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奇蹟（六）

清溪坐在廢舊木椅，神情低落的遠挑天邊，破洞漏光的鐵皮遮罩，使周遭透出一道道光柱，宛若啟示錄般的景色。
她所處於的地點是廢棄火車站，無論是落葉、塵埃、鐵屑……每一處無不顯示著歲月的痕跡。
站務台半開的鋁門，還掛著紅色塑膠哨子。
由近而遠仔細查看，便會發現遠處好像海洋邊緣般模糊，一種處於油畫世界的感覺。
磨蹭水泥地的腳輕輕踢到小石子，發出喀哩喀哩的微弱聲響，清溪隨意一踢，小石頭就這麼滾到月台邊，越過黃線，在下意識心裡認為會這麼掉落月台時，不盡人意的石頭就這麼停下。
那種不協調的突兀如一根刺，紮在心頭肉，格外……格外地……
「……不順遂。」
──想死。
「咯、死過了。」
那……為什麼要死。
「我也想知道。」
好寂寞。
「不要想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人。）
「那些都不重要。」
……
……

震、震、震。
就在清溪陷入自我輪迴泥沼地萬劫不復之境，小石子發出咯啦咯啦地踱步聲，咚咚咚三步，徑直掉落車站，不見蹤影。

「找到妳了。」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聽見聲音就知道是誰，但清溪沒有回過頭，她硬生生的遏止想扭轉的衝動。
身體止不住的發顫。
「離家出走也要有個限度吧。」
嚶嚀、嚶嚀……（哽咽）……
「原諒我好嗎？回家吧。」
模糊眼眶的視野烙印一道黑影，那道黑影用著啼笑皆非的溫暖口吻。
彷彿至今發生的，過去經歷的，或是未來即將面對的。
──通通拋到身後。
「為什麼……你還能這麼輕描淡寫？」
「因為……妳在流淚。」
「所以我才討厭你。」
「我知道，但我不在意。」
「請你在意一下。你現在可是在跟能夠毀滅八時區的Ｂｕｇ說話哦。」
「每個人都有Ｂｕｇ，妳有，我有，襄兒姊也有，杜奕瑾有很多……連艾瑪也有。有Ｂｕｇ這件事並沒有多奇怪，相反的很正常。」
「歪理嘴硬。」
「心情好點沒。」
「你說呢？跟天空的太陽一樣的顏色。」
「嗚哇……黑心肝，嘴毒婦人心啊。」
清溪瞇起眼睛，抹掉兩行清淚，怒目：「你是不是來找碴。」
「找妳基本上跟麻煩沒兩樣，可以給等號沒關係。」
林彧落落大大的坐在清溪身旁，木椅因為重量反彈搖晃一下。
「你想怎麼樣？」
「嗯？沒想法……硬要說就是聊天吧。」
「哈啊？」
「這裡是妳以前建構的構造體吧，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麼會是車站呢？」
「…………」清溪沒有回應，手不自覺的換出轉移的確認鍵。
「我很想說我有辦法救妳…………但是很遺憾，我好像真的大概什麼都做不到…………不對，自信點吧，把好像大概去掉，我真的什麼都做不到。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清溪的手遲遲沒有按下。
「我只是想趁最後這段時間，過一段悠閒……呼哈哈──感覺最近的生活步調太快了。」
林彧癱軟身體滑行椅子，呈現廢人坐姿，他閉上眼睛養神。

「因為喜歡。」

林彧半睜一隻眼嗯了一聲。
「因為我喜歡車站的氛圍。」
「人來人往，看似熱鬧卻很冷漠，每個人都有明確的目的地，這裡是有方向的人才會來的地方……騙你的，其實我很討厭這裡。」
話鋒一轉──
「小時候爸爸媽媽把我丟在這裡，就不見了。」
「……每一班的列車進站，我在所有下車的人潮中找爸爸媽媽，就這樣一個人靜靜的找，直到再也沒有列車進站。」
「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清溪不再說下去，林彧有些躊躇她是在等自己問後續還是不願再多談。
「………………………………後來呢？」
「後來巡邏的員警向我搭話，我還記得很清楚──小妹妹，妳在等誰？妳的爸爸媽媽呢──我那個時候就哭了，因為我不知道答案，只有哭，只會哭，只能哭。」
「妳恨他們嗎？」
清溪只是空洞的呢喃。
「我不知道。」


林彧淺淺開口。
「我剛剛見到我父親了。」
腳色對調，現在清溪靜靜的聆聽。
「我沒有母親的記憶，只知道我父親一直在找她，他找了很久……為了找她放棄了很多東西，包括我在內。」
「小時候襄兒姊很照顧我，其實我有一點依賴她，可能是為了填補內心的空洞，小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敲襄兒姊的房門，每次睡不著的時候，在網路世界裡襄兒姊會哄我入睡。」
「戀母情結？噁心、真的噁心。」
清溪蔑視的眼神冷的直竄頭皮，林彧不置可否，哈哈一笑。
對林彧而言，清溪以過去態度面對他，反而沒什麼心理負擔。
「也許吧……雖然我不想承認這是真的，但記憶中有幾次我可能應該也許叫了襄兒姊媽媽。」
「…………自信點，把可能應該也許去掉。」
「是呀……我給了周圍的人添了很多麻煩……」
林彧不靜不喧凝視清溪的表情好似訴說包括妳在內，很抱歉。
……
……

兩人沉寂好一段時間，可能在整理思緒，也可能什麼都沒做它想。
「搞什麼啊，自殘大會。」
「同病相憐的真心話大告白。」

「順帶一提，你知道為什麼杜奕瑾看你不爽嗎？」
「忌妒我的才能？」
「因為他喜歡襄兒學姊。」
「那乾我……（拳碰掌心）啊！因為我跟襄兒姊要好…………那一樣也是忌妒我的才能。」
「…………」
「受歡迎真是傷腦筋。」
「…………」
「哈囉，不要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
「你還是一樣沒有長進。」

……
……

兩人東南西北的閒聊，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既有談過去的回憶，也有談一些最近的經歷，特別是談到艾瑪時清溪如審問嫌疑犯的警察。當然，在談到教團的那段日子，林彧也特別的豎起耳朵，像是記者般不放過任何細節追問。

距離Ｂｕｇ的成形，剩餘五小時５３分０２秒。

……
……

「好了，差不多了。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下手吧。」清溪伸懶腰呼出一口長氣，突兀說著摸不著邊際的話，明明前一刻還在聊著荷包蛋是加醬油比較好還是鹽巴就好。
林彧陷入沉默，他明白清溪的意思。
「由你開始的，也該由你結束……嗚、我怕痛哦，可以的話請溫柔一點。」
既然引發崩壞現象Ｂｕｇ的就是清溪，換句話說，清溪就是Ｂｕｇ。

ＤｅＢｕｇ的話就是把清溪……

林彧不願再多想。要自己第二次殺死清溪，而且是親自動手……