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怎麼辦。16:01。

本章節 10546 字
更新於: 2021-09-28
會長領著我們來到校門口的警衛室。警衛大哥見到我們來訪,匆匆迎上,和帶頭的會長談話。狹小的房間混雜著巧克力的甜味與淡淡的奶香,鑲在壁上的工作檯擺放數台液晶螢幕,分割成格子狀的畫面全是攝影機所拍到的影像。

一旁還有給警衛打發無聊的小電視。新聞依舊播報著何智雄分屍案的最新情況,看樣子案情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明明昨天才因為證據不足當庭䆁放袁忠國,法院突然於今早下令羈押,或許是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也說不定。

警衛大哥只和會長簡單聊過幾句,便爽快讓出位置,讓會長查尋我們需要的資料。聽會長和警衛談話的語氣,她們兩人應該早就認識。

「這麼輕易就能夠要到學校的監視錄像。學生會會長的權力真的是超乎我的想像。」
「我倒覺得不僅僅是這個原因。畢竟李家在保全業的地位可是相當有名,而且我沒記錯的話,明陽高中的保全系統就是由李氏企業所提供。」文祈聽到我的話後,認真地回應我。

一旁的李綵玉雙手正抱著自己的胸口,惡狠狠地瞪著電腦螢幕。

「不過,警衛看起來不像是認識李綵玉的樣子。」
「不是啦,我說的是會長。會長也是姓李。」
「咦。這麼巧。」
「其實,我們兩人是姊妹喔。」聽到我們談話內容的會長突然說。

我的視線在會長和李綵玉之間來回移動。同樣纖瘦的臉龐,精緻的五官,以及那雙似乎混雜外國人血統的淡藍色瞳孔。難怪第一眼看到會長的時候便有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原來她們兩人是姊妹啊。不過,明明出生於同一個家庭,是同一組父母教出來的孩子,為什麼她們兩人的個性卻像是正數和負數一般截然不同呢?

「這是今天一整天,學生會辦公事門口的錄影。」

坐在電腦前面的會長移動滑鼠,按下播放鍵,螢幕中的影像開始動了起來。

從畫面上的影像判斷,攝像機的位置落在學生會辦公室的左前方,走廊底部的天花板上。攝像機清楚照出學生會辦公室門口。影像一路延伸到學生活動大樓中央,樓梯所在的位置。

不得不說,攝像機的角度設計得恰到好處,畫質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整條走廊一覽無遺,不僅來來去去的老師學生,連進出學生會辦公室人的面孔都能夠看得很清楚。

上午,八點四十七分十二秒。
代宮學長與黃方璇出現在辦公室門口。黃方璇將門打開後,便提著黑森林蛋糕的紙袋和代宮學長進入房間。看到這個畫面的會長,蹙了一下眉頭,瞥向身旁的代宮。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會長的視線,一臉平靜盯著螢幕上的自己。

上午,八點四十七分五十秒。也就是三十八秒後。
他們兩手空空離開辦公室,只見黃方璇關門後兩人逕自離開。

「你又忘了鎖門。」李綵玉會長這次終於忍不住開口,向代宮學長抱怨。
「啊呀,對不起啦。」
「要是犯人就是因為這樣才能潛入辦公室偷吃蛋糕,你可要好好跟他們道歉。」會長苦笑。

代宮調皮地吐出舌頭,將頭一倒,右手握拳輕敲一下自己的額頭。
忘記鎖門似乎是他的壞習慣。看樣子會長應該提醒過很多次,但他始終記不住。

然而,事態並未朝會長所說的方向發展。緊接著的數個小時就再也沒有任何人進入過辦公室。這個狀況一直持續到午休時間,才又有許多學生來到學生活動大樓。走廊上的學生來來去去,手上大多拿著麵包或便當盒,應該都是來活動室和朋友一起吃午餐的。

中午,十二點五分整。
第一批人潮湧入三樓,代宮學長也在其中。只見他拿著一張紙走入學生會辦公室,不到一分鐘的功夫,便空著雙手離開。那之後即使有不少學生進出學生會旁的社辦,卻沒有任何人拜訪學生會。

隨後的下午時光,走廊再度回歸上午的滄涼。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現在可是上課時間,不論是老師又或著是學生們,大家都在操場另一端的校本棟上課,當然不可能出現在沒有任何課堂教室的學生活動大樓。

下午,四點十六分五十二秒。
代宮學長與方璇的身影再次出現,這次兩人的手上也只多拎了書包。書包外觀皆正常,並沒有異常的凸起變形,看起來裡頭並沒有藏匿任何可疑物品。

四點十七分二十秒,方璇拿著一早放進去的紙袋離開辦公室。

「這下子可以證明我們的清白了嗎? 」會長語調和緩,聲音中沒有絲毫驕傲或是責備的意味,完完全全就是教養良好的貴族千金。
「哼。」李綵玉有些不服氣。
「不過,為什麼學長中午要來學生會辦公室呢?」禾岳問。
「這個啊,我是來交社團財物清單。」
「學長除了副會長以外還有接社長的職務?」
「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之前是偵探社的副社長。」代宮學長貌似有些心不在焉。

偵探社!
代宮學長的話語觸動我的神經。 庸懶腦海一隅昏睡的記憶終於醒過來。回憶中的文字逐漸清晰可見。

偵探部副社長,楊代宮;偵探部社長,何智雄。明陽高中偵探部是一共五人的小社團,美其名是偵探社,卻沒有從學生那接受委託與調查,反倒在解析推理小說中的犯案手法,以及它們的可行性。

這就是我之前查到的資料。他們並沒有進行任何偵探事務一點雖然有些可惜,但終歸還是能磨練推理能力的地方,這也是我當初想要加入偵探社的原因。

「可是,為什麼學長還需要繳交社團財物清單?偵探社不是已經廢社了嗎?」我問。
「知道的可真清楚。因為利用學校經費購買的物品是屬於校方財產,因此廢除的偵探部必須歸還那些東西。只是偵探部遺失了保險箱……」
「就是會長剛才提到的那個保險箱嗎?」
「沒錯,真是麻煩。」
「誰管什麼保險箱,犯人很明顯就是你啊。」李綵玉伸出整支手臂,指著姊姊身邊的代宮學長,用極度不耐煩的口氣說著。

哇,沒想到李綵玉居然這麼兇,居然敢用如此惡劣的態度和學長說話。我顫抖著身子,不由自主遠離李綵玉一步。

「綵玉!」會長也忍不住斥喝。

面對會長的指責,李綵玉只是嘟著嘴巴撇過頭去。會長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代宮學長攔下。

他只是搖搖頭,回應李綵玉的質疑。
「可是我中午離開學生會辦公室時,手是空的,不都拍下來了嗎?」

「那又如何,學生活動大樓外面不是有鷹架嗎?你中午去辦公室只不過是為了打開辦公室窗戶,之後才好爬鷹架偷蛋糕。你肯定是仗著鷹架有布幕擋著,操場上的人看不見,才敢偷東西的吧。」

「不,這是不可能。」代宮打斷李綵玉,「因為那扇窗戶中午是打開的。」

「那樣正好,事情不就變得更簡單,連窗戶都不需要先打開,就可以直接把蛋糕放到鷹架上,離開辦公室後再找機會爬上鷹架拿走盒子,多方便。」

「那妳如何解䆁出現在冰箱的蛋糕盒,黃方璇下午不是才把它拿走嗎?」

「這還不簡單,就是因為你在說謊啊。你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肯定沒有鎖上窗戶吧。所以,你第二次肯定也是從窗戶爬進來,把吃剩的空盒子放回冰箱。」

「不不不,我離開中午辦公室就把窗戶鎖上了。還有黃方璇不是也說,她下午來拿蛋糕的時候辦公室窗戶是上鎖的。」

「那當然是因為你第二次進去辦公室後才把窗戶鎖上啊。」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該怎麼離開辦公室?」

「那還用說,既然窗戶己經鎖上了,當然是從辦公室的門……」

李綵玉反駁到一半也發現癥結點,頓時啞口無言,不甘不願闔上嘴。

代宮學長的質疑,正中李綵玉推理要害。
監視錄像根本就沒有拍到代宮學長憑空出現辦公室然後離開的影像,學長只出現在畫面中一次。

「喂,偵探,」禾岳手肘輕推我的背,頭湊到我耳邊,「真的像學長說的一樣,他沒有辦法從冰箱裡偷走蛋糕嗎?」
「倒也不是說不行。」
「真的?」
「嗯。」
「嗯什麼嗯,那還不趕快幫綵玉說話,她可是在幫你找蛋糕。」

我看著滿面通紅瞪著代宮學長的李綵玉,她臉頰膨得跟氣噗噗的河豚一樣大。
禾岳說的一點都沒錯。關於蛋糕失蹤一事,李綵玉可以說是半點責任都沒有,她根本沒有義務要幫忙找蛋糕。

減肥的人會因為蛋糕上厚厚一層奶油而卻步不前,不敢狼吞虎嚥享受眼前的甜點,甚至撇過頭,瞧都不敢瞧上一眼,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要開始新一輪的減肥計畫。

這件事,奶油可說是責無旁貸。
這既不是巧克力的錯,亦不是布丁凍的錯,當然,更不是蛋糕本體的錯。就是那白滋滋、甜膩膩,卡露里高到天元突破的奶油的錯。奶油有完全的責任,必須將其一肩扛起,即使這份重擔會將自己壓成一團奶油渣。

想想我們兩人先前的互動,大概只比仇人好上那麼一丁點的關係。李綵玉絲毫不理會失蹤的蛋糕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她卻不計前嫌一反常態地幫忙。

李綵玉潤紅的雙唇微微顫抖不停,似乎努力地想擠出些什麼話。在空氣沉重黏滯的警衛室,一滴汗珠滑落她纖廋的下頷。

我的嘴不由自主張開。

「那還不簡單。代宮學長大可以直接帶著空蛋糕盒從鷹架入侵學生會辦公室,將兩個蛋糕盒互換。等到藏好裝有黑森林蛋糕的盒子,再假裝拜訪辦公室,鎖上窗戶。如此一來冰箱裡就有空的蛋糕盒,窗戶也會像方璇看到,是關上的,所以學長剛剛說的完全不成立。」

「我倒是沒想到這招,不過學弟,你的說法依舊無法解䆁一切。難道你們都沒有發現嗎?」代宮嘴角微微上揚。

我轉向李綵玉、禾岳,又看看黃方璇,以視線訊問他們意見,他們卻紛紛搖頭表示無解。文祈則是坐在電腦前面,專注地盯著螢幕上的影像,或許她正努力搜索代宮是犯人的蛛絲馬跡。

「學長是什麼意思?」我問。
「就目前所有的線索來看,學生會辦公室的窗戶整個上午都是處於開啟的狀態。你們剛才講的那套推論,整個校園裡的人,包括所有的學生和老師,每一個只要是上午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都有可能進到學生會辦公室。這個犯案的過程不一定橫跨上下午,很可能上午就完成了。」

「學長想說,學校裡的每一個人有嫌疑嗎?」
「正是如此。」

代宮一臉壞笑看著我們。
真不愧是前偵探社的副社長,短短數語就輕易擺脫嫌疑。這究竟是犯人的垂死掙扎,還是另有隱情呢?一想到此,渾身上下的血液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

只在上午開啟的窗戶。
學生會門口的監視錄像。
空無一物的蛋糕盒。
鷹架上的蛋糕殘骸。
腦中的思緒,就像烤箱中的海綿蛋糕,不停膨脹,直到滿出盛裝的容器。因著熱氣烘烤而呈現金黃褐的微硬表層,也無法阻止潛藏在底下的想法益發澎湃,裂出一道道細痕。

難不成會是這樣?

不,不可能是這樣的,這太荒謬了。
可是,我已經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性。
看來這就是事件的真相。
即使答案再荒唐,再難以相信,也只能接受那唯一的真相。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

「你看起來很興奮。」代宮學長對著我說。
「那是當然的,這是一起很有意思的事件。不這樣覺得嗎?」
「喔?」
「這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便是犯人的思維方式。」
「怎麼個奇怪法?」他問。
「犯人將腦中的計畫具象化並付諸行動前,都免不了要先考慮『犯案的誘因』、『作案的手法』以及『隱藏真相的可能性』。這三個要素彼此間會互相影響,犯人則會依此結果,決定最後是否要實行計畫。這之中又以第三點最為重要。」

我左右張望這間狹窄的警衛室,要是牆上有白板,還真想把現在想說的話全部寫下來。

「假設現在是凌晨十二點,空空蕩蕩的街頭,亮起紅燈的斑馬線前有位行人想要過馬路。如果你是這位行人你會怎麼做?」我向身旁的禾岳發問。
「當然是等到綠燈再過啊。」禾岳笑著回答。
「少來。一般人應該會無視交通號誌,直接走過去吧。當然我也會是這麼做的。」
「違法可是不好的喔。」

我無視禾岳繼續說道:「絕大多數人都會大剌剌闖紅燈的理由,就是因為犯罪事實不可能被交通警察發現,隱藏真相的成功率可以說是百分之百。因此,即使紅燈只剩下一秒,闖紅燈根本撈不到什麼好處,也不會有人願意停下來等;即使路旁的監視器正在錄影,也不會有人摀住臉,而會選擇『光明正大走過去』這麼粗糙的犯案手法。」

「這就是犯人決定犯案的理由嗎。」代宮學長問。

真不愧是偵探社的副社長,馬上就抓到重點。不過在正式開始之前還是有一些話要先和李綵玉講清楚,以免她認為我又再針對她。

「對不起。」我向李綵玉道歉。
「啊?」李綵玉有些訝異,困惑地看著我。
「學長果然不是兇手。」

她依舊不解地看著我,難不成是我話沒有說清楚嗎?

「謝謝妳幫我找蛋糕,但是犯人應該另有其人,不過不用擔心,我已經知道是誰了。」
「不是……」

我揮手打斷她的話頭,一面點頭,要她不要擔心,繼續未完的推理。

「假如我是學長,才不會去偷蛋糕。從學長的角度出發,知道冰箱裡有蛋糕的人只有自己和方璇兩個人。要是方璇發現寄放的蛋糕不見,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自己,根本就賴不掉。」我說。

禾岳反駁:「會嗎?監視器又拍不到鷹架裡的狀況,就算被懷疑,只要我們拿不出證據也沒有辦法拿學長怎麼樣。再說,就算操場有人碰巧看到學長爬上鷹架,我們也不可能一班一班找目擊證人。」

「不,我們找得到目擊證人,而且非常好找。」
「就在學生會辦公室的隔壁。」文祈從椅子上站起,加入我們的談話,看來她已經閱覽完自己感興趣的影像。

「文祈說的一點都沒錯,證人就是三樓社團的學生。要是學長離開辦公室後爬上鷹架,他一定會被發現,因為鷹架的梯子建在活動大樓正中央,學長必須經過數個社團的窗口才能抵達走廊底的學生會辦公室。」

「對耶。」禾岳恍然大悟。
「這麼說,也有可能是隔壁社團的人爬自己社團的窗戶出去,再入侵學生會囉?」方璇提問。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學長是第一批出現在三樓走廊的學生之一,再加上他離開時辦公室的窗戶已經鎖上。那扇窗戶的鎖鏽得那麼嚴重,除非打破窗戶,不然是不可能從窗戶入侵學生會的。」我說。

「既然學長不可能是犯人,那到底是誰?」李綵玉幽幽地問,口氣卻沒有之前質問代宮學長時來得辛辣,心情貌似平靜許多。

我環顧眾人後說:「我們已經知道犯人就在這個校園裡頭,可是學校人這麼多,特別是下課時間,更是有一堆學生老師充斥整個校園,就算再怎麼謹慎,也難保下手時不會有人剛好經過。因此,犯人肯定會選擇在相對安全的上課時間下手。」

「那不就沒有人能下手了嗎?老師要上課,學生也要上課。」禾岳說。
「並不是所有的老師都同時有課,學生也能假裝去廁所離開教室。」方璇說。
「但那也要他們知道學生會的冰箱裡有蛋糕啊?」會長說。

「整座明陽高中有一個人符合所有條件,既能在上課時間隨意走動,又知道冰箱裡有蛋糕,」我說:「講老實話,為了一盒蛋糕犯罪是滿蠢的,『從鷹架潛入』也是很粗糙的手段,但是這名犯人的想法十分奸詐,就像夜晚闖紅燈的行人。他有那個自信,認為自己身處於萬人的死角,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抓到。或許在他從監視器看到方璇提著蛋糕盒走進學生會時就已經決定要犯下這起案子,我說的沒錯吧——」

我刻意停了一拍,伸手一指,所有人的視線順著指尖的方向望去。

「——警衛先生。」

警衛先生驚恐的睜大雙眼,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滑落,微微顫抖的嘴角,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最終卻沒能發出一絲一毫聲音。

「等等,為什麼警衛先生會是犯人,事情的經過究竟是怎麼樣?」會長問。

「就像我剛才說的,一切的重點都是我剛才所說的第三點。」

「隱藏真相的可能性……嗎?」

「沒錯。」我點頭肯定會長的話,又接著說:「畢竟他可是全山神高中唯一不受上下課時間限制,可以利用整個上午悠悠栽栽實行計畫的傢伙。」

「等等,那警衛先生為何要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把空的蛋糕盒放回冰箱?」會長問。

「那是障眼法。像是放在家中冰箱的布丁不見,一般人首先會懷疑家人吃掉吧。即使他們否認,多半也會被認為是說謊。」

「那鷹架上的蛋糕殘渣呢?」會長繼續問。

「是失誤吧,畢竟窗戶高度不低。大概是翻過窗戶前,把盒子放到鷹架上的時候,不小心失手了吧。」

聽完我的解釋,會長默默垂下頭,雙手抱胸,指甲死死陷入臂上的肌膚不再發問,估計信了我的說詞。我明白會長想要擁護自家員工的心情,但是無論再怎麼想否認,事實就是事實,現實總是殘酷的。

「最後,還有什麼想要辯解的嗎,警衛先生?」我再次看向牆邊的警衛先生。
「我……」他結結巴巴。

文祈忽然插口:「警衛先生是無辜的。」
「果然沒錯,連文祈都……等等,再說一遍,妳剛剛說什麼?」
「剛剛看過警衛室門口的錄影。警衛先生一整天都待在警衛室,沒有出來過。」
「一整天都待在警衛室裡面?」
「嗯。」
「可是……」
「警衛先生是無辜的。」禾岳悠悠補了一槍。
「咕嗚。」

怎麼…怎麼會這樣。
我的推理到底又有那裡出了問題。

夏文祈從椅子上站起身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望一太執著要找出犯人,以至於忽略最重要的線索。」

最重要的線索?

「妳是指『冰箱裡的空蛋糕盒』嗎?妳認為警衛先生不是犯人的原因,是因沒有理由將蛋糕盒放回冰箱?」

「不是。警衛先生雖然不需要這樣做,可是放回來又如何,行動不合理又如何?說到底,我們對於犯人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我們口中的『犯人應該這樣』、『犯人不會那樣』,說穿了都只是猜測不是嗎?」

文祈的一席話令我無法反駁。是的,她說的沒錯,偵探的推理本就仰賴自己對犯人行為的解讀,說難聽點就是妄想。雖然市售的蛋糕裡多半夾了一層布丁凍,但是沒有任何人規定蛋糕裡必須有布丁凍。要是今天買到的蛋糕裡頭沒有布丁凍,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跑去蛋糕店吵的話,反而會被當作是滋事份子而被移送法辦。

但如果不是空蛋糕盒……

「難不成是『鷹架上的蛋糕殘骸』,妳覺得犯人失手的解䆁太牽強?」

文祈大力搖頭。

「也不是,覺得『犯人失手太牽強』的人絕對是推理小說看太多。雖然無法斷言犯人在犯案的過程中不會出現任何差錯,卻也同樣無法否認犯人失手的可能性。無論預設那種立場,都是不正確的。」

那、那、那到底是什麼,我究竟忽略掉什麼?
警衛室裡的眾人也紛紛思考著,一時間房內只剩下眾人的呼吸聲。

「最重要的線索,祈祈指的該不會是記憶卡吧?」方璇突然說話。
「正確答案!」
「那不是另外一起事件嗎?」我問。
「望一,推理跟數學是不一樣的。一道數學題目或許有很多種解法,通往科學真理的路並不只有一條。但通往事件真相的道路只有一條,也正是因為這樣,偵探才更應該謹慎利用所有線索,拼湊出正確的圖像。」

夏文祈的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利用所有線索,是嗎?
她再次拍拍我的肩膀,點點頭,投來一個肯定的眼神。
她是在安慰我嗎?
那有人這樣子安慰別人的啦。
我垂下原先緊繃的肩膀,心情跟著嘴角微微揚起。

「那麼偵探小姐,能請妳告訴我那唯一的真相嗎?」

「當然可以,」她笑著說:「這次的事件最大的矛盾就在,無論犯人想要蛋糕或是記憶卡中的那一個,直接偷走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對另一個東西下手。於是我便想,該不會犯人有不得不一起偷走的理由。」

必須同時偷走蛋糕和記憶卡的理由?

「會不會犯人發現錄影機拍到他偷走蛋糕的畫面?」禾岳說。
「哪有人平常會打開錄影機啊,再說,犯人直接把影像刪掉就好了,根本用不著刻意偷走記憶卡。」代宮學長說。

禾岳抓抓頭髮,口中說著「也是呢」。

「還是說,犯人偷蛋糕只是為了誤導我們?」會長說。
「可是這樣做沒有意義,又不會因為這樣不去找記憶卡。」我反駁。

警衛室內的空氣再度沈默,眾人一起看著夏文祈。
她說出自己的想法:「是保護色。」
「保護色?」我問。

她點頭,「雖然犯人躲得過監視器,但是從鷹架下來以後,也難保不會在學校裡和人遭遇。可能是考慮到一個人拿著三台錄影機在校園裡到處走動太過顯眼,為了隱藏自己偷走錄影機的事實,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才決定將三台錄影機藏在蛋糕盒裡。」

「等一下,犯人不是只有偷走記憶卡嗎?而且錄影機不是還好好的在辦公室裡嗎?」我問。

「不是說了嗎,犯人有不得不一起偷走的理由啊。如果犯人只想要記憶卡,是不會去動蛋糕的,多浪費那些時間要是害自己被發現怎麼辦。至於錄影機還在,估計是犯人害怕事情鬧大。要是三台錄影機同時不見,學生會只要一查借還記錄,馬上就會知道是被偷走的,犯人一定不想要驚動警察吧。」

禾岳雙手不停抓著頭,一邊大喊:「啊、啊、啊,完全搞不懂,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社長能不能從頭到尾解䆁一遍。」
「對啊、對啊,我也很好奇。」方璇說。

文祈緩緩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解䆁:「事情應該是這樣的。犯人在上午潛入學生會辦公室,想帶走錄影機,但手邊沒有適合的東西藏匿它們。就在此時,他發現冰箱中的蛋糕盒,於是他將蛋糕直接倒在窗外的鷹架上,將三台䤸影機藏進蛋糕盒離開,躲到安全的角落檢查完影像後,取走記憶體。最後又悄悄將錄影機送回來,清理蛋糕殘骸,並將空無一物的蛋糕盒放回冰箱。」

「那犯人究竟是誰?」會長問。
「不知道,現在線索還不夠,但是……」
夏文祈邊說邊操作滑鼠,點開一段錄像。
下午一點十分左右,有一名身穿黑色服裝,臉帶口罩的男子從角落圍牆爬出校園。

「我猜,他說不定就是傳聞中的校園怪盜。」

夏文祈口中說出令人震驚的話語。

「校園怪盜!」會長和我同時驚叫。

「為什麼會這麼猜,他的目標不是只有筆記本嗎?」代宮學長也忍不住發問。

文祈搖頭,「犯人的主要目標應該是影像。」

「可是如果犯人的目標是影像,為什麼還要翻找文件?」代宮學長又問。

「你們不覺得偷記憶卡本身就很奇怪嗎,我反倒覺得犯人目標應該要是手機才對。現在手機這麼方便,影片製作者想要錄影,拿出手機拍就好,還內建防盜鎖,為什麼還要使用錄影機呢?除非……」

「除非?」代宮學長說。

「除非,是要發表在正式場合的影像,顧慮到影像品質,影片的製作者才特地選用畫質較好的錄影機進行記錄。如果犯人只是單純在找影像的話,根本不須要理會文件。但是,既然是正式的影像,那麼影片製作者應該會事先寫好錄製影片要用的稿子吧,我想這就是校園怪盜會找筆記本的原因。」

文祈的推理實在是太令人吃驚。
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腦袋不停梳理她說過的話。
就在此時,代表放學的鐘聲響徹校園,也理所當然地傳進我們所在的警衛室。

***

推理結束,會長又問了夏文祈幾個問題,隨後我們五人就這麼收拾好各自的東西,離開學校,結束荒謬的第一次社課。

留下來的會長和代宮學長說是要和警衛先生談論事件後續,重點應該還是在校園怪盜的身上,像是該不該報警,該不該通知校方之類的。雖然我也很想參與討論,或許可以和學生會一起佈下誘餌,看有沒有機會引誘校園怪盜上鉤,但是,現在有更嚴重的問題橫在我眼前,困擾著我。

原先買來向李綵玉賠罪的蛋糕,就這麼被校園怪盜糟蹋,連布丁凍的屍體都找不到。當然也不可能向學生會提出賠償的請求,畢竟這本來就不是他們的錯。再說,他們也是這次事件的受害者。

蛋糕的事也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認了。但是李綵玉的事該怎麼辦,摸她的鼻子可是一點幫助都沒有,說不定還會導致事態惡化。現在應該要怎做才好呢?是再買一盒新的蛋糕,還是當作送蛋糕從來沒有發生過,讓它隨風而逝呢?

我們一行人走在校外的街道,路上沒什麼學生,或許是因為今天是本學期第一次社團活動,大家都特別興奮,捨不得結束也不定。

圍牆另一側的校園時不時傳來學生們的歡呼,更顯得街上寂寥。

「望一?」禾岳忽然叫我。
「幹嘛?」
「我覺得,你還是賠綵玉一個蛋糕比較好喔。」

啊——是、是這樣嗎?

「陳禾岳說的沒錯。」牽著腳踏車的文祈也附和。
「嗯、嗯。」 方璇也說。

我和李綵玉對望一眼,然而她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我也讀不出來她閃爍著的眼神中究意是什麼意思。但毫無疑問,如果想跟李綵玉弄好關係,再買一盒新的蛋糕應該是比較保險的作法。

我默默在心中惦惦自己錢包的重量。
可能,嗯, 一人份的蛋糕就夠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禾岳拍了拍我的背說。
「喔……」
「不要這麼不乾脆嘛,這樣可是會被女孩子討厭的喔。」

還不是因為你,我才會被李綵玉討厭,真要說的話,這筆蛋糕錢應該是由你來出才對。
當然,這種話不能當著李綵玉的面說,要不然我很可能再也無法修補和她之間的關係。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吃晚餐吧。」方璇提議。
「贊成。」
「贊成。」
「嗯……」
「……」

既然蛋糕的事變成這樣,我也是無話可說。

「不過話說回來,夏文祈真的很厲害,居然連能看穿這麼複雜的手法。要說妳平時是在學校上課,假日則是接受警方委託的女高中生偵探,我都相信。」我有感而發。
「她是喔。」禾岳說。
「啊?」
「阿一不知道嗎?」黃方璇也著說:「祈祈幫警方破過超多案件的喔。」

我搖頭,我真的完全不知道,真的完全想不到唯一看透真相的是一個外表就是JK,智慧卻過於常人的名偵探。

「哼、哼,」夏文祈雙手插腰,擺出神氣的姿態,「要是有更多證據的話,我一定能找到真正的犯人。」
「咦,犯人不就是那個爬牆的傢伙嗎?」李綵玉問。
「啊、啊,對啊,我是說逮捕犯人啦,哈哈哈……」

今天下午發生點點滴滴依舊縈繞心頭。漸漸,我無心去聽他們的對話,只是單純跟著前面的人走,步伐不由自主變緩,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我突然想起推理小說中的名偵探們。每一個虛構的名偵探都有作家在背後撐腰,給他線索,讓類似華生的角色給他們提示,甚至還讓他們偷看劇本。現實中的偵探就沒有這麼好命,只能一步一腳印,憑著自己的實力調查與推理。

然而,偵探和犯人之間的較量永遠是不對等的。

犯人總是躲在暗的一面,能夠事先計畫,製定縝密的計策,偵探卻只能被動的接招。即使偵探能夠識破各種狡詐詭計與偽裝,卻不一定能找到全部的線索,揪出真正的犯人。即使偵探處於如此壓倒性不利的位置,明明失敗了也不用太過自責,即使如此……我仍舊希望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犯人,那怕一次也好。

傍晚向陽的街道,微冷的風徐徐。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雙手搓了幾下,搓了又搓。

好冷。

當我再次抬頭時,走在我前方的人不知不覺間變成李綵玉,其它三人遠遠走在前方的街道,開心聊天。我只能銘記古人的教誨和那頭馬尾保持適當的安全距離。

我想,我們的心靈必定也相隔好一段能夠讓彼此安心相處的距離吧。
李綵玉後腦的馬尾吸收腳步產生的震動,來來回回晃動。我盯著那頭馬尾,眼珠子跟著搖擺。

為什麼李綵玉跟我的關係會變得如此惡劣呢?
我回想一切的起源……果然……都是禾岳的錯。
對,沒錯。這一切都是禾岳的錯。

一切都是因為他不肯正視自己與李綵玉之間的關係;就是他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心魔。說白了,我只不過是被捲入兩人紛爭的可憐蟲;就是掃到颱風尾;就是解決遊樂園命案後還不小心聽到另一個罪犯講手機,然後被他強行灌下開發中藥物的可波仔。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要被迫承擔不屬於自己的罪過,努力修補兩人之間的關係,以免社團活動的氛圍太過緊繃。

啊,真是不公平。

走在我前方的李綵玉驀地停下腳步,一個快速轉身,在空中甩出以馬尾為半徑的圓弧。我連忙向後退去,髮梢還是掠過我的鼻頭。好癢 。我皺了皺鼻頭,勉強壓抑住打噴涕的衝動。

「幹嘛露出那種表情……」

李綵玉的口氣有些不悅,那張清秀的臉龐上依舊是板著的面孔。我原想辯解,卻不經意瞥到潛藏在她嘴角的善意,於是我闔上正要張開的嘴,抿了抿唇,任由她繼續說下去。

「不過是一塊蛋糕,能不要這麼計較嗎!」
聽完李綵玉的話,我面露微笑,無奈地聳聳肩。

一陣不經意颳起的風,將昏黃天空隨波逐流的白雲遠遠推向山的另一側,商店門口的旗幟也跟著飄揚舞動,人行道上,落葉原地打轉,對街的文祈、方璇和禾岳一面聊天,一面等待馬路對面的我們。

佇立在街旁的行人號誌燈由紅轉綠。

「走吧,綠燈了。」那是我不曾從她口中聽到的溫柔語氣。
「嗯。」我輕輕點頭。

此刻的風竟虛假得如此真實,讓我不由得想為這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