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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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8
公平。
這個概念自人類誕生以來,便不斷被富有的、貧窮的、掌權的、無權的、智慧的、猴子般的芸芸眾生們探求與挖掘,在世世代代的追尋下,更因此獲得繁衍生息的生命力,得以穿越歷史的洪流,在無窮無盡的時空中延續。
然而,公平本身就好似佇立於海市蜃樓中的綠洲;倒映在綠洲湖水上的明月;發散自皎潔明月的光暉。
它們都只有一個謊言般的共通點,那就是——沒一個是真實的存在。
是永遠不可能企及的存在。
埃及沙漠的古夫王絕不可能在海市蜃樓中找到綠洲。
金麟湖畔的毛利空桑絕不可能在森森湖底撈出月亮。
登上月球的阿姆斯壯絕不可能看見腳下的大地發光。
它們全是偽物,全是戲言,全是由於人類心中抱持著錯誤的成見才得以顯現的鬼魂。說是眼睛業障太重才感應得到也不為過。只有驕傲自以為能理解悠遊於宇宙萬事萬物、膽敢妄言黑洞之中所存何物的人類才敢隨口胡謅那乘裝在公平之中的真相。
乍聽之下,上面的說似乎過於偏激,但絕非是對主宰現實資本主義的苛責,也不是從理想主義出發,看見世間荒謬無理後的嘲諷之言,只是單純邏輯上完美無瑕的說法,畢竟公平只在某些時候,以一種擬真似的虛假悄悄降臨,利用感性蒙蔽理性並過濾世上的無知。
至於剩下的時間,它們全都在裝傻。一如藉由奶油掩護藏身蛋糕夾層間的布丁凍。每當有人晃動蛋糕,布丁凍便死命撐住身子,不讓頭頂的蛋糕像市售布丁Q彈振盪,還沾沾自喜地認為只要頭頂的蛋糕不晃,就不會有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多麼愚昧的無知。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數學,但不得不說,全多虧數學這種奇特語言的存在,我才得以讚美這世上碩果僅存的和平。
哈利路亞。
阿彌陀佛。
拉托姆。
***
今天是這個學期第一次社團活動進行的時間。無所事事的我們群聚在社團活動室,就像並排在蛋糕上的一圈蠟燭,一起燃燒時間,滴蠟油,等待壽星降臨吹熄自己的那一刻。我打了個哈欠。坐在大長桌桌角的李綵玉一臉擔憂地看著左手邊的禾岳,不斷搖著他的右手臂。
「禾岳真的沒事嗎?」
「沒事啦。」
「真的嗎?可是你午休在廁所待那麼久,啊,難不成是腸胃型感冒?這種小病不用擔心,我有認識一位很厲害的醫生。」
「我真的沒事。」
李綵玉一雙誠摯的眼神目不轉睛注視著禾岳。看樣子她完全不相信他的話,或許是認為他在逞強吧。雖然禾岳極力掩飾情緒,但我認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孔,李綵玉的過度關心顯然造成不小的困擾,只不過溫柔的禾岳當然不可能直接了當,僅僅保持著坐姿,微微起身,連著將身下的椅子向左挪離李綵玉一步。
第四節數學陳的課時,禾岳忽然表示身體不適,在李綵玉護送下前往保健室。兩人一直到下午第一節課開始才回到班上,但那之後李綵玉卻一直纏著禾岳問東問西,又是發燒、感冒,特別是有沒有吃壞肚子之類的。
根據李綵玉的說詞,禾岳中午在廁所裡待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出來。雖然在廁所待上這麼久確實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卻也無法掩飾李綵玉反應過度的事實。
禾岳要是真的不舒服,大可繼續躺在保健室,根本不必回教室聽下午的課。就我對禾岳的了解,他絕對不是那種會拖著病體硬撐的資優寶寶,而是能翹課肯定翹翻天的普通學生。
當然我也是。
不過李綵玉的大驚小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戀愛腦畢竟就是這麼一回事。我是覺得禾岳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下午的課他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說不定只是昨天晚上熬夜打電動,喝太多咖啡牛奶的後遺症吧。
禾岳撇過頭躲開李綵玉熱切的視線,試圖轉移話題。
「望一啊,你說說我們今天社團到底要幹嘛啦?」
「嗯……」
按照我們昨天最後討論的結果,每次社團活動將由某人跟大家分享一則有趣的數學小知識,而這個辛苦的角色是由社團裡的大家輪流擔任。只不過這個第一人的角色就……
「你以前應該學過很多相關的知識吧,難道都沒有一個可以拿出來跟我們分享的嗎?」
禾岳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滿嘴的漫不經心。
我右手支著下巴,斜眼瞄向坐在左前方的禾岳。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突然要我講,一時之間還真的想不到。」
「唉,真是一點用都沒有的臭狐狸。」
坐在禾岳右手邊的李綵玉依舊是嘴上不饒人,和我說話時眼神從未離開過禾岳,完全就是一幅不想要看到我的樣子。看著李綵玉腦後的馬尾辮,我突然想起一句來自古人的好意提醒:千萬不要站在馬兒的身後。
據說被踢到可是會出人命的。
謹守古人建言的我是絕對不會考慮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主動去招惹馬兒。
「不然今天就輕鬆一點也無所謂,我們下次再開始就好了。」
坐在我對面的文祈連忙打圓場,示意我不要在意這件事情。雖然有些麻煩,但我倒也沒有很在意。嘛,反正只要禾岳一天不告白,我就必須忍受一天來自李綵玉的敵意。
話說,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我們昨天會忘記討論啊!
這肯定都是禾岳的錯。誰叫他昨天教唆方璇偷什麼鬼硬幣。
想到這裡,我不禁又嘆了一口氣,轉頭環顧四周。
數研社的社團活動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裡頭除了張搖滾魂爆棚的大長桌,嘎啦嘎啦個不停,就只有幾把椅子,以及一面佔滿整座牆的白板。除此之外可說是空空蕩蕩。
還記得曾經造訪過國立北台帝國大學的數學系,研究生的辦公間也是類似的風格。要說唯一的差別,大概就是白板的乾淨程度。他們的白板上總是沾黏著擦不掉的墨水痕跡,真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寫上去的。
不過,光是這樣的小事就可以和數學扯上關係。這樣說好了。
只要我們有心,一定能夠透過連續搬動各器具的位置,將活動室佈置成研究間的樣貌,當然這個過程中是絕對不可能出現黑洞、奇點又或著是無限大之類的。大學裡的研究生們毫無疑問也能以相同的方式,把他們的研究間變成我們活動室的樣貌。
用數學的語言來描述上面這段話就是:
Let Ω stands for our room, and Σ stands for their office.
And F is a function that maps Ω to Σ.
Since F and the inverse of F are both bijectively continuous functions, F is a homeomorphism between Ω and Σ, which means Ω is homeomorphic to Σ.
把上面這段英文翻譯成英文就是:These two rooms are similar.
換言之,我們的活動間與他們的辦公間其實是大同小異的。
數學就是這麼簡單,這麼生活化,這麼無所不在。不過,我總不可能跟他們三人講這些東西。
我瞄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現在的時間是四點十五分。距離社團活動結束還有七十五分鐘。毫無準備的我們接下來大概得靠發呆來渡過這段漫長的時光吧。
我轉過臉,目光投向窗外。外頭是學校的操場,是參加運動性社團學生們的聖地。在操場的另一端則是有些年頭的學生活動大樓。包含學生會和大多數學生社團的辦公室都在那棟大樓。
外牆依舊佇立著鷹架,密不透風的藍綠色帳布嚴嚴實實將搭建鷹架的鋼板以及鐵柱完全遮住,從這端望去,就像是替老舊的建物穿上新衣。雖然談不上美觀,至少是不需要擔心年齡分級的問題,該遮的地方通通都擋好了。
校方原本想利用暑假時整修學生活動大樓,將斑駁脫落的磁磚一併補齊美化,卻由於學生分屍案的緣故使得工程進度延後,不得不拖到學期間收尾。
不過,像我們這樣的小社團多半會被分配到位於校本棟,由舊教室隔出來的活動室,因此也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
社團的門口忽然傳來聲響,一陣規律的敲門聲後,黃方璇走進來,手上還提著眼熟的花紋紙袋,這不正是昨晚方璇找我去買的蛋糕?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把它拿過來。
「不好意思,剛剛去一趟學生會辦公室,所以來晚了。」
「來的剛好,璇璇有什麼可以分享的數學小知識嗎?」夏文祈問。
「哇,沒有唉。阿一也沒有嗎?」
這、這群人,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就決定把所有的差事都丟給我做吧。既然都參加了數研社,也拜託認真一點好不好。
等等,為什麼方璇會出現在這裡,現在不是社團活動的時間嗎?
「社團那邊沒關係嗎?」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向她發問。
「咦!阿一不知道嗎,我也是數研社的一員。」
「咦、咦,是這樣子?」
文祈和禾岳紛紛望向教室的兩側,似乎是刻意迴避我的視線,當然,李綵玉也完全沒有要看向我這邊的意思。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出來應該也無所謂。不過我自己倒也沒有問過就是。要是他們主動提起,說不定我反倒會覺得有些奇怪。
「方璇剛剛去學生會辦公室做什麼呢?」禾岳很快轉移話題。
「就是這個。」
黃方璇將袋子放到桌邊,拉開我左側的椅子,扶著裙擺下緣邊坐了下來。
「學生會辦公室那邊的設備可真是齊全,冰箱、電視、微波爐、電磁爐通通都有,要是我們這裡也有就好了。我就是去那裡拿借放的蛋糕。社團活動,我們就邊吃蛋糕邊想吧。」
方璇將袋中蛋糕盒擺到桌面,上蓋的正中央印著一枚紅色的楓葉,白色的盒子外綁著一條紅白間紋的花繩帶,上頭的結似乎有些怪異,或許是新來的店員還不熟悉繩結的綁法。
夏文祈嗅了嗅鼻子,似乎是聞到什麼味道,雙手拍上桌子,興奮地大喊:
「難不成這是南川的黑森林蛋糕嗎?」
「真不愧是南川蛋糕迷,一猜就中。」
「嘿嘿,誰叫南川蛋糕那麼好吃。」
看著緊閉的寶麗龍盒,我大力吸了一口氣,試圖讓鼻腔充滿氣體分子,但一點味道都沒有聞到。文祈的鼻子到底是有多靈,這樣都能聞到。恍惚間我看見她頭上長出一雙哈士奇耳,身後毛茸茸的小黑尾正興奮地搖著,樣子有些可愛。
「對了,璇璇為什麼要買蛋糕呢?」文祈問。
「這個啊,」黃方璇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我,卻沒有看向這邊,「望一說是想為之前打翻蛋糕的事情給綵玉賠罪,昨天拉著我一起去買的。」
說完,黃方璇才轉過臉來,嘴角微微上揚,挑了挑眉毛。
「你們昨晚下班以後去買的?」禾岳問。
「對啊,望一可是很苦惱。他超擔心買的蛋糕不合綵玉口味。我們在櫃子前面討論了好久,最後才決定要買八吋的蛋糕,這樣大家就可以一起吃。」
才怪!我在心中如是大喊。
方璇口中的事情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昨晚離開南川蛋糕店的時候,我都還以為那是為了替她爸爸慶生。
我看向坐在斜對角的李綵玉,距離我位置最遠的那個角落,發現她也目不轉睛的往我這裡瞧,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彷彿看到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她臉上浮現的訝異絕對不比我的少,因為打翻她的蛋糕不過是隨口胡謅的謊言,我根本沒有弄翻過她的蛋糕。李綵玉則是除了我之外,在場唯一知道事實的人。
但事情既然已經到這一步,我現在該怎麼辦?
立志成為名偵探的人這個時候應該會說些什麼話呢?
方璇,對不起,但騙人是不好的。
大家,對不起。我昨晚騙了你們,這個蛋糕就當作是賠禮。
「李綵玉,對不起。這個蛋糕請您笑納。」
到底該坦白,還是順著方璇的意思演下去呢?
果然……還是必須這樣嗎?
真的要這樣嗎?
啊!!!!!!我不小心說出來了。
天啊,好想死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我們之中並無人一人答話。尷尬的氛圍瀰漫整間活動室。我強作振定,緩緩擠壓自己的胸堂,將肺部裡的氣體全部排出,然後,再慢慢的吸入夏天微濡的空氣。
正當我想說些什麼緩解現場的尷尬,禾岳先是雙手一拍,啪,吸引大家的目光。
「對啦。我想到今天望可以講什麼。望一還記得那個切蛋糕的問題嗎?就是以前在你家慶生時切蛋糕的方法。」
幹得好禾岳。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我急急忙忙回答。
「是數學的方法嗎?請務必告訴我。」聽到數學兩字的文祈登時眼睛一亮。
「沒錯,沒錯。」
我趕忙躲到白板前,背對眾人,等到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才又面向眾人,咳幾聲,開始數研社第一次的社課。
「在正試開始之前,想先問問看大家,如果今天有三個人要分蛋糕,你們會怎麼分呢?」
「我知道、我知道」文祈興奮地舉著手。
「請說。」
「蛋糕就是一個圓嘛,那就從圓心下刀,每 90 度切一刀,這樣就是公平的三等份。」
「90 度?」雖然我早就知道文祈有點不擅長數學,卻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要不要再算一遍?」
「180除以3不是90嗎?難不成我又算錯了?」
只見方璇湊到文祈耳邊,悄聲幾句,文祈的臉瞬間刷紅,一路蔓到耳根直透整個耳背。
「是120度切一刀。」文祈用非常小的音量說。
「沒關係啦,人都會犯錯,最後算對就好了。」我對著文祈點點頭,給她一點鼓勵鼓,又轉頭望向其餘的三人,「那其他人有什麼想法嗎?」
「我來說點特別的好了。」禾岳抓抓頭,「不然切成同心圓,半徑比分別是根號2,根號4和根號6。」
「很特別的方法,只是實行上可能有一點麻煩,方璇呢?」
「那、那、先將蛋糕秤重,再切成三分同樣重量的蛋糕。」
「很實際的方法。那……」
「李綵玉有什麼想法嗎?」禾岳突然插嘴,很友善地替我向李綵玉問了問題。
李綵玉望著窗外的操場不發一語。我等了一小會,正當我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準備繼續時,她忽然開口。
「用出錢的多寡來分。出的多的人就拿大份一點,出的少的就拿小份一點……沒出的就不拿了。」
我先是愣住,隨後才反應過來。
「李綵玉考量到現實狀況的回答,也很有意思。」
沒想到李綵玉居然會回應,還是認真的回答。這有一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該不會她的心情其實不錯?但她說話的時候一直是看著窗外,從我的角度剛好沒辦法觀察到她臉上的表情。
「大家講的都是相當不錯的方法。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其實你們提出來的方法可以概括為三類。像是文祈和禾岳提出的就是體積的平分,方璇講的是質量的平分,而李綵玉想的則是人心上平分。數學家們提出的方式和李綵玉一樣,也是屬於人心上的平等。」
「人心上的平分?」
「是的,文祈。」
「可是數學家不正是因為人心無常,所以才選擇邏輯,選擇以理性的力量追求真正的公平嗎?」文祈沒來由提出一個問題。
不得不說——好問題,真是一個好問題。
說到底,理性與邏輯只是人類用來追求真理的工具,究其本質,只不過是一種手段而非目的,就跟備糕點師手中的打泡器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差別只是數學家拿它們來處理自己觀察到的現象,裁去雜質,只留下最為純粹直指核心的洞見,也就是真理。
換句話說,真理是理性詮釋世界的產物。
最大的癥結點也潛藏於此。
真理來自世界的種種活動,世界的種種活動只能透過人類自身的雙眼觀察,人的雙眼又只能觀察雙眼所能觀察到的現象。
但,人類的雙眼真的能觀察到所有應該觀察到的現象嗎?
要是作為真理根基的觀察並沒有囊括一切應該觀察到的現象,最後抵達的終點,得出的結論,真的有資格被稱作真理嗎?
然而,若是因此全盤否定自己所見之物,不願意給予它們一點點的信心,一絲絲的信任,那麼真理又該從何談起?
世界上還會有真理存在嗎?
如果世上沒有真理,為了追尋真理的工具的理性又有何用?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麼,有一點卻不曾懷疑過——那就是追尋真理的起點必然帶著情感,情愫,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些什麼,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沒看到卻依然相信自己看到,因此……
「純然理性沒有情感的人絕不會對真理感興趣,也或許是這個緣故,世上許多道理都有貼合人心的一面。」
「感覺阿一講了一件很深奧的事情。」方璇的頭整個歪了九十度,一臉困惑的不得了。
「啊,這樣說好了,像是蛋糕上可能會有7顆水果不夠三個人分,又或著有些人比較愛吃奶油不想要水果,每個人對蛋糕各個部份有不一樣的評價。」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同的體積以及重量,並不能算是真正的公平。真正的公平應該是建立在彼此的妥協之上,愛吃水果的多拿一顆,相對的就給另一人多點奶油。」
「沒錯。」
「可是,可是,」文祈雙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挺起身子,用略為高亢的音調反駁:「這樣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平。」
她纖細的雙眉微微皺起,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氣,但我並不曉得該如何接話。
吹進教室的暑風,炎熱,卻涼爽,對它又愛又恨的程度就像朋友間惡作劇,塞入對方衣領一溜煙滑過背脊的冰塊。說實話我不喜歡這陣風,甚至可以說是反感。雖然它討人厭的程度比起數學還差上一截,但也已經跟體育課的心肺耐力測驗不相上下。
即使如此。
即使不應該喜歡。
即使真心討厭那陣風。
有時候就是會覺得很舒服,覺得也挺不賴,然後期待著窗外打心底盼起下一陣風。
「窗外怎麼了嗎?」
夏文祈的呼喚將我的思緒拉回原先正在討論的主題上。我回過神來,決定對她的問題避而不談。
「非要這樣說也不能算文祈錯。不過,我們還是先回到正題上吧。就像方璇剛才說的,妥協正是這個數學方法的核心思想。」
正當我打算繼續時,方璇忽然揮手示意我停下來。
「方璇也有問題嗎?」
她邊搖頭邊說:「我想我們還是先來分蛋糕好了,再放下去蛋糕就要融化。」
「喔,這倒也是。」
在場所有人一致同意方璇的提議。
就在方璇揭開蛋糕盒上蓋的同時,在場所有人一起發出驚呼。原本應該出現在眼前的物體不知所蹤,就連淡淡的奶泡香和巧克力特有的甜味都沒有出現在空氣中。
盒子裡頭空空如也,乾淨得彷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黑森林蛋糕。
***
隨後我們終止原先的社團活動,急急忙忙跑到學生會的辦公室。
一路上文祈踏著極快的步伐,好似蛋糕師父打發蛋泡的聲音,急促卻不失規律,躁進而不失目標地宣示著對失去蛋糕的憤慨。文祈生氣的程度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之外,不過就是一塊蛋糕,犯不著這麼生氣吧。
相較之下,方璇的態度倒是出奇的冷靜,一般來說,寄放在別人冰箱裡的食物被吃掉,雖然不至於像文祈那麼生氣,但要像方璇這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也是不太可能。
不過最令我訝異的人莫過於李綵玉。
「喂,李綵玉怎麼了?」我刻意壓低音量,問身旁的禾岳。
「什麼怎麼了?」
「那李綵玉是在生什麼氣?」
「當然是因為蛋糕被吃掉生氣啊。」
「李綵玉有這麼喜歡蛋糕?」
「你太遲鈍了吧。」禾岳突然愣住,抓抓自己後耳,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什麼啦?」
我反問禾岳,但是他並沒有解釋。
不久,我們穿過操場,走上學生活動大樓三樓,經過一連串的社團活動室後,來到位於走廊底部的學生會辦公室。李綵玉連門都沒敲,碰的一聲,直接推開塑料製的大門,朝房內大喊。
「會長在那裡?」
「我就是。」
一名坐在辦公桌後的女學生抬起頭來。纖廋的臉龐,溫柔的口氣,渾身上下散發出貴族小姐的雍容大氣。我瞇起眼,總覺得會長有點面熟,不知道曾經在那裡見過。
「唉呦。」方璇直接手刀伺候。
「一直盯著別人很失禮。」
「不是啦,總覺得好像在那裡見過學生會長。」
「開學典禮的致詞上不就見過。」黃方璇鼓著腮幫子說。
「對吼。」我回以尷尬的笑容。
會長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接著對李綵玉說:「真是稀客。今天是什麼風把妳給吹來了?」
「開學才還不到兩周,請問我是要怎麼成為常客。」李綵玉毫不客氣。
「好、好不要生氣。所以是什麼事情呢?」會長不停揮動著雙掌,示意李綵玉冷靜。
「對啊,妹妹先冷靜一點。」房間裡另一名男學生也試圖安撫李綵玉。
「你們是不是吃了我們寄放在這裡的蛋糕?」
「蛋糕?我不知道冰箱裡有蛋糕。代宮知道這件事嗎?」
會長轉頭,一臉疑惑地看向坐在另一張桌子,也許是副會長的男學生。他放下手中的錄影機。
「喔,你是說方璇寄放在這裡的蛋糕,可是我們沒有動過。」代宮學長露出訝異表情。
「蛋糕盒裡面就是空的啊,除了你們不然會是誰做的。」
李綵玉言談之中的憤怒絲毫沒有減少,反而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一道銳利高亢的哨音轉眼間劃破辦公室內的寂靜,嗚著、哭著、慘嚎,辦公室右牆的木長檯上,鐵水壺正吐著源源不絕的煙霧。詭異的紅光自壺底與電磁爐之間的縫隙露出,一明一暗,這副光景駭人的程度完全不下於現在李綵玉臉上的表情。
「冷靜一點。」
禾岳走到李綵玉的身前,雙手凌空作出拍肩的動作,但沒有實際碰觸到李綵玉。一經禾岳的安撫,李綵玉表情才稍顯舒坦。
會長身體向後一挪,推開自己的坐椅,快步走到左側的檯子邊,關上電磁爐。等到圍繞在空氣中的鳴聲消散,文祈忽然張口:「璇璇下午來拿蛋糕的時候,那扇窗戶是關著的嗎?」
「嗯,是關著的。」
「這樣啊……」
文祈走到會長座位正後方,這間房間裡唯一的窗戶前。她試著拉下月牙鎖,卻只聽得金屬磨擦般尖銳的嘎嘰聲,接著,文祈的背影以極不自然的角度向後傾斜,似乎是想扳開月牙鎖,然而她只試了幾下便退開來,不斷搖頭。
「唉呀,那個窗戶的鎖鏽得太嚴重。用手是打不開的。代宮麻煩你。」會長說。
代宮學長從抽屜拿出一支柄部特別加長過的鯉魚鉗,鉗頭夾鎖尾,雙手正握,立馬步,好不容易才將窗戶打開。
「這鎖真的該修了,學生會整天都在批別人的經費,那我們的呢?」代宮卸下鉗子一面抱怨。
「恐怕要等到下學期。這學期太多社團來申請經費,我們可沒有花在鎖上的閒錢。」看得出來會長也很無奈。
「這是為什麼呢?」我忍不住好奇問。
「你知道學校最近流行的話題嗎?」
會長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情?我瞄了一眼身旁的禾岳,想起這幾天來自部份女性學生們的視線,不免有些尷尬,正自猶豫該不該回答,只見禾岳敲了一下手心喊。
「啊,會長指的該不會是校園怪盜。」
校園怪盜?喔,對耶,經禾岳提及我才想到,這是開學以來,校內熱門度排行第一的話題。
「就是那件事。幾乎所有社團都有東西被偷走。各部紛紛交上預算申請書,想要補齊遺失的物品。可是所有社團的總經費卻是固定的,真是令人頭疼。」
「校園怪盜都偷了些什麼東西啊?」文祈問。
「我想想喔,」會長一手抱胸,另一手支著下巴,「嗯」了一陣子後開口,「妳這麼一問我才發現,所有的社團都被偷了筆記本,還有一些像是白紙、資料夾之類的……喔,還有一個保險箱。」
「這麼說來,學生會應該被偷了不少東西。」我說。
牆邊的櫥櫃收藏大量筆記本、資料夾一類的物品。書背上清清楚楚的標示資料的年份、內容以及用途。從裡頭文件的數量來看,應該存放了自學生會創立以來,所有與學生活動相關的資料。
「學生會挺幸運的,沒有任何東西被偷。」
「不,會長,錄影機裡的記憶卡不見了。」代宮學長插嘴。
「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不曉得。在妳來辦公室之前,輕音部的人來借錄影機,她們發現三台都不能正常運作,一檢查才發現記憶卡全部都不見了。」
「怎麼可能,最後一個借的人是誰?」
「全部都是智雄……但那都是上上個月的事情,他還回來的時候沒有問題,我都檢查過了。」
「難不成這也是校園怪盜做的好事?」禾岳說。
「可是照會長剛才所說,校園怪盜不是專偷筆記本之類的東西嗎?」我反駁。
「好吧,」會長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們待會再來處理,還是先來解決綵玉的事。」
一旁,文祈也望了方璇一眼,似乎是以眼神詢問什麼事情,但方璇只是搖頭。看來她們兩人也是毫無頭緒。或許,記憶卡被偷背後另有隱情。真希望是個大事件。也許我該等蛋糕的事告一個段落,再向會長他們打聽打聽。
「來吧,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會長語氣依舊有些沮喪。
「嗯……辦公室裡好像沒什麼線索了。」
文祈話才說完便踮起腳尖,上半身整個探出窗外,左右觀察一下,隨後抬起右腿跨上窗檯。馬尾末稍輕落貓拱的背,撩高的百褶裙下緣展露出大片白皙肌膚。外露的大腿面積以誘人的速度不斷增加。
正當我覺得不妙想要撇開視線之際,方璇口中驚叫著「不能看」,一面撲過來,摀住我的雙眼。
急忙中,我閉起雙眼,任她遮住視線。只聽到前方傳來咚的一聲,接著是一連串金屬撞擊聲,應該是文祈跳上鷹架鋼板後,正在四處搜索犯人不慎遺留的線索。
我感受到罩在眼睛的力量消失,睜開雙眼,方璇鼓著紅通通的臉頰,一臉鄙夷瞪著我。
「色鬼。」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我絕對沒有要偷看的意思。」
「望一,這樣不好喔。」禾岳在一旁幫腔,諧謔地說。
「就說沒有吼。那你又怎樣,你是不是也在偷看?」
「我可是整個人都轉過去,什麼都沒有看到 。綵玉可是我的證人。」禾岳將頭一甩,手伸到後頸撥撩長髮。
「嗯……」 李綵玉貌似有些心不在焉,或許是在煩惱蛋糕的事。
但是她的擔心是多餘的,立志成為名偵探的我將會解決這個問題。要是我又不幸失敗,還有夏文祈。文祈昨天漂亮識破禾岳的惡作劇解決硬幣事件。今天我們二人連手,抓到事件真兇不過是遲早的事。
我來到窗邊扶著窗框,探出頭,鷹架上的夏文祈來來回回走動。她從左側的樓梯處一路經過數間活動部室,回到學生會辦公室窗外。
「有什麼發現嗎?」我問。
夏文祈有些沮喪地垂下頭。
「嗯。好像沒有什麼異常呢?咦,等一下。鋼板的圓孔裡好像有東西。」
她蹲下身體仔細觀察鋼板,小指頭戳弄圓孔,接著移回鼻頭,嗅嗅氣味。
「是奶油的香氣,還帶有巧克力的味道,恐怕是我們的黑森林蛋糕。」
「可是為什麼那裡會有奶油呢?」
「我也還沒有頭緒。話說……」
夏文祈的臉色突然變得嚴峻,雙頰微暈,一雙銳利的目光直逼而來,瞧得我渾身上下不舒服。
「那個,是……想到什麼了嗎? 」
「我剛剛爬出窗戶的時候,都看到了對吧?」
夏文祈退後一步,雙手緊抓水藍色裙擺末端,想遮住什麼似地向下一拉。
「沒有、沒有,夏文祈誤會我了,我我我真的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慌亂地揮舞雙手,即使文祈不信任,也得讓她相信我是無辜的。
「好啦,我相信你。」文祈一瞬間又笑了出來。
咦?這麼簡單就相信了?
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突然覺得她剛才是在捉弄我,心中頓時五味雜塵,真不知道該覺得無奈,還是高興。由於我不曉得該如何回話,便索性任其自然。夏文祈似乎也無意繼續這個話題,向我肩後的會長問話。
「會長,這層樓有裝監視器對吧,我們可以看嗎?」
「多謝夏文祈提醒,當然可以!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們現在就去警衛室看監視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