必須睜開眼睛,從那虛假的夢幻中重返現實。
並不是茜討厭現實才不想重返的,而是夢幻太過於誘人而且完美,很難讓人不耽溺於其中。
不過就算茜就這麼在車上順利的進入夢鄉,回到現實也是必然,時間早晚的問題,以及那自我催眠造成的落差感──如果沉入夢鄉還反而會更痛苦。
然而茜並沒有察覺這點。
一味地希望能藉此麻痺自己。
「到了。」
「嗯……。」
即便嘴上說著自己了解了,但是茜似乎沒有想下車的意思。
「到了喔。」
「嗯……好……。」
「你要下車了嗎?」
「嗯……好……等一下……。」
雖然嘴上是這麼說,但是茜依舊閉著雙眼,含載著朦朧的視線以及含糊的話語,還有拖泥帶水的動作。
「你是三歲小孩嗎?」
「嗯……是……。」
背向車子的恩忒亞轉過頭看向了仰著頭,手抱著胸口,然後眼皮闔著的茜,蹙著眉頭,很不情願的發出了低沉的蜂鳴聲。
「快下車。床鋪比椅子還要軟吧?你待在上面根本睡不著吧?」
「嗯……。」
茜很不情願的開了車門,然後緩慢地伸出了右腳,露出了白皙的小腿,以及純白色的運動鞋於車外,暴露在了不怎麼熱的太陽之下。
「啊哈──。」
她一邊打著哈欠,然後推開了那破舊的木門,就如同最初見到的那扇,彷彿永遠都是一樣破舊,一樣的面貌。
她就如往常一樣,就像出去搜刮物資或散散心回來,伸手準備推開門,但是恩忒亞卻抓住了茜的手腕,制止了她。
「等一下。」
「東西忘了帶?」
「──不是。」
恩忒亞放低了身子,然後撫摸著門的表面。
「──裡面有人。」
這時候茜也收起了漫不經心模樣,掏出了槍套裡的手槍,然後裝入了一排早已填裝好子彈的彈匣。
她拉開了滑套上膛,然後站在門的另一側,在門把那側的開口處待著。她彎曲著手臂,將槍握在了胸前,食指放在板機上面,一動也不動的注視著悄悄開起的門扉。
「是喪屍嗎?」
「恐怕是。」
兩人低聲地用氣音說著,不敢輕舉妄動,深怕驚動了裡頭的不速之客。
茜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愈發加快,如同鍋上沸騰的油不停地冒著泡泡,發出一連串的噪音。
隨著門縫一點一滴的趨近於敞開,茜身上的汗珠就如同滾雪球般的脹大,挑逗著高掛的心。
「吼……。」
茜能隱約地聽見裡頭穿出低沉的嘶吼聲,還有濕潤的腳步聲迴盪著,刺激著全身上下的感官。屍臭味也不停的竄入鼻腔中,肆無忌憚的從肺部深入胃中翻攪著。她只能勉強的抑制住反胃感,然後拿出口袋裡的粉餅,用化妝鏡從門縫窺探裡頭的情形。
「沒人?」
茜手裡向恩忒亞打著暗號,然後一手撐著門框,然後側過身後再用肩膀撐開了門扉。
進門之後,她馬上舉起了槍,指著房子裡的一切。
──同樣的,茜沒有見到半個人影,但是鼻腔和周圍的空氣之中依然存在著屍臭味,以及黏答答的聲音。
「小心一點,可能在廚房裡。」
「嗯嗯。」
恩忒亞也拔出了槍,和茜兩人分別尋找潛藏在屋子裡的喪屍。
然而兩人找了許久,不管樓上或樓下,翻箱倒櫃的找,也沒找到那屍臭味的來源處。
「在哪裡?」
「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有聞到,而且我也有很薄弱的反應。」
「小心一點,可能是像人面一樣的小型喪屍。」
「知道了。」
茜戒慎恐懼的一刻也不敢放下槍,在恩忒亞上樓,通往頂樓的那個樓梯,查看是否有任何喪屍躲在那裡。茜則是留在樓下看守是否有任何喪屍進來,以及再次找尋一遍樓下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
她坐在高腳椅上,死死的盯著門,一刻也沒鬆懈過。
「──簌簌。」
──聲音是從廚房裡傳來的……。
她轉過身看向了吧檯裡的廚房,然後從椅子上緩慢的站了起來,一腳踩在了高腳椅周圍的橫桿,另一腳則是單膝跪在了椅子上。
接著她左手攙扶著吧台,右手有些吃力的撐著手指握著稍大的槍柄,然後很快的從椅子上翻進了吧檯裡。
她蹲在地上,沒有移動,也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響,然而等待她的只有一片沉寂,毫無動靜。過了一陣子,茜才決定進去一探究竟。
「卡──。」
廚房裡只有一片寂靜,沒有茜想像的爆炸性、或是突然發起的攻擊,是那純粹的死寂。
她往流理台靠過去,然後打開了流理臺底下的櫥櫃。
──啪
沒有東西……。
櫥櫃裡頭只有水管和其他瑣碎的東西,和一些堆積許久的灰塵以及蜘蛛網。
「鏗──。」
茜原本蹲下身子查看著流理台,然而左側,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冰箱,突然間傳出東西碰撞,像是玻璃碰撞的聲音。
「出來。」
她將槍口對準了那個白色的破舊冰箱門,朝著冰箱大喊。她多希望只是個過路人進來搜刮點食物的,如果是那樣的話還有談判的餘地。
這時候她突然聽見了樓上傳來巨大的槍響,而且聽起來像是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然而此刻她也顧不及恩忒亞,因為眼下還有更加要緊的事情。
她拖著腳步,鞋底和地板間的發出了如同砂紙打磨的聲音。她原本想盡可能地減少腳步聲可能帶來的打草驚蛇,但現在看來這完全是反效果。於是她只好抬起腳,盡可能地在踩下腳步時,讓鞋底能服貼於地板,降低腳步聲。
手放在冰箱門之上,塑膠以及鐵製的冰冷徘徊於手心之間。
一……。
二……。
三……。
她猛然的打開了冰箱門,成功的威嚇到對方,然而事與願違,一把開山刀隨即從冰箱門竄出,劃破了空氣,朝茜纖細的脖子揮去。
──唰……。
隨著銀色的刀刃乘著風,令人戰慄的風切聲也伴隨著其而至,翳入了茜的雙耳之中……。
然而緊鄰而至的並非人頭落地,如保齡球墜落地面的沉悶的聲音。
──伴隨而至的是一聲鐵器相互使勁碰撞的聲音,其中還伴隨著猛烈耀眼的火光迸裂出來,結局就在這一刻被徹底逆轉,決定了雙方的勝敗。
茜舉起了手槍,用靠近槍口的部分接下了砍擊,然後讓刀身滑至消音器上,隨著茜側傾的手槍,讓刀刃順著消音器滑掉,被巧妙地卸掉了強而有力的砍擊。
緊接著,茜左腳向前踏了一大步,然後抬起了右腳,重重的踢向了對方,讓其往後踉蹌,卡回冰箱裡。隨即,茜沒有一絲猶豫的單手舉起了手槍,朝著對方的心臟連續開了好幾槍,直到再也沒見到任何的生命跡象。
回過神來以後,她才知道自己毫不猶豫地開槍了,在連確認對方是否是人類前就毫不猶豫地開槍了。
她只能告訴自己,既然對方想殺了自己,那麼這也是正當防衛。而且末日裡,也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只有拳頭大的人能活下去。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對方並不是人類,這讓茜能夠有一個對良心交代的藉口。
但是對方,也不是喪屍……。
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喪屍。而且還能使用向刀具類的武器。
茜靠上去仔細端詳著屍體:
殘破的身軀,具有輕度腐爛的外表。從手腕處參差的痕跡,能推斷對方的手腕曾經斷掉過,然後被硬生生地接了回去,證明擁有喪屍的高強度斷肢復原能力。
但同樣的,茜也能指出那些和人類相似的地方。例如剛才使用刀械攻擊就是其中一個,另一個則是太過於流暢的動作。
喪屍的動作往往都很彆扭,像是身為改造人的七號,有些時候就會顯得有些不協調,這也是喪屍的特徵之一。
撇除這些不談,茜還發覺了對方的臉部比起身體,還要完整許多,沒有太多、太嚴重的殘缺。這恐怕只能等到下次去「伺服器」的時候再問璃霞或七號。
觀察完了這隻半喪屍,茜很快的出了廚房,準備上樓查看恩忒亞的情形。但是才剛出了吧檯,茜見看見了恩忒亞,摀著一邊的腰部,鮮血將衣服染得通紅,多餘的血則是沾上了摀著的雙手,從緊握的手掌間滴落。
「你沒事吧?」
茜三步併作兩步的衝上了樓梯,蹲在樓梯上端詳著恩忒亞的傷口。
「剛才在樓梯間有一隻很不像喪屍的喪屍埋伏在那裡,結果不小心被刺中了,好像沾到了他的血液。」
恩忒亞一面咂嘴,然後將遮住傷口的衣服掀起。
「這應該沒救了吧。」
即便從傷口處已經沒有再滲出更多的血,但恩忒亞知道自己已經被喪屍的血感染了,屍變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只能先走一步了。」
「──等等!」
不顧茜的反對,恩忒亞臉上毫無波瀾的將槍口抵在了太陽穴上,用拇指撥開了保險栓。
「還要等什麼?我該說的和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茜沒有正視恩忒亞的雙眼,她低著頭,宛如被責備的頑童,手裡還一面撥弄著其他東西。
「為甚麼你能一臉平靜地說出這些話……。」
她輕聲細語的說著話,自顧自地抱怨著,沒膽指著恩忒亞說話,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格打悲情牌。
「因為我覺得,我已經替你完成了夠多事情了,你足夠堅強而且有決斷力。我相信你有那個能力去做出不同於自身、不同於和我一起時的改變。──畢竟我也將你看作是我的女兒……。」
恩忒亞之所以要在屍變之前飲彈的原因並不是怕自己死的沒有尊嚴,而是怕茜沒有那個決心開槍殺了自己,即便是變成喪屍後的自己。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了。所以──」
「但是──如果說……我知道血清在哪呢?」
「血清?」
「嗯嗯。治療病毒的血清──。」
彷彿又回到了那天,被各種的不安定所控制,沉浸於自己的自私之中,那令人作嘔的置身於事外的態度。那個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打轉的日子。
他們將車子停在了那個被茜稱作實驗室的地方,為了取得當時茜並沒有帶走的抗體。
比起當初,茜還有更充裕的時間,恩忒亞打過能減緩喪屍病毒的疫苗,所以至少還有半個小時才會開始屍變,在此之前只會有一些輕微的症狀而已。
「我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嗯,祝你好運。」
「這也是祝你好運。」
茜淡淡的笑了一下之後,就再次地進到了那個大樓裡頭。
看似是個正常的辦公大樓,裡面依舊和上次來訪的時候一樣髒亂,充斥著散落的文件。然而這裡與先前不同的是,湛藍色的地毯多了幾個血腳印,呈現著早已經乾枯的紫紅色印記,而且腳步並不是由外向內,而是長廊的深處往外頭走出。
有甚麼東西,被藏在這裡,遠比茜所知道的還要多。
身為名門貴族家的長女,茜一直都知道喪屍病毒的存在,以及軍方開發的病毒血清,然而她所知道的也只有如此了。還有太多的事情,她是被蒙在鼓裡的,這地板上的血腳印,或許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其中一個茜所不知道的東西。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恰巧路過這裡的人,被陷阱所刺傷。
刻意的避開了乾枯的血腳印,她每踩一步,就能感覺到踩在地毯時的那種懸空感,被浮起的絨毛抬起的懸空感。
宛如無盡的長廊,隨著外頭悄悄的闖入的風聲,在長廊間來回遊蕩,風嘯聲也被放大的令人毛骨悚然,就如同夜晚的狼嚎,或是廢棄醫院中,不知道打哪來的哭喊聲。
走廊上刻意高挑的天花板,能看見直通的天窗外照進的陽光,讓即便是無光的長廊,在白天裡也能依然明亮,讓茜不必摸黑前行。但是相對的,高掛的天花板,也莫名的帶給茜壓迫感,彷彿上空正有無數雙眼睛正在凝望著她,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不時譏笑著她的愚昧。
除此之外,與高聳的天花板不相符的是,走道兩側的牆壁和房門靠得太過於接近,形成了不上下左右不平衡的壓迫感。
她記起了上次「初乍」時的記憶,至少在她所有清晰的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來到這裡。
很快的她找到了那個被偽裝成普通房間的實驗室入口,然後一溜煙的竄了進去。
裡頭如同飛機走道,像是電影裡的太空站,既充滿科技感又雅緻的空間,雖然給人一種新奇的驚喜感,但是茜極為不喜歡這種設計,總感覺很像被囚禁的設計。或許是因為太過於單調的顏色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她飛快的走著,繞過那些被埋藏於地毯之下的陷阱。正當她以為一切就如同上次來的時候一般的順利時,腳下隆起的地毯絆了她一下,害她往前踉蹌了一步,膝蓋直直地撞在了地上。
「這是什麼垃圾設計……。」
她一邊從地板狼狽的爬起,一邊埋怨著。
然而就在此時,細小的機關聲悄悄的從四面八方傳出,地板上的地毯也出現細微的裂縫。
原本擺出的臭臉瞬間的坍塌了下來,連任何一點多餘的表情也擺不出來。
地毯之下,被隱藏的活門突然間往兩旁陷落,茜及時的往前奮力一跳,抓住了邊緣,用著手指硬撐著自身的重量。
「混帳東西……!」
她先是出了更多力氣,將全身往上撐起。接著她用雙腳夾住了一側、陷落的地板,用大腿夾住地板往上慢慢移動。雖然她移動的樣子很像樹懶,一隻殘廢的樹懶。
在耗費了一些時間之後,她終於有驚無險地到了那扇熟悉確又無比陌生的玻璃門前。那片潔淨無比的玻璃門前,隔閡著世界裡外,藏著被深埋的秘密,以及那些拚了命想要保護的人的怨嘆。他們堅信著,深埋這些東西,並不是種罪孽,是為了整個世界。自古本就沒有所謂的正解,要為了社會的福祉隱瞞那些可能顛覆社會的亂數,或是毫無保留的盡數道出?
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問題,困難而無解……。
茜整頓好了心情,吐出嘴裡最後一口疑慮和猶豫的氣息,拂去了身上沾黏的,名為膽怯的灰塵。
她抬起頭,看向了天花板角落的監視器,炯炯發光的雙目彷彿要將整個牆壁看穿,堅定不移的連瞳孔也為曾收放,眼皮連一下也未曾跳動。
──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像上次一樣,被系統成功辨識,毫髮無傷的走進去。另一個則是因為年久失修,被扔入毒氣室或充滿陷阱的地方。
「──嗶。」
茜能聽見很微弱的聲音竄出。
而眼前的玻璃門,也隨著氣閥洩氣聲而逐漸敞開。
她並沒有貿然地踏入,相反的,她拿起了槍,在外頭觀望了許久後才敢踏進去。
因為在裏頭毫無雜色的純白實驗室之中,一排拖得頗長的血腳印,從前方於視野正中央,留下一道小隙縫的鐵門拉出,一路至門口,茜所站的位置。
那拖行的血跡,簡直就是從地獄而來。腳下沾著的是自己的鮮血,被折磨、凌遲出的鮮血,鋪成一條死後歸來的紅毯。在無聲的紅毯地上,醞釀著復仇的熊熊烈火。
茜側著身子,槍口朝著天花板,雙手死死的握著槍柄,側著步伐往鐵門裏頭移動。
她右手持著槍,手汗如瀑布般從指縫間溢出,黑色的槍柄也彷彿快被她手心間的炙熱所融化。涼爽的空氣朝著茜的臉上拂去,帶走了汗珠以及緊張感,但取而代之的,是對於裏頭暗紅色的燈光,以及那扇應該被緊閉著的門,現在卻完全敞開的恐懼。
她確認了一下時間,確保時間還很充足之後,才慢慢地靠近了門口,那扇看起來同樣厚重,而且加裝了好幾道氣閥的白色鐵門。從外觀來看,氣閥被破壞得差不多,有幾處的氣閥看起來是被從裡面硬生生扭斷,而非切斷的痕跡。
不整齊的斷裂處,還殘留著扭曲而變形的鐵管痕跡,還能從中聽見微弱的氣息聲,不存在的嚎啕聲。
她看向了左側,那一排長廊,以及上頭高掛的紅光燈泡,長廊的兩排,全是像冬眠倉一樣的機器,大概有接近上百台這麼多。紅色的血腳印在紅燈之下顯得曖昧不明,而茜靠上去看了幾個緊閉的冬眠倉,像是冰冷的、有窗戶的鐵製棺材,裡頭裝著一個個死狀悽慘的屍體,七竅流血、皮膚慘白、身體呈現不自然的扭曲角度。
說不定,當初在汽閥門的外面,也就是在拿血清的時候,隱隱約約的低吼聲,就是這些人,從其餘打開的冬眠倉裡爬出來的那些人的哀號聲。
一想到這裡,茜馬上奪門而出,打開了乾燥箱,拿上了兩小瓶的血清之後就趨步出了房間,出了如同羅生門一般的實驗室,回到了車上,想將剛才所見到的一切告訴恩忒亞。
她的步伐愈發快速,從沉重的行板,逐漸轉變成快速、但絕非輕鬆的快板,如馬蹄不斷的奔馳,替一場盛大的交響樂曲作個激昂的起頭。轟轟烈烈的從被壓抑處舒展開來,將冗長而沉悶的樂章,拉長成了不停歇的跫音來回激盪著。錯落有致的,如毀壞的節拍器。
「你不會相信的,剛才……裡面多出了我從沒看過的東西。」
「甚麼東西?」
恩忒亞並沒有太認真的看待這件事情,只是一邊把這當成故事聽著,一邊從茜的手上接過血清,替自己注射。
在單薄的皮囊底下,針頭是一條游離不去的蛇、寄生蟲,在皮下的軌跡依稀可見,一溜煙地竄進了明顯可見的靜脈之後,又一溜煙的被抽了出來,蠕動著全身。
「這是真的!裡面那些冬眠倉一定和我們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喪屍有關!」
「只是巧合吧,更何況,這類型的秘密實驗室養著實驗用的喪屍也見怪不怪吧。」
「但是──」
茜很激動,從她口中吐出的話語不停歇的奔跑著,在找尋著得以落腳的處所。
「這件事先回去再說吧,而且……這次是我被你幫了一個忙了。」
「喔──那就……。」
聽見了恩忒亞難得的稱讚,茜才終於稍稍冷靜下來。
「那……。」
「先回去吧。血清的事暫時對『伺服器』保密。」
「嗯嗯。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兩人之所以想對信任的「伺服器」保密,是因為他們知道,血清這種東西不是能拿來交易的物品。既然有了像七號、璃霞、葉楊等等會極力保護血清的人,也勢必有那些覬覦血清的人。
所以血清比起說是物品,更像是一種手段,兩人能夠控制、或是從任何一個難纏的倖存者營脫困的最後手段。
恩忒亞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臂,隨即發動了車子,沒有繼續在這地方稍作停留,因為他其實也對於茜所說的可能性,抱著一點點的相信,哪怕那不相信的佔了大部分。
而且新型的喪屍更加的難纏,不僅僅是力氣變大,還有他們的速度以及智力。要是一窩蜂地聚集上來就慘了。
正當這頭野獸正在用盡力氣的嘶吼著,對著空無一物,只有滿街的障礙物的鬼城咆哮著。後照鏡是牠象徵權威以及力量的犄角,水箱蓋就如同那雄赳赳氣昂昂的面貌,既兇惡又殘暴,能藐視一切的絕對武力。
蜂鳴聲從前座,恩忒亞右側座椅上的無線電裡傳出,雜亂的訊號中只有一點點的話語被兩人所聽清楚。
但是也足夠了。
「──快來……我們被……。」
話音至此就斷掉了,留下了一片的雜訊。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恩忒亞用著十分彆扭的姿勢轉過身看著茜,而茜瞠目的眼神周圍,充滿著驚恐,眉梢間拖曳著彗星般的尾巴,相互交雜著。
「出事了……。」
「車上有甚麼槍?彈藥?」
「呃……巴雷特……M4步槍……呃……這把認不出來。彈藥的話全部都足夠。」
「在後座的椅子底下,有一把火箭筒。」
「咦?火箭筒?」
「對。還有幾發火箭彈被裝在一起,要用的時候記得從天窗探出去。」
恩忒亞手指了指兩人頭上的天窗。
「但是──」
「沒時間了,抓緊了。」
沒給茜機會說完,恩忒亞就一腳將油門踩到底,開了一小段距離後,馬上銜接了一個漂亮的甩尾,在灰色的柏油路上留下了一條顯眼的黑色輪胎印。
是聖戰,又或是收拾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